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擬詠懷》對阮籍《詠懷》詩主題的接受

翟晶晶，張喜貴

(江南大學人文學院，江蘇無錫214122)

摘要：阮籍的《詠懷》詩主要表達了兩個主題：一是變幻莫測的時事所激起的盛衰之嘆，二是身處亂世而悟出的人生哲學。庾信一生中經(jīng)歷了兩次大的禍亂，由南入北，飽受了逃亡與羈旅之苦。相似的人生處境，使得阮詩成為庾信取法的對象。文章分析了庾信《擬詠懷》對阮籍《詠懷》詩“榮衰”“生死”兩個主題的接受，及《擬詠懷》中“鄉(xiāng)關(guān)之思”對阮籍《詠懷》詩主題的深化。

關(guān)鍵詞：《擬詠懷》；《詠懷》；主題；接受

收稿日期：2015-03-10

作者簡介：翟晶晶(1989—)，女，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7文獻標志碼：A

讀阮籍的《詠懷》詩可以發(fā)現(xiàn)，阮籍是一個具有豐富人生經(jīng)歷的詩人。三百年后的庾信在讀到阮籍的《詠懷》詩時，相似的人生處境，使庾信對阮籍產(chǎn)生了強烈的認同感。阮籍的飲酒佯狂與途窮痛哭歷來是最能打動人心的地方，這也是處于極端環(huán)境下詩人內(nèi)心絕望無助的表現(xiàn)。阮籍通過《詠懷》詩來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的志向，其詩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榮衰”“生死”主題，也正好是庾信所感同身受的，阮詩遂成為庾信取法的對象。當然，庾信對《詠懷》詩主題的接受并沒有停留在“榮衰”“生死”這兩個主題之上，貫穿于《擬詠懷》中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主題更是對《詠懷》詩主題的深化。

一、“榮衰”主題的接受

詩人往往是最敏感的，其情感的表達也異于常人。正如龔自珍的《琴歌》所云，“之美一人，哀亦過人，樂亦過人”。自然界的風吹草動，季節(jié)的變化都能撥動詩人敏感的心弦。詩人常常由自然界細微的變化，聯(lián)想到人生境遇的變遷。阮籍生活在“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的魏晉易代之際，親身經(jīng)歷了朝代的更迭，所以他對自然界的“榮”與“衰”的變遷有更深刻的體會。例如：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驅(qū)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凝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詠懷》詩其三)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描述的是一幅桃李盛開、觀者云集的畫面，象征著繁榮的盛世場景。接下來一句“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描述的是桃花李花紛紛零落凋殘的場景?！胺比A”到“憔悴”在很短的時間發(fā)生，高堂之上也長滿了荊杞，不能不給人一種繁華落盡、盛世難再的哀傷的感情。后半部分由這一場景進一步展開，詩人觸景傷情，發(fā)出“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的嘆息，表達了對自我生命的憂慮之情。阮籍在另一首詩中也表達了由榮到衰這一主題。

天馬出西北，由來從東道。春秋非有訖，富貴焉常保？清露被皋蘭，凝霜沾野草。朝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晉，誰能常美好！(《詠懷》詩其四)

“春秋非有訖，富貴焉常保”，阮籍在此表達了盛衰無常之意，如同春與秋的更替一樣循環(huán)往復(fù)。榮華富貴又豈能常保？“朝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季節(jié)有榮衰之變，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普通人誰也不能永葆青春常在，“朝”與“夕”的對比其實正是榮與衰主題的另一種表達，同樣也抒發(fā)了詩人對人生轉(zhuǎn)瞬變化的感嘆。

除此之外，《詠懷》詩中阮籍一再運用的木槿意象也很好地表達了“榮衰”這一主題。如，“木槿榮丘墓，煜煜有光色。白日頹林中，翩翩零路側(cè)”(《詠懷》詩其七十一)，“墓前熒熒者，木槿耀朱華。榮好未終朝，連飆隕其葩”(《詠懷》詩其八十二)。木槿朝生暮落本是自然界常見的現(xiàn)象，而阮籍筆下的木槿，短時間內(nèi)經(jīng)歷了榮與枯的轉(zhuǎn)變，詩人的情調(diào)是感傷的。木槿盡管色彩奪目，卻難逃朝生夕死的命運。聯(lián)系到阮籍所處的時代背景，木槿由榮到衰，這短暫的生命分明就是詩人命運的象征。此外，《詠懷》詩中還有一些詩句同樣也表達了“榮衰”這一主題，如，“清露為凝霜，華草成蒿萊”(《詠懷》詩其五十)，“不見日夕華，翩翩飛路旁”(《詠懷》詩其五十三)。可見這一主題在阮籍組詩中是一個相當重要的主題，所以在《詠懷》詩中反復(fù)出現(xiàn)。

庾信由南入北，一生飽嘗了羈旅他鄉(xiāng)之苦，深刻地體會到了世態(tài)炎涼和人情冷暖。因此，庾信對阮籍《詠懷》詩中“榮衰”這一主題感受更加深刻，并且在《擬詠懷》中反復(fù)地吟詠這一主題。例如：

倏忽市朝變，蒼茫人事非。避讒猶采葛，忘情遂食薇。懷愁正搖落，中心愴有違。獨憐生意盡，空驚槐樹衰。(《擬詠懷》其二十一)

“倏忽市朝變，蒼茫人事非”，結(jié)合庾信一生的經(jīng)歷，我們可以看出這正是庾信一生從榮到衰的變化軌跡。庾信年輕時在梁朝頗得梁武帝的器重，“出入禁闥，恩禮莫與比隆”[1]572，然而世事多變，朱雀橋被侯景叛軍攻破，庾信“以眾先退”，“奔于江陵”。自此，庾信告別了安穩(wěn)的生活，踏上了流亡和羈旅之路?！氨茏嫪q采葛，忘情遂食薇”，庾信意言自己不能像伯夷、叔齊那樣“義不食周粟”，而違背自己的內(nèi)心，仕于北朝。“獨憐生意盡，空驚槐樹衰”，自然界花草樹木由盛到衰的變化，不正是象征著詩人一生從榮到衰的變化軌跡嗎？阮籍《詠懷》詩的“榮衰”主題在庾信這里激起了強烈的反響。

庾信出生在一個政治地位顯赫,同時又有著深厚文學素養(yǎng)的家庭，這使得庾信內(nèi)心有一種強烈的優(yōu)越感。正如他的《哀江南賦》所言：“我之掌庾承周，以世功而為族；經(jīng)邦佐漢，用論道而當官?！盵2]499“家有直道，人多全節(jié)，訓子見于純深，事君彰于義烈”，家族的忠義思想根深蒂固。庾信的父親庾肩吾在庾信心中是個忠臣形象，正如《擬詠懷》所言，“惟忠且惟孝，為子復(fù)為臣”。而如今庾信成為了失節(jié)的貳臣，有辱家門，不僅昔日的榮華富貴不在，就連國家也破亡了。這一前一后、一榮一衰的巨大反差，怎能不令人心生感慨？

“榮衰”這一主題的運用，不僅是二人所處的社會現(xiàn)實的寫照，也是庾信接受阮籍的一個媒介。“榮衰”這一主題對于阮籍、庾信二人來說，不僅僅是對自然界由榮到衰的吟詠，更抒發(fā)了二人的人生由榮到衰的感嘆。

二、“生死”主題的接受

“視彼桃李花，誰能久熒熒”(《詠懷》詩其十八)，花草樹木由榮到衰似乎在須臾之間，在司馬氏黑暗統(tǒng)治之下，人的生命更是如此。誦讀阮籍的《詠懷》詩，可以發(fā)現(xiàn)八十二首詩中幾乎每一篇都蘊含了“生死”這一主題。阮籍的《詠懷》詩顯然是“感激生憂思”(《詠懷》詩其二)之作?！霸亼选奔词恰霸佇摹?，阮籍首次創(chuàng)立了五言古體組詩這一創(chuàng)作模式，來抒發(fā)自己的心懷，這在文學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因為到了阮籍，五言詩一方面成為知識分子用以表現(xiàn)他們?nèi)松^和世界觀的工具，同時也建立了用這一文學形式最坦直地吐露自我心情的傳統(tǒng)。”[3]177在還沒有走向死亡之前，首先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憂生之嗟，可以說憂傷的情感貫穿阮籍整個的組詩之中。例如：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詠懷》詩其一)

阮籍的《詠懷》詩其一奠定了整組詩的感情基調(diào)——對生命的深深憂慮。此詩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憂郁的、獨自徘徊在月夜下的詩人形象，到底是什么事使得詩人如此憂愁呢？對于阮籍生活的時代，宗白華在《美學散步》中說：“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盵4]208阮籍就生活在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的時代，這在《詠懷》詩中也有描寫，如“生命無期度，朝夕有不虞”。曾與他一起游于竹林，肆意酣暢的好友嵇康被殺了。這對阮籍的打擊是巨大的，阮籍內(nèi)心的痛苦可想而知。“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詠懷》詩其三十三)是阮籍極度惶恐的生命形態(tài)的真實寫照。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就不難理解他這首詩中所表現(xiàn)的夜中不寐、起坐彈琴、獨自徘徊、憂思傷心等場景所表達的生命情懷了。在阮籍的另一首詩中也談到了生存與死亡這一主題。

昔聞東陵瓜，近在青門外。連畛距阡陌，子母相鉤帶。五色曜朝日，嘉賓四面會。膏火自煎熬，多財為患害。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詠懷》詩其六)

在亂世中如何保存自我的生命，成為每個人都必須關(guān)心的問題。此詩用紹平種瓜這個典故，表達了阮籍遭亂世而思深居遠害之意，紹平種瓜近在青門之外，又色妍味美，遂為人所食。為了保住生命，阮籍要佯狂要避世了，他終日飲酒，為了逃避與司馬氏的聯(lián)姻，曾大醉六十日。他為人至慎，能做到“口不臧否人物”。阮籍嗜酒成性，佯狂、任誕恰恰是其精神上極端痛苦的表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飽受煎熬的滋味讓人難以承受，這也應(yīng)是生死主題的另一種表達。例如：

一日復(fù)一夕，一夕復(fù)一朝。顏色改平常，精神自損消。胸中懷湯火，變化故相招。萬事無窮極，知謀苦不饒。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詠懷》詩其三十三)

一日復(fù)一朝，一昏復(fù)一晨。容色改平常，精神自飄淪。臨觴多哀楚，思我故時人。對酒不能言，凄愴懷酸辛。愿耕東皋陽，誰與守其真？愁古在一時，高行傷微身。曲直何所為？龍蛇為我鄰。(《詠懷》詩其三十四)

這兩首詩，所詠之懷，完全相同。二詩用相近的句式表達了同樣的感情，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阮籍對“生死”的體悟。這里一方面顯示出，詩人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逐漸走向衰老，朋友們一個個離去也使得詩人感到更加孤獨。另一方面，詩人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也即將走向尾聲。兩首詩的開頭四句隱藏著恐懼之感——為生命的即將消失而恐懼。讀到“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時，我們似乎可以理解阮籍“飲酒佯狂”“窮途痛哭”等一系列行為的原因所在。這兩首詩也是阮籍的生存處境最為真實的寫照，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在《詠懷》詩中，還有一些詩句直接表達了詩人對于生死的看法，如“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繽紛”(《詠懷》詩其四十八)，“自然有成理，生死道無?！?《詠懷》詩其五十三)。生死本是自然之理，此時的阮籍對現(xiàn)實已經(jīng)徹底絕望，內(nèi)心苦悶而又痛苦不堪，但又有誰能真正理解他的生存處境呢？多年后的庾信成了阮籍最好的知音。

庾信一生經(jīng)歷兩次大的戰(zhàn)亂，后半生又處于逃亡和羈旅之中，最后客死他鄉(xiāng)。相似的人生處境，使得庾信對阮籍有著更為強烈的認同感，對《詠懷》詩中的“生死”主題一再加以回應(yīng)。二十七首《擬詠懷》組詩中，“生死”這一主題一再出現(xiàn)。其中，《擬詠懷》其十八是“生死”這一主題的代表：

尋思萬戶侯，中夜忽然愁。琴聲遍屋里，書卷滿床頭。雖言夢蝴蝶，定自非莊周。殘月如初月，新秋似舊秋。露泣連珠下，螢飄碎火流。樂天乃知命，何時能不憂？(《擬詠懷》其十八)

這里的“中夜忽然愁”顯然是對《詠懷》詩“夜中不能寐”的摹擬，“殘月”“新秋”“舊秋”，通過外在環(huán)境的描寫，烘托了詩人內(nèi)心的痛苦?！皹诽炷酥?，何時能不憂”，詩人時時刻刻都在為自己的生命而擔憂。

庾信詩中多悲苦之音，“不無?？嘀o，惟以悲哀為主”(《哀江南賦》)是庾信詩文所蘊含的感情基調(diào)?！拔？唷薄氨А迸c庾信一生的遭遇密切相關(guān)，庾信一生經(jīng)歷了兩次大的動亂，即侯景之亂和江陵之禍。發(fā)生在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年)的侯景之亂是庾信人生中的重要轉(zhuǎn)折點，奉命看守朱雀橋的庾信在侯景的大軍到來之際，落荒而逃。這一行為也成為庾信后半生的恥辱，每想到此事，庾信總是雙頰發(fā)燙，慚愧不已，正如詩中所言“其面雖可熱，其心長自寒”(《擬詠懷》其二十)。侯景之亂使得梁都建鄴陷落，庾信結(jié)束了歌舞升平的宮廷生活，開始了為期兩年的逃亡之旅，這一年庾信36歲。在逃亡江陵的途中，庾信的兩兒一女也離開了人世，這成為庾信心中永遠抹不掉的傷痛。第二次戰(zhàn)亂是發(fā)生在梁元帝承圣三年(554年)十月的江陵之禍，西魏攻打江陵，當時庾信正以使者的身份出使西魏，江陵失陷，庾信從此也被永遠地扣留在北地，成為了亡國之使，這一年庾信42歲。兩次災(zāi)難帶給庾信的是身與心的創(chuàng)傷，反映在詩中多是表達“生死”這一主題。例如：

無悶無不悶，有待何可待?；杌枞缱F，漫漫疑行海。千年水未清，一代人先改。昔日東陵侯，惟有瓜園在。(《擬詠懷》其二十四)

此詩流露出庾信一生的坎坷際遇，及其在北朝的精神狀態(tài)。此詩雖然沒有直接提到“生死”這一主題，但如果聯(lián)系到庾信的人生經(jīng)歷，我們還是能夠從中體會到庾信對死亡的恐懼。類似的表達在庾信組詩中還有許多，再舉幾例：

“索索無真氣，昏昏有俗心”(《擬詠懷》其一)；

“憒憒天公曉，精神殊乏少”(《擬詠懷》其十九)；

“懷抱獨昏昏，平生何所論”(《擬詠懷》其二十五)。

以上詩句同樣反映了庾信在北朝的精神狀態(tài)：生不如死。對此，陳祚明稱：“北朝羈跡，實有難堪；襄漢淪亡，殊深悲慟。子山驚才蓋代，身墮殊方，恨恨如亡，忽忽自失?！盵5]438形象地描述了庾信進入北朝后的精神狀態(tài)。阮籍和庾信生活的年代，前后相差雖有三百多年，但相似的生存處境，使得二人對“生死”這一主題有著共同的認識。顯然庾信的《擬詠懷》在許多方面都接受了阮籍《詠懷》詩中所表達的主題，“生死”主題即是其中之一。

三、“鄉(xiāng)關(guān)之思”主題的深化

庾信一生的創(chuàng)作，因其不幸的人生遭遇而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庾信入北后的作品，奠定了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擬詠懷》是庾信后期詩歌中的代表作。“鄉(xiāng)關(guān)之思”主題是庾信《擬詠懷》組詩中獨有的，但是在其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到阮籍對他的種種影響。

如果說“榮衰”“生死”兩個主題，是庾信對阮籍《詠懷》詩的直接接受，那么“鄉(xiāng)關(guān)之思”可以說是一種間接的接受。雖然阮籍《詠懷》詩中沒有“鄉(xiāng)關(guān)之思”這一主題，但二人抒發(fā)內(nèi)心的痛苦是相似的，“惟彼窮途慟，知余行路難”(《擬詠懷》其四)，庾信內(nèi)心孤獨、痛苦的情感，在阮籍那里找到了安慰。

庾信羈旅北朝28年，但是他始終不能忘記自己的故國，故其作品多反映出“鄉(xiāng)關(guān)之思”這一主題?！靶烹m位望通顯，常作鄉(xiāng)關(guān)之思，乃作《哀江南賦》，以致其意。”[6]430庾信很清醒自己的“客人”身份，并且也一直以“亡國使臣”自命。清人倪璠對庾信的《擬詠懷》作注，他說：“昔阮步兵《詠懷》詩十七首，顏延之以為在晉文代慮禍而發(fā)。子山擬斯而作二十七篇，皆在周鄉(xiāng)關(guān)之思，其辭旨與《哀江南賦》同矣?！盵7]229明確指出了《擬詠懷》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主題。

俎豆非所習，帷幄復(fù)無謀，不言班定遠，應(yīng)為萬里侯。燕客思遼水，秦人望隴頭。倡家遭強娉，質(zhì)子值仍留。自憐才智盡，空傷年鬢秋。(《擬詠懷》其三)

“倡家遭強娉，質(zhì)子值仍留”，庾信把自己被西魏強行扣留比作“倡家”遭強聘，“質(zhì)子”被扣留，可以看出庾信極其不愿離開自己的故國?！把嗫退歼|水，秦人望隴頭”，表達了對故國的思念。

楚才稱晉用，秦臣即趙冠。離宮延子產(chǎn)，羈旅接陳完。寓衛(wèi)非所寓，安齊獨未安。雪泣悲去魯，凄然憶相韓。唯彼窮途慟，知余行路難。(《擬詠懷》其四)

“楚才稱晉用，秦臣即趙冠”，表達了失節(jié)之痛，使他終日懷抱昏昏，內(nèi)心煩悶?！霸⑿l(wèi)非所寓，安齊獨未安”，正是他在北朝的艱難處境?！把┢ヴ?，凄然憶相韓”，表達了庾信去梁即魏的“去國之悲”，悲其終為關(guān)外之人。在窮途之慟、行路之難的表達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阮籍詩的影響。

榆關(guān)斷音信，漢使絕經(jīng)過。胡笳落淚曲，羌笛斷腸歌。纖腰減束素，別淚損橫波。恨心終不歇，紅顏無復(fù)多?？菽酒谔詈?，青山望斷河。(《擬詠懷》其七)

歷史上有記載稱“(信)身長八尺，腰帶十圍，榮止頹然，有過人者”[8]314。“腰帶十圍”到“纖腰減束素”，可見詩人對故國的思念之情何等濃烈。

庾信《擬詠懷》詩中繼承了《詠懷》詩的“榮衰”和“生死”這兩個主題，并將這兩個主題回歸到“鄉(xiāng)關(guān)之思”這一主題上。庾信通過“鄉(xiāng)關(guān)之思”這一主題來表達自己內(nèi)心孤獨、痛苦的情感，可以說是對阮籍《詠懷》詩主題的深化。庾信借用阮籍的《詠懷》詩來抒發(fā)己志，庾、阮二人超越時空形成了對話。庾信由《詠懷》詩的讀者到《擬詠懷》的作者，這一身份的轉(zhuǎn)變，正體現(xiàn)了庾、阮在精神上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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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