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秋(徐州幼兒師范高等??茖W(xué)??蒲刑帲K徐州 22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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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敬容詩歌的色彩意象解讀
李春秋
(徐州幼兒師范高等??茖W(xué)校科研處,江蘇徐州221004)
摘要:“九葉”詩人陳敬容對色彩的感覺極為敏銳,她能根據(jù)特定情感與題旨的需要,選擇最契合的色彩進行抒寫,以表現(xiàn)其人其時的心理感受。早期的詩歌作品中,詩人擅長以冷色調(diào)的意象表達(dá)內(nèi)心茫然孤獨的情感體驗;中后期以后,詩人逐漸告別獨語式的情感表達(dá)方式,在色彩意象的選擇上由寂寞哀愁走向明朗樂觀,由冰冷低沉的色調(diào)擴展為底色純凈的五彩畫卷。此外,詩人還喜愛在整體詩歌創(chuàng)作中反復(fù)使用某類色彩意象,以使其成為一種帶有原型意義的主題語象。
關(guān)鍵詞:陳敬容;詩歌;色彩意象;情感體驗
色彩描繪是文學(xué)作品表情達(dá)意的重要手段之一,詩歌在向讀者提供一個情感賴以表現(xiàn)的客體世界時自然少不了對色彩的描繪,色彩的感覺是一般美感中最大眾化的形式?!靶睦韺W(xué)研究證實,色彩與人的感受、感情、心態(tài)有很密切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因而也就可以利用對色彩的運用來表達(dá)與之相契合的情感”[1]。色彩是事物最鮮明顯著、最富于感性直觀的特征,能給予人極強烈的視覺刺激并迅速引起人的美感。黑格爾甚至認(rèn)為:“顏色感應(yīng)該是藝術(shù)家所特有的一種品質(zhì),是他們所特有的掌握色調(diào)和就色調(diào)構(gòu)思的一種能力,所以也是再現(xiàn)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一個基本因素。”[2]在中國新詩史上,康白情主張新詩要有刻繪的作用,要“將對象底具體的印象具體的寫出來。我們寫聲就要如聽其聲;寫色就要如見其色”[3];王獨清也要求寫詩“把‘色’(Couleur)與‘音’(Musique)放在文字中,使語言完全受我們底操縱”[4],“九葉”詩人陳敬容對詩歌語言色彩美是很重視的。在陳敬容的不少詩作中,色彩的審美特性非常鮮明,詩人注重詩畫的融合,及“情”和“意”的相互滲透,從而使詩的意象能夠喚起人在視覺上生動鮮明的逼真感,詩人把平面化的審美感覺擴展為立體的審美心理空間,進而激發(fā)了讀者的想象和聯(lián)想,把讀者帶進詩的意境之中。
作為女性詩人,陳敬容對色彩的運用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敏感,她能根據(jù)特定情感與題旨的需要,選擇最契合的色彩進行抒寫。色彩在其筆下雖不若何其芳的精致唯美,艾青的濃郁凝重,卻也恰到好處,頗能表現(xiàn)其人其時的心理感受。
在其早期的作品中,伴隨著詩人徹骨的寂寞感、孤獨感與哀愁感,“黑夜”與“黃昏”等昏暗的意象頻繁出現(xiàn)在詩歌中。“我枕下有長長的旅程,/長長的孤獨”,詩人盼望深夜有幽客來訪,哪怕是一只貓,一只甲蟲,來叩擊她“寂寞的門”(《夜客》)。長夜如此清靜,長巷里有陌生人敲叩陌生的門,而“我”的門上,卻是夜一般的沉寂(《靜夜》),“我”的世界里只有殘灰、冷夢,夜風(fēng)……這些深灰、陰冷的意象傳達(dá)出一份欲罷不能、欲說還休的悲涼與無奈,透露出一切都無從把握的悲觀和宿命感。
詩人深知人生之多艱,只有“掙扎”“瞭望”“忍耐”旅途之苦,才能讓力量“蛻化成一條陌生的路途”(《路》)作為覺醒的新女性,她如娜拉一樣地決絕,可是逃離與背叛之后,她又無路可走,看不到前程,辨不清風(fēng)向?!巴灰娐贰薄耙黄璋怠薄皼]有燈光照出/迷失的足跡”(《車上》)?!耙晕矣^物,則萬物皆著我之色彩”,春雨本來給人以生機與希望,但此時在詩人的眼里,春雨卻是灰色的雨、昏暗的雨;陽光遠(yuǎn)去,春雨給詩人編織的也仍是無盡的憂愁(《春雨曲》)?!吧n黃的月/揭起夜帷/云,像一個殉道者/曳著灰暗的長帔”(《遙寄》),那些過往的歲月在詩人心中暈起蒼黃的惆悵與迷惘,于是詩人只能將自己深深地躲藏起來,在秋聲中“靜靜地隱藏,給我的夜綴上/淡淡的霜”(《秋》)。那些濃重的哀愁使陳敬容早期的詩歌有著過多的憂慮和痛苦,整個情調(diào)相當(dāng)?shù)统痢?/p>
然而,痛苦之極致必是反思與超越,情感的繁復(fù)變化又促進了色彩意象的多樣化。詩人不甘沉淪,她有所企求,有所憧憬,永遠(yuǎn)在編織著美麗的夢幻。她想從星空摘取最遠(yuǎn)的一顆,“去照我思想的影子”,她要“越過寒冬,向春召喚”,她還要“映照出多幻的云天”(《映照》)。在痛苦的記憶里,黃昏、黃沙,連影子都嘆息;而在醉人的夢幻里,卻是一片大海,清波透明。此時,青色、黃色、藍(lán)色等清冷的色調(diào)及相關(guān)意象進入到詩人作品中,高潔、清透的藍(lán)色因其具有寧靜、永恒的色彩美感特征,成為這一時期詩人的至愛?!拔覑坶L長的靜靜的日子,/白晝的陽光,夜晚的燈;/我愛單色紙筆、單色衣履,/我愛單色的和寥落的生”(《斷章》),詩人一面尋覓光明,力求突破;一面沉穩(wěn)內(nèi)斂,毫不張揚,她企盼著“燈”的照耀,但她要的燈并非燦爛的明燈,而僅僅是“一盞青色的燈/青色而明凈的,如夜中星點”(《哲人與貓》),這“青色的燈”纏綿幽怨,可以照著她去月色鋪下的水晶舞場,在碧潤的草原上靜靜舞蹈。她要駕著帆船“浮沉于你的海中”,你的海上有驚濤,也有明波、青空……
青色不僅是自然色彩,也是主體審美者的變異色彩意象,它輕靈飄忽,可望而不可及,陡然生出纏綿幽怨之情,具有某種迷蒙的詩情美感。青色對應(yīng)的往往是神秘、廣袤、寧謐的抒情內(nèi)容,傳達(dá)出幽緲、靜美、神秘的境界,給人以空靈澄澈,甚或神秘孤獨的內(nèi)心體驗,特別契合女詩人彼時閑靜孤寂的心理狀態(tài)。
袁可嘉說:“敬容一生很少用瑰麗的色調(diào),而總是喜愛‘青色的燈’、‘白的月’、‘藍(lán)色的安息’這類單純明靜的色彩和意象。像許多年輕人一樣,在自己的奮斗方向沒有明確之前,敬容也表達(dá)了一種失落感。”[5]詩人對冰冷色調(diào)和灰暗意象的注重并非為了在自我的天地中孤芳自賞,只是借用這些意象及其組合的情感世界來表達(dá)孤寂落寞的人生體驗。而這類表達(dá)茫然孤獨情緒的常用色彩與冷色調(diào)的意象融合,既有陌生帶來的新奇感又不致晦澀生硬,避免了詩作者對色彩、意象的人為堆砌。
中后期以后,詩人帶著“向明天瞭望”的熱情,逐漸告別獨語式的情感表達(dá)方式,在色彩意象的選擇上由寂寞哀愁走向明朗樂觀。雖然仍是詩人鐘愛的“青色”“藍(lán)色”,但“溫暖的青色火焰”(《燭光燃燒之夜》)已然取代了那盞“青色的燈”,這燭光越燃越旺,終于燃成了“一把野火”“將煙霧也照得緋紅”,向江面投下擴大的紅暈(《野火》)。曾經(jīng)那只象征詩人自我的“孤鳥”(《遙寄》)、“倦飛、倦鳴的鳥”(《橫過夜》),已涅槃成一只充滿希望與未來的“飛鳥”,她“負(fù)馱著太陽,/負(fù)馱著云影,/負(fù)馱著風(fēng)”,在藍(lán)天白云間,在金色的陽光下輕盈翔舞,快樂鳴唱,歌詠心靈的春天,給人間“橫一幅初霽的藍(lán)天”。
詩人已不再囿于個人感情的小圈子,而是渴望能夠走進新的世界,即使寫自己,也是一個經(jīng)過錘煉,變得堅強的自己,“將最初的嘆息,/最后的悲傷,/一齊投入生命的熔爐/鑄煉成金色的希望”(《錘煉》)。詩人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社會責(zé)任與歷史使命:“我是引滿了風(fēng)的/一片白帆,/我是蓄滿了渴意的/一道河溪;/我是一只白色的燭火,/它靜靜地燃燒,燃燒而且照亮著/夜的長堤”(《邊沿外的邊沿》)。她如一個站立于船頭的新人,看著每一個的舊我,任“小兒女的哀怨流去吧,流去吧,/我已經(jīng)長大,我已經(jīng)長大//”(《小兒女的哀怨流去吧》)。
1947年的《春晚》是詩人20世紀(jì)40年代少有的感懷佳作:“燕子掠過去了/想不起誰家的窗子該綠了/古中國的屏風(fēng)/淡墨的山水/臨風(fēng)飄拂的袍袖/遠(yuǎn)了,夕陽里一個短夢/有著濛濛的黃昏色”。在理性認(rèn)識上,她以為舊的家庭絕對應(yīng)當(dāng)拋棄,但在心底深處,一懷思鄉(xiāng)的愁緒卻牢牢縈系,無論是“綠”窗子,還是“淡墨”的山水畫,抑或是“黃昏色”的夢,都是記憶中故鄉(xiāng)的印跡,色彩雖在,味道卻早已消失……這個沒有終點的旅行者,沒有皈依的叛逆者,不斷地超越短暫的幸福,然故土難回的悲涼卻是永在的。
這一時期的陳敬容雖然還常以單調(diào)、冰冷的色彩表現(xiàn)幽居生涯的蒼茫和追憶往日的孤寂,如“夕陽里一個短夢/有著濛濛的黃昏色”(《春晚》),“一彎流水繞著/我,和我的沉思/我落入夜的水流里/船啊,船啊,不要遠(yuǎn)行/一夜里風(fēng)吹草白”(《貝殼》);或者表現(xiàn)一種徹悟后的寧靜,智慧的靈動和沉著的溫暖:“一夜風(fēng)雨搖落了無數(shù)/白丁香,你白色的珍珠!/春天看著你萌芽,生葉,/終于盼來了一片瑩白,/把沁人的幽香向小徑舒吐”(《致白丁香》),明凈的瑩白趨向飽和、凝重,思維放射出多棱面的光芒;但更多的是,無數(shù)意象紛至沓來:“如夢似幻五月天/大氣為綠色芳香/所充滿/金黃的羽毛/涂染上音樂的幽藍(lán)”(《孤寂再不是孤寂》),“雨后的樹林多么碧綠/像有無盡的綠色蜜汁/在葉叢間汩汩地流出/遠(yuǎn)天上橫著一汪蔚藍(lán)/金色云朵在藍(lán)海上閃爍”(《雨后在青年湖》),詩中先后出現(xiàn)綠色芳香、金黃羽毛、幽藍(lán)音樂、蔚藍(lán)天空、金色云朵等不同色彩的景物,這些顏色詞的使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且相映成趣。繁復(fù)的意象在幻想中翩躚起舞,織成一幅底色純凈又不時閃爍五彩圖案的畫面,使人不禁想到白樸的《天凈沙·秋》中的詩句“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
而《清晨漫步》一詩中又呈現(xiàn)出勃勃生機:隨性漫步于清晨的草地,露珠、樹林、鳥語、微風(fēng)、樹葉……一派生機盎然;色彩繽紛又旖旎:“藍(lán)色在葉縫里碎成片片,/像是一些藍(lán)色玻璃” ,“年青的太陽從群山背后/潑灑出白色、紅色同金色,/大地輕輕舒開/閃光的胸懷?!边@已絕非早期詩里以青色、藍(lán)色、白色為底色的單色了,詩人已經(jīng)不再獨愛《斷章》里歌吟的那“單色紙筆,單色衣履”“單色的和寥落的生”了。
由是觀之,詩人筆下的色彩描繪,既是對客觀事物表相的描摹,又服從詩人自我心靈表述的需要,從而成為情感表達(dá)的有效手段。詩人避開污穢,激揚歌唱,仿佛回到初創(chuàng)期情感表達(dá)的靈動、活躍狀態(tài),顯然,這并非創(chuàng)作的倒退,而是詩人對詩歌表現(xiàn)更適意的選擇與技巧掌握的得心應(yīng)手,乃是一種繼承和發(fā)展。
陳敬容對詩歌色彩意象的精妙構(gòu)思不限于此,她還喜歡在整體詩歌創(chuàng)作中反復(fù)使用某類色彩意象。趙毅衡先生說“一個語象在同一作品中再三重復(fù)(例如艾略特《荒原》中水的語象),或在一個詩人先后的作品中再三重復(fù)(例如葉芝筆下的拜占廷),就漸漸積累其象征意義的份量”[6]。色彩意象在陳詩中的重復(fù)出現(xiàn),頗能體現(xiàn)詩人在詩情、詩心上的匠心獨運。
以“黃昏”意象為例,對此詩人并不先予以審美理解,而是將自己的現(xiàn)代感受和人生體驗中的相應(yīng)印象賦予“黃昏”意象作新的表現(xiàn)。從“黃昏,黃沙/塵灰里掘起/發(fā)黃的記憶/壁上的影子在嘆息”(《黃》),到“在希望中黃昏永遠(yuǎn)像黎明/有太陽,有飛鳥/有輕風(fēng)拂樹的微顫”(《新鮮的焦渴》),到“黑夜將要揭露/這世界的真面目/黃昏是它的序幕”(《冬日黃昏橋上》),再到“云雀們欣悅歌唱/只見黑壓壓的成群烏鴉/趁著日暮黃昏/撲扇不詳?shù)某岚颉保ā栋⒑宅敽突ā罚?,其中的“黃昏”意象具有不同涵義。初期的“黃昏”意象是詩人哀怨情結(jié)的體現(xiàn),是青春少女悲思愁緒的自然流露,郁郁的色調(diào)充斥在孤獨的世界中,詩人的哲理感悟沉埋于一片悲思中。成年的詩人不再囿于狹小的個人天地,面對光明和希望總有種按捺不住的“新鮮的焦渴”感,“黃昏”這一暗含無限感傷的意象,被陳敬容賦予了新鮮涵義:在美好的希望中,黃昏竟如黎明般絢爛,有朝陽,有飛鳥,詩人渴望新生的焦灼、興奮之情難以掩飾。而當(dāng)她步入中年,逐漸以成熟的心態(tài)審視人生,融入靈魂的焦渴與掙扎時,其筆下的“黃昏”與傳統(tǒng)的“黃昏”已然劃出明晰的界線:對于“黃昏”的諸般感受,遠(yuǎn)離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李商隱《樂游原》)的傳統(tǒng)感傷的意境;消去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林逋《山園小梅》)般光艷動人的內(nèi)涵,呈示出迷茫、悲愁的色調(diào)?!包S昏”為黑暗的預(yù)言者,被涂抹上詛咒的色調(diào),寄寓著詩人復(fù)雜的生命感興,具有一種精神悲劇的意味。低沉陰霾的“文革”過后,詩人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激奮對時代發(fā)出呼喊,“黑壓壓的成群烏鴉/趁著日暮黃昏/撲扇不詳?shù)某岚颉?,此處的“黃昏”在呼喊中再次成為黑暗的傳導(dǎo)者,面對它的聯(lián)想也顯得森冷消極,但詩人畢竟走向了堅實的人生,潛意識里減弱了中期詩作中的強勁和威懾力,消去了義憤的鋒芒,即便是吶喊也顯得溫潤而柔和。
詩人鐘愛沉靜的“藍(lán)色”,在她的作品中,始終有一根“藍(lán)”線穿梭其間,且不斷變幻,拓展出更大的解讀空間。“你的窗/開向太陽/開向四月的藍(lán)天”(《窗》),“滿生綠苔的小徑/凝凍的,我的足音/遠(yuǎn)去的春和春的琴韻/藍(lán)空透明如藍(lán)色的冰”(《回聲》),“沒有夢/與夢的暗藍(lán)/寂靜里隕著星星”(《安息》),淡淡的素描包孕了青春少女淡淡的哀思,通透的“藍(lán)色”意象寄托了詩人深沉的玄想,她和她的詩猶如潔凈的“水仙在岸上盈盈地開”(《寄霧城友人》);“一些遠(yuǎn)去的面影/一些遠(yuǎn)去的語音/藍(lán)空凝注我有如深情的心”(《流溢》),“清涼的微風(fēng),顫抖的樹葉/藍(lán)空在葉縫里碎成片片/像是一些藍(lán)色玻璃”(《清晨漫步》),詩人的腳步凝凍于冰冷的氛圍中,明凈的藍(lán)空投射出高遠(yuǎn)的孤獨,詩人似一片藍(lán)色火焰,在沉靜中點燃讀者的玄思;“無云的藍(lán)空/也引起我的悵望/我啜引同樣的碧意/從一株草或是一棵松”(《劃分》),“拍著翅膀,拍著翅膀/白鴿呵,藍(lán)空里你要飛翔”(《智慧》)。此時,詩與詩人的生命呈現(xiàn)出潔凈的藍(lán)色調(diào),既不過分光亮又不會為庸俗的灰塵所淹沒,青春的激情融進深邃的思考,詩人明澈的智慧在豐滿的意象中閃出光芒,理智的情思在筆端汩汩流淌……陳敬容曲折有致的詩歌,閃爍著矛盾的火花,交響著離亂之音,有一種沉思后的成熟。
“望不斷的關(guān)山/落不盡的云霞/時和空,深和寬,點和線……/一切在厚重的灰塵下面蜷伏/從灰塵里望出去,一角藍(lán)天!”(《從灰中望出去》)熱望中的迷離,歡樂從辛酸中透出。面對新時代的到來,在人們爭著說“我們”而恥于說“我”的時候,她卻在低吟身世之惑:離亂的淚滴,凋盡的童心,悲憤,苦惱,枷鎖和哀歌,陳敬容固守真誠的品質(zhì),不屑用空洞的歡呼掩蓋一個詩人最豐富的感受。她從蜷伏在灰塵中的一切望出去,看見的雖只是“一角藍(lán)天”,卻為灰色、黑色的都市裝點了若干亮色,人生總還有希望與期待。于是,詩人朗朗地訴說:“有生命的所在/也就有愛,也就有詩/也就有流水/映照藍(lán)天/映照發(fā)藍(lán)的沉思”(《爬山去吧》),生命的長河奔流不息,她不信春光只能“裝飾少年時”,在百舸爭流的新詩壇上,她意氣風(fēng)發(fā)地站在歷史的高度眺望未來,“誰能說青山外再沒有青山/藍(lán)天外永不會出現(xiàn)/另一個藍(lán)天”(《誰能說》)!相對運動正是“意味著無限”,這是時間的頌歌,也是對歷史進程的客觀解說,詩人不以幻想獲得片刻的陶醉,而用新的人道主義的價值觀否決愚昧和迷信。當(dāng)一切歸于平淡,詩人似乎也有意識地光華內(nèi)斂,可貴的是沒有丟失深沉的詩情,貫穿始終的“藍(lán)色”意象召喚詩人奮力追求純粹的藝術(shù)、潔凈的生活。她撥動明滅閃爍的心靈星火,“重新?lián)鋭?歡樂的羽翼”,沉醉在黎明的薄光里,看“年輕的朝陽/從湛藍(lán)的海上/冉冉地升起”(《黎明,一片薄光里》),湛藍(lán)的海面起伏著沉思的波紋,帶給人們清涼的感覺與愜意的情趣,正所謂思接千載、視通萬里,而這一切似乎早已超過詩人年輕時幻美的詩藝水平。
不同色彩意象的選取以及同一色彩意象暗含的不同深意是由詩人真摯的情感和獨特的言說方式?jīng)Q定的。陳敬容有意識地對色彩意象的原初涵義進行顛覆重構(gòu),并以情感之線將意象的內(nèi)在涵義串接成鏈,凸顯出詩歌的整體渾圓之美,展現(xiàn)了詩人運思之巧妙,構(gòu)思之精致。詩人在離亂的時代中執(zhí)著地探求追問,表現(xiàn)了不倦的藝術(shù)追求及關(guān)注生命、關(guān)愛人生的熱望。
有人說色彩是感情的語言,是眼睛的誘餌。根據(jù)心理學(xué)家的研究,“色彩最能引起人們奇特的想象,它最能撥動感情的琴弦”[7]。因此,成功的藝術(shù)家總是善于運用色彩營造意象,并將色彩意象心靈化,從而借感性的意象敞開心靈的世界,來營造出烙上自我色彩印記的意境。因此,他們必然擁有自己傾心的色彩,正如梵高鐘愛金黃,斑斕奪目屬于李賀,冷紅和寒綠是秦觀的最愛,陳敬容傾心的則是靜藍(lán)與昏黃。它們是陳敬容心靈的色彩,把它們涂抹點染在詩歌中,展現(xiàn)的則是詩人內(nèi)斂的品質(zhì)與不爭的處事態(tài)度。“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歲月里除了大紅大紫,湖水般的湛藍(lán)也是一種美麗和寧靜?;蛟S正是這些色彩清純、眉疏目爽之作,才成就了詩人陳敬容如蘭的氣質(zhì)與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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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劉慧青)
Interpretation to the Color Image inside Chen Jingrong’s Poems
LI Chunqiu
(Research Department, Xuzhou Kindergarten Teachers College, Xuzhou, China221004)
Abstract:Chen Jingrong, one of the most brilliant female poets of the Nine-leaf school in modern Parnassus of China, is so sensitive to colors that she always chooses the best ones in accordance with emotions and themes embodied in the poems to show inner feelings of the very person at a certain time. Therefore in her early work, she is fairly skillful at using image of cold colors to reveal certain emotional experience of being blank and being lonely inside. However, during the middle and late periods of her poem writing, she gradually comes to end up applying expressive ways of soliloquies or monologues. In the choice of color image, she turns to prefer the bright and clear to loneliness and sadness. The application of writing approach also turns from cold and deep color to pure and clear background like colorful scroll paintings. Besides, the poet also goes for using image implied by a certain color repeatedly and continually so that it becomes a thematic lingual image with prototypical meanings.
Key words:Chen Jingrong; Poems; Color Image; Emotional Experience
作者簡介:李春秋(1977- ),女,江蘇徐州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代詩歌創(chuàng)作與理論
基金項目:江蘇省教育廳2012年度高?!扒嗨{(lán)工程”優(yōu)秀青年骨干教師培養(yǎng)對象資助(蘇教師[2012]39號文)
收稿日期:2014-09-27
DOI:10.3875/j.issn.1674-3555.2015.04.003本文的PDF文件可以從xuebao.wzu.edu.cn獲得
中圖分類號:I207.25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1674-3555(2015)04-001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