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曉燕,魏志成
(合肥工業(yè)大學 建筑與藝術學院,合肥 230009)
徐悲鴻先生(1895-1953)是20世紀中國美術教育思想和實踐方面均有重要建樹的美術教育家,他建立的寫實主義教學體系在當時的中國美術教學體系中占主導地位。徐悲鴻先生的美術教學實踐活動,最先開始于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終于中央美術學院,期間經(jīng)歷了南國藝術學院、北平大學藝術學院、中央大學藝術系、北平藝專等幾個重要的歷史階段,前后持續(xù)35年。徐悲鴻先生是當時培養(yǎng)弟子最多、取得成果最多的教育家[1]。他在美術實踐和美術教育方面的建樹對我們當今的美術教育依然具有啟發(fā)性和借鑒作用。
眾所周知,徐悲鴻先生推行的是寫實主義教學方法,在美術教育界實行了半個多世紀,改變了中國畫的格局和畫貌,影響了整整一代畫家,形成了一代主流畫風。徐悲鴻先生選擇寫實主義,有其歷史的必然性。
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美術畫壇呈現(xiàn)一片死寂、頹敗狀態(tài)。那時中國畫受董其昌、四王等末世文人畫的影響,過于強調臨摹傳統(tǒng),缺乏對現(xiàn)實生活的關照,其勢頹靡,呈現(xiàn)出一種陳陳相因、毫無新意的面貌,而新美術尚在孕育、萌芽之中。在當時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下,進步知識分子大力崇尚科學、反對封建迷信、猛烈抨擊幾千年封建文化。陳獨秀疾呼改良中國畫斷不能不采用西畫的寫實精神;蔡元培亦力倡中國畫采西洋畫布景寫實之佳,描寫石膏物像及田野風景;康有為先生是徐悲鴻青年時期最重要的引路人,他亦提出今宜取歐西寫形之精,以補吾國之短。徐悲鴻深受時代的影響,他激烈地批評陳陳相因的文人山水畫是沒落的八股山水,“董其昌為八股山水之代表,其斷送中國繪畫三百年來無人知之。”[2]132徐悲鴻更強調的是寫實精神和對現(xiàn)實造化的關注。徐悲鴻對西方寫實繪畫產(chǎn)生極大的興趣,從根本上說是與時代的召喚有著深刻的聯(lián)系。
幼年徐悲鴻的美術啟蒙來自于他父親徐達章。徐達章是一位鄉(xiāng)間畫師,在當?shù)匦∮忻麣?,家中掛滿了他的字畫。幼年的徐悲鴻耳濡目染,對繪畫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父親也有意讓他學習書畫,每天午后讓他臨摹吳友如的作品。吳友如是當時中國畫報美術的先驅,他善于描繪現(xiàn)實生活和時事,其通俗易懂的寫實繪畫風格幫助了徐悲鴻寫實畫風的形成。后來家鄉(xiāng)遭水災,徐悲鴻只能隨父親外出流浪,靠替人畫像、刻圖章來謀生。世態(tài)炎涼,年少的徐悲鴻產(chǎn)生了憂國憂民的思想,他的繪畫常以“神州少年”題款,這一切造就了他關心現(xiàn)實的俠氣性情。
1917年,在康有為的幫助下,徐悲鴻東渡日本作為期半年的藝術考察。日本當時的繪畫也處在新舊交替的變革時期,日本畫家積極突破傳統(tǒng)技法,以自然造化為師,積極學習西方繪畫技巧。日本美術的變革給徐悲鴻的整體印象是漸能脫去拘守積習,而會心于造物。這也一定程度上促使徐悲鴻形成以寫實改良傳統(tǒng)摹古中國畫的系統(tǒng)主張。
1919年春至1927年,徐悲鴻在歐洲留學八年,當時的巴黎是歐洲藝術的中心,是各種藝術思潮碰撞交融的殿堂。從古希臘、古羅馬到意大利的文藝復興,從法國古典主義、寫實主義到浪漫主義,從法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印象派到現(xiàn)代主義繪畫,各種流派的思想在這里激蕩、交融。而對寫實主義的先入之見使得徐悲鴻對歐洲風起云涌的各種現(xiàn)代藝術不屑一顧,而獨對西方古典主義、現(xiàn)實主義等繪畫風格進行了系統(tǒng)而深入的學習,用求真務實的科學精神去理解和認識藝術上的問題,這又使他在國內(nèi)業(yè)已形成的寫實主義觀念在此得到強化。學院教育加上自己的勤奮使徐悲鴻熟練掌握了寫實的技巧與方法,這些都為他回國后建立寫實主義美術教育系統(tǒng)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徐悲鴻的美術教育實踐最早開始于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1918年,受校長蔡元培之邀,23歲的徐悲鴻出任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導師。徐悲鴻在畫法研究會任教雖然不到一年,卻為我們考察他的美術教育思想提供了最初的邏輯起點。當時蔡元培根據(jù)畫家陳師曾的建議,將畫會分為中國畫部和外國畫部兩個教學部,中國畫部有花卉、山水、人物畫方向,外國畫部有鉛筆畫、水彩畫部[3]。而徐悲鴻是惟一兼跨內(nèi)外兩個畫部的教師,這種情形的出現(xiàn),一方面說明他相對全面的繪畫才能,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對西方藝術的熱愛與關注。
1927年,結束八年多留歐生涯的徐悲鴻回到國內(nèi),此時的徐悲鴻迅速投身到他所鐘愛的美術教育事業(yè)中,并應田漢之邀參與籌辦上海南國藝術學院。南國藝術學院設文學、繪畫和戲劇三科,其目的在“培植藝術運動人才,作新時代的先驅者?!保?]在主持學院繪畫科期間,徐悲鴻除秉持原先的寫生教學觀念外,更是大力主張、推行素描教學。而在當時,中國其他的美術院校是沒有素描課程的設置的。徐悲鴻認為研究繪畫的第一步功夫即為素描,素描是學生學習繪畫的基本[2]。他教導學生以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仔細觀察對象的形體、結構、明暗、透視、空間。他通過素描課程的設置來鍛煉學生的觀察與寫實能力,為當時的藝術教育帶來一股新風。
1928年9月,徐悲鴻受邀任北平大學藝術學院院長,彼時他的一個重要的教學改革舉措就是推行他的中國畫寫生教學改革方案。他辭退一些畫法不精的掛名老師,并三次拜訪國畫家齊白石,想聘他為藝術學院教授,齊白石的畫與以往陳陳相因的國畫不同,畫家重視觀察、寫生、感受,畫面很有藝術趣味,又充滿著生活氣息。徐悲鴻希望以西方寫實主義改良中國畫,提倡中國畫寫生教學,然而三個月后,他即辭職南下。根本原因在于他的美術教學理念無法得到教師們的認同。該院中國畫系一直是強調筆墨、注重臨摹和學習傳統(tǒng)文化的教師一統(tǒng)天下,他們極力反對中國畫的革新與變革。正如吳作人所追憶的那樣:“當時他發(fā)現(xiàn)北平藝術學院的國畫教學基本上是掌握在保守派的手里,而他的素來主張對陳陳相因、泥古不化的所謂‘傳統(tǒng)’要進行改革。他的大膽吸收新的以寫生為基礎訓練的主要教學方向,是不見容于當年畫必稱‘四王’,學必循《芥子園》的北平藝術學院的。”[4]
徐悲鴻從北平孤掌難鳴的狀況下回到南京,1928年春就教于南京中央大學。徐悲鴻在此執(zhí)教前后近21年,一直到1946年夏再次北上就任國立北平藝術專門學校校長。南京中央大學成為徐悲鴻開展美術教育活動最主要的教學場所。他通過課程改革、教學革新、聘請同好任教等一系列措施,穩(wěn)步有序地推進寫實主義美術教育改革。
首先,徐悲鴻先生明確提出素描在美術教育上的地位,認為素描是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就如同建造房屋,房屋基礎打不好房子就砌不成。有了堅實的素描寫實方法,掌握了熟練的寫實技巧,才能在創(chuàng)作上達到隨心所欲、得心應手的階段。1929年,中央大學藝術專修科更名為藝術教育科,學習期限從兩年改為四年,根據(jù)1934年12月制定的《國立中央大學教育學院藝術課選課指導書》記載[5],西畫組四年課程分為必修與選修兩類,其中從第一學年到第四學年素描均為必修課,而且素描課時大大超過其它所有必修課程的課時總和[5]。
其次,徐悲鴻在素描教學中強調觀察、分析與比較,要求觀察入微?!爸聫V大,盡精微”,他很反感那種無所用心的看,無所用心的畫。他認為要仔細觀察比較才能發(fā)現(xiàn)對象形與色的細微差別。
最后,他仿照謝赫的“六法”提出了比較完整的素描教學要點“新七法”,即:“位置得宜、比例正確、黑白分明、動態(tài)天然、輕重和諧、性格畢現(xiàn)、傳神阿堵?!保?]223新七法的主張體現(xiàn)了徐悲鴻寫實繪畫教學的基本精神和觀念,也標志著徐悲鴻寫實主義教學體系的建立。徐悲鴻在南京中央大學的20多年間完成了他寫實主義的教育思想的主干。
1946年,徐悲鴻再次北上,擔任北平藝術學院院長。與1928年匆忙走任北平大學藝術學院院長并三個月之后失意南歸相比,情形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此時的徐悲鴻已經(jīng)培養(yǎng)了很多學生,桃李滿天下,他聘請了很多學生、同好前來任教,如出自中央大學藝術系的學生吳作人、馮法祀、艾中信、王臨乙等。建立一支志同道合的師資隊伍是推行寫實主義教育體系的關鍵,格局初定后,徐悲鴻便開始在學院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他大幅度地調整了中國畫的課程結構、內(nèi)容和授課方式。徐悲鴻將中國畫學習時間修定為5年,其中,一、二年級開始素描教學,素描教學主要在室內(nèi)進行,其課程學習的順序是:石膏幾何形體、石膏人像、人體模特、人像,以慢寫的長期作業(yè)為主,兼有默寫和速寫訓練;三、四、五年級,要求必須學到10種動物、10種翎毛、10種花卉、10種樹木以及界畫[5]。教學方式以工作室寫生教學為主,室內(nèi)、室外并舉。徐悲鴻此舉的目的,意在通過素描與寫生的系列課程教學,培養(yǎng)學生師法自然的寫實造型能力,培養(yǎng)一批寫實主義的畫家,來達到美術革新的目的。
徐悲鴻在他長達35年的教學生涯中,他以自己的堅持構成了他一整套以西方古典主義和學院藝術為參照標準的寫實主義教育體系,以自己的審美方式塑造了中國美術教育的格局與面貌。
依靠自身堅持不懈的努力,排除萬難,在中國建立了一整套完整的寫實主義教育體系。他對待學生虛懷若谷、關愛有加,十分善于發(fā)掘他們的潛能,并出錢出力創(chuàng)造機會讓學生出國留學,在中國近現(xiàn)代美術教育中,徐悲鴻先生是培養(yǎng)弟子最多、教學成果最豐富的教育家,可謂藝術史上并不多見的伯樂。他采用西方寫實主義手法,強調素描教學,主張革新中國畫教學的舉措改變了中國畫壇臨寫古人、陳陳相因的頹廢狀況。使中國畫在幾十年時間里有了突破性的發(fā)展,造就了蔣兆和、李可染、吳作人、馮法祀、方增先、李斛、楊之光、蕭淑芳等頗為壯觀的人物畫家群,創(chuàng)作出了大量優(yōu)秀的現(xiàn)實主義寫實題材的作品。他們形成了中國美術的主流畫派,其影響至今不衰。
徐悲鴻懷著對藝術和藝術教育事業(yè)重大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憑著克服困難、百折不撓的決心,憑著對待教育事業(yè)無人能及的熱誠,刻苦磨練自己的寫實技巧,在藝術和教育實踐中堅持不懈地苦行。總之,他是一位有個性的藝術家,同時他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美術教育家。
可是批評的聲音也不絕于耳,吳冠中批評徐悲鴻為“美盲”[6];不少“反思派”認為該體系墨守成規(guī),以西方藝術的寫實性取消了中國藝術的民族性、獨特性、現(xiàn)代性,有阻礙作用;某些評論家認為徐悲鴻阻礙了當時中國對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學習,阻礙了從當時到現(xiàn)在整個藝術的發(fā)展進程,讓中國藝術倒退了40年。筆者認為徐悲鴻在其教學實踐中確實有一定的保守、偏狹與固執(zhí),這與他獨持偏見,一意孤行的人生信條是一致的。他對西方現(xiàn)代派藝術懷有抵觸情緒,未能公正客觀地對之進行學習介紹,使得我國的美術教育長期以寫實主義的標準開展,造成了中國藝術與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脫節(jié)、藝術創(chuàng)作在形式上缺乏多樣性。同時,他把西畫寫實教學模式強制照搬到傳統(tǒng)國畫教學中,在某種程度上與中國民族文化的寫意精神相違背。如果我們對藝術的理解僅僅以寫實為標準,也必然會陷入泥古不化的單一狀態(tài)中。
美術教育是一種美的精神形式的灌輸、啟發(fā)和引導,而美的精神形式是豐富多樣的,不能納入一個簡單的好壞對立模式之中。馬克思在《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一文中寫道:“你們并不要求玫瑰花和紫羅蘭散發(fā)出同樣的芳香,但你們?yōu)槭裁磪s要求世界上最豐富的東西——精神只能有一種存在形式呢?”[7]。跳出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兩極對立框架,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觀念超越各種藝術好壞高低爭論的情結,美術教育的形式應該是開放性和多樣性并存的狀態(tài)。美術創(chuàng)作的形態(tài)也應該是多元并存的,藝術有著豐富多彩的表現(xiàn)形式。各種美術形態(tài)應該共存互補、互相學習、綜合創(chuàng)新,我們才能創(chuàng)造出人類未來的新文化、新美術。
[1]百度百科.徐悲鴻[DB/OL](2007)[2015-05-23].http://www.baidu.com/s?ie=utf-8&f=3&rsv_bp=1&ch=1&tn=site5566&wd=%E5%BE%90%E6%82%B2%E9%B8%BF&rsv_pq=ba047f3a000033f0&rsv_t=bbfciOlo6%2Bbx56%2Bbsh3H% 2BRwMUwVRTKyfBaG% 2B5i3H5PEGQrKoS4RuS9DYFd3w3Ts&rsv _enter =0&inputT =5874&oq =xubeihong&rsp=0.
[2]王 震.徐悲鴻文集[M].上海:上海畫報出版社,2005:132.
[3]中國蔡元培研究會.蔡元培全集:第十卷[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
[4]吳作人.追憶徐悲鴻先生[C]//徐悲鴻——回憶徐悲鴻專輯.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83:58.
[5]王 震.徐悲鴻文集[J].上海:上海畫報出版社,2005:223.
[6]程 辛,蘇碧雁.吳冠中點評:《愚公移山》很丑 徐悲鴻是“美盲”[DB/OL].(2014-09-17)[2015-06-02].http://cul.qq.com/a/20140917/015766.htm.
[7]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