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建高
(湖南科技學院 中文系,湖南 永州425199)
串講教學法指教師對每一時段所講內(nèi)容進行粗略回顧、梳理、綜合、比較,以使學生對所學知識掌握比較系統(tǒng)、印象比較深刻。串講法是我國傳統(tǒng)的講授教學法的一個重要分枝。與“串講”相對應的是“精講”——精細、具體、完整地講授某個內(nèi)容。串講與精講雖然所講點與面、詳與略等方法不同,但并不是相互排斥,而是相輔相成。一次課(每次課兩至三節(jié))中所講詩文,有的內(nèi)容只需抓住重點與關鍵加 以梳理、點撥、比較即可,有的內(nèi)容需要老師一一具體深入講解。精講要求講得集中、深細、具體,串講要求講得靈活、全面而有條理,所謂“梳梳辮子”。特別是對那些看似平易簡單,實則精深復雜的詩文,猶須串講加以簡列、關涉與比較,方能知其高妙。古代詩文教學內(nèi)容非常豐富,而教學課時相對較少,加上教師的教學經(jīng)驗、教材處理能力、學識儲備與課前準備等多方面的限制或原因,常對串講不太重視,講到哪算哪,鈴聲一響就下課拎包走人;或者搞“滿堂灌”,硬塞給學生很多內(nèi)容,結(jié)果沒有串講時間。兩種情況都忽略至少是不重視串講,不重視內(nèi)容的梳理與相關作品的關涉、比較,即不注意學生對知識的消化與把握。在筆者看來,每次課后或某一內(nèi)容講過后看似隨興所至的三五分鐘串講,不是可有可無,而是應該與必須:因為串講既可以梳理內(nèi)容,掌握重點;又可以豐富知識,提高學生學習興趣;還可以激活“舊知識”,溫故知新;同時還讓學生知其所以然,初步養(yǎng)成分析與解決問題的能力。本文主要就大學古詩文教學中的串講模式略加論述。
多項并列法指教師對所講詩文具體分析一過之后,將其意象、意境、題材、題旨、語言、風格、人物形象等多項內(nèi)容,作簡明扼要的回顧歸納。如《孔雀東南飛》、《木蘭詞》與《長恨歌》這樣的長詩,其題材、情節(jié)、主題、人物性格、藝術成就等內(nèi)容都相對豐富而復雜,若不作簡單梳理、回顧,學生就可能如猴子摘西瓜,摘了后面的丟了前面的。首篇《孔雀東南飛》,將劉蘭芝與焦仲卿婚姻悲劇的背景、情節(jié)、人物形象及作為最早成功的長篇敘事詩在藝術上的成就,一一簡要復述,自然會加深學生對全詩的印象,如果略涉千年后“現(xiàn)實版”的《孔雀東南飛》——陸游與唐婉的愛情悲劇,則更見作品的歷史窮透力。次篇《木蘭詞》屬梁鼓角橫吹曲,是北朝民歌的杰作,串講木蘭代父從軍的原因、北方民族的尚武風習、木蘭的人物形象,從軍前鄭重其事的準備,還家后喜氣洋洋的“接風洗塵”。特別是在繁與簡的處理上的精到妥帖,更須串講重提——從軍前與還家后描寫得十分細致繁復,十年從軍過程卻只“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六句,讓學生明白詩文繁有繁的妙處,簡有簡的寫法。后例《長恨歌》是白居易名作,串講簡括李楊的情愛史事、創(chuàng)作動機、故事情節(jié)、人物形象、作品主題、藝術成就。特別是主題的多義性——或諷喻唐明皇重色誤國不早朝,或同情甚至謳歌李楊在天比翼鳥在地連理枝的生死兩極的愛情,或者將諷喻與同情說二者兼取。詩的雙重或多主題現(xiàn)象與詩人早年戀情相關,與俄國列夫·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的雙重主題相似。
這類串講可以多項并提,也可以在多項里選擇三兩重要關節(jié)串講,其作用是或首尾照應,或突出重點難點。卻不能因所講詩文內(nèi)容多,課時少而顧前不顧后,忽略串講。至于像屈原《離騷》那樣既內(nèi)容淵深又文字較深奧的名篇,若課時有限,可選擇幾個重點段落精講,串講則只須抓住三兩特點即可。
古代詩文名篇大多篇幅短小,內(nèi)容精粹,微言大義。這些精品篇目多具有相近的體裁、題材、意境、人物、語言等,從不同角度可以建立起可比性。又,不少作品中學或課外閱讀已有所涉及。同時古詩文特別是詩,語言平易,學生基本沒有什么文字障礙,給串講留出了足夠的時間與內(nèi)容,教師可以自由選擇與安排。如果大學教師的講授了無新意與深意,再重復中學的內(nèi)容或教學模式:介紹作家生平與作品背景,逐段逐句分析其內(nèi)涵、題旨、特色等,其教學效果會大打折扣,甚至會鬧笑話。即算是大學新講的那些篇幅較長難度較大的作品,聯(lián)系之前的相關內(nèi)容,學生不僅會對新內(nèi)容加深印象,而且會起舉一反三的作用。如講《唐睢不辱使命》,唐睢的“三寸不爛之舌強于百萬之師”,這類舌戰(zhàn)強敵的典型僅先秦散文中前有春秋時秦晉虎狼之師圍攻鄭國而最終
讓秦鄭結(jié)盟,使鄭國安然無恙的燭之武;后有還璧歸趙,“張目庭斥,左右皆靡”,“五步之內(nèi)”“以頸血濺大王”,使秦王終不能加勝于趙的藺相如?!獱T之武、藺相如、唐睢三位都是“舌戰(zhàn)強故”的典型。串講時“捎帶”關聯(lián),更會突出在秦國滅韓亡魏背景下,而作為魏國的附屬國、地僅五十里的小小安陵國里的唐睢大義凜然的形象——以“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應對秦王之“天子之怒,伏尸百萬,血流千里”,至秦終不能得安陵國之五十里地。況且《燭之武退秦師》與《廉頗藺相如列傳》都是中學學過的課文,與《唐睢不辱使命》串講,自然而然。
又如講溫庭筠《商山早行》頷聯(lián)“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兩句十字六意象并列的精到與妥帖時(明人李東陽《懷麓堂詩話》言此甚切:“人但知其能道羈愁野況于言意之表,不知二句中不用一二閑字,止提掇出緊關物色字樣,而音韻鏗鏘,意象俱足,始為難得。若強排硬疊,不論其字面之清濁,音韻之諧舛,而云我能寫景用事,豈可哉”[1]),前有中唐顧況的《過山農(nóng)家》“板橋人渡泉聲,茅檐日午雞鳴”,兩句十二字六意象,后有被譽為“秋思之祖”的元人馬致遠《天凈沙·秋思》(中學課文)前三句九意象。意象并置是中國古詩詞曲的重要特色。這些佳句中的意象并置,猶如經(jīng)過精心選擇的拼貼畫,語言省凈,內(nèi)涵富有“彈性”,給人以豐富的聯(lián)想與想象。又如張若虛《春江花月夜》,通過對春江、月色、花林、潮水、扁舟子、妝鏡臺等意象的描寫,體現(xiàn)出詩作宇宙人生與相思離情等深廣意蘊,被稱為“詩中之詩,頂峰之頂”(聞一多語),作為初唐向盛唐過渡的重要作品,重點講其情感飽滿,意蘊深沉,語言優(yōu)美,影響深遠。它本為樂府“清商曲辭·吳聲歌曲”的舊題,因之不妨附帶一提并略加比較隋煬帝楊廣的《春江花月夜》及盛唐張子容的同題作二首和晚唐溫庭筠的同題作。有比較才能見張詩的博大、精深與優(yōu)美。
再如講曹植《洛神賦》,其中對洛神細膩的外貌描寫“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戲龍……迫而察之……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zhì)呈露。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quán)”,不妨關涉《詩經(jīng)》中的《碩人》對東宮美女的描寫:“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關涉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東家之子的外貌:“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還可以同中求異地關涉背面敷粉的從側(cè)面描寫美女羅敷形象的《陌上?!?。如此串講,學生會感到淵源有自,茅舍頓開,會激發(fā)他們的學習興趣與分析問題的能力。
美國教育家戴維·保羅·奧蘇貝爾曾指出:教師應該“指出新舊知識的異同”,“增強新舊知識的聯(lián)系”[2]31。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講盛唐送別詩,如果關聯(lián)中唐送別詩,就會讓學生真正了解不同時代有不同時代的文學氣象。盛唐送別雖別因多種,別情萬千,但盛唐時代士人以開明時代所特有的書生意氣、爽朗情調(diào),使送別詩色彩明麗,境界開闊,情感健爽。色彩明麗者如“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王維《送沈子福之江東》);“秦山楚山皆白云,白云處處長隨君”(李白《送友人》);“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境界開闊者如“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李白《送友人》)。情調(diào)爽朗者如“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高適《別董大》);“流水通波接武岡,送君不覺有離傷。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王昌齡《送柴侍御》)。它們與中唐送別詩諸如“猿啼客散暮江頭,人自飄零水自流。同作逐臣君更遠,青山萬里一孤舟”(劉長卿《重送裴郎中貶吉州》);“白首相逢征戰(zhàn)后,青春已過亂離中”(劉長卿《送李錄事兄歸襄鄧》);“故關衰草遍,離別自堪悲……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盧綸《送李端》)等。題材相同而色彩、意象、意境、氣氛與情調(diào)迥然有別。
又可在相同題材、體裁對比中求特色。講柳宗元《江雪》串講李白的《獨坐敬亭山》。兩詩都是獨處抒懷,都為五絕,但由于詩人的遭遇、心性等不同,兩詩意象、意境、情調(diào)與詩人心境也就截然不同。前者凝重、清寒、孤寂、執(zhí)著,后者靈動、溫馨、寧靜、悠閑。再如講杜牧的詠史詩《烏江亭》,關涉王安石的《題烏江亭》與李清照的《夏日絕句》,三者題材體裁基本相同,而命意各異。杜牧“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意為項羽若能包羞忍恥,堅韌不拔,或許能“轉(zhuǎn)土重來”,東山再起。王安石針對杜詩“唱反調(diào)”:“百戰(zhàn)疲勞將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項羽四面楚歌,逃回烏江,敗局已定;即使江東八千弟子沒有被消滅,對項羽這樣一位心浮氣躁、武斷專行、有勇無謀,又兼婦人之仁、沽名釣譽的主子,軍心人心的向背弟子們現(xiàn)在肯定會作出另外的選擇:“江東弟子今雖在,肯與君王卷土來?”至于李清照在特定情境下,肯定甚至歌頌項羽自刎烏江,當作別論。
網(wǎng)絡時代里的一切事物都是關聯(lián)與開放的,問題是你鼠標如何點擊,你的串講如何放開。如介紹晚唐名家李商隱與杜牧生平心性時,不妨關涉中唐作家柳宗元與劉禹錫。李商隱與柳宗元都47歲英年早逝,他們或夾在牛李黨爭中,“一生襟抱未曾開”,“中路因循我獨長,古來才命兩相妨”(李商隱《有感》),或因參與“永貞革新”而先貶永州,再貶柳州,“江流曲似九回腸”(柳宗元《登柳州城樓》)。他們的性格屬于敏感、內(nèi)斂型,又執(zhí)著于事功。李10歲喪父,家世寒微,急欲出人頭地,卻長期沉淪下僚,“皇都陸海應無數(shù),忍剪凌云一片心”(李商隱《初食筍呈座中》)。柳早年“意欲施之事實,以輔時及物為道”(柳宗元《答吳武陵非國語書》),結(jié)果一再遭貶,“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柳宗元《江雪》)。性格決定命運,性格也決定壽命,故柳李都抑郁而終。相反,杜牧與劉禹錫心性外傾、開朗、爽直、隨遇而安,所以杜牧雖屢歷坎坷,但年壽較高。劉禹錫巴山楚水貶了二十多年,“二十三年棄置身”,雖與柳一樣長期身處逆境,因為心性開朗隨分,所以活得瀟灑健康高壽,享年七十有二。由此還可以“節(jié)外生枝”地關涉學生的“心理健康”——因為性格決定命運,學生們應該笑口常開,開心每一天。
宋詩多理趣,分析哲理詩的字面意義與言外理趣時,不妨關涉當下媒體內(nèi)容。如講蘇軾的哲理詩時,關涉幾個當下新聞——搜狐網(wǎng)、中青網(wǎng)2014年10月8日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媒體曝游遍整個廬山須一千多元》;2006年3月29日《中國新聞出版報》的《“春江水暖鴨先知”——來自21家新聞出版改革試點單位的報告》。前者言導游讓游客買游廬山通票180元,然而上了廬山之后,美廬別墅、廬山會議舊址及其他不屬于廬山風景名勝管理局管轄的19個景點都要另外買票。記者親身體驗后統(tǒng)計,游遍整個廬山須1000多元。真是不識真面目,不游不知道,一游嚇一跳。后者意為只有大膽實踐,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才能最先感覺到春江水暖,感覺到政策的春風。因之使學生對哲理詩句的微言大義、言外之意有了更直觀、更深層的理解。
又如講王勃的《滕王閣序》,其中意境開闊對仗工整的一聯(lián)“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千秋稱賞。其實它的句式結(jié)構(gòu)與大致意境源自南朝庾信《射馬賦》“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串講點出一是王勃的化用,青出于藍,點石成金;二是啟發(fā)學生不僅要多讀書,而且要古為今用,學以致用,化為自己的東西。葉圣陶先生曾說:“教師所講述的只是學生想要‘領悟’而‘領悟’不到,曾經(jīng)‘研究’而‘研究’不出的部分?!盵3]84因此,教師在切內(nèi)容、具情趣、識時機基礎上的串講,一定能講出情感,講出精華,講得精彩!也就是講出學生想要“領悟”與“研究”的東西來,達到如葉先生所言的“教是為了不教的目的”——“在課堂里教語文,最終目的在達到不需要教?!盵3]492
大學古詩文教學串講內(nèi)容可以是本次課的內(nèi)容,也可以關涉中學或者課外學過的相關內(nèi)容。如果說多項并列法主要是串講當次課的多項或重點內(nèi)容,使學生掌握要領,加深理解的話。那么后三種串講法則更主要關聯(lián)已經(jīng)熟悉或似曾相識的內(nèi)容。教育家心理學家奧蘇貝爾認為學生學習的主動與被動,主要看能否滿足學習的心理過程和條件。他指出影響學生學習的唯一的與最重要的因素是能否建立起新舊知識之間的聯(lián)系[2]52。如果教師串講法運用得當,時機把握得準,那么就能聚沙成珠,畫龍點睛,三言兩語的串講關涉,能使學生建立起新舊概念之間的聯(lián)系,并從中發(fā)現(xiàn)某些規(guī)律性的東西,所學知識在學生頭腦中便能相互作用并建立新的認知結(jié)構(gòu),那么就不會讓學生感到生硬與繁復,而是“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論語·為政》)。總之,串講是串珠之金線,是魚網(wǎng)之提綱,是電影電視里如慢鏡頭般的精彩回放。
[1][明]李東陽.懷麓堂詩話[M].長沙:湖南出版社,2007:115.
[2][美]戴維·保羅·奧蘇貝爾.心理學與精神障礙[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9.
[3]葉圣陶.葉圣陶語文教育論集[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