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建軍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果真”的詞匯化及其語法化

葉建軍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果真”先由一個句法結(jié)構(gòu)詞匯化為語氣副詞，再由語氣副詞語法化為假設(shè)連詞。語氣副詞“果真”來源于糅合句式“（S）果真VP”中的語氣副詞“果”與“真”組合而成的跨層結(jié)構(gòu)?！肮妗痹~匯化為語氣副詞的動因是韻律規(guī)則、高頻使用，機制是重新分析。語氣副詞“果真”不僅可以用于現(xiàn)實句，還可以用于虛擬句。在省略假設(shè)標記的虛擬句“（S）果真VP”中，語氣副詞“果真”吸收并逐漸固化了假設(shè)義，具有了假設(shè)連詞的關(guān)聯(lián)功能?！肮妗庇烧Z氣副詞語法化為假設(shè)連詞的動因是高頻使用，機制是語境吸收。直至現(xiàn)代漢語，假設(shè)連詞“果真”的語法化仍不徹底。

“果真”；糅合句式；詞匯化；語法化

一、引言

在現(xiàn)代漢語中“果真”的用法同“果然”，可以用作語氣副詞，用在謂語動詞、形容詞或主語前，表示事實與所說或所料相符。[1]254例如：

（1）不記得什么時候同一友人談到青島有種苦老酒，而他這次竟從青島帶了兩瓶來，立時打開一嘗，果真是隔了很久而未忘卻的味兒。（臺靜農(nóng)《談酒》）

在現(xiàn)代漢語中“果真”也可用作假設(shè)連詞，用于假設(shè)小句，假設(shè)事實與所說或所料相符。[1]254例如：

（2）果真結(jié)成百年之好，也稱得上郎才女貌。（姜天民《第九個售貨亭》）

語氣副詞“果真”與假設(shè)連詞“果真”的來源是怎樣的呢？連詞用法與副詞用法之間是否有衍生關(guān)系呢？如果有，又是怎樣的衍生關(guān)系呢？我們認為，“果真”原本是一個句法結(jié)構(gòu)，在近代漢語中詞匯化為語氣副詞，并進一步由語氣副詞語法化為假設(shè)連詞。本文擬對“果真”的詞匯化及其語法化歷程、動因與機制等進行探討。

二、“果真”的詞匯化

（一）“果然”義副詞“果”與“的確”義副詞“真”的來源

要探討“果真”的詞匯化，有必要簡要分析與之密切相關(guān)的“果然”義副詞“果”“的確”義副詞“真”的來源。

1.“果然”義副詞“果”的來源

“果”的本義是果子、果實，名詞。《說文·木部》：“果，木實也。從木，象果形，在木之上?！惫麑嵤侵参锏幕ㄊ芫笞臃恐饾u長大最終形成的結(jié)果，通過隱喻機制，“果”引申指事情的結(jié)果、結(jié)局。這種意義的“果”常用于VP前，即“果VP”。例如：

（3）楚眾欲止，子玉不肯，至于城濮，果戰(zhàn)，楚眾大敗。（《國語·晉語四》）

（4）晉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晉國。（《左傳·僖公二十八年》）

例（3）（4）中的“果VP”可以理解成主謂關(guān)系，“果”為主語，VP為謂語。如果要以VP的施事為話題，那么施事置于“果VP”前，充當句子的大主語，形成句式“S果VP”，“果”可以理解成小主語。在上古漢語中“S果VP”用頻較高，小主語“果”經(jīng)常處于VP前的狀語位置，這為“果”語法化為副詞創(chuàng)造了句法條件。如果事件的結(jié)果或結(jié)局與所說或所料相符，完全在意料之中，那么“果”不僅表示一種客觀性的結(jié)果，而且還具有了肯定、確認的語氣，帶上了說話人的主觀態(tài)度、情感與認識，即具有了主觀性?！肮痹谡Z用中推導出來的這種肯定、確認語氣因 “S果VP”句式有較高用頻而得到凸顯、固化，并導致句式“S果VP”發(fā)生重新分析，“果”由句子的小主語變成狀語，對VP起肯定、確認作用，從而語法化為“果然”義語氣副詞，表示事實與所說或所料相符?！肮痹缭谏瞎艥h語中就已語法化為語氣副詞了。例如：

（5）史蘇朝，告大夫曰：“……彼得其情以厚其欲，從其惡心，必敗國且深亂。亂必自女戎，三代皆然?！斌P姬果作難，殺太子而逐二公子。（《國語·晉語一》）

（6）楚人使宜申來獻捷。此楚子也，其稱人何？貶。曷為貶？為執(zhí)宋公貶?！K以乘車之會往，楚人果伏兵車，執(zhí)宋公以伐宋。（《春秋公羊傳·僖公二十一年》）

2.“的確”義副詞“真”的來源

“真”原指未經(jīng)改變的本原、本性。例如：

（7）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莊子·內(nèi)篇·齊物論》)

事物如果改變或喪失了“本原、本性”，就是失去了真實性，就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事物?！罢鎸崱笔恰氨驹⒈拘浴钡膶傩灾?，通過轉(zhuǎn)喻機制，“真”由名詞引申為形容詞，義為“真實”。符合事物本原、本性就是“真”，不符事物本原、本性就是“偽”。下例中“真”與“偽”連用，“真”為“真實”義形容詞。

（8）御史察計簿，疑非實者，按之，使真?zhèn)挝阆鄟y。（《漢書·宣帝紀》）

形容詞可以充當VP的狀語，因而“真實”義的形容詞“真”可以用于VP前作狀語，表示對VP的真實性的判定。伴隨著句式“（S）真VP”使用頻率升高，“真”的主觀性開始增強，表示對VP的肯定、確認，表明事實確實如此，于是語法化為語氣副詞，相當于“的確”?！罢妗痹谥泄艥h語中就已語法化為語氣副詞。例如：

（9）京師沙門好胡法者，皆就摩羅受持之。戒行真苦，難可揄揚。（《洛陽伽藍記·城西·法云寺》）

（二）句法結(jié)構(gòu)“果真”的副詞化

“果真”最早出現(xiàn)于元末明初，不過不是詞而是句法結(jié)構(gòu)。例如：

（10）蔡和曰：“吾二人乃曹公使來詐降者。二公若有歸順之心，吾當引進?！睂幵唬骸叭暄怨?？”二人齊聲曰：“安敢相欺！”（《三國演義》第四十七回）

例中“果真”為狀中關(guān)系的句法結(jié)構(gòu)，“果”為“果然”義語氣副詞，“真”為“真實”義形容詞。句法結(jié)構(gòu)“果真”用于疑問句中，充當謂語，詢問話語的真實性。

用于疑問句的狀中關(guān)系的句法結(jié)構(gòu)“果真”中間還可以加上起肯定、確認作用的焦點標記 “是”，即“果是真”。例如：

（11）天師道：“前日有信，聞?wù)f道朝廷營建北京，有遷移之意，果是真么？”（《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第九十八回）

狀中關(guān)系的句法結(jié)構(gòu)“果真”也可以用于現(xiàn)實句中，表示已然的事實與所說或所料相符。例如：

（12）方欲出門，只見門外又有一伙人，提著行燈進來。不是別人，卻是虞公、單老，聞知眾人遇鬼之事，又聞?wù)f不見了張委，在園上抓尋，不知是真是假，合著三鄰四舍，進園觀看。問明了眾莊客，方知此事果真，二老驚詫不已。（《醒世恒言》第四卷）

用于現(xiàn)實句的狀中關(guān)系的句法結(jié)構(gòu)“果真”中間也可以插入起肯定、確認作用的焦點標記“是”，說成“果是真”。例如：

（13）乃與士兵都頭商議，向山谷僻處屯住數(shù)日，回來稟知李太守，道：“汪革反謀，果是真的。莊上器械精利，整備拒捕。小官寡不敵眾，只得回軍。伏乞鈞旨，別差勇將前去，方可成功。”（《喻世明言》第三十九卷）

狀中關(guān)系的句法結(jié)構(gòu) “果真”也可以用于虛擬句，假設(shè)未然的事實與所說或所料相符，不過虛擬句有假設(shè)標記，并跟有后續(xù)句表示在假設(shè)的情況下出現(xiàn)的后果。例如：

（14）包公道：“只恐此事不的。倘是果真，明日互對之時，你將此事一一詳說，看他父親如何處置，我必拘他女來對證?！保ā栋垐D判百家公案》第一卷）

無論是用于疑問句、現(xiàn)實句，還是用于虛擬句，“果真”都是狀中關(guān)系的句法結(jié)構(gòu)，充當謂語，意思是“果然真實”。我們把這種用法的“果真”記作“果真1”。語氣副詞“果真”不是直接來源于“果真1”，而是直接來源于另一個“果真2”。

句法結(jié)構(gòu)“果真”詞匯化后，首先是作為語氣副詞來使用的，所以其詞匯化實際上就是一個副詞化的過程。副詞主要用于VP前，“果真”要詞匯化為語氣副詞，在句法位置上必須是用于VP前，即出現(xiàn)的句式為“（S）果真VP”。如前所述，“果”與“真”經(jīng)過語法化均可用作語氣副詞，用于VP前，在語氣上起肯定、確認作用。我們認為，語氣副詞“果真”應(yīng)該是直接來源于句式“（S）果真VP”中都是語氣副詞的“果”與“真”形成的句法結(jié)構(gòu)“果真”，我們把這個“果真”記作“果真2”。

句法結(jié)構(gòu)“果真2”參與形成的句式“（S）果真VP”在明初開始出現(xiàn)，意思是“（S）果然的確VP”，語氣副詞“果”與“真”各自的意義都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中得到了體現(xiàn)。句式“（S）果真VP”中起肯定、確認作用的語氣副詞“果”與“真”在線性順序上緊鄰，似乎可看作同義連文，但是，這只是表層的詞匯現(xiàn)象，二者能夠緊鄰其實有深層的句法方面的原因。我們認為“（S）果真VP”實際上是一個糅合句式，是由句式“（S）果VP”與“（S）真VP”糅合而成的，正是句式的糅合使語氣副詞“果”與“真”能夠在線性順序上緊鄰。

“果”與“真”均有語氣副詞用法，用于VP前形成句式“（S）果VP”、“（S）真VP”?！埃⊿）果VP”與“（S）真VP”糅合生成“（S）果真VP”，完全遵循句式糅合的三個基本原則，即語義相近原則、時代先后原則和成分蘊含原則。[2]首先，“（S）果VP”與“（S）真VP”在語義上均是肯定、確認VP，語義相近。其次，“（S）果VP”與“（S）真VP”分別在上古漢語、中古漢語中出現(xiàn)，而“（S）果真VP”直到明代才有用例。最后，“（S）果真VP”蘊含了“（S）果VP”與“（S）真VP”的所有成分。

一個詞的引申義與其源詞義總是有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雖然句式“（S）果VP”“（S）真VP”中的語氣副詞“果”與“真”在語義上的共性都是增強肯定、確認的語氣，但是由于來源不同，二者在語義上還是存在一些差異：副詞“果”側(cè)重于從事情的結(jié)果方面來增強肯定、確認的語氣，而“真”側(cè)重于從事情的真實性方面來增強肯定、確認的語氣。如果說話人既想從事情的真實性方面來增強肯定、確認的語氣，又想從事情的結(jié)果方面來增強肯定、確認的語氣，那么“（S）果VP”與“（S）真VP”就自然地糅合在一起，通過省略重疊成分生成句式“（S）果真VP”，即：（S）果VP+（S）真VP→（S）果真VP。

正是因為“果真”在線性順序上緊鄰不是簡單的同義連文的結(jié)果，而是句式糅合的結(jié)果，所以“果真”屬于跨層結(jié)構(gòu)，語氣副詞“果”與“真”不在同一句法層次上，二者均是修飾限制VP的。不過，我們在認知心理上往往會忽略這種特殊性，將“（S）果真VP”視作一個一般的句式，其結(jié)構(gòu)層次可以分析為：（S+）[果+（真+VP）]。

韻律規(guī)則在“果真”的詞匯化過程中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動因。漢語的兩個音節(jié)構(gòu)成一個標準音步，一個標準音步就是一個標準韻律詞[3]78。句式“（S）果真VP”中常常省略的S是一個語義模塊；VP是句意的重心，也可以看作一個語義模塊；“果真”雖是一個跨層結(jié)構(gòu)，但卻是一個標準的音步，即一個標準的韻律詞，自然可以看作一個語義模塊。

使用頻率也是句法結(jié)構(gòu)發(fā)生詞匯化的一個重要動因。一個句法結(jié)構(gòu)在話語中出現(xiàn)得越頻繁，越容易詞匯化。高頻使用是誘發(fā)“果真2”發(fā)生詞匯化的一個重要動因。“果真2”在明初的文獻《剪燈新話》中僅有6例，但是在明萬歷廿六（1598）戊戌年三山道人刻本《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中已有151例，使用極其頻繁，且均用于現(xiàn)實句中。例如：

（15）即時披發(fā)仗劍，步行而出。只見荒草坡前果真有千百頭野物，姜金定坐在馬上，又是這等撮撮弄。（《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第三十一回）

（16）那道長只說是打死了金碧峰，看了一會，恰好老爺?shù)念^皮兒也不曾紅一紅。金毛道長吃了大驚，說道：“這個和尚果真有些本事，比那道士老大的不同。”（《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第五十五回）

（17）青臉鬼說道：“虧你還有一雙眼，連鬼門關(guān)也認不得?！碧茽钤D(zhuǎn)眼一瞧，果真是那一座小小門上寫著“鬼門關(guān)”三個大字。（《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第九十回）

在韻律規(guī)則、高頻使用等因素共同作用下，我們對 “（S）果真VP”進行了重新分析：（S+）[果+（真+ VP）]→（S+）[（果+真）+VP]。經(jīng)過重新分析，韻律詞“果真”的語法分界模糊、消失，在形式上粘合、固化了，同時在意義上也發(fā)生了融合，語氣副詞“果”的“果然”義與“真”的“的確”義融為一體，共同加強肯定、確認語氣，“果真”詞匯化了。重新分析是“果真”詞匯化的重要機制。上面例（15）—（17）中的 “果真”可以認為已詞匯化了。因此我們認為，最遲在明末“果真”已詞匯化為語氣副詞了。

三、“果真”的語法化

“小句的連接標記來源于名詞、動詞、副詞、代詞、格語素（包括前置詞、后置詞）、派生詞綴，以及這些成分的短語組合。”[4]177我們認為，假設(shè)連詞“果真”是由語氣副詞“果真”語法化而來的。

語氣副詞 “果真”一般用在VP前，形成句式“（S）果真VP”。“（S）果真VP”一開始是現(xiàn)實句，表示事實與所說或所料相符。也就是說，“（S）果真VP”前往往有表示所說或所料的先行句，“（S）果真VP”作為后續(xù)句出現(xiàn)，其句意完足。明代中葉以后，“（S）果真VP”也可以是虛擬句，假設(shè)事實與所說或所料相符。有某個假設(shè)，就往往會有某個相應(yīng)的由這個假設(shè)導致的結(jié)果，因而虛擬句“（S）果真VP”句意不完足，往往是作為始發(fā)句，其后跟有后續(xù)句（后續(xù)句也可以是多個分句）。在約成書于隆慶、萬歷年間的神魔小說《封神演義》中“果真”用頻不高，僅有1例，不過用于虛擬句，且無假設(shè)標記。例如：

（18）（九公）沉吟半晌，對嬋玉曰：“我兒，你是我愛女，我怎的舍得你！只得天意如此。但我羞入西岐，屈膝與子牙耳。如之奈何？”嬋玉曰：“這有何難！姜丞相虛心下士，并無驕矜。父親果真降周，孩兒愿先去說明，令子牙迎接?！保ā斗馍裱萘x》第五十六回）

例中“父親果真降周”是虛擬句，意思是“假如父親果真降周”，句意不完足，因而跟有后續(xù)句“孩兒愿先去說明，令子牙迎接”，說明在假設(shè)的情況下出現(xiàn)的相應(yīng)的結(jié)果。例中的“果真”在省略假設(shè)標記的虛擬句中臨時吸收了假設(shè)義，最易語法化為假設(shè)連詞。但是這樣的用例在明代偶見，上例中的“果真”仍是語氣副詞，其假設(shè)義是語境臨時賦予的。

在清初小說《醒世姻緣傳》中語氣副詞“果真”已有14例用于虛擬句中，用例明顯增多。在這14例中有9例使用了假設(shè)標記“若”等。由于使用了假設(shè)標記，“果真”的語氣副詞性質(zhì)沒有改變。例如：

（19）晁夫人道：“你倒說的好！皇帝到利害，百姓到軟弱，那百姓反了，皇帝也就沒法兒了！”晁老道：“若果真如此，一發(fā)接到衙門罷了，叫他外邊住著做甚？”（《醒世姻緣傳》第七回）

（20）晁源依舊見神見鬼，一些沒有效驗。你道卻是為何？若是果真有甚閑神野鬼，他見了真經(jīng)，自然是退避的，那護法的諸神自然是不放他進去。晁源見的這許多鬼怪，這是他自己虧心生出來的，原不是當真的甚么鬼去打他。（《醒世姻緣傳》第十七回）

（21）相大妗子也進房看望，說道：“你原是風流活動的人，把你關(guān)閉在衙舍里面，怎怪你害悶著急。外甥回家，只怕有事羈絆，又且不能就回。我與你小叔子商議，不然且送你回家，你可散心消悶。萬一屈處出你病來，好意翻成惡意，也叫外甥后來抱怨?！彼亟愕溃骸叭舸箧∽涌瞎嫠臀一丶?，真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娘?！保ā缎咽酪鼍墏鳌返谄呤嘶兀?/p>

在《醒世姻緣傳》中“果真”已有4例用于省略假設(shè)標記的虛擬句中。“果真”在省略了假設(shè)標記的虛擬句中臨時吸收了假設(shè)義，相當于“假如果真”。例如：

（22）眾人問道：“你是甚人，知得如此詳細？”黃巾后生道：“我就是圣姆腳下的管茶博士?！北娙说溃骸肮嫒绱?，你也就是山中的神道，生受你傳言與我們。”（《醒世姻緣傳》第九十三回）

（23）呂德遠道：“聽老爺這般說，這兩個婆娘，止于新來的奶奶喜他，老爺是惱他的。果真如此，事有何難！老爺依小人的算計，不叫老爺在衙受惱，又替老爺出了昨日的怨氣?！保ā缎咽酪鼍墏鳌返诰攀兀?/p>

有意思的是，這4例虛擬句均是“果真如此”，相當于“假如果真如此”，假設(shè)事實與所說或所料相符。“果真”在虛擬句中吸收了假設(shè)義。語境吸收是“果真”由語氣副詞語法化為假設(shè)連詞的重要機制。伴隨著省略假設(shè)標記的虛擬句“（S）果真VP”的使用頻率的升高，“果真”吸收的假設(shè)義就會逐漸明確化、固定化，而其原有的肯定、確認的語氣就會逐漸弱化，“果真”因而逐漸具有假設(shè)連詞的關(guān)聯(lián)功能?？梢哉J為，最遲在清代中葉以后“果真”已由語氣副詞語法化為假設(shè)連詞了。下面例中的“果真”均可認為是假設(shè)連詞，既可用于謂語前，又可用于主語前，假設(shè)事實與所說或所料相符。

（24）且說黛玉先自回去，想起金石的舊話來，反自喜歡，心里說道：“和尚道士的話真?zhèn)€信不得。果真金玉有緣，寶玉如何能把這玉丟了呢?；蛘咭蛭抑拢鹕⑺麄兊慕鹩?，也未可知?！保ā都t樓夢》第九十五回）

（25）話說林之洋向通使道：“老兄果真舍得令愛教俺妹夫帶去，俺們就替你帶去，把病治好，順便帶來還你。”（《鏡花緣》第三十一回）

不過，我們認為假設(shè)連詞“果真”的語法化并不徹底，其語法化程度并不高，并未完全喪失語氣副詞的性質(zhì)。雖然假設(shè)連詞“果真”有假設(shè)連詞“假如”或“如果”的意義，但是這個假設(shè)的事實是與所說或所料相符，在意料之中，因而假設(shè)連詞“果真”仍然或多或少保留了語氣副詞“果真”的“果然的確”義。如例（22）－（25）中的“（S）果真VP”，實際上都可以在“果真”前或S前加上假設(shè)連詞“假如”或“如果”等，“果真”的語氣副詞的性質(zhì)因而得以激活，而句意并未改變。假設(shè)連詞與“果真”共現(xiàn)于一個虛擬句的用例在清代中葉以后乃至現(xiàn)當代漢語中仍見用例。例如：

（26）賈政聽了，原不愿意，只是賈母做主，不敢違命，勉強陪笑說道：“老太太想的極是，也很妥當。只是要吩咐家下眾人，不許吵嚷得里外皆知，這要耽不是的。姨太太那邊，只怕不肯；若是果真應(yīng)了，也只好按著老太太的主意辦去?！保ā都t樓夢》第九十六回）

（27）當下也就怒道：“本真人誤中你等詭計，這也是我偶爾不明。你等若果真讓我回山，本真人若不來報此仇，也不算生于天地之間?！保ā镀邉κ齻b》第一百五十三回）

（28）假如天堂與地獄果真有天淵之別的話，那么天與淵之間所差的只是一個虛存的觀念。（《巴西狂歡節(jié)》）

“果真”如果是一個純粹的假設(shè)連詞，就不會與另一個假設(shè)連詞同現(xiàn)于虛擬句中。由此可見，直至現(xiàn)代漢語，假設(shè)連詞“果真”的語法化仍不徹底，其語氣副詞的性質(zhì)并未完全喪失。

四、結(jié)論

“果”“真”分別在上古漢語、中古漢語中語法化為語氣副詞，均表示肯定、確認語氣?！肮妗弊钤绯霈F(xiàn)于元末明初，不過不是詞而是句法結(jié)構(gòu)。語氣副詞“果真”不是直接來源于充當謂語的“果然真實”義句法結(jié)構(gòu)“果真1”，而是直接來源于句式“（S）果真VP”中都是語氣副詞的“果”與“真”形成的跨層結(jié)構(gòu)“果真2”。句式“（S）果真VP”實際上是一個由“（S）果VP”與“（S）真VP”糅合而成的句式，正是句式的糅合使語氣副詞“果”與“真”能夠在線性順序上緊鄰。在韻律規(guī)則、高頻使用等動因共同作用下，“（S）果真VP”發(fā)生重新分析，韻律詞“果真”詞匯化了。重新分析是“果真”詞匯化的重要機制。最遲在明末“果真”已詞匯化為語氣副詞了。

在清初語氣副詞 “果真”用于虛擬句的用頻較高?！肮妗痹谑÷约僭O(shè)標記的虛擬句中吸收了假設(shè)義，相當于“假如果真”。語境吸收是“果真”由語氣副詞語法化為假設(shè)連詞的重要機制。伴隨著省略假設(shè)標記的虛擬句“（S）果真VP”的使用頻率的升高，“果真”吸收的假設(shè)義逐漸明確化、固定化，而其原有的肯定、確認的語氣逐漸弱化，“果真”因而逐漸具有假設(shè)連詞的關(guān)聯(lián)功能。最遲在清代中葉以后“果真”已由語氣副詞語法化為假設(shè)連詞。不過直至現(xiàn)代漢語，假設(shè)連詞“果真”的語法化仍不徹底，語法化程度仍不高，其語氣副詞的性質(zhì)并未完全喪失。

[1]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

[2]葉建軍.“X勝似Y”的來源、“勝似”的詞匯化及相關(guān)問題[J].語言科學,2013(3)：235－249.

[3]馮勝利.漢語韻律句法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

[4]Hopper，Paul J.&Elizabeth Closs Traugott 2001 Grammaticalization.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責任編輯：章永林）

Lexicalization and Grammaticalization of“Guo Zhen”（果真）

YE Jian-jun
(College of Humanities,Wenzhou University,Wenzhou,Zhejiang 325035,China)

“Guo Zhen”（果真）first by a syntax structure lexicalized into modal adverb,again by modal adverb grammaticalized into hypothetical conjunction.The modal adverb “Guo Zhen”（果真）came from the amalgamative structure type “ (S)Guo Zhen（果真）VP”of the modal adverbs “Guo”（果）and“Zhen”（真）combination of cross-layer structure.The causes of“Guo Zhen”（果真）lexicalized into modal adverb were rhythm rules,high-frequency use,the mechanism was re-analyzed.The adverb“Guo Zhen”（果真）not only can be used in realistic sentences,can also be used in the virtual sentences.In the omitted hypothesis-markers virtual sentence “(S)Guo Zhen（果真）VP”,the modal adverb"Guo Zhen"（果真）absorbed and gradually solidified the subjunctive,with the correlation function of the hypothetical conjunctions.The cause of “Guo Zhen”（果真）by the modal adverb lexicalized into hypothetical conjunction was high-frequency use,the mechanism was context absorption.Until the modern Chinese language,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 hypothetical conjunction“Guo Zhen”（果真）is still not completely.

“Guo Zhen”（果真）；amalgamative structure type;lexicalization；grammaticalization

H03

A

1008—7974(2015)03—0023—05

2015-01-11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近代漢語句式糅合現(xiàn)象研究”（12BYY086）

葉建軍，安徽宿松人，文學博士，教授，碩士生導師。

10.13877/j.cnki.cn22-1284.2015.05.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