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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新疆六廳”建置考

2015-03-20 19:47盧樹鑫
貴州民族研究 2015年9期
關鍵詞:丹江清江雍正

盧樹鑫

(中山大學 歷史學系,廣州 510275)

一、問題的提出

雍正六年(1728年)始,清政府開辟貴州東南部苗疆,將這一廣袤的化外之地納入到王朝的版圖之中。隨之,清王朝從鄰近的黎平府、鎮(zhèn)遠府、都勻府增設了佐貳官同知、通判,派駐苗疆,對這一新開辟地區(qū)實施行政管理。后人追述這段歷史,常以“新疆六廳”或“苗疆六廳”,統(tǒng)稱先后設置的八寨廳、丹江廳、古州廳、清江廳、都江廳,臺拱廳。

這一歷史事實,看似已非常清楚。不過,隨著近年來對于清代地方行政區(qū)劃——“廳”這一層級研究的深入,許多過往的關于廳制的定論在不斷地得到修正。一般認為,“廳”作為清代地方行政區(qū)劃的創(chuàng)設形式,是對明代將府的佐貳官分駐某地專管某事臨時派遣機構的承襲。但,在第一次將廳作為地方行政制度寫入典章的嘉慶朝《大清會典》成書之前,并沒有明文規(guī)定廳制的形制。此外,這一部會典中除列明“凡撫民同知、通判,理事同知、通判,有專管地方者為廳。其無專管地方之同知、通判,是為府佐貳,不列于廳焉”標準外,也沒有明確指出當時存在的同知、通判那些為廳,那些為府佐貳。

因此,近幾年研究者做了不少對此類同知、通判的考證個案,其中胡恒的研究值得關注。胡恒指出,過往討論廳的判別主要依據(jù)方志、政書等文獻關于沿革的記載,往往存在用定型后的廳制觀念溯及以往的問題,而實錄雖有些是抄錄奏疏原文,但亦存在簡化而失之片面的缺點,以致此前研究成果的論述中,存在著大量將府佐貳的設置等同于設廳的情況。[1]

從清政府加強對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控制的視角,胡恒將“新疆六廳”作為清代在改土歸流地區(qū)設廳的典型,并認為其在逐漸具有專管之地之后而走向獨立政區(qū),但并未論證此六廳是否具有、以及何時具有專管之地。此外,對于“新疆六廳”行政建置的梳理,過往的考證則落入依據(jù)方志記載回溯的窠臼。[2]有鑒于此,本文以下將依據(jù)“新疆六廳”關涉的原始檔案為依據(jù),呈現(xiàn)添設知府的佐貳官員同知、通判專駐管理的始末,繼而論證遲至乾隆年間始以“廳”為名出現(xiàn)在府、廳、州、縣的地方行政區(qū)劃層級敘述中的緣由,最終揭示“新疆六廳”由知府佐貳官員辦事機構“廳”向政區(qū)廳轉變的過程。

二、“新疆六廳”以“廳”為名的出現(xiàn)

雍正七年(1729年)十月二十六日,時任云貴廣西總督鄂爾泰在“請于黔省八寨丹江清水江古州等處設立營汛派駐官員”的題奏中,奏請了添設同知、通判分駐的計劃。這一奏疏,原文見于現(xiàn)已整理出版的《清代吏治史料》一書。今為作討論的必要,引據(jù)如下:

請于都勻府添設同知、通判各一員,以同知分駐八寨,以通判分駐丹江;鎮(zhèn)遠府添設同知一員,分駐清水江;黎平府添設同知一員,分駐古州;俱加以理苗同知字樣,似此雖系增置,仍屬府佐,不但于新開要區(qū)專駐有賴,即于附近舊轄地面亦呼應得靈。所設同知、通判,專駐苗疆,有綏理地方,緝捕奸頑之責,不可護衛(wèi)無人,應照湖南乾、鳳二廳之例,于同駐之官兵內(nèi),各撥給把總一員,兵一百名,以為親標。[3]吏治改革史料1746-1748

鄂爾泰的奏請,于雍正七年(1729年)十二月得到批準,“兵部議覆……均應如所請。從之?!盵4](卷八十九)此后,雍正十年(1732年)四月,“兵部等衙門議覆。升任云貴廣西總督鄂爾泰疏言:江河道開通,地方遼闊,宜添設文武官員,分防彈壓……再于都勻府,設理苗通判一員,駐扎上江;永從、開泰、天柱等縣,添設縣丞三員,分駐下江、古州、清江等處?!盵4](卷一百一十七)以及雍正十二年三月,“兵部議覆。云貴廣西總督尹繼善疏奏:黔省九股新辟苗疆善后事宜八款……一、臺拱既議設鎮(zhèn),請將同知移駐其地。清江既議改協(xié),請于鎮(zhèn)遠府添設理苗通判一員駐扎清江,撫戢苗夷。其天柱縣縣丞應行裁汰,添設施秉縣主簿一員,分駐臺拱,以備同知任使?!鶓缢?。從之?!盵4](卷一百四十一)都江通判和臺拱同知添設的事實。

鄂爾泰的奏疏中已明確提到,“似此雖系增置,仍屬府佐”,因此將雍正七年(1729年)添設的都勻府、黎平府、鎮(zhèn)遠府分駐八寨、丹江、古州、清江的同知、通判,理應認為仍是作為府佐貳官派駐。

事實上,“新疆六廳”所涵蓋的這六個佐貳官添設后,《清世宗實錄》以及相關奏疏的相關記載中,實際上并未有“八寨廳、丹江廳、清江廳、古州廳、都江廳、臺拱廳”稱呼的出現(xiàn),所涉之事一般只記“新疆各處”或“古州等處”等等。這一現(xiàn)象,反映的是清王朝在開辟苗疆之后的治理,尚未有可以直接付之實踐的施政設計可倚藉,添設同知、通判分駐,綏理地方,緝捕奸頑,專職理苗,似仍只是一時權宜之計。

首先,雍正十二年(1834年),時任古州鎮(zhèn)總兵官的韓勛曾奏請古州改府,廷議準行,并以臺拱可否亦設一府,或酌設州縣,令督撫妥議,但因苗亂爆發(fā),未定議舉行。[5]可見,同知、通判的添設,只是暫時的過渡,清王朝當時的施政設計仍是以設立郡縣形式,對新辟苗疆地區(qū)進行管理。但,乾隆元年,在平定雍正十三年(1835年)黔東南苗疆的動亂后,時任經(jīng)略苗疆貴州總督兼管巡撫事務的張廣泗在題苗疆善后事宜的奏請中,提到要在此新辟苗疆之地設立郡縣,乾隆元年(1723年)十一月諭旨:“其第二條請設立郡縣,在目前似可不必,或因地方遼闊,所有同知、通判等官,難于統(tǒng)轄,酌設道員彈壓巡查,似尚可行……張廣泗切不可因從前原欲郡縣其地,目今仗此兵威,遂欲回護前議也。”[6](卷三十一乾隆皇帝)首先否決了張廣泗的奏請。

再者,雍正七年(1829年)添設的同知、通判之缺,其官員的考課升轉,最初并未定議。如,雍正八年時,依照佐貳官員分駐管理頒給鈐記事例,古州同知等員獲準頒給關防[3](官員庶務史料:664)。雍正十三(1835年)年三月,前已改設的臺拱同知、清江通判,獲準換給關防。[3](官員庶務史料:925-927)此外,雍正十年(1832年)閏五月,雍正七年(1829年)添設的同知、通判官員俸滿升轉之例,獲準以三年俸滿之例升轉,但施行過程中出現(xiàn)了抵牾。如,八寨同知魯朝聘于雍正八年(1830年)二月初一日到任,三年后在其俸滿升準時,就碰到了點小麻煩,即“八寨同知魯朝聘歷俸已滿三年,辦事勤慎,苗民相安,應照例升轉等語,但查俸滿即升官員例,應以奉旨之日扣算。今八寨同知魯朝聘,自十年閏五月內(nèi)奉旨之日計算,甫及一年有余,與三年俸滿之例不符。應俟該員三年滿日,該撫等另行具題升用?!盵3](官員庶務史料:17485)當然,為何同時添設的古州、清水江、八寨同知并丹江通判等員,似乎沒有碰到魯朝聘所面臨的升轉問題,或與其他所涉之缺的官員揀選,并未落實有關。如清江同知之缺,雍正七年設立到乾隆元年(1736年)間,一直系由都勻府知府宋厚兼攝。[7](卷五)

基于此,并從雍正七年(1829年)添設同知、通判的奏疏,到乾隆初年間的相關檔案史料中,未見到以“古州廳”等敘述的記載,則再論雍正年間清王朝在新辟苗疆地區(qū)設立廳治,無疑都是對史實的曲解。此外,在記載清初至乾隆五十年間典章制度的《清朝文獻通考》和嘉慶朝《大清會典》及其事例中,“新疆六廳”的設立時間已是不同。乾隆朝《清朝文獻通考》卷二百九十記載,“雍正七年置古州廳,雍正八年置八寨廳、丹江廳、都江廳、清江廳,雍正十一年置臺拱廳?!奔螒c朝《大清會典事例》 卷二十三記載,“雍正六年置八寨廳、丹江廳、都江廳,雍正七年置古州廳,雍正八年置清江廳,雍正十一年置臺拱廳?!苯?jīng)過前文的梳理,筆者認為,再討論這兩種不同的敘述版本孰是孰非,已無必要,但需要指出的是,《大清會典事例》對此具體的記載為“置鎮(zhèn)遠府清江廳,設同知一人治其地”等等,則顯然是從設立政區(qū)的角度,敘述雍正年間開辟苗疆生界之后施政設計。那么,盡管我們可以繼續(xù)持這樣的觀念,即會典的編纂者系以定型后的廳制觀念認識“新疆六廳”,那么需要回答的問題則是,在嘉慶朝《大清會典》已確立了區(qū)分廳與佐貳官的標準之后,何以界定“新疆六廳”為地方行政區(qū)劃?從雍正七年的設官到演變?yōu)榈胤叫姓^(qū)劃,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變化?

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需要交代的是,“新疆六廳”以廳為名的出現(xiàn),最早見于乾隆六年,“又遵旨議準,云南巡撫署貴州總督張廣泗奏稱:黔省開墾田土、飼蠶紡織、栽植樹木一摺?!缳F筑、施秉、余慶、仁懷、丹江廳等處。”[5](卷一百四十七乾隆十六年八月)貴州巡撫開泰奏稱,“黔省舊例。馬販赴川、黔,夥伴不得過十人,官給印照。買齊后,該地方官鈐印,方許趕回。第日久廢弛,若不量為分別,難免滋擾。今議得都勻、黎平、南籠三府,長寨、郎岱、八寨、臺拱、松桃、古州、歸化、丹江、都江、清江、水城十一廳,定番、獨山、永豐三州,荔波、永從二縣,及都勻屬之都勻縣,黎平屬之開泰縣,均苗疆要區(qū),禁止馬販。其余各屬,仍準赴買?!盵5](卷三百四十七)則說明,從雍正七年到雍正十二年間設立的這六個佐貳官,其所分駐專管之地,最遲在乾隆十六年時已進入了“府廳州縣”的敘述中,并且是用管轄區(qū)域的角度指出,則是將“新疆六廳”區(qū)別于府、州、縣的之外的行政區(qū)劃。相信正是隨著這些記載的出現(xiàn),才有了此后相關政書的界定、敘述。那么,以下將討論其中的變化,即臨時派遣的府佐貳官同知、通判的辦事機構——廳,是怎樣演變?yōu)橐浴皬d”為名的地方行政區(qū)劃。

三、由府佐貳官向廳的演變

雍正十三年(1835年)始,黔東南新辟苗疆地區(qū)爆發(fā)了包利、紅銀之亂。乾隆元年(1736年),動亂平定,經(jīng)略苗疆貴州總督兼管巡撫事務的張廣泗奏苗疆善后事宜,張廣泗認為新辟苗疆需設立郡縣,以垂永久。乾隆皇帝就張廣泗題奏設立郡縣一事,諭令其不可因從前原欲郡縣其地,仗兵威回護前議也。[5](卷三十一)是以,不過為求謹慎,乾隆皇帝仍將張廣泗所奏苗疆善后事宜交由廷議,而總理事務和碩莊親王允祿等認為,“設立郡縣,雖于新疆之體統(tǒng)似屬可觀,但欽奉諭旨:嗣后苗人爭訟之事,俱照苗例完結,錢糧永行免征。若改立郡縣,添設守令,不特無事可辦,徒為糜費錢糧,應無庸議等因”[8](卷三十六)最終否決了張廣泗奏請在新辟苗疆之地設立郡縣的計劃。

或許考慮到張廣泗關于苗疆善后事宜有深遠的謀慮,因此,廷議的決定寄給張廣泗時,仍要求其遵旨議覆請求設立郡縣一事。張廣泗沒有過分堅持,“臣查新疆較之內(nèi)地,政務甚簡,既有同知、通判等官分地而治,又添設古州巡道一員,則上下相維,足資料理,實可不必改設郡縣?!盵8](卷三十)遵從了廷議不設郡縣的決定。但他認為,有必要在原設同知、通判等官外,添設佐雜,以資佐理,即:

……惟是該丞倅等所駐扎地方,均系巖疆重地,兼有兼?zhèn)}之責。除古州、臺拱二處向設有佐雜,其清江、八寨、丹江、都江等處僅各有同知、通判一員,或遇因公出境升遷事故,一切公事竟致無員辦理。再,郎洞地方去古州一百八十余里,現(xiàn)議設立汛營,今既不設縣,斷不可無文員在彼協(xié)辦,應請將原駐古州之開泰縣縣丞,改駐郎洞,仍隸古州同知統(tǒng)轄。至清江下河之柳霽地方,為水路要區(qū),去清江城一百余里,前議于清江協(xié)撥游擊一員帶兵駐扎,應請?zhí)碓O天柱縣縣丞一員,分駐其處,仍隸清江通判統(tǒng)轄。再,古州一帶,兵糧悉資粵米協(xié)濟,收貯接運不便,無專員管理,應于古州添設倉大使一員,再將黎平府照磨一員,改駐古州,以供道廳臂指之用。此外,于清江添設鎮(zhèn)遠府知事一員,八寨設都勻府知事一員,丹江設清平縣主簿一員,都江設都勻縣主簿一員,俾各廳員資其佐理。[8](卷三十六)

張廣泗的奏疏中提及的“道廳”、“廳員”中的“廳”,應指職官。而“惟是該丞倅等”,則說明這些所設的同知、通判在此時亦仍是府的佐貳官。

另外,從前文《清世宗實錄》雍正十年的記載就已看到,時添設永從、開泰、天柱三縣的縣丞,分駐下江、古州、清江等處,雍正十二年裁汰原設天柱縣縣丞,添設施秉縣主簿一員,分駐臺拱,以備所添設的臺拱同知任使。此次張廣泗添設佐雜的奏請,對于同知、通判官員施政的展開,有著重要意義,這一點也是前人的研究未曾注意到的。

一般認為,清代地方政府組織中,掌握權力的是“正印官”,是轄區(qū)內(nèi)的最高行政長官;正印官以下,設有佐貳官(府為同知、通判,州為通判,縣為縣丞。)、首領官(府有經(jīng)歷、知事、照磨、檢校,廳有經(jīng)歷、知事、照磨,州有吏目,縣有典史)和雜務官(雜職,如巡檢、驛丞、稅課司大使等)。由此出發(fā),吳正心、傅林祥以廳署設首領官,代表著廳的行政機構得到了完善。傅林祥并進一步認為,撫民廳因制度特別,其長官由府州的佐貳官發(fā)展而來,故未設佐貳官。這樣的理解,并未充分認識在廳制形成過程中的真實變化。張廣泗奏請?zhí)碓O的佐雜官員,系由府一級或府所轄的縣添設,然后派到新辟苗疆的某地分駐,或由原駐某地改駐,將其隸屬原駐該地的同知或通判統(tǒng)轄,而并非是作為“正印官”的同知或通判在其辦事機構內(nèi)添設佐雜。因此,以吳正心、傅林祥指出以完備的政區(qū)廳的角度,理解其佐雜的添設,則明顯不通。但換一個角度,因為這些同知、通判仍是佐貳官員,但因辦理具體行政事務的需要,促使張廣泗認為有必要為其添設佐雜,但只能系由府和縣添設后,歸同知、通判任使、統(tǒng)轄,客觀上或可理解為這些統(tǒng)轄佐雜的同知、通判,正在逐漸變成管轄區(qū)域內(nèi)的“正印官”。因此,如果說,雍正十年(1832年)的記載尚無法明晰當時添設的佐雜官員與這些同知、通判的隸屬關系,此時,從張廣泗奏疏中就已可知,這些分駐的各縣佐雜官員,系俾同知與通判任使,并歸其統(tǒng)轄。這與過往廳制研究中關注到的,作為政區(qū)廳的長官不設佐貳官的認知情況,誠屬不同。同時也從一個側面彰顯了府佐貳官的派遣,何以可以演變?yōu)楠毩⒂诟⒅?、縣之外的行政區(qū)劃的原因。

乾隆二年(1737年)三月十一日,廷議核準了張廣泗題奏添設佐雜的請求,“據(jù)張廣泗奏新疆添設佐雜一條。查前據(jù)張廣泗奏請新疆設立郡縣,經(jīng)臣等議不準行在案?!楣胖莸忍幮陆?,原設有同知、通判等官,分地而治,又經(jīng)臣等議準添設巡道一員,督率稽查,固可無容改立郡縣,添設守令,而地方遼闊,佐理需人,若酌量添設佐雜等員移駐,協(xié)辦亦屬應行,應如張廣泗所奏……以上添設佐雜各員,均屬新疆要地,應令張廣泗于屬員內(nèi)揀選請補,其各官衙署人役等項,應令一并辦理具題?!盵9](P234)可見,隨著廷議準行各官衙署人役等項一并辦理,同知、通判的辦事機構才得到了進一步的完善。

另一方面,以上的討論中,一直強調(diào)“同知、通判等官,分地而治”,張廣泗在奏請設立郡縣時也提到,應“分劃地界”,這或許也可理解為原先所設同知、通判等官的管轄區(qū)域并不明晰。理由是,雍正七年鄂爾泰的奏疏,當時所添設的同知、通判所分駐之地,系鄂爾泰等認為維系新辟苗疆之地穩(wěn)定的要處,但奏請中并未明晰同知、通判的管轄范圍。[9](P59)

因此,有必要檢視這些佐貳官是否具備,以及何時具備專管之地。張廣泗關于苗疆善后事宜的題奏中,另有一條是籌劃在新辟苗疆之地安插漢民領種逆苗絕產(chǎn)。但乾隆皇帝則認為,苗性反復靡常,恐內(nèi)地民人日后受苗人荼毒,但逆苗因罪入官之地,又無復賞給逆苗之理,因此“與其招集漢人,不若添設屯軍,即令兵丁耕種,俾無事則盡力南畝,萬一有警,就近即可抵御,且收獲糧石,又可少佐兵食,以省內(nèi)地之挽運,較屬有益?!盵9](P230-231)張廣泗遵旨議覆,乾隆二年三月十一日,總理事務和碩莊親王允祿等核準了張廣泗的奏請,“應如張廣泗所奏,將新疆逆苗絕產(chǎn)安設屯軍,……于屯軍內(nèi)各設小旗、總旗、百戶管束稽查,于古州添設衛(wèi)千總二員,臺拱、清江、八寨、丹江各添設衛(wèi)千總一員,專司屯種訓練之事。將各該處同知、通判加以清軍銜,各令兼轄,總隸于古州巡道統(tǒng)屬?!盵9](P235-236)當然,張廣泗也意識到既然要分地而治,則區(qū)劃、清查地界勢在必行,“現(xiàn)據(jù)張廣泗奏,飭令道府等分往各處,就近相度情形,將田土間雜處所,逐一區(qū)劃整齊。凡有已剿之寨,所余投撫苗眾,酌其人口多寡撥給田土,歸并安插?!宀榈亟?,易啟爭端,所委各員,務須公平辦理,仍嚴飭胥役,無得絲毫需索擾累,違者即行參處。務令屯軍與苗人田土山場界限井然,以杜將來攙混侵占之弊?!迸c此同時,張廣泗亦咨部議敘自雍正年間參與開辟苗疆的有功人員,授予土千總、土把總的職銜,令其管理苗疆村寨,與屯軍有所區(qū)分。

伴隨著這一過程,原先所設立的同知、通判,兼具理苗、清軍之銜,則事實上領有對這一區(qū)域內(nèi)屯軍和苗人的專職管轄之權。因此,如果說雍正七年始添設的佐貳官員,只是代表著對新辟苗疆地區(qū)形成松散的管理,則此時為屯田的實施而進行的區(qū)劃與清查地界,客觀上促成了“新疆六廳”各佐貳官管轄范圍的明晰。

當然,這一過程并非一蹴而就。乾隆三年(1738年)十一月,貴州總督兼管巡撫事張廣泗疏請,“將黔省原屬鎮(zhèn)遠縣之臻洞司各苗寨,就近改隸凱里,丹江之打格等寨,就近改隸臺拱,清江之高定等寨,亦近改隸古州。其田畝錢糧,除打格等寨,地系新疆,業(yè)已豁除外,臻洞司桑郎等二十一寨,實在成熟田四百八十六畝,應徵本色秋糧,令清平縣轉移凱里縣丞管理。應如所請。從之?!盵5](卷八十一)此外,關于此事的題本記載中還提到,張廣泗在乾隆元年正月時,就已指出“苗疆寨分雖先已分撥管轄,尚有夾雜不清并窎隔難于管理之處,茲值通盤整頓之時,自宜逐為籌酌,未便仍事因循?!值そ蚋瘛⒚蕾?、排咱、落翁、鳳黨等寨,相距丹江城百余里,去臺拱止有二三十里,查前歲排咱有事,丹江竟毫不能照應。”[10]

如果進一步深究,還會發(fā)現(xiàn),盡管乾隆皇帝在諭旨中免去古州等處的錢糧,但地方官施行過程中,即首先面臨著如何明晰此古州等處所具體管轄的范圍。如,因古州等處應免數(shù)目造冊呈報,出現(xiàn)與雍正七年開始題報的情況不符的情況,貴州布政使馮光裕等查明具奏中提到,“古州等處化誨各寨苗民,雖于雍正七、八、九、十、十一等年認納征收,但系陸續(xù)化出。因連年軍務,未經(jīng)造冊詳請題報。迨至雍正十三年四月內(nèi),始據(jù)該同知等陸續(xù)造冊詳送,請題,間復值逆苗蠢動,調(diào)兵剿洗,其中寨分戶口不無更異,是以未經(jīng)具題。”[11]可見,這些同知、通判專管之地的明晰,亦經(jīng)歷了復雜的過程。

綜此,從雍正七年的設官開始,盡管其最初只是作為府佐貳官的派駐,管轄范圍和“刑名錢谷”的職責并不明確,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當這些佐貳官的管轄范圍落實,行政機構逐漸完善,時人的記載中,開始將此“新疆六廳”列入到府、州、縣的地方行政區(qū)劃層級中并敘,此后嘉慶朝《大清會典事例》的書寫中亦將此“新疆六廳”列為廳,而非佐貳,印證了其作為佐貳官逐步變成管轄范圍內(nèi)的“正印官”的事實。

四、小結

經(jīng)過以上的梳理,筆者希望過往關于“新疆六廳”建置沿革的疏誤,可以據(jù)此得到澄清。傅林祥對于乾隆八年江西蓮花廳的梳理,在援引湖南永綏廳之例的奏疏行文中,明確看到以設廳代替了過去設立同知、通判的敘述。而大約在同一時期,“新疆六廳”隨著其行政機構的完善和以及管轄范圍的明晰,開始出現(xiàn)以“廳”為名敘述其管轄范圍,并逐漸形成區(qū)別于府、州、縣之外的行政區(qū)劃。這樣的情況仍有許多,例如前引乾隆十六年貴州巡撫開泰奏請中所提及的長寨等廳,亦經(jīng)歷了由府佐貳官的派駐,演變?yōu)樾姓^(qū)劃的事實。這一趨勢,與乾隆八年明確提出設廳的表述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關聯(lián),目前尚難定論。

此外,胡恒在綜合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以同知、通判何時具有一地“刑名錢糧”專責作為廳的判別的基本依據(jù)的論說,前文已提出商榷。在此,尤可以進一步討論的是,盡管材料中只見到因撥隸清江通判管轄的那磨等寨,使清江通判對其“刑名錢糧”之事,負有征收管理之責,而另外古州同知等官,并未看到其是否具備“刑名錢糧”的專責之權,但我們卻也看到了以“廳”為名稱呼其管轄區(qū)域的情況。當然,“新疆六廳”因乾隆皇帝諭旨免去各處的錢糧及苗民自相爭訟之事依苗例完結這一情況而顯得特殊,但亦說明以“刑名錢糧”作為廳的判別的基本依據(jù)論說,并不絕對。

[1]胡 恒.廳制起源及其在清代的演變[J].文史.2013,(2).

[2]陸 韌,凌永忠.元明清西南邊疆特殊政區(qū)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清代吏治史料[M].北京:線裝書局,2004.

[4]清世宗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5.

[5]韓 勛.奏陳古州改設郡縣事(雍正十二年九月十二日)[Z].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館藏軍機處錄副奏折,檔案號03-0001-008.

[6]清高宗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5.

[7](乾?。┣褰綶M].中國地方志集成·貴州府縣志輯[Z].成都:巴蜀書社,2006.

[8](乾?。┵F州通志[A].中國地方志集成·貴州府縣志輯.成都:巴蜀書社,2006.

[9]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合編.清代前期苗民起義檔案史料匯編[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7.

[10]張廣泗.題為檄行就近改轄苗寨以資治理事(乾隆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Z].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館藏吏科題本,檔案號02-01-03-03584-001.

[11]馮光裕.題為遵旨議奏貴州等處化誨苗民以前每年認納錢糧永行免征事(乾隆四年八月二十八日)[Z].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館藏戶科題本.檔案號02-01-04-1313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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