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宣

(安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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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思想對嚴譯《天演論》的影響

李宣

(安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蕪湖241003)

摘要：政治思想家嚴復(fù)受荀子的影響很大，嚴譯《天演論》中所闡釋的自然科學思想、社會倫理思想及其意義生成的思想均吸收了荀子思想的精華，研究它們之間的深層關(guān)系的目的，在于為嚴譯《天演論》研究找尋新的角度，以豐富人們對譯文的認識。

關(guān)鍵詞：荀子思想；意義生成；《天演論》

一、引言

百年之內(nèi)，嚴譯《天演論》一直是諸多學者的研究重點。其中，《天演論》的會通研究、嚴復(fù)的科學思想研究等都闡釋了儒釋道傳統(tǒng)文化對《天演論》翻譯的影響。就儒家思想對《天演論》的影響看，孔子的“禮”、孟子的“仁”一直是研究的重點。而作為儒家另一位集大成者——荀子，他對嚴復(fù)及其所譯《天演論》的影響雖有人提及，卻不夠全面和深入。處于亂世，為了追求社會安定、國家強大，荀子提出了積極進取的思想主張，這極能引起同樣身處亂世、更面臨亡國滅種之危的清末政治思想家的共鳴。梁啟超曾說：“漢代經(jīng)師，不問今文家古文家，皆出荀卿。二千年間，宗派屢變，一皆盤旋荀子肘下?！盵2]330嚴復(fù)也在《論八股存亡關(guān)系》一書中說：“孔子之后，孟子等是‘傳微言之學者’，荀子等是‘傳大義之學者’?！盵2]332荀子思想在清末的影響之大，即便在嚴復(fù)的譯著中，也可見一斑。嚴譯《天演論》中所要傳遞的“天演”和“人治”思想體現(xiàn)了荀子“天人相分”和“制天命而用之”的自然科學思想；文中譯述的“群”、“自營”、“制私”思想體現(xiàn)了荀子的“群”和“人性惡”的社會倫理思想。同時，《天演論》中的對文結(jié)構(gòu)、分層論述、隱晦言說，這些意義生成方式也都有著《荀子》意義生成方式的印記。因此，本文就荀子思想、《荀子》意義生成方式對嚴譯《天演論》思想的譯述、意義生成方式的影響進行研究，以期可以豐富對于嚴譯《天演論》的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西學互相“發(fā)明”的會通研究，同時加深人們對《天演論》譯文的認識。

二、嚴譯《天演論》以荀子科學思想為基礎(chǔ)

在《天演論》自序中，嚴復(fù)寫道：“赫胥黎氏此書之旨，本以救斯賓塞任天為治之末流，其中所作，與吾古人有甚合者，且于自強保種之事，反復(fù)三致意焉?！盵3]這足以說明：嚴譯《天演論》不僅結(jié)合了赫胥黎、斯賓塞二者的思想，還會通了相近的古人思想。赫胥黎提倡的社會倫理思想、斯賓塞的“社會達爾文主義”都是以達爾文主義為基礎(chǔ)，而匯合二者“微意”的《天演論》則以荀子的自然科學思想和社會倫理思想為基礎(chǔ)，然后會通之。

1. “天人相分”“制天命而用之”與“物競天擇”“人治”的一致性

荀子的“天人相分”“制天命而用之”思想，不僅完美地體現(xiàn)了赫胥黎“不能任天而治”及斯賓塞“自然社會的發(fā)展變化有其客觀規(guī)律性”的思想主張，而且和嚴復(fù)提倡的“天演”思想并無二致?！疤炷苌铮荒苻q物，地能載人，不能治人”(《禮論》)以及“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天論》)所反映的“天人相分”思想肯定了大自然的變化有其客觀規(guī)律，而且變化無時無刻都在發(fā)生；但是也指出了人是天的主人，自然的主人，人可以積極地利用自己的力量去更好地生存。基于此，荀子提出的“敬其在己者”“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更加強調(diào)人應(yīng)該重視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天有所不能而人類卻有所作為。而這種發(fā)揮人類主觀能動性的思想無疑奠定了“于自強保種之事，反復(fù)三致意焉”[3]12的《天演論》自然思想譯述的基礎(chǔ)。嚴譯《天演論》的目的就是要喚醒封建士大夫去救亡圖存，因而在翻譯中他把生物進化論運用到“人治”的社會中，闡明了中國免于亡國滅種而被淘汰的關(guān)鍵是能順應(yīng)“天演”的規(guī)律，進行變法維新，由弱變強?！秾а砸弧げ熳儭分泻苊鞔_地闡釋了嚴復(fù)的“天演觀”即“天運變”“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人治”，就是在肯定大自然和人類社會的變化是一直存在的并有自身的規(guī)律性，同時人類想要在客觀的競爭中生存下來必須發(fā)揮主觀能動性。譯文以荀子正確的唯物主義為基礎(chǔ)的“天演”思想大大地抨擊了當時社會的天人感應(yīng)、神人相通、君權(quán)神授的迷信思想，從而促使國人正確地認識自己的能力，認識國家所處的現(xiàn)狀，通過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來強大國家。也正因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思想對封建士大夫們的啟迪，才有了后來他們?yōu)榱恕案粡姟倍M行的“洋務(wù)運動”以及學習西方的一系列努力。

2.荀子的“群”是嚴復(fù)“群學”思想的基礎(chǔ)

“嚴復(fù)的第一部譯著《天演論》與原著相比最大的差異在于：譯本用社會達爾文主義取代了赫胥黎原著中的進化論倫理觀?！盵4]最能反映出這種差異的是譯文以荀子社會倫理主張“群”為基礎(chǔ)，結(jié)合斯賓塞和赫胥黎的“群學”主張譯述的“群學”思想。正如《天演論·自序》中指出的，“有斯賓塞爾者，以天演自然言化，著書造論，貫天地人而一理，此亦晚近之絕作也?！振憷枋洗藭急疽跃人官e塞任天為治之末流”[3]11-12。嚴復(fù)改寫了赫胥黎的進化論倫理觀，而贊同斯賓塞的“貫天地人而一理”的思想，推崇他的群學。早在《原強》一文中，嚴復(fù)已經(jīng)寫道:“而又有錫彭塞(即斯賓塞)者，亦英產(chǎn)也，宗其理而大闡人倫之事，幟其學曰‘群學’?！簩W’者何？荀卿子有言：‘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以其能群也?！裁裰嗌囵B(yǎng)，易事通功，推以至于兵刑禮樂之事，皆自能群之性以生，故錫彭塞氏取以名其學焉。”[5]76他以荀子“人能群”的主張闡釋斯賓塞的“群學”社會倫理思想，表明其認為荀子“群”的社會倫理主張和斯賓塞的“群學”是相通的。在《天演論》中,嚴復(fù)更以荀子的社會倫理思想“人能群；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義。古義以分而和。合則一，一則多力，多力則強，強則勝物”[6]79為基礎(chǔ)，譯述了人之所以能組合成群是因為有“職分之所當為”；人有“職分之所當為”依然能群的原因是“天良”的道義；人因“天良”而“善群”，“善群”就能團結(jié)一致，強大而戰(zhàn)勝外物。由此可知，嚴復(fù)以荀子“群”主張為基礎(chǔ)，在《天演論》譯述中，結(jié)合了斯賓塞的“群學”思想以及赫胥黎“兩害相權(quán)，己輕群重”的“善群”思想，最終還是服務(wù)于其救亡圖存、“合群保種”的譯書目的。而“群學”思想對救亡圖存的重大作用，更促使嚴復(fù)繼續(xù)翻譯了《群學肄言》。即斯賓塞的《社會學研究法》一書。

3.“人性惡”與“自營之私”的同一性

很多學者認為荀子的“性惡論”從社會教化的角度去探討人性，是不合理的思想主張，然而嚴復(fù)卻非常贊同“人性惡”并譯述了有著同一性的“自營”之論。《天演論》的翻譯是在甲午戰(zhàn)爭失敗之后，嚴復(fù)目睹了當時社會所呈現(xiàn)出的“人性惡”——統(tǒng)治者為了自身利益簽訂喪權(quán)辱國的和約；軍官大臣們大都貪生怕死，腐朽墮落；外國侵略者虎視眈眈的背景下的、與荀子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嚴復(fù)，更易于看到產(chǎn)生于戰(zhàn)亂、利欲熏心及禮樂崩壞社會現(xiàn)實的“人性惡”主張的合理性?！叭诵詯骸逼鋵嵤且环N積極的社會倫理主張，它不僅強烈地批判了人的自私自利對社會發(fā)展的消極影響，而且鼓勵人們通過學習“禮”“義”去“惡”存“善”，“合群保種”。由上節(jié)論述可知，嚴復(fù)非常推崇群學思想。而要“善群”、“合群保種”就必須要正確認識“自營”從而“制自營之私”。為了讓讀者深刻認識“自營”，救亡圖存，嚴復(fù)以荀子“人性惡”的社會倫理思想為基礎(chǔ)，在譯文中完美地闡釋了“自營之私”。 《導言十二·人群》：“是故凡屬生人，莫不有欲，莫不求遂其欲”譯述了“自營”的第一義即人的生理需要；《導言十三·制私》“故曰自營大行，群道將息而人種滅也”論說了“自營”的危害不利于“合群保種”。在此基礎(chǔ)上，嚴復(fù)深刻地認識到荀子主張“人性惡”，實則是為了強調(diào)禮義教化對社會發(fā)展的重要。因此在《導言十四·恕敗》復(fù)案中他總結(jié)道：“赫胥黎氏之為此言，意欲明保群自存之道，不宜盡去自營也?！盵3]91嚴復(fù)譯述的“自營之私”充分地向讀者展現(xiàn)了“人性惡”對救亡圖存的不利影響，讓讀者清醒地認識到要積極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以“禮”、“義”去“惡”存“善”，才能保種以生。

三、嚴譯《天演論》對《荀子》意義生成方式的借鑒

有些研究者認為嚴復(fù)的譯寫手法受到了清朝桐城派“義理、考據(jù)、辭章”主張的影響，但正如嚴復(fù)在譯例言中所說“實則精理微言，用漢以前字法、句法，則為達易”，即闡明了譯寫《天演論》是使用了漢以前的字法、句法而非桐城派的“義理、考據(jù)、詞章”。而漢以前的“荀子之學”在宋明理學崩解的清朝末年為很多政治思想家們所重視，嚴復(fù)作為會通中西的政治思想家無疑也對荀學情有獨鐘。詳細解讀《天演論》和《荀子》的字法、句法，可知《天演論》對《荀子》中銜接語義的對文字法和句法、分層論述和隱晦言說的達意方式均有所借鑒，故使得譯文語義更加銜接，意義表達更加通暢。

1. 對文結(jié)構(gòu)

“‘對文’指《荀子》文本之中構(gòu)成對等甚至是對立性質(zhì)的字義或句義關(guān)聯(lián)”[7]180，它作為一種“意義”生成的方式，貫穿于《荀子》之中。嚴譯《天演論》中對待或?qū)α⑿再|(zhì)的字義或句義關(guān)聯(lián)使得譯文更加銜接，因而對文結(jié)構(gòu)的字法句法是其最基本的意義生成方式。 《天演論》對《荀子》的對文結(jié)構(gòu)的借鑒有兩種：范疇上的對文和觀點上的對文。第一，范疇上的對文。“其含義與字義對文相近，但范疇對文的性質(zhì)和含義比后者更加穩(wěn)定和重要”[7]180。這種對文形式在《天演論》中在在皆是。如《導言一·察變》之中的“怒生之草，交加之藤”、“夏與畏日爭，冬與嚴霜爭”及“上有鳥獸之踐啄，下有蟻蝝之嚙傷”。文中“怒生”與“交加”、“草”與“藤”、“鳥獸”與“蟻蝝”、“踐啄”與“嚙傷”字義相待；“夏”與“冬”、“畏日”與“嚴霜”、“上”與“下”的字義對立，這種字義上的關(guān)聯(lián)使得句義整體關(guān)聯(lián)，文章銜接緊湊。第二，觀點上的對文。“即荀子在表達見解時所采用的方式”[7]180，也是嚴復(fù)在表達見解時所采用的方式，用于總論觀點。例如在《論六·佛釋》中，嚴復(fù)用“故身世苦樂之端，人皆食其所自播殖者。無無果之因，亦無因之果。今之所享受者，不因于今，必因于昔；今之所作者，不果于現(xiàn)在，必果于未來?！睂Α耙蚬摗敝f加以闡釋后歸納、總結(jié)其對“因果”關(guān)系的看法。

2.分層論述

孔孟荀三家，只有荀子與柏拉圖在意義生成時會采用分層論述，并且他們的分層方式和具體內(nèi)涵帶有層次性、邏輯關(guān)聯(lián)性和內(nèi)在對立性。嚴復(fù)在翻譯《天演論》時將“原書之義”譯為“篇自為文”的35篇文章。嚴復(fù)在《導言十五·最旨》指出：“前十四篇，皆詮天演之義，得一一覆按之。”前十四篇嚴復(fù)圍繞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進行了有層次性的論述。導言一、二先總論“天演”之義；導言三、四、五分論“人道”和園夫“治園”時的“天演”；導言六、七、八、九、十分論“天演”中的“人治 ”?！短煅菡摗纷g文導言后三篇與論十七篇均是圍繞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所產(chǎn)生的結(jié)果“群”以及如何制私以“善群”來更好地“生存”進行論述。通過這種分層論述可知：《天演論》是嚴復(fù)在“將全文神理融會于心”的基礎(chǔ)上譯寫的，譯文意義生成帶有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性，沒有因“篇各為文”，意義散而不聚。

3. 隱晦言說

無論是本土文學還是翻譯文學都反映著一個民族的歷史和文化，《荀子》中所采取的“隱晦言說”的意義生成方式反映了荀子所處的“欲衷對，言不從，恐為子胥身離兇。進諫不聽，頸而獨鹿棄之江”[7]189的亂世。在特定的歷史、特定的因素下為翻譯所用的語言更加是帶著枷鎖表現(xiàn)著譯者所屬社會的特質(zhì)?！短煅菡摗纷孕颍骸笆嘉嵋灾^本隱之顯者，觀《象》《系辭》以定吉兇而已；推見至隱者，誅意褒貶而已?！盵3]10說明了嚴復(fù)對于意義表達是“顯”是“隱”的選擇在于“定吉兇”以及“誅意褒貶”。在《天演論》翻譯之前，嚴復(fù)因《辟韓》言辭激烈明確，要求民主，鼓吹變法得罪了保守派。“嚴氏的性命也幾乎因此遭到不測”[8]47。差點丟掉性命的嚴復(fù)，即便是翻譯，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直接宣揚西方先進的思想，表現(xiàn)對社會的不滿。雖然《天演論》“易中之事”，會通中西思想的研究中有所涉及嚴復(fù)委婉“達旨”的方式，但是忽略了他循荀子之法用古人事例和思想隱晦地批判現(xiàn)實、諷諫當世的意義生成方式和效用。同時也忽略了嚴復(fù)委婉“達旨”時，結(jié)合了《易》和《春秋》之學中的“內(nèi)籀”和“外籀”之法?！秾а允ぶ扑健芬詽h代飛將李將軍之事?lián)Q譯埃及哈夢之例，演繹了李將軍因一己之私欲而殺害一個忠于職守的人，隱晦地針砭當時部分封建士大夫們?yōu)橐患核嚼梢圆活檱掖嫱?、國民生死的行為。后更以“其憾之者，猶人情也”的惋惜語氣隱晦地總結(jié)了社會的落后之源在于當權(quán)者之間的互相勾結(jié)而謀的私欲和私利。

四、結(jié)論

作為敲響“救亡圖存”警鐘的《天演論》，不得不照顧到封建士大夫——一群特殊的讀者和現(xiàn)實的社會情況，因而在引進西方先進思想的同時，更多地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標桿。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儒家思想是其精華，儒家思想中的荀子思想，在亂世中于社會安定和國家強大有著積極的作用，而這種作用正是當時嚴復(fù)翻譯《天演論》的最終追求。以上從《天演論》譯述的自然科學思想、社會倫理思想；《天演論》意義生成方式，較為詳細地闡釋了荀子思想對其的影響，期望藉以豐富嚴譯《天演論》的會通研究，而且能夠讓讀者更好地理解《天演論》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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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蔣濤涌)

Effect of Xun Zi's Ideology on Yan Fu's

Translation ofEvolutionandEthics

LI Xuan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3, China)

Abstract:Xun Zi had a great influence on Yan Fu, one politics thinker. The natural science ideology, the social ideology and the generating of meaning contained in Yan Fu's translation of Evolution and Ethics had absorbed the merits of Xun Zi's ideology. The purposes of the research on the deep relationship between Yan's translation and the ideology of Xun Zi are to give a new perspective on the study of Yan's translation of Evolution and Ethics and to rich people's understanding of the translation.

Key words:ideology of Xun Zi; generating of meaning; Evolution and Ethics

作者簡介：李宣 (1990-)，女，安徽阜陽人，碩士生。

基金項目：安徽師范大學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與實踐項目(2014yks030)

收稿日期：2015-06-18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3634(2015)06-007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