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
張愛玲的女性主義聲音和敘事策略
——基于《霸王別姬》的研究
楊春
張愛玲的《霸王別姬》雖是其早期作品,卻在中國女性主義敘事學中占有重要地位。張愛玲在小說的故事層面采用“對抗式”方式發(fā)出女性獨特的“聲音”,在話語層面則采用作者型敘述聲音模式、全知敘述者敘述視角、女性人物主要視角、男性人物視角和女性人物視角對比,以及女性認知敘事視角等敘事策略,在話語層面為敘述聲音建立了權(quán)威性,從而委婉含蓄但卻清晰地發(fā)出了女性的聲音。作者以女性視角對中國經(jīng)典故事《霸王別姬》進行的新的塑造和建構(gòu),使得女主人公虞姬成為故事中的主角并登上了歷史的舞臺。
《霸王別姬》;女性主義敘事學;敘事策略;女性聲音
《霸王別姬》是張愛玲早期作品,但是在中國女性主義敘事學中卻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和意義。張愛玲在小說中恰當?shù)剡\用女性主義敘事學的策略和手段,委婉含蓄地發(fā)出了女性的聲音,以女性的視角對中國經(jīng)典故事《霸王別姬》進行了新的塑造。小說中最閃亮之處在于女主人公虞姬成了故事中的主角并登上了歷史的舞臺,并且代表女性發(fā)出了女性的心聲。這些獨特之處,使得張愛玲的《霸王別姬》浮出了歷史地表,帶來的是人們對張愛玲驚艷才華的感慨?!栋酝鮿e姬》再次引起重視是與國內(nèi)外女性主義敘事學的發(fā)展分不開的,熱內(nèi)特、普洛浦、格雷馬斯等在建構(gòu)經(jīng)典敘事學時所建立的框架和結(jié)構(gòu)都是以男性的文本建構(gòu)的。而女性主義敘事學者則從女性文本的分析中發(fā)現(xiàn)很多新的現(xiàn)象和規(guī)律,國內(nèi)女性主義敘事學在借鑒國外經(jīng)驗的基礎上,也非常需要純粹的女性主義文本來實踐、驗證和發(fā)展本土化的女性主義敘事學,張愛玲的《霸王別姬》在女性主義敘事學上的經(jīng)典性滿足了這方面的要求。這些都使得批評學家對張愛玲《霸王別姬》開始重新審視和解讀。所以無論是對女性主義文學批評,還是對敘事學來說,《霸王別姬》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女性主義敘事學為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和方法。女性主義敘事學的發(fā)端始于美國學者蘭瑟(Susan S. Lanser)撰寫的《敘事行為:小說中的視角》(1981年)。后經(jīng)過布魯爾(Maria Minich Brewer)《放開說話:從敘事經(jīng)濟到女性寫作》(1984年)、沃霍爾(Robyn R.Warhol)《建構(gòu)有關吸引型敘述者的理論》(1986年)、蘭瑟《建構(gòu)女性主義敘事學》(1986年)、沃霍爾《性別化的干預》(1986年)、蘭瑟《虛構(gòu)的權(quán)威》(2002年)、梅齊(Kathy Mezei)《含混的話語:女性主義敘事學與英國女作家》(1996年)等著作,逐步建立起了女性主義敘事學。[1][2]
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是從性別政治的角度來研究文學中的性別問題,經(jīng)典敘事學是用結(jié)構(gòu)主義研究方法和規(guī)則來研究文學中的問題,而女性主義敘事學則將兩者結(jié)合起來,也就是將敘事學中的形式分析與女性主義的性別政治分析結(jié)合起來,將文本中的內(nèi)容和形式結(jié)合起來分析,這無疑開辟了女性主義文學研究新的途徑和方法。蘭瑟說女性主義敘事學的目標就是建構(gòu)一套術語和類型,對文本既能進行抽象性和符號性分析,也能進行具體性和模仿性分析,同時注重社會語境對文本分析的作用和價值。[3]341沃霍爾說:“敘事學提供了一套準確的術語來描述一個文類中作品的特征,來描述一個文本與其他文本之間的差異?!薄皵⑹聦W能夠準確地描寫小說話語的規(guī)約和其運作的方式?!盵4]13
對張愛玲《霸王別姬》采用女性主義敘事學的方法進行分析,將使我們對于張愛玲的作品有一個全新的認識和感悟。
張愛玲《霸王別姬》的獨特之處在于,從女性主義角度來看,發(fā)出了女性的聲音和立場;從敘事學的角度來看,以女性敘述者發(fā)聲。經(jīng)典敘事學將敘事作品分為“故事”和“話語”兩個不同層次,為女性主義敘事學提供了有力的分析方法。[3]3在女性主義的“話語”層面和敘事學的“話語”層面,都有一個最基本的概念——“聲音”?!奥曇簟痹诓煌瑢用姹磉_的內(nèi)容差異很大,女性主義批評中的“聲音”表達的是女性的態(tài)度、立場和觀點,是對父權(quán)的揭示和批判,是一種隱性的權(quán)力運作方式,也是女性進行政治斗爭的場所和武器。張愛玲的《霸王別姬》從女性主義的角度重新審視歷史,重新展現(xiàn)女性的身份和生存處境,傳達女性對戰(zhàn)爭的體驗和感受,小說中女性的發(fā)聲,意味著女性爭取到了話語權(quán)以及與話語權(quán)威斗爭的權(quán)力。而敘事學中的“聲音”則指的是敘述者的聲音,具有符號學的形式性特征,指的是文本中敘述者是誰,是誰在說。張愛玲《霸王別姬》的講述者采用的類型是作者型敘述聲音模式,人物敘述視角是女主人公虞姬的視角,這種女性視角和敘述者的方式,在文學發(fā)展史上是引人矚目的。所以探討《霸王別姬》中女性在文本中發(fā)出什么樣的聲音,怎樣發(fā)出聲音,對于女性爭取社會身份和話語權(quán)威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張愛玲《霸王別姬》發(fā)出的聲音,無論是在故事層面,還是在話語層面都具有重要價值。
(一)故事層面采用“對抗式”發(fā)出女性獨特的“聲音”
張愛玲在《霸王別姬》中采取了與男性文本“對抗式”的聲音,建立了新的女性立場?!鞍酝鮿e姬”的故事經(jīng)典、深邃、意義深遠,具有濃厚的中國文化內(nèi)涵,“霸王”和“虞姬”已成為一個符號,被不斷地豐富和完善。經(jīng)典的創(chuàng)作有司馬遷《史記·項羽本紀》、傳奇《千金記》、梅蘭芳京劇《霸王別姬》、郭沫若《楚霸王自殺》和張愛玲《霸王別姬》,張愛玲之后又有李碧華《霸王別姬》和陳凱歌《霸王別姬》。這些作品從不同的角度和立場對《霸王別姬》的故事進行了建構(gòu)、完善和補充?!妒酚洝ろ椨鸨炯o》記載霸王項羽和劉邦在爭奪封建統(tǒng)治權(quán)的戰(zhàn)爭中最后兵敗,四面楚歌,虞姬自刎;項羽雖殺出重圍,卻迷路烏江,遂也自刎江邊。文本的主角是氣拔山河的西楚霸王項羽。京劇大師梅蘭芳創(chuàng)作的《霸王別姬》是梅派名劇,故事情節(jié)與傳統(tǒng)故事大同小異,只是主角是項羽的愛妃虞姬,歌頌了虞姬忠于愛情、為項羽犧牲一切的忠貞精神,其對項羽之情,驚天地泣鬼神。而郭沫若在《楚霸王自殺》中則表現(xiàn)了項羽蕩氣回腸的霸氣和死得其所的立場和觀點,但是卻讓虞姬淡出了舞臺,處于缺席位置,從而讓女主角失聲。郭沫若把“虞姬”這個至關重要的女人忽略,主要是為了突出項羽失敗的原因是失去民心,同時表達了郭沫若在國難當頭時刻的報國之志。[5]
這些文本無疑都非常明顯地體現(xiàn)了男性霸權(quán)的思想。霸王項羽一直以他的男權(quán)思想統(tǒng)治著虞姬。虞姬之所以千百年來為男性所歌唱,在于她對項羽的奉獻和忠貞精神。她深愛著項羽,伴隨著霸王,聽從霸王命令,更可貴的是她生是霸王的人,死是霸王的鬼,直到生命最后,都盡忠和效忠于霸王,反映了男權(quán)社會男性對女性的理想要求。但是這些倫理只是男權(quán)對女性的要求,沒有考慮到女性的生存、價值和立場,女性的人格、尊嚴、權(quán)利被遮蔽,實際上這是將女性物化、客體化和神化的過程。
張愛玲以女性的覺醒,以“對抗式”的方式提出了自己的女性立場。她通過集千萬寵愛于一身的虞姬內(nèi)心的孤獨、苦悶和掙扎,看到了男性對女性的主宰,女性處于失語的狀態(tài)。通過虞姬對她和項羽關系的審視,表現(xiàn)了虞姬的內(nèi)省和反思以及潛在的反抗。通過虞姬對戰(zhàn)事的觀察和判斷,塑造了虞姬智慧、聰穎的形象,特別刻畫了虞姬不僅在私人場合擅長扮演賢妻的角色,而且在戰(zhàn)爭場合下也同樣對戰(zhàn)爭的判斷具有主動性和能動性。張愛玲在《霸王別姬》中抓住了話語權(quán),開始書寫女性,為女性立言,表達女性心聲,勾勒出女性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并且以此建構(gòu)女性獨特的敘述方式。虞姬身上的覺醒意識,體現(xiàn)了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和對男權(quán)社會的反抗。對張愛玲來說,女性解放是女性的真切渴望。
張愛玲在創(chuàng)作時采取了與傳統(tǒng)的“霸王別姬”立場不同的性別立場。張愛玲的女性主義立場,用魯濱遜理論來說就是“強行拔出(Wrenched)其他的立場”。[6]18魯濱遜提出在閱讀男性文本時,覺醒的女性會從男性立場之外采取強行拔出的辦法來建構(gòu)出“其他的立場”,也就是說在閱讀時女性抵制文本中男性立場的誘惑,采取對抗性的方式,建立自己的立場。張愛玲《霸王別姬》是繼大名鼎鼎的郭沫若的《楚霸王自殺》之后發(fā)表的,很顯然她在郭沫若以及以往的作品中看到了被掩蓋的女性的渴望和要求,認識到了被忽略的女性意識和被邊緣化的女性位置以及被扭曲的項羽和虞姬的男女關系。于是張愛玲依靠虞姬的經(jīng)驗發(fā)出了女性的聲音,以重新建立起女性的性別立場來對抗強大的男性立場。女性主義者十分看重女性的“聲音”,有了“聲音”便意味著女性開始擁有了社會身份和女性的權(quán)力,開始在社會權(quán)力關系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張愛玲對《霸王別姬》的重寫,是對以女性為主體的一次大膽嘗試,聲音雖然微弱但是清晰。
(二)話語層面敘述聲音權(quán)威的建立
張愛玲在故事層面發(fā)出了女性的聲音,為了在男權(quán)社會下建立《霸王別姬》中的女性主義的權(quán)威性,在話語層面張愛玲采用了各種有效的敘述技巧和策略,以便在讀者心目中樹立起權(quán)威,塑造起新的虞姬的女性形象,從而體現(xiàn)出女性的主體性。女性主義文學的根本便是以女性的經(jīng)驗為基礎建立女性的立場,因而女性經(jīng)驗敘事的權(quán)威性是很被女性主義敘事學看重的。
1.《霸王別姬》的女性敘述聲音
為了強調(diào)敘述的權(quán)威性,從而有效地傳達女性的聲音,張愛玲在《霸王別姬》中采用了作者型敘述聲音的模式,來表達小說中的女性主義主張。蘭瑟在《虛構(gòu)的權(quán)威》中將敘述聲音模式劃分為三種:作者型敘述聲音、個人型敘述聲音、集體型敘述聲音。[3]13蘭瑟指出,所謂的作者型聲音同時也是“故事外的”和“集體的”的聲音,是一種具有明顯優(yōu)勢的話語權(quán)威模式。在敘事學中敘述者和受述者是一對相對的概念,通常一般敘述者為作者,受述者為讀者。對于受述者來說,“文本對隱含作者和集體的、異故事的主述者之間沒有做記號區(qū)分的地方,讀者即被引入,把敘述者等同于作者,把受述者等同于讀者自己或讀者的歷史對應者。這種畫等號的常規(guī)做法使得作者聲音在各敘述形式中占有優(yōu)先的地位?!盵3]18
權(quán)威性和真實性是作者型敘述聲音追求的最終目標。作為年輕的女性作家,張愛玲渴望自己作品的敘述具有權(quán)威性。她采用作者型敘述聲音模式,目的就是希望敘述者立于事件之外,使小說人物的感受和判斷更具有真實性和客觀性,使作者型敘述聲音敘述的事件更可信,更具有權(quán)威性?!栋酝鮿e姬》以故事外的敘述者的身份切入,客觀公正地刻畫了英雄身邊的女性虞姬,使受述者容易接受小說中的現(xiàn)實,容易感受和體察到虞姬的所思所想,因而能體味到虞姬處境的艱難。同時采用作者型敘述聲音,相對于個人型敘述聲音來說,更具有集體性,這種聲音使受述者更容易深層次地關注虞姬,實際上就是關注整個女性的命運。虞姬擁有霸王項羽的寵愛,但是仍然感到作為項羽的附庸,生命的空虛和毫無意義,這種感悟和體驗對于受述者來說是很有震撼力的。小說通過作者型敘述聲音模式,雖然敘述的是虞姬個體的生命體驗,但是由于虞姬特殊的身份和地位,使得虞姬的感受具有女性集體代言人的效果。從張愛玲所處的時代來看,采用這種模式敘述具有很強的敘述效果。
蘭瑟還強調(diào)了作者型敘述聲音由于對敘述的事件有著深層的思考和評價以及總結(jié)歸納,從而使建構(gòu)的小說更真實和更權(quán)威。張愛玲是一個十分有天分的作家,她對男性和女性之間的關系是十分關注和深思熟慮的。她在寫《霸王別姬》時年紀雖小,但是對于性別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見解。張愛玲十分注重作品的準確性和真實性,希望通過作品的客觀性與男性的主流意識相交流和抗衡,從而樹立自己敘述的女性立場的權(quán)威性,并且希望使受述者易于接受。張愛玲采用作者型敘述聲音類型,雖然沒有明確的女性敘述者的標記,但是潛含著女性的主張,這樣既可以與所處的男性占主流的敘事常規(guī)與社會習俗相融合,又可以潛在地表達自己獨特的女性立場和主張?!冻酝踝詺ⅰ芬膊捎昧俗髡咝蛿⑹雎曇裟J剑彩枪舾鶕?jù)當時的社會背景為了建立敘述的權(quán)威性才采取的敘述模式,但是作者暗含的目的則是對項羽失敗的反思和對報效國家的渴望。
2.《霸王別姬》的女性敘述視角
為了加強敘述的權(quán)威,并與所處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相吻合,張愛玲還采用了全知敘述者的敘述方式。張愛玲發(fā)表《霸王別姬》時,是男性話語權(quán)一統(tǒng)天下的時代,女性的聲音很微弱,為了使小說得到社會的認可,作家就必然對敘述技巧和策略有所選擇。為了將女性意識付諸實踐,張愛玲采取了委婉敘事的方式,在表面上遵守了男性話語表達系統(tǒng),但是潛意識里卻尋求女性話語的表達。
經(jīng)典敘事學將敘述者分成全知敘述者、第一人稱敘述者和第二人稱敘述者三種類型。從敘述者的權(quán)威性來看,全知敘述者比其他兩種類型更具有權(quán)威性,敘述結(jié)構(gòu)上的權(quán)威性意味著性別政治的權(quán)威性,這就是蘭瑟所探討的性別政治上的權(quán)威性建構(gòu)的基礎。張愛玲對《霸王別姬》采用了全知敘述者的敘述形式,就使得小說的敘述具有很強的權(quán)威性。相對于第一人稱視角來說,全知敘述者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對于男女主人公項羽和虞姬的過去、現(xiàn)在、未來了如指掌,只是在敘述的過程中不時地根據(jù)時間進程和空間變化來安排故事變化而已,并且在論述的過程中一步一步地進行論證?!栋酝鮿e姬》中采用的全知敘述者居高臨下,以權(quán)威的口吻重新闡釋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和倫理思考,從而達到全面、客觀、公正的狀態(tài)。小說的全知視角就像上帝般的視角,是無限制的和全能的。
為了傳達女性聲音,張愛玲還采用了女性視角為人物的主要視角,來感知戰(zhàn)爭的整個過程。這個視角的采用,確立了張愛玲小說在女性主義敘事學中的重要的地位。因為對于女性主義批評來說往往聚焦于故事中的人物之間的視角關系。[7]230張愛玲《霸王別姬》最引人注目之處便是采用虞姬的視角來觀察事件,虞姬成為小說敘述的視角人物。人物視角的選擇意味著作者觀點和性別政治的選擇,也意味著作者的態(tài)度和評價的選擇。張愛玲的敘述雖然仍舊采用傳統(tǒng)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稱,但是由于人物視角的選擇使這篇小說呈現(xiàn)出異于歷史的別樣風貌,使虞姬不僅是霸王的美人,還是一名征戰(zhàn)沙場的勇士;不僅是一名戰(zhàn)事的判斷者,更是一名思索自己與霸王的關系的女性命運的反思者。
小說一改傳統(tǒng)以男性為主要人物視角的狀況,采用女主人公虞姬的人物視角來感知小說中戰(zhàn)爭的情況。感知者就是聚焦者,通常在觀察和辨認的時候具有暫時的局限性。而虞姬作為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其視角是人物視角,是有限視角,對于故事中的相關信息,她并不完全知道。但是張愛玲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通過故事內(nèi)人物虞姬女性視角的性別感知,來取代故事外的全知敘述者的感知,從而使讀者通過人物的有限視角來感知和觀察故事里的世界,使小說更具有個性和感知性。張愛玲在小說中將焦點聚焦在虞姬身上,通過她的視角去看、去聽、去思考,通過虞姬與項羽的對話、虞姬外出營房巡視等所見所聞及所產(chǎn)生的心理活動,敘述了垓下決戰(zhàn)的殘酷、激烈和血腥的戰(zhàn)斗情況,揭示了虞姬的心理發(fā)展歷程,最后虞姬自刎。在敘述的過程中,非常注重通過虞姬的視角來改變歷史。因而虞姬視角中權(quán)威性的構(gòu)建,虞姬的認識過程可信性的呈現(xiàn),對于將虞姬塑造成一個敢愛敢恨、有膽識、有魄力、有判斷力的智慧的女性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體現(xiàn)了張愛玲的敘事能力。而在《楚霸王自殺》中,郭沫若則采用的是烏江亭長的男性人物視角來評價項羽“失掉了民心”的原因,側(cè)重點在于對項羽失敗的審視。
小說通過虞姬的觀察,改寫了歷史上的對于男性英雄的評價和判斷。歷史上被書寫的項羽的形象是氣壓萬夫、武勇出眾的英雄,身份為將門之后和西楚霸王,家世是項燕的孫子、楚國的貴族,身高八尺有余。司馬遷評價道:“大政皆由羽出,號稱西楚霸王,權(quán)同皇帝。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痹凇冻酝踝詺ⅰ分校瑸踅らL眼中的項羽也是不可一世的蓋世英雄,在戰(zhàn)場上項羽就像沖進羊牢的猛虎,靈敏神速。而在張愛玲《霸王別姬》中虞姬的眼里,項羽的形象則是微黑的皮膚、粗粗的眉毛、黝黑的眼睛、倔強的鼻子、高傲的薄嘴唇、堅毅的方下巴和粗線條的臉龐。雖然是馳名天下的英雄,但是在堅毅的英雄形象后面卻隱藏著孩童般的幼稚和天真?!澳菫鹾诘拇笱劬飬s跳出了只有孩子的天真的眼睛里才有的焰焰的火花。”“他的睡熟的臉依舊含著一個嬰孩的坦白和固執(zhí)?!备叽蟮?、威猛的形象在虞姬心中卻是孩子般的單純和固執(zhí),這種眼光和視角改寫了英雄的高大形象。這種差異體現(xiàn)出了歷史眼光和性別眼光在敘述歷史事件中的差異?!栋酝鮿e姬》采用了不同于歷史的嶄新的眼光,即從女性的眼光對歷史進行重新觀察和判斷,呈現(xiàn)出感知者為女性視角與歷史視角之間的距離。在小說中,張愛玲非常強調(diào)虞姬的眼光和判斷力,對于戰(zhàn)事的形勢判斷中更容易看到張愛玲采用大段敘述對女性的眼光、判斷力的權(quán)威性和準確性進行的肯定。通過女性的視角對歷史和男性英雄進行了重新審視,也只有虞姬的特殊身份,她才了解霸王,了解霸王的天真、慌亂、驚恐和軟弱,她才最后拔劍自刎,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為了強調(diào)女性人物視角的權(quán)威性,張愛玲還采用了男性人物視角和女性人物視角相對比的方法。《霸王別姬》中,小說并非只單純采用虞姬的單一女性視角,而是采用了多重式人物視角敘事,也就是從一個人物的有限視角轉(zhuǎn)換到另一個人物的有限視角來進行感知。小說中通過虞姬和項羽對同一件事(即戰(zhàn)爭的形勢)進行觀察和判斷,從而來刻畫人物。突出虞姬的性別觀念和性別感知是張愛玲一個非常有效的敘述目的。項羽最初對整個戰(zhàn)爭的形勢判斷是樂觀的,而虞姬的判斷則是悲觀的。而故事的最終的結(jié)局也證明虞姬的判斷是準確的,項羽的判斷卻是盲目樂觀的。一般情況下,小說中的人物角色視角是有限的視角,而全知敘述者的判斷的廣度和清晰度是最權(quán)威的。從空間視點的判斷上來看,項羽和虞姬在觀察點上對所觀察的事情是處于同一個平面,但是為什么對戰(zhàn)事判斷的結(jié)果卻截然不同呢?這里主要是因為在危難的情況下,項羽和虞姬分別采取的是英雄視角和女性視角。英雄視角指的是英雄看待問題的一種視角,英雄一般不甘落后,不甘平庸,不怕犧牲,敢于壓倒一切敵人和戰(zhàn)勝一切困難,喜歡做驚世之舉,在這種勇往直前的大無畏革命精神和意志品質(zhì)下看問題的視角。但是英雄的視角如果不切合實際,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則從另一個角度上來看就是盲目樂觀?!八劬锉训幕鸹ㄕ樟亮怂恼趲め〉年幱爸械哪槨边@句話深刻地映射出了和項羽英雄視角相反的虞姬的現(xiàn)實主義視角,“虞姬的陰郁的表情”中暗含著虞姬對于戰(zhàn)事是有自己判斷力的,體現(xiàn)了她的主體性。
3.《霸王別姬》的女性敘事認知視角
為了敘述女性經(jīng)驗的權(quán)威性,張愛玲采用了敘事學中的認知視角來進行推斷和推理。《霸王別姬》非常注重女性認知視角的敘述。從認知敘事學的角度,可以看到張愛玲通過虞姬認知角度和認知的距離來敘述小說。張愛玲的小說是十分注重女性的經(jīng)驗和體驗的,這是女性主義敘事學的基礎,《霸王別姬》通過虞姬認知視角的不同,展示了戰(zhàn)爭形勢的不同。認知敘事學實際上就是以概念化為框架來探討文本敘事的視角。[6]233在判斷和概念化的過程中,往往通過距離、范圍、細節(jié)等要素,來形成一組觀察和判斷的過程。本篇小說主要通過虞姬的觀察和概念化的過程,來形成對戰(zhàn)爭的判斷。
小說通過虞姬的不同的觀察視角,從近距離、中等距離、遠距離等對戰(zhàn)爭進行了觀察和推理。虞姬以中等距離平視的角度觀察到了己方的軍事實力,軍營中彌漫的各種血腥和馬糞的氣味,以及飄蕩的呼呼風聲、戰(zhàn)馬悲嘯聲、夢囈家鄉(xiāng)呢喃聲和擲骰子聲等呈現(xiàn)出己方的形勢并不是令人樂觀的。對漢軍的觀察則是遠距離俯視的視角,虞姬看到的是密密麻麻、閃閃爍爍、螢火蟲似的火光和云屯雨集的十萬雄兵,漢軍勢力強盛。對項羽的觀察則是近距離平視的視角,在虞姬的目光中,項羽在不同時段形象不同,由堅毅到疲倦到流淚,暗示了項羽將要戰(zhàn)敗的命運。通過虞姬近距離、中等距離和遠距離的觀察,敵我戰(zhàn)爭的形勢得以展開,張愛玲將其所見范圍和所見細節(jié)呈現(xiàn)出不同的狀態(tài)進行了詳細地敘述,這些都有利于虞姬的觀察和推理。
小說中敘述了英雄項羽對戰(zhàn)爭形勢的判斷和虞姬的差別,在虞姬和項羽最初的對話中,虞姬的判斷只是根據(jù)軍隊的實際人數(shù)的比較來表達戰(zhàn)爭的強弱。而項羽是充滿希望的,他認為眼前的困難可以戰(zhàn)勝。雖然沒有充足的糧草,只有九石米、八袋玉蜀黍和十袋雜糧,但是通過網(wǎng)麻雀、掘蚯蚓,以及江東士兵的解圍是可以戰(zhàn)勝困難的。而虞姬對眼前形勢的判斷則是根據(jù)軍事實力,因為楚軍一千人,漢軍十萬。在對軍事情況的判斷上,虞姬是有自己獨到的判斷眼光的。小說中詳細地敘述了虞姬的工作和虞姬的細膩觀察,表現(xiàn)了虞姬敏銳的觀察力和洞察力,而結(jié)尾處描寫“天上的一顆大星漸漸地暗了下去”,暗示了虞姬判斷的正確性。
女性主義敘事學還需要一往無前,繼續(xù)發(fā)展。張愛玲作品作為女性主義文本,從女性主義敘事學的角度對其挖掘,將使我們獲得不一樣的發(fā)現(xiàn),無論是對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發(fā)展,還是對敘事學的發(fā)展,抑或是對于張愛玲作品的挖掘,都有著非凡的意義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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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秦飛
Eileen Chang’s Feminist Voice and Narrative Strategies——Study of Farewell My Concubine
YANGChun
Farewell My Concubine was an early work of Eileen Chang, but it occupies an important place in the feminist narrative in China. Eileen Chang uses an adversarial women’s voice to tell the novel’s story. On the discourse level she uses authorial narrative voice patterns, an omniscient narrator, women characters for the main perspective, the method of contrasting male and female characters’perspectives, and using a narrative metho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female cognition, toestablish authority. Her approach is thus somewhat euphemistic and expresses a female voice clearly presenting for the first time a view of a woman in the classic Chinese story in Farewell My Concubine’s creation and adaptations. A concubine became a protagonist on the stage of history in a story for the first time Eileen Chang, in the narrative of Farewell My Concubine, created a newform.
Farewell My Concubine; feminist narrative; narrative strategy; voice
10.13277 /j.cnki.jcwu.2015.02.010
2014-12-06
I206
A
1007-3698(2015)02-0060-06
楊春,女,中華女子學院學報編輯部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女性文學。1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