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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義之氣:張齊賢對宋初儒學政治文化的構建及其政治實踐

2015-02-18 05:00范立舟
關鍵詞:北宋忠義儒學

范立舟

(杭州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1121)

忠義之氣:張齊賢對宋初儒學政治文化的構建及其政治實踐

范立舟

(杭州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1121)

摘要:宋初倡導“名節(jié)”的思想在張齊賢那里得到了明確的貫徹。他宣講的“忠義”觀念成為宋代政治文化的核心規(guī)范意識。“忠義”作為一種思想規(guī)范對相當廣泛的社會層面產(chǎn)生著約束力,成為傳統(tǒng)社會士大夫階層共同的心理定式,使之由過去對功名的孜孜追求,轉(zhuǎn)向道德精神的弘揚。北宋立國之后,“忠義”作為政治思想的基本原則和政治道德的主體形態(tài),在新的時代情境中得到了特別的強調(diào)。張齊賢的政治治理思想,體現(xiàn)在地方治理和對外謀略兩個方面,而在此兩個方面他都踐履了自己所倡行的“忠義”理念。

關鍵詞:張齊賢;北宋;儒學;忠義;政治實踐

雷海宗在闡論中國文化演變時,以淝水之戰(zhàn)為界將中國歷史文化分作古典的中國與種族、宗教發(fā)生質(zhì)的變異的中國兩個階段。這便是20世紀40年代蜚聲海內(nèi)外的“文化形態(tài)史觀”再三揭示的“中國文化的兩周”。這種理論范式認為,魏晉以降,中國社會在精神方面呈現(xiàn)出與其國力相類似的衰頹狀態(tài),隋唐的偉大時代前后還不到二百年,宋代的三百年間是一個整理清算的時代①參見雷海宗《中國文化與中國的兵》,岳麓書社,1989年。雷海宗認為,中國士大夫風氣,六朝時為之一變,由漢代敦實質(zhì)樸轉(zhuǎn)向通脫清虛。盛唐時代,體現(xiàn)出一種恢宏廓大,奮發(fā)有為的氣概。然而,降及晚唐五代,中國社會發(fā)生了巨大的轉(zhuǎn)變,頹靡茍且之風不可收拾,猶如歐陽修在《新五代史·晉家人傳》所寫的那樣:“五代,干戈賊亂之世也,禮樂崩壞,三綱五常之道絕,而先王之制度文章掃地而盡于是矣?!眰鹘y(tǒng)的倫理道德觀念在政治失序面前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道德淪喪、價值迷失,儒家政治文化面臨徹底崩塌之危險。北方兵連禍結,士大夫依違拱默于強權之下。南方士大夫則偏安一隅,沉醉于浮華靡麗的文風之中,寄情聲色,剪翠裁紅,絕少國家生死之憂,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之志。他們的作品,可以稱作“小文藝”(錢穆語)。。北宋立國之后,挽救唐末五代頹喪的政治文化風氣就成為國家重整各類秩序和確立政權合法性的不可或缺的任務?!芭d文教,抑武事”政策所重視的“文”,決非單純的文教,而是蘊涵著復興儒學傳統(tǒng)政治價值理念,在政治文化方面重整倫理綱常不易權威的一種努力。在這種時代氛圍下,北宋士大夫在政治價值取向上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轉(zhuǎn)變,逐步形成了慕志尚氣、砥礪品行的風氣。雷海宗說宋代三百年是一個整理清算的時代,這種清算就來自名節(jié)觀念的確立。由盛唐時代對功名的孜孜追求轉(zhuǎn)向政治倫理精神的弘揚,一洗五代頹喪萎靡之氣。余英時認為,范仲淹是“以天下為己任”的“新儒學入世苦行的倡行者”,“以天下為己任”這句話“事實上也可以看作是宋代新儒家對自己的社會功能所下的一種規(guī)范性的定義(normative definition)”。[1](P.520)而事實上,早在范氏之前,對名節(jié)忠義等儒家倫理規(guī)范的重建以及將“圣人”模鑄為理想人格并在現(xiàn)實生活中倡行之的做法,在張齊賢那里已經(jīng)得到完整的落實。

一、張齊賢的政治生涯與個性

張齊賢(942-1014),宋京東路曹州冤句縣(今山東省菏澤市南)人,遭逢后晉兵亂,遂徙居洛陽(今屬河南省)。開寶九年(976)春夏之際,太祖臨幸洛陽,張齊賢“以布衣獻策馬前,召至行宮,齊賢以手畫地,條陳十事:曰下并、汾,曰富民,曰封建,曰敦孝,曰舉賢,曰太學,曰籍田,曰選良吏,曰慎刑,曰懲奸,內(nèi)四說稱旨,齊賢堅執(zhí)以為皆善,上怒,令武士拽出之。及還,語太宗曰:‘我幸西都,唯得一張齊賢爾。我不欲爵之以官,異時可使輔汝為相也’”。[2](P.9150)不管宋太祖是否對太宗說過這樣的話,張齊賢在太祖面前表現(xiàn)的從容淡定和無畏的精神必定給后者造成了深刻的震撼?!疤谶M士,欲置齊賢高第,有司偶失掄選,上不悅,一榜盡與京官,于是齊賢以大理評事通判衡州?!盵2](P.9150)由此開始了長達三十年之久的仕宦生涯。張齊賢入仕后,在地方為官七年,先后任過忻州(今屬山西省)知州、江南西路轉(zhuǎn)運使。太平興國八年(983)被朝廷召還,“拜樞密直學士,擢右諫議大夫,簽書樞密院事”。[2](P.9153)雍熙三年(987)宋太宗策動北伐收取幽云十六州的軍事行動,“代州楊業(yè)戰(zhàn)沒,上訪近臣以策,齊賢請行,即授給事中、知代州,與部署潘美同領緣邊兵馬。是時遼兵自湖谷入寇,薄城下,神衛(wèi)都校馬正以所部列南門外,眾寡不敵,副部署盧漢赟畏懦,保壁自固。齊賢選廂軍二千,出正之右,誓眾慷慨,一以當百,遼兵遂卻”。[2](P.9153)如果說這僅僅展現(xiàn)了張齊賢非凡的膽識和勇氣,那么土磴砦之戰(zhàn)則充分彰顯出張氏出眾的謀略和戰(zhàn)役指揮能力。“先是,約潘美以并師來會戰(zhàn),無何,間使為遼人所得。齊賢以師期既漏,且虞美眾為遼所乘。既而美使至,云師出并州,至柏井,得密詔,東師敗績于君子館,并之全軍不許出戰(zhàn),已還州矣。于時遼兵塞川,齊賢曰:‘賊知美之來,而不知美之退?!碎]其使密室,中夜發(fā)兵二百,人持一幟,負一束芻,距州城西南三十里,列幟燃芻。遼兵遙見火光中有旗幟,意謂并師至矣,駭而北走。齊賢先伏步兵二千于土磴砦,掩擊大敗之,擒其北大王之子一人,帳前舍利一人,斬數(shù)百級,獲馬二千,器甲甚眾。”[2](P.9153)張氏后歷官工部侍郎、吏部侍郎、樞密副使,淳化二年(991)夏“參知政事,數(shù)月,拜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2](PP.9153-9154)淳化四年(993),諸司副使王延德托殿中丞朱貽業(yè)求其姻親參知政事李沆,求補外官,李沆轉(zhuǎn)告吏部侍郎、平章事張齊賢,齊賢上奏太宗。王延德曾事晉邸,太宗怒其不自陳而祈求執(zhí)政,大加斥責,延德、貽業(yè)矢口否認,齊賢不愿與李沆對證,乃引咎自責,罷為尚書左丞。后又轉(zhuǎn)為禮部尚書、知河南府。在歷知襄州、荊南府和安州后,于太宗朝的晚期,加刑部尚書。宋真宗即位,召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但很快張齊賢又因為與另一位宰相李沆不能進行良好的合作而陷入苦悶?!霸紫鄰堼R賢、李沆入對,上諭之曰:‘上下和睦,同濟王事,忠孝之誠,始終如一?!R賢曰:‘君為元首,臣為股肱,上下一體,豈有不同其心而能濟國家政事者哉?!显唬骸破涔?,思而后行,惟宜謹審,無至差失,況先朝皆有成憲,但與卿等遵守,期致和平爾?!盵3](P.918)宋真宗關心的是君臣之間的和諧相處,卻不知道兩位宰相有了分歧。“張齊賢與李沆并相,情好不協(xié),每敷奏多不直,致議者以為疏闊。辛卯,日南至,群臣朝會,齊賢被酒,冠弁欹側(cè),幾顛仆殿上。御史中丞劾齊賢失儀,齊賢自陳,因感寒,飲酒御之,遂至醉,頓首謝罪。上曰:‘卿為大臣,何以率下?朝廷自有典憲,朕不敢私?!盵3](P.1033)張齊賢與李沆的分歧,大多不是出于單純的權力爭奪,而是由政見的不同和性情的差異所造成的。張齊賢性情開朗,為人率性;李沆則較為拘謹和嚴密。本來這樣的性情差異未嘗不能形成有效的互補,但兩人的不諧時機已經(jīng)造就。且李沆為相,繼承了黃老之學的政治理念,自稱:“居重位實無補,惟中外所陳利害,一切報罷之,此少以報國爾。朝廷防制,纖悉備具,或徇所陳請,施行一事,即所傷多矣?!盵3](P.9540)一切不當?shù)淖鳛椋际且环N庸人自擾的舉動,是對原有法規(guī)和秩序的一種破壞。這種政治理念期盼達到一種沒有人為的非計劃性的秩序。無論是儒是道,無為的政治,并不是一種不作為,而是指一種作為的方式。金岳霖言:“道家的政治思想是政治上自由放任,它的消極意義僅僅在于譴責政治上過分硬扣的做法,并不在于不采納任何政治目標。”[4](P.42)宋初,儒家主流的政治理念仍是統(tǒng)治階級中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形態(tài),但這并不妨礙黃老之治的形成及其影響的生成,尊重和遵從政治生活中的自發(fā)秩序,統(tǒng)治者亦限制自己對政治秩序的有意識的干預。而張齊賢的政治理念更具有濃郁的儒學色彩。在政見與個性都與皇帝與重臣格格不入的情況下,張齊賢因故罷相*陶宗儀《說郛》卷三十下:“李文靖(沆),賢相也。與張齊賢稍不協(xié),齊賢竟以被酒失儀罷相。時人語曰:‘李相太醒,張相太醉。此亦里巷之公論也。’”時人之語,未必沒有幾分道理,北宋邵伯溫《邵氏聞見錄》卷六云:“李沆文靖為相,當太平之際,凡建議,務更張喜激昻者,一切不用,每曰:用此以報國耳?!?李劍雄、劉德權點校,中華書局,1983年,第54頁)同時代的文瑩撰《續(xù)湘山野錄》也說:“李相簡穆公沆嘗被同年馬亮責之曰:‘外議以兄為無口匏?!υ唬骸峋诱?,然無長才,但中外所陳利害,一切報罷,聊以此補國爾。’”(鄭世剛、楊立揚點校,中華書局,1984年,第8頁)這是清靜無為的黃老之學政治思想的體現(xiàn),循規(guī)蹈矩,不喜生事是精于吏道的反映。反觀張齊賢,則在一定程度上背離了這樣的理念。開寶九年他在洛陽面見宋太祖時的“畫地十策”,表現(xiàn)的是一種進取的意識,過于沉湎于這種意識世界里,就會被時人理解為“太醉”。。

此時,西北黨項族李繼遷反叛問題日益嚴重,張齊賢被任命為涇、原等州軍安撫經(jīng)略使,將注意力的很大一部分投放到了西北靖邊事務中。直至景德元年(1004),他方被起用為兵部尚書,澶淵之盟后,又兼青、淄、濰州安撫使。大中祥符元年(1008),真宗執(zhí)意東封泰山,張齊賢從駕還都,再拜宰相。“時建玉清昭應宮,齊賢言繪畫符瑞,有損謙徳,又違奉天之意,屢請罷其役?!盵2](PP.9157-9158)歸隱后,回到洛陽,“得裴度午橋莊,有池榭松竹之盛,日與親舊觴詠其間,意甚曠適”。[2](P.9158)史載“齊賢姿儀豐碩,議論慷慨,有大略,以致君自負。留心刑獄,多所全活。喜提獎寒雋”。[2](P.9158)然而同時,“居相日,數(shù)起大獄,又與寇準相傾,人或以此少之”。[2](P.9158)

二、忠義:張齊賢所確立的政治倫理

《洛陽搢紳舊聞記》是張齊賢所撰的筆記,其中講述過一則國初名臣向拱(912-986)的故事:

中令(向拱)倜儻多權譎,勇果剛斷,真英雄士也。少善射,十中其八九焉。生于汾州,從父徙居于潞。年二十許,膽氣不群,重然諾,輕財慕義,好任俠,借交亡命,靡所不為。常與潞民之妻有私,后半歲,向謂所私之婦曰:“多日來不見爾夫,何也?”婦笑曰:“以我與爾私,常磨匕首欲殺我,懼爾未得其便。會爾久不及我家,與鄰人之子謀,許錢數(shù)十千,召人殺之。鄰家之子曰:‘若我殺之,汝肯嫁我乎?’念夫常欲殺己,恨無逃避之路,遂許之。會夫醉臥城外,鄰家子潛殺而埋之,懼為人覺,且潛遁矣?!毕蛟唬骸班徏易咏癜苍??”婦人曰:“在某所。”向密尋而殺之,回責所私婦人曰:“爾與人私,而害其夫,不義也。爾夫死,蓋因我,我不可忍。”遂殺其婦人,擲首級于街市,且自言曰:“向某殺此婦人?!毙煨斓舯鄱?。警巡者義之,且憚其勇力,不敢追捕。因亡命,會赦方歸*向拱,《宋史》有傳。此人“少倜儻負氣”,治軍極嚴,“秋毫不犯,軍民感悅”,然而也喜歡“治園林第舍,好聲妓,縱酒為樂”。參見脫脫《宋史》卷二百五十五《向拱傳》,中華書局,1977年,第8908-8910頁。。[5](P.170)

后面的情節(jié)急轉(zhuǎn)直下,向拱高亢激昂的人生陡然轉(zhuǎn)變?yōu)檩p柔舒緩格調(diào)。向拱聽從了父親的勸告,師從鄉(xiāng)里名士滕公:

滕與語,應答皆有理,落落一奇士,滕心器之,竊怪其污于兇暴,因謂中令曰:“未識吾子,潞之中外一辭,以盜跖待之,今觀君才貌,貴人爾,幸自愛,無與非類同游處。”微引古人之未遇,為賊為盜,一旦折節(jié),垂千古名,若周處輩。中令聞之,不覺前席。語竟,中令曰:“自此愿叔事秀才,從前所為悉改矣。”既歸,拜其父曰:“某雖父母生我,今聞滕秀才教我,是滕秀才活我命矣。”具以叔事滕公之語告其父,父聞之大喜。自是舊日豪俠徒侶,甘言謝絕之,多造請于滕。不數(shù)年,潞之識者皆曰:“此向家千里駒爾?!背鋈胍鹿陬惾逭?,容止閑雅,不接非類。聞有徳行道藝者,多就訪之。[5](P.170)

在滕公的教誨下,向拱完成了從率性任俠的狂士到循循儒者的士大夫的人生轉(zhuǎn)變。張齊賢將此篇名定為《向中令徙義》,當有極深之寓意在焉??鬃诱f:“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盵6](P.2481)宋代邢昺疏曰:“此章言孔子憂在修身也。徳在修行,學須講習。聞義事當徙意從之,有不善當追悔改之,夫子嘗以此四者為憂,憂己恐有不修,不講,不徙,不改之事,故云是吾憂也?!盵6](P.2481)《說文》解徙為“迻”。[7](P.272)而“義”者,如同韓愈在《原道》中所界定的:“行而宜之之謂義”,[8](P.165)“義”指的是公正合宜的行為;《孟子》云:“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6](P.2572)向拱前半生是以俠義之義的行為為準則的,而其后半生行為,卻從一名俠士變?yōu)橐晃谎逭?,從民間俠義之行轉(zhuǎn)向為儒家理想忠君報國的人格范型,這就實現(xiàn)了從俠士到儒士的人格轉(zhuǎn)變。張齊賢濃墨重彩描繪的向拱生平及情感轉(zhuǎn)型,折射的就是他所倡導的“忠義”觀念的政治價值。他所塑造的向拱的一生,是張齊賢本人政治價值的體現(xiàn)。這種塑造,有著“文化文本”的意涵。詹姆遜說:“文化文本實際上被作為整個社會的寓言模式,包括社會的表征和組成因素,如文學的‘人物’,在其它方面上被理解作組成因素的‘典型化’,尤其是作為形形色色的社會階級和階級團體的比喻?!倍半A級利益的觀念為上層建筑征候或范疇與它在基礎上的‘終極決定’的現(xiàn)實之間提供了一種功能性聯(lián)系”。[9](P.158)向拱故事的深層意涵在于,一是徹底否定了武俠的價值?!叭逡晕膩y法,俠以武犯禁?!盵10](P.344)這是法家的看法。在韓非看來,兩者都是對權威君主主導的政治秩序的破壞。“任俠者,是能為人擔當事也”,[11](P.1183)“游俠者,止謂其布衣匹夫趨人之急,以此立名?!盵12](P.331)儒家肯定俠士在一定范圍內(nèi)對人倫秩序的正面作用,但始終沒有否認游俠所具有的對等級秩序的破壞作用,因為行俠仗義對儒家的道德規(guī)范和統(tǒng)治秩序終究會造成本質(zhì)性的沖突。五代之際和宋初的俠士在北宋太宗和真宗時代,都發(fā)生過一種價值理念的轉(zhuǎn)向,從俠士轉(zhuǎn)為“忠義之士”。如張景(970-1018),“張晦之景以古學尚氣義,走河朔,與冀州一俠少游。后俠者不軌,事敗,景亦連繼,捕之甚急,遂改姓名李田,遁竄四海”。[13](P.52)他所拜服的柳開(948-1001),更是狂士無雙。柳開對儒家義理之學有深入的研習,但是待人接物的習慣還保留著相當厚重的狂士風采:“柳仲涂開知潤州,胡旦秘監(jiān)為淮漕,二人者,俱喜以名騖于時。旦造《漢春秋編年》,立五始先經(jīng)、后經(jīng),發(fā)明凡例之類,竊侔圣作。書甫畢,邀開于金山觀之,頗以述作自矜。開從其招而赴焉,方拂案開編,未暇展閱,開拔劍叱之曰:‘小子亂常,名教之罪人也。生民以來,未有如夫子者,至若丘明而下,公、榖、鄒、郟數(shù)子,止取傳述而已,汝何輩,輒敢竊圣經(jīng)之名冠于編首,今日聊贈一劍,以為后世狂斐之戒。語訖,勇逐之。旦闊步攝衣,急投舊艦,鋒幾及身,賴舟人擁入,參差不免,猶斫數(shù)劍于舷,聊以快憤。’”[14](PP.29-30)柳開在情感上已經(jīng)皈依儒派,但在行為上卻依舊存有狂士的做派,“柳崇儀開家雄于財,好交結,樂散施,而季父主家,多靳不與。時趙昌言方在布衣,旅游河朔,因以謁開,開屢請以錢乞趙,季父不與,開乃夜構火燒舍,季父大駭,即出錢三百緡乞趙,由此恣其所施,不復吝也”。[15](PP.63-64)柳開的精神風貌與后世的理學名家仍有相當大的區(qū)別,他的那種重義好施,重然諾、輕生死的俠義風范,依舊游弋在俠士和儒士的邊緣地帶。張詠(946-1015)也是如此,“少學擊劍,慷慨好大言,樂為奇節(jié)。有士人游宦遠郡,為仆夫所持,且欲得其女為妻,士人者不能制。詠遇于傳舍,知其事,即陽假此仆為馭,單騎出近郊,至林麓中,斬之而還。嘗謂其友人曰:‘張詠幸生明時,讀典墳以自律,不爾,則為何人邪?’”[2](P.9803)在這里,張詠殺惡仆也不再是簡單的快意恩仇,而是對傳統(tǒng)等級秩序的自覺維護。張齊賢筆下向拱的從游俠轉(zhuǎn)變?yōu)橹伊x之士,也表明隨著五代亂世的結束,宋初士人開始孕育濃郁的忠君意識和對皇權的依附眷戀之情。這既是以張齊賢為代表的士大夫文化人格形成的共同趨向,也是士大夫?qū)崿F(xiàn)人生理想的寓言模式。

在中國傳統(tǒng)政治哲學里,“忠”的觀念根深蒂固,并且是政治文化的核心規(guī)范意識之一?!渡袝ぶ衮持a》云:“王懋昭大徳,建中于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垂裕后昆?!盵6](PP.161-162)陸德明在《經(jīng)典釋文》中解讀“中”字說:“本或作忠?!盵16](P.94)《周禮》云:“以樂徳教國子,中、和、祗、庸、孝、友?!盵6](P.787)鄭玄注曰:“中,猶‘忠’也?!盵6](P.787)正像《周禮·大司徒》所講的:“六徳:知、仁、圣、義、忠、和?!盵6](P.707)在《左傳》里,我們發(fā)現(xiàn)多處關于“忠”的政治意識已經(jīng)完全發(fā)育成型了?!爸?,徳之正也;信,徳之固也。”[6](P.1837)“其為吾先君謀也,則忠。忠,社稷之固也?!盵6](P.1897)“外強內(nèi)溫,忠也。”[6](P.2063)顯然“忠”在當時就被看作是正統(tǒng)政治道德的核心,而樹立的典范也起著以政治標桿角色教誨啟示后人的作用,“忠”于是自先秦起,延展至秦漢之后,始終成為臣民應當遵守的政治道德信念。儒學經(jīng)典突出宣示“忠”的原則,凸顯了個體人格價值及其所承載的道德責任和歷史使命。在傳統(tǒng)中國社會,“忠”作為一種思想規(guī)范對相當廣泛的社會層面產(chǎn)生著約束力,成為士大夫階層共同的心理定式:

夫忠者,臣下之高行;義者,制事以合宜。謂其益也,徇死而無二;語其大也,滅親而不顧。然貞一之道,存乎誠節(jié),而逆順之理,著于艱危。自正道寢微,禍階萌立,紀律隳弛而莫制,英賢馳騖而不足。諫或見拒,黜之無怨。難之將作,奮不顧命。乃至因利陳說,唱合義舉,借勢鼓怨,用圖興復。挺身而誓除逆節(jié),誓心而恥仕偽政。感至流涕,憤以碎首,精貫白日,仇不同天。雖或時移運謝,赍志弗克,其英風余烈,良足尚焉。[17](P.9035)

北宋立國之后,“忠”作為政治思想的基本原則和政治道德的主體形態(tài),在新的時代情境中得到了特別的強調(diào)。它成為等級社會的道德律條;挽救晚唐五代頹喪的士風,成為北宋國家重整社會秩序和確立政權合法性的不可或缺的任務。復興儒學價值理念,重整倫理綱常的努力也體現(xiàn)在人們對“忠”或“忠義”理念的倡導上。包括張齊賢在內(nèi)的有識之士在歷經(jīng)唐末五代社會動蕩、倫理淪喪之后,有著要求重振社會道德規(guī)范的強烈愿望,這便是《向中令徙義》這類作品問世的內(nèi)涵性原由。佐藤將之注意到,在中國古代政治思想中,“忠”和“忠信”概念發(fā)揮了關鍵性的價值功能,重要的是,“忠”和“忠信”的對象實際上并非針對君主本人而言,它們真正的對象乃是超乎君主的共同利益,是對國家利益和社會秩序的自覺維護。[18](PP.177-178)比如太宗在晉邸時欲拉攏大將田重進,“田重進,范陽人,不識字,忠樸有守。太宗在藩邸,以酒餌賜之,拒不受,使者曰:‘晉王賜汝?!剡M曰:‘我只知有官家,誰人能吃他人酒食乎?’人語太宗,極許之。后鄭文寶出漕陜右,上囑咐曰:‘田某先帝宿將,勇毅宣力,卿為朕善待之’”。[14](P.71)這表明,宋太宗對田重進的贊賞,是基于超乎君主的共同利益之上的,是對維護王朝根本利益的“忠”的政治價值的贊許。張齊賢寫《向中令徙義》,就是在宣示士大夫的人生價值取向應該有一個整體性轉(zhuǎn)變,由過去對功名的孜孜追求,轉(zhuǎn)向道德精神的弘揚。毫無疑問,名節(jié)忠義等儒家倫理規(guī)范的重建以及將“圣人”模鑄為理想人格并在現(xiàn)實生活中倡行之的做法,在理學開創(chuàng)之前就有著深厚的社會文化基礎。

三、張齊賢的政治實踐與政治思想

張齊賢開寶九年的“畫地十策”,是他未出山之前對國內(nèi)政治難題的通盤性解決思路,盡管“內(nèi)四說稱旨,齊賢堅執(zhí)以為皆善”,[2](P.9150)與太祖的思量有一些差異,但太祖對他的有關政治問題的系統(tǒng)性考慮方式及穩(wěn)健的解決路徑還是比較贊賞的。張齊賢的政治治理思想,體現(xiàn)在地方治理和對外謀略兩個方面。而在這兩個方面他都踐履了自己所倡行的“忠義”理念。

張齊賢曾多次擔任地方行政長官,對地方治理事務比較用心,也頗有心得。太平興國四年(979)宋太宗率軍攻滅北漢后,不顧眾臣反對,趁伐取北漢之勢,從太原出發(fā)展開北伐,意圖一舉收復后晉時割讓給契丹的幽云十六州。對此,新任的知忻州張齊賢有著自己的看法:

方今海內(nèi)一家,朝野無事。關圣慮者,豈不以河東新平,屯兵尚眾,幽燕未下,輦運為勞?臣愚以為此不足慮也。自河東初下,臣知忻州,捕得契丹納米典吏,皆云自山后轉(zhuǎn)般以授河東。以臣料,契丹能自備軍食,則于太原非不盡力,然終為我有者,力不足也。河東初平,人心未固,嵐、憲、忻、代未有軍砦,入寇則田牧頓失,擾邊則守備可虞。及國家守要害,增壁壘,左控右扼,疆事甚嚴,恩信已行,民心已定,乃于雁門、陽武谷來爭小利,此其智力可料而知也。圣人舉事,動在萬全,百戰(zhàn)百勝,不若不戰(zhàn)而勝,若重之慎之,則契丹不足吞,燕薊不足取。[2](P.9151)

契丹并非主動地放棄后漢,而是力有不逮;同樣的,宋想要光復舊疆也無可厚非,只是“河東初平,人心未固”,《孫子兵法·形篇》所云“善戰(zhàn)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則是對這一時期、這一區(qū)域敵我形勢的絕好說明。因此,張齊賢主張先以養(yǎng)民為業(yè),歇戰(zhàn)休兵,以圖恢復:

臣聞家六合者以天下為心,豈止爭尺寸之事,角強弱之勢而已乎?是故圣人先本而后末,安內(nèi)以養(yǎng)外。人民,本也;疆土,末也。五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堯、舜之道無他,在乎安民而利之爾。民既安利,則遠人斂衽而至矣。陛下愛民人、利天下之心,真堯、舜也。臣慮群臣多以纖微之利,克下之術,侵苦窮民,以為功能。至于生民疾苦,見之如不見,聞之如不聞,斂怨速尤,無大于此。伏望慎擇通儒,分路采訪兩浙、江南、荊湖、西川、嶺南、河東,凡前日賦斂苛重者,改而正之,因而利之,使賦稅課利通濟,可經(jīng)久而行,為圣朝定法;除去舊弊,天下諸州有不便于民者,委長吏以聞。敢循故常者,重置之法。使天下耳目皆知陛下之心,戴陛下之惠,以徳懷遠,以惠利民,則遠人之歸,可立而待也。[2](PP.9151-9152)

張齊賢的這番話,盡管沒有申明人民擁有監(jiān)督、節(jié)制和罷免君王的權利,但是明顯包含著人民的利益構成君主權力的基礎的意思。李存山認為,“儒家的民本(regarding the People as foundation)與君主制相聯(lián)系,它主要包含兩方面的意義:其一,人民的利益是國家和社會的價值主體;其二,君主的權力只有得到人民的擁護才能鞏固。前者屬于價值判斷,后者屬于事實判斷”。[19](P.4)在當時,處置好人民生存需要是政治的最高事務,對付外敵則是第二位的。地方的殘破,是國家政治難題的核心問題,正因為地方經(jīng)濟的破產(chǎn)和官員的腐敗,才掏空了國家抵御外部敵人的強健體魄。在這里,有效的地方治理,主要是由代表權威的政府和排他性的政治精英加以實施的。政府有效治理的職能,應該由源自政府的行為主體來承擔。宋太祖之所以欣賞張齊賢,可能覺得張的許多想法與自己是一致的。關于對契丹的處置意見,宋太祖有“封樁庫”的設想?!皣?,貢賦悉入左藏庫,及取荊、湖,下西蜀,儲積充羨。上顧左右曰:‘軍旅饑饉,當豫為之備,不可臨事厚斂于民?!擞谥v武殿后別為內(nèi)庫,以貯金帛,號曰封樁庫。凡歲終用度贏余之數(shù)皆入焉?!盵3](P.152)太祖設置封樁庫的用意,在于和平贖買被后晉割讓的幽云十六州,“太祖別置封樁庫,嘗密謂近臣曰:‘石晉茍利于己,割幽薊以賂契丹,使一方之人獨限外境,朕甚憫之。欲俟斯庫所蓄滿三五十萬,即遣使與契丹約,茍能歸我土地民庶,則當盡此金帛充其贖直。如曰不可,朕將散滯財,募勇士,俾圖攻取耳’”*王辟之《澠水燕談錄》卷一《帝德》載:“太祖討平諸國,其府藏貯之別府,曰封樁庫,毎歲國用之余,皆入焉。嘗語近臣曰:‘石晉割幽燕諸郡以歸契丹,朕憫八州之民久陷夷虜。俟所蓄滿五百萬緡,遣使北虜,以贖山后諸郡;如不我從,即散府財募戰(zhàn)士以圖攻取。”(呂友仁點校,中華書局,1981年,第3頁)這里的一個并非不重要的細節(jié)是,《長編》所書為“俟斯庫所蓄滿三五十萬”,而《澠水燕談錄》所書為“俟所蓄滿五百萬緡”。如果后者為是,則宋太祖對困難想象得要比前者更為嚴峻,財富的積累也需要更長久的時間。。[3](P.436)這堆積如山的財富歸因于何處呢?當然是地方治理的成效。因此,“前日賦斂苛重者,改而正之,因而利之,使賦稅課利通濟,可經(jīng)久而行,為圣朝定法”,就是張齊賢地方治理的總體思路。太平興國六年(981)冬,張齊賢任江南西路轉(zhuǎn)運使,“至官,詢知饒、信、虔州土產(chǎn)銅、鐵、鉛、錫之所,推求前代鑄法,取饒州永平監(jiān)所鑄以為定式,歲鑄五十萬貫,凡用銅八十五萬斤,鉛三十六萬斤,錫十六萬斤,詣闕面陳其事,敷奏詳確,議者不能奪”。[2](P.9152)“江南諸州小民,居官地者有地房錢,吉州緣江地雖淪沒,猶納勾欄地錢,編木而浮居者名水場錢,皆前代弊政,齊賢悉論免之?!盵2](P.9152)在涉及軍政事務方面,張齊賢也有作為,并不緘默避責?!俺酰钍蠐?jù)有江南,民戶稅錢三千已上者戶出丁一人,黥面,自備器甲輸官庫,出即給之,日支糧二升,名為義軍。既內(nèi)附,皆放歸農(nóng)。至是,言者以為此輩久在行伍,不樂耕農(nóng),乞遣使選充軍伍,并其家屬送闕下。齊賢上言:‘江南義軍,例皆良民,橫遭黥配,無所逃避??藦椭?,便放歸農(nóng),久被皇風,并皆樂業(yè)。若逐戶搜索,不無驚擾。法貴有常,政尚清凈,前敕既放營農(nóng),不若且仍舊貫?!盵2](P.9153)張齊賢任官地方時的施政效率和公平效能,為他贏得了良好的政聲,“居使職,勤究民弊,務行寬大,江左人思之不忘”。[2](P.9153)在宋代,路這一級的機構,兼具行政與檢察雙重職能,實際上是中央政府的行政派出機構。它首先代表的是中央王朝的利益,并在政治運作中體現(xiàn)中央政府的權威,“在行政集權體制下,不是由立法機構,而是由被委以最重要的行政功能的機關,即主要執(zhí)行機構來行使中央對地方政治共同體的控制”。[20](P.30)如同古德諾所闡述的,政治是表示國家意志的領域,行政是實現(xiàn)國家意志的方法和技術,行政不應受政治權宜措施的影響。“政治”對“行政”的控制必須有一定的限度,因為這種控制一旦超過某種限度,就不僅會妨礙有效的行政執(zhí)行功能,而且還會損害建立這一控制的目的。[20](PP.33-34)張齊賢在此所做的,便是強化與提升擴展了行政功能的重要性。他把當時行政功能所具備的執(zhí)行功能、司法功能、準司法功能(如稅收、規(guī)劃等)以及專項事務管理功能,都發(fā)揮到了極致。

誠然,在農(nóng)業(yè)社會,傳統(tǒng)的節(jié)儉觀念對張齊賢等人的政治治理思路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罢孀诨实蹏L謂輔臣曰:‘國家所務,儉約為先,當須節(jié)用愛人,以富庶天下。’張齊賢對曰:‘《書》稱大禹克儉于家,老氏三寶,儉居其一,上好儉則國有余財,下不僭則家有剩貲,如此則天下自然富壽矣’”。[21](P.2511)在中國思想史上,儒、道兩家都是儉約倫理規(guī)范的倡導者和實踐者,都把儉約的原則運用到治國理念中,都認為節(jié)儉對國家治理和社會財富的累積來說有著至關重要的積極意義??鬃诱f:“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盵6](P.2535)掌握五項基本原則,就可以主導政治事務了,“子張曰:‘何謂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訌堅唬骸沃^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6](P.2535)孔子還提到過治理大國的法則:“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盵6](P.2457)儒家的節(jié)儉思想,強調(diào)的是倫理政治的基本原則,民本理念在此獲得了極大的張揚。

北宋真宗時期,朝廷與西北黨項族的政治關系由于其首領李繼遷的崛起而變得復雜險惡。早在太宗年間,李繼遷即叛服無定,并在遼宋兩大政權之間游刃有余。淳化元年(990),契丹封其為夏國王。[22](P.140)淳化二年,又歸附于宋,授銀州觀察使,賜姓名趙保吉。[3](P.718)旋又附契丹,并聯(lián)結契丹軍,多次襲擊北宋西北邊境。咸平四年(1001),李繼遷攻克清遠軍(治今寧夏同心縣境內(nèi)),宋廷陷入一片喧嘩之中,張齊賢被任命為涇(治今甘肅省涇川縣境內(nèi))、原(今寧夏固原市原州區(qū))等州軍安撫經(jīng)略使。他提出的戰(zhàn)略解決思路是:

清遠軍陷沒以來,青岡砦燒棄之后,靈武一郡,援隔勢孤,此繼遷之所覬覦而必至者也。以事勢言之,加討則不足,防遏則有余。其計無他,蕃部大族首領素與繼遷有隙者,若能啖以官爵,誘以貨利,結之以恩信,而激之以利害,則山西之蕃部族帳,靡不傾心朝廷矣。臣所領十二州軍,見二萬余人,若緣邊料柬本城等軍,更得五萬余人,招致蕃部,其數(shù)又逾十數(shù)萬。但彼出則我歸,東備則西擊,使之奔走不暇,何能為我患哉?今靈武軍民不翅六七萬,陷于危亡之地,若繼遷來春于我兵未舉之前,發(fā)兵救援靈武,盡驅(qū)其眾,并力攻圍,則靈州孤城必難固守。萬一失陷,賊勢益増,縱多聚甲兵,廣積財貨,亦難保必勝矣。臣所以乞封潘羅支為六谷王而厚以金帛者,恐繼遷旦暮用兵斷彼賣馬之路也。茍朝廷信使得達潘羅支,則泥埋等族、西南遠蕃,不難招集。西南既稟命,而緣邊之勢張,則鄜、延、環(huán)、慶之淺蕃,原、渭、鎮(zhèn)戎之熟戶,自然歸化。然后使之與對替甲兵及駐泊軍馬互為聲援,則萬山聞之,必不敢于靈州、河西頓兵矣。萬山既退,則賀蘭蕃部亦稍稍叛繼遷矣。若曰名器不可以假人,爵賞不可以濫及,此乃圣人為治之常道,非隨時變易之義也。[2](PP.9155-9156)

顯然,張齊賢不同意北宋朝廷再行招降之策,認為只能以平叛的方法對付李繼遷前此十余年對西部邊境的不斷騷擾。剿滅之策是一個漸進的方案:第一,聯(lián)絡結好李繼遷族群活動地周圍的少數(shù)民族部落,加官進爵,使之能夠長期與李繼遷勢力集團相抗衡,牽扯李繼遷的兵力,使其自顧不暇。如此,則李繼遷集團只能局促于一隅之地,不可能東出掠地,北宋也就不必勞師遠征,可以坐享漁人之利。第二,如果想要保住靈州(治今寧夏靈武市境內(nèi)),宋軍現(xiàn)有的駐防兵力是遠遠不夠的,需要持續(xù)增兵?!办`州斗絕一隅,當城鎮(zhèn)完全、磧路未梗之時,中外已言合棄,自繼遷為患已來,危困彌甚。南去鎮(zhèn)戎約五百余里,東去環(huán)州僅六七日程,如此畏途,不須攻奪,則城中之民何由而出,城中之兵何由而歸?欲全軍民,理須應接。為今之計,若能増益精兵,以合兩邊屯駐、對替之兵,從以原、渭、鎮(zhèn)戎之師,率山西熟戶從東界而入,嚴約師期,兩路交進。設若繼遷分兵以應敵,我則乘勢而易攻。且奔命途道,首尾難衛(wèi),千里趨利,不敗則禽。臣謂兵鋒未交,而靈州之圍自解。然后取靈州軍民,而置砦于蕭關、武延州險要處以僑寓之,如此則蕃漢土人之心有所依賴。裁候平寧,卻歸舊貫,然后縱蕃漢之兵,乘時以為進退,則成功不難矣”。[2](P.9156)也就是說,解靈州之圍,還可考慮從原州、渭州(治今甘肅省平?jīng)鍪芯硟?nèi))、鎮(zhèn)戎軍(治今寧夏固原市境內(nèi))同時出兵,與防守靈州的宋軍分進合擊,使得李繼遷部首尾不能相顧,從而解除靈州的困境。張齊賢還建議“調(diào)江淮、荊湘丁壯八萬以益防御”。[2](P.9156)然而,“朝議以為動揺,兼澤國人民,遠戍西鄙亦非便,計遂寢”。[2](P.9156)在涉及動員國內(nèi)腹地人力資源以解決邊境問題時,宋廷總是在一種瞻前顧后的猶豫中錯失良機。此時對靈州的棄與守,讓宋真宗萬分糾結??陀^地講,這的確是個棘手的問題。清遠軍的陷落,使靈州孤城突據(jù)于北宋西部邊陲。這里本來人口稀少,但駐扎了相當數(shù)量的軍隊。連年戰(zhàn)亂,民眾外流現(xiàn)象普遍,土地日漸荒蕪,軍隊供應困難,全靠內(nèi)地運輸。數(shù)萬軍隊的供應給朝廷造成巨大的后勤供給困難。然而,靈州位于在唐代就被譽為“塞上江南”的平原中心地帶,如果放棄,宋環(huán)州(今甘肅省慶陽市環(huán)縣)、鎮(zhèn)戎軍等地就會直接受到李繼遷叛軍的威脅。在守棄靈州的態(tài)度選擇上,張齊賢傾向于前者,但他的聯(lián)結蕃部的主張,分進合擊的意見,卻沒有被宋廷很好地采納,更談不上貫徹執(zhí)行。終于,咸平五年(1002),李繼遷攻破靈州,改名西平府,定為都城。咸平六年(1003)初,北宋遣使議和,又割讓銀(治今陜西省榆林市橫山縣境內(nèi))、夏(治今陜西省靖邊縣境內(nèi))等五州與之,事實上承認了西夏的獨立地位。李繼遷后又截斷宋朝與西域的商道,禁止西域諸部向北宋賣馬,嚴重影響到宋軍騎兵部隊的建設。

真宗景德元年,鑒于持續(xù)惡化的西北局勢,張齊賢再度提出了自己的攻略,核心意圖是“以夷制夷”:

臣在先朝,常憂靈、夏兩鎮(zhèn)終為繼遷并吞,言事者以臣所慮為太過,略舉既徃之事以明本末。當時臣下皆以繼遷只是懷戀父祖舊地,別無他心,先帝與以銀州廉察,庶滿其意。爾后攻劫不已,直至降麟、府州界八部族蕃酋,又脅制賀蘭山下帳族,言事者猶謂封獎未厚。洎陛下賜以銀、夏土壤,寵以節(jié)旄,自此奸威愈滋,逆志尤暴。屢斷靈州糧路,復撓緣邊城池,數(shù)年之間,靈州終為吞噬。當靈池、清遠軍垂欲陷沒,臣方受經(jīng)略之命,臣思繼遷須是得一兩處強大蕃族與之為敵,此乃以蠻夷攻蠻夷,古今之上也。遂請以六谷名目封潘羅支,俾其展效。其時近臣所見,全與臣謀不同,多為沮撓。及繼遷為潘羅支射殺,邊患謂可少息。[2](P.9157)

張齊賢認為,以前對李繼遷的招降策略事實證明是完全失敗的,“以夷制夷”的方略之所以結合實際,并堅持一段時間定有成效,那是因為唯有“蠻夷”才了解“蠻夷”;而且因為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區(qū)域,無論在資源的分配和利益的調(diào)劑上都容易產(chǎn)生分歧。這些分歧,就是宋廷可以加以利用之處。分化敵人并逐漸削弱敵人,永遠是正確的選項。關鍵是宋廷要有效地掌握可以利用的“蠻夷”部族,聽命于宋廷,并最終使這些力量為宋朝政治利益服務。事實上,李繼遷的最后敗亡,也的確和潘羅支部的協(xié)助剿滅行動有直接的關聯(lián)。咸平六年二月庚辰,“以西涼府六谷首領潘羅支為朔方軍節(jié)度、靈州西面都巡檢使”。[2](P.121)“六月,復以二萬騎圍麟州”,“殺傷萬余人,繼遷乃拔去,遂率眾攻西蕃,取西涼府。都首領潘羅支偽降,繼遷受之不疑,羅支遽集六谷蕃部及者龍族合擊之,繼遷大敗,中流矢?!盵2](P.13989)因而,英宗時歐陽修說:“自淳化、咸平用兵,十五余年,既不能翦滅,遂務招懷,適會繼遷為潘羅支所殺,其子徳明乃議歸款?!盵23](P.897)神宗時王拱壽說真宗“得潘羅支而繼遷之患息,仁宗得唃廝啰而元昊衰。今橫山五族與吐蕃董氈等眾族,世受王命,今宜以恩信深結之,可得其用,是夷狄攻夷狄之道也”。[24](P.456)他們對“以夷制夷”的思路和成效都是認同的,這種認同感當然以深刻的政治文化和策略思想作為其根本性的支柱,但現(xiàn)實政治、軍事事務中所獲得的實際成就自然也是“以夷制夷”對策長期在宋代對外方略中居于核心選項的原因之一。北宋政治家認為,生存在周邊區(qū)域內(nèi)的不同族群,生活的態(tài)度與習俗、準則、慣例等都較為接近,但在利益方面卻存在較多的沖突。這就為宋廷利用一部分“蠻夷”去遏制另一部分更為強大的“蠻夷”,或者利用一些強大的“蠻夷”去控制另一些弱小的“蠻夷”提供了思路。他們將這種思路格式化為慣例。

結語

《宋史·忠義傳》說:“士大夫忠義之氣,至于五季,變化殆盡。宋之初興,范質(zhì)、王溥,猶有余憾,況其它哉!藝祖首褒韓通,次表衛(wèi)融,足示意向。厥后西北疆場之臣,勇于死敵,往往無懼。真、仁之世,田錫、王禹偁、范仲淹、歐陽修、唐介諸賢,以直言讜論倡于朝,于是中外縉紳知以名節(jié)相高、廉恥相尚,盡去五季之陋矣?!痹谶@種政治倫理精神的激勵下,宋代士大夫為國家效力的自覺性和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表現(xiàn)得格外強烈。他們崇尚超邁的道德人格,積極參與現(xiàn)實,參與政治,恪守道德規(guī)范,表現(xiàn)出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獨立的人格意識。只不過,史家普遍以為,到了范仲淹、歐陽修時,“名節(jié)相高、廉恥相尚”的儒家政治文化才得到廣泛的認同。而事實上,在宋初張齊賢那里,這種精神氣質(zhì)已經(jīng)充沛淋漓了。張齊賢不是一位有著系統(tǒng)性、自洽性思想的政治思想家,主要是一位政治實踐家,在內(nèi)政外交上都提出過自己的見解。這些見解,多數(shù)是針對當時的環(huán)境和難題所提出來的對策性意見。我們從這些意見中,也能窺測其思想的深度和厚度。他堅定地在政治實踐中貫徹儒家“忠義”思想。《宋史》稱其為“賢宰輔”,“能進退有禮,皆以善終,非盛君子,其孰能與于斯”?[24](P.9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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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山寧)

The Virtue of Loyalty and Righteousness: the Founding of Confucian Political

Culture and Its Political Practice by Zhang Qixian in Early Song Dynasty

FAN Li-zhou

(School of Humanities,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1121, China)

Abstract:The advocacy of the idea of “reputation and righteousness” in early Song Dynasty had been explicitly implemented by Zhang Qixian. Moreover, his proposition of “l(fā)oyalty and righteousness” had become the key normal thoughts of the political culture in Song Dynasty. As the normal thoughts, “l(fā)oyalty and righteousness” manifested its power of restriction in different levels of the society, and even became the common psychological pattern for the traditional literati, who shifted themselves from strong pursuit of fame and achievement to the advocating of moral virtue. After the founding of Northern Song Dynasty, “l(fā)oyalty and righteousness”, as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 of political thoughts and the subjective pattern of political ethics, had been paid special emphasis in the new period. The political administration thoughts of Zhang Qixian embodied in two aspects, local governing and foreign strategy, which were fully implemented by the idea of “l(fā)oyalty and righteousness” advocated by himself.

Key words:Zhang Qixian; Northern Song Dynasty; confucian; loyalty and righteousness; political practice

作者簡介:范立舟(1962-),男,浙江衢州人,歷史學博士,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國學院副院長,暨南大學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思想史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重大招標項目“群經(jīng)統(tǒng)類文獻整理與宋明儒學研究”(13&ZD061)的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15-04-13

中圖分類號:B24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2338(2015)03-0001-09DOI:10.3969/j.issn.1674-2338.2015.03.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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