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喜清
( 邵陽學院 中文系,湖南 邵陽 422000 )
曾運乾音韻學思想與方法論
尹喜清
( 邵陽學院 中文系,湖南 邵陽 422000 )
曾運乾在漢語上古聲紐、韻部,中古聲紐等方面的研究均取得了巨大的成績。這些成績與他具有進步的音韻學思想和正確的方法論密不可分。其音韻學思想表現為具有歷史發(fā)展的觀點和系統(tǒng)論思想;其研究古音在方法論上則兼用了考古和審音兩種方法。
曾運乾; 音韻學思想; 方法論
曾運乾(1884~1945),字星笠,晚號棗園,湖南桃江人。1926年起,先后任教于東北大學、中山大學、湖南大學,是民國時期著名的語言學家。他尤其致力于音韻學的研究,在漢語上古聲紐、韻部,中古聲紐等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績。曾運乾畢生從事教學、著述。他所著《廣韻五聲五十一紐考》是對《廣韻》聲紐最嚴密的分類,《喻母古讀考》中提出的“喻三歸匣說”,后人多以為定論,《古本音齊部當分二部說》是目前所知最早實施“脂”、“微”分部。曾運乾所定古聲十九紐系統(tǒng),較黃侃更為完善。曾運乾所定古韻三十部系統(tǒng),分陰聲 9部,入聲11部,陽聲10部,已與王力所分三十部非常接近。曾運乾中古五十一聲類說則得到了董同龢、周祖謨等學者的贊同。曾運乾之所以在音韻學上取得了如此重要的成績,與他具有進步的音韻學思想和正確的方法論是分不開的。
曾氏的音韻學思想,主要表現為:
一是具有歷史發(fā)展的觀點。自陳第在《毛詩古音考》中首次提出“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轉移”的歷史發(fā)展觀點之后,清代的音韻學家們對古今語音演變的認識更為自覺、深刻和系統(tǒng)。顧炎武、江永、錢大昕、戴震、段玉裁、黃侃等人都有很精辟的論述。曾氏是通過對《廣韻》(前身即《切韻》,曾氏撰有《〈廣韻〉韻目原本陸法言〈切韻〉證》一書)的研究來建立他的全套聲韻學體系的,曾氏的諸多古音研究成果都援引陸法言《切韻·序》為證,因而陸法言《切韻·序》中“論南北是非,古今通塞”一語表達的語音發(fā)展觀必然對曾氏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曾氏語音發(fā)展觀具體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曾氏認為《廣韻》五十一紐實際上是從古聲十九紐演變而來的,曾氏說:
陸氏《切韻》,聲分五十一紐。彼其書兼賅南北古今之音,凡聲音之侈弇鴻細,稍有區(qū)分者,陸氏皆為別之,可謂剖析入微矣。然以之上考古音,則無此細別。如喉、牙、半舌、齒頭各音之別為二等也,自守溫制字母時已合并為一。舌音之分為舌頭、舌上,唇音之分為重唇、輕唇也,錢氏證其同音。娘、日之別于泥母也,章氏證其同音。于母之當隸牙音匣母,喻母之當隸舌音定母也,余又為之補苴其說。其他惟正齒音之三等,宜與舌音為類,其二等宜與齒音為類,固皆可從六書之形聲而得其條貫者。[1]440
曾運乾認為語音隨時間、地域而演變,因此就產生了正韻和變韻的分別。曾氏說:
法言《切韻》自序云:“因論南北是非,古今通塞,欲更捃選精切,削除疏緩?!币榔渌?,則有古合今分,今同古異者。南北乖違,例亦若是。茍有一異,必為立韻。長孫納言謂其酌古沿今,無以復加,明其能疏剔古今通塞也。封演《聞見記》謂其與顏魏諸公,定南北音,撰為《切韻》明其能折衷南北是非也。音既有古今南北之殊,法言斟酌損益于其間,則知其音不能無正變。于是二百六部中,有正韻,有變韻。正韻者,音之合于本音者也。變韻者,音之溷于他音者也。[1]177
曾氏不僅認為語音是演變的,而且這種演變是有規(guī)律的。曾氏認為無論上古音還是中古音分部,都各有侈弇,并且均有“條理可尋。”曾氏說:
至于隋唐之間,其讀法亦不能全如周秦。是故古音分部,各有弇侈,如:咍齊與登青對轉為一大類,咍齊分部者,咍侈而齊弇也;登青分部者,登侈而青弇也。歌灰齊之半與寒魂先對轉為一大類,歌灰齊之半分部者,歌灰侈而齊之半侈也;寒魂先分部者,寒魂侈而先弇也。模侯蕭與唐東冬對轉為一大類,而模侯蕭分部者,模侯侈而蕭弇也;唐東冬分部者,唐東侈而冬弇也。豪自為一類侈音也。覃添分部者,覃侈而添弇也。此古音陰聲陽聲十九部之條理可尋者也。
至法言《切韻》分析愈微,每韻各制侈弇二韻,如咍之一韻,咍侈而之弇也;登蒸一韻,登侈而蒸弇也;齊支一韻,齊侈而支弇也;青清一韻,青侈而清弇也;模魚一韻,模侈而魚弇也;唐陽一韻,唐侈而陽弇也;侯虞一韻,侯侈而虞弇也;東鐘一韻,東侈而鐘弇也。《切韻》侈弇分韻之例,視此矣。[1]179-180
曾氏認為古韻三十部與《切韻》二百六部之間的演變也是“條理井然,部伍不亂”。曾氏說:
《切韻》一書,分韻二百有六。驟視之,覺其韻部繁碎,強生分別。然使明于陰陽輕重之別,審于正變開合之理,則法言之二百六韻,實分為二十八部,其中條理井然,部伍不亂。與古韻相較,惟齊部應分為二,豪部應有入聲專部,不當側寄于他部也。今試依據古韻,審其音理,與古韻相比附,則得三十部。[1]487
二是具有系統(tǒng)論思想。現代語言學之父索緒爾說:“語言既是一個系統(tǒng),它的各項要素都有連帶關系,而且其中每項要素的價值都只是因為有其他各項要素同時存在的結果?!保?]160
曾氏的系統(tǒng)論思想首先表現在他對古聲類的研究上。曾氏在《讀敖士英關于研究古音的一個商榷》中指出,研究古聲類,不可不知者四事:第一,當知古讀例;第二,當知旁紐雙聲;第三,當知轉語;第四,尤不可不知聲類系統(tǒng)??梢娺@四事當中,曾氏認為最重要的是從整個聲類系統(tǒng)出發(fā)研究聲類。在系統(tǒng)論思想指導下,他把復雜的諧聲聲符進行了分類,雖然因為過分追求系統(tǒng)性而把喻四跟邪母的關系忽略,但其研究語音從系統(tǒng)性出發(fā),注重觀察語言的演變規(guī)律這一基本原則是正確的。
曾氏研究古韻也是從系統(tǒng)出發(fā)的。他繼承了戴震、孔廣森以來的陰陽入三分相配的古韻分部體系。根據這種體系,他看到了黃侃屑(質)先(真)無陰聲韻部相配,蕭(幽)沒有入聲韻和陽聲韻的缺陷;又根據這種體系他得出了脂微分部的結論,從而使他的古韻分部達到三十部。
曾氏的系統(tǒng)觀還表現在他對聲韻關系的理解上。曾氏認為“蓋聲音之理,音侈者聲鴻,音弇者聲細?!稄V韻》切語,侈音例用鴻聲,弇音例用細聲;反之,鴻聲例用侈音,細聲例用弇音?!保?]119-120以此為標準,他對《廣韻》的切上字進行了分析,并得出了《廣韻》五十一聲類的觀點。曾氏又認為“《廣韻》二百六部中,有三十二韻為古本音,此三十二韻中只有古本聲十九紐。知此十九紐為古本聲者,以此三十二韻為古本音也。知此三十二韻為古本音者,以其只具古本聲十九紐也。古音古紐,互相證明?!保?]441根據聲韻之間的這種互相制約關系,他得出古本韻三十部,古本聲十九紐的結論。曾氏還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制定出諧聲聲母表。該表最突出的特色是既把各諧聲聲符按古韻三十部之陰陽入三聲分類,又把各諧聲聲符按喉、牙、舌、齒、唇分類,因此可以說是一份完整的聲韻配合表。
傳統(tǒng)的小學是文字、音韻、訓詁三者合一的語言系統(tǒng),曾氏的系統(tǒng)論還表現在他把文字、音韻、訓詁三者綜合起來研究。黃侃《文字聲韻訓詁筆記》說:“聲韻文字訓詁互相為用。音韻者何?所以貫串訓詁而即本之以求文字之推演者也。故非通音韻,即不能通文字、訓詁,理固如此。然不能文字訓詁,亦不足以通音韻。此則征其實也。音韻不能孤立,孤立則為空言,入于微茫矣。故必以文字、訓詁為依歸。”曾氏為證明喻三歸匣、喻四歸定運用了大量的聲訓、通假、異文、同源詞例,曾氏為說明古聲通轉而制定的聲轉表《四氣圖》,為說明古韻通轉而制定的陰陽對轉表都是把文字、音韻、訓詁結合起來研究的成果。曾氏《毛詩說》運用音韻解決了大量的訓詁疑難問題,因此楊樹達稱贊曾氏“惟以聲音訓詁辭氣推求古人立言真意之所在”。
一般認為,傳統(tǒng)音韻學考求上古音系音類的方法可以分為考古法和審音法兩種。考古法是通過一定的途徑從先秦兩漢文獻的語音材料中考求上古聲類、韻類。這些材料主要有《詩經》等韻文、《說文》諧聲、重文、異文、聲訓、通假等。審音法是從語音系統(tǒng)結構的平衡對稱的角度,對上古音系作符合音理的推斷和調整。審音常常立足于中古音系的陰聲、陽聲、入聲韻的配合關系,洪(鴻)細、侈弇的結構均衡等,比較由考古所得的上古音系的內部的對稱平衡,判斷音類分立與否是否符合音理。然后在考古的基礎上作出區(qū)分音類的調整。[3]136
曾氏研究古音則兼用了考古和審音兩種方法。曾氏考定中古五十一聲類是根據聲韻之間配合關系,即侈弇鴻細理論得出的,這是審音法,但更重要的是,他和錢大昕、章炳麟等人相比,他更注重將這兩種方法綜合運用。他考定喻三歸匣、喻四歸定,既運用了異文、通假、聲訓、古今字、諧聲字、雙聲、重文、聯綿詞等傳統(tǒng)的語音材料,這自然屬于清儒經常使用的考古方法,又根據聲韻相配的規(guī)律(或者說根據等韻知識)來證明喻三為喉音,喻四為舌音,這種方法屬于審音法。曾氏研究脂微分部,也是綜合運用了考古和審音二法。表現在曾氏一方面運用考古的方法,即分析上古諧聲聲符和《詩經》的押韻,另一方面又運用審音的方法,即證明脂微分部后形成陰陽入三聲即脂——質——真,微——物——文相配的局面。曾氏的古聲十九紐和古韻三十部也都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得出來的,而前人的研究本來就包括了考古和審音兩派的成果,曾氏在前人的基礎上所做的研究,也都兼用了考古和審音二法。事實上,考古法和審音法是相互推動的,正如王寧、黃易青所說:
考古派,除了主要持歸納的方法,同時也運用審音的方法;反之,審音派亦然。所以,考古與審音二者之相推動,既有兩派成員之間的相互作用,也有同一學者綜合運用兩種方法而得出結果。此前,人們研究古音學史,多看到考古與審音二者的對立,而較少注意二者的相互推動作用,上面的論述說明,我們應該全面辯證地看待二者的關系。[4]
曾氏的音韻學研究實踐證明考古和審音是對立統(tǒng)一的,正是因為曾氏能夠把兩種方法有機地結合起來,使他在古音研究上取得了輝煌的成就。
[1]曾運乾.音韻學講義[M].北京:中華書局,2011.
[2](瑞士)費爾迪南·德·索緒爾,著.高名凱,譯.普通語言學教程[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3]劉曉南.漢語音韻研究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4]王寧,黃易青.論清儒古音研究中考古與審音二者的相互推動[J].古漢語研究,2001,(4).
On Zeng Yunqian’s Phonology Ideology and Methodology
YIN Xiqing
(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haoyang University, Shaoyang, Hunan 422000, China )
Zeng Yunqian had achieved great success in initials, rhyme group of ancient time sand initials of medieval times. His important achievements in phonology are inseparable from progressive phonology ideology and correct methodology. The view of historical development and System theory are concrete manifestation of his phonology ideology. Studies have also shown that ZengYunqian had used two methods such as sound archaeological and trial to study ancient sound.
ZengYunqian, phonology ideology, methodology
H114.9
A
1673-9639 (2015) 05-0155-03
(責任編輯 白俊騫)(責任校對 張鳳祥)(英文編輯 田興斌)
2015-07-20
本文得到湖南省“十二五”重點建設學科“漢語言文字學”(邵陽學院)資助。
尹喜清(1976-),男,湖南洞口人,漢族,講師,博士,研究方向:音韻學、方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