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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酒壺子

2015-01-24 02:19符昆光
湛江文學 2015年7期
關(guān)鍵詞:酒壺

※ 符昆光

王古的父親老滿死后,只為他留下一只葫蘆狀銅質(zhì)酒壺子。

老滿在世的時候,口袋里總是裝著這只酒壺子。其實,這只酒壺子壓根兒也沒有離開過他的口袋。不論在屋里,或者在外頭,他從來沒有用碗喝過酒。他說,蹶起瓶底仰著脖邊聽著液體流動的輕柔悅耳的清響,邊接著冰涼涼火辣辣香噴噴的液體,慢慢地讓它從喉道里滑過,那才夠味兒。

喝了大半輩子酒,酒壺子讓他粗糙齷齪的手指撫摸得古色古香,居然也有點上幾代的韻味。因此超脫的微微醉意間迷迷糊糊地把它當寶貝,總幻想變成傳說里孫猴王的寶袋,呼肉喚酒,自然生出芬芬馥郁的酒肉,宛如村南邊的河水淌個不可枯竭。

但是,酒壺子亮底后,老滿復歸粗重的嘆息如田野里雨后的蛙鼓聲,終不得不又伸手進破爛的草席底掏出沾滿塵粉的皺巴角票。更多的偷偷摸摸地走向全家人都勒緊褲頭的黑瓷米缸,然后撞撞跌跌七彎八拐來到村巷口鋪仔用米換酒。

鋪仔就在每逢舊歷七月初十唱舊戲的土臺邊。當鋪的自然是本村兄弟,老滿的女人還活著的那陣關(guān)照過不止三百六十五次,別再賣酒給她那個酒鬼男人,喝了狗尿泡脹臉回家死豬一般躺在舊床破席上,日出日曬雨下雨淋,也不怕有哪天屋崩下來壓死這條賤狗命。

當鋪的極其可憐這位也喂豬也扶犁的大嬸,有幾次吼裂喉嚨也無法把老滿扯走。老滿每次硬是笑嘻嘻的就這次吧,有一次當鋪的動了真格扇他一記耳光,他也不發(fā)脾氣,依舊笑嘻嘻就這一次吧。

在僵硬的咳嗽聲里,女人鼻尖微微翼一翼,偷偷拿辣椒汁滲進他的白酒里,卻把老滿他嗆得吐白沫差點升了天。從此,女人拿他沒了辦法再也愛搭不理,人前涕一把人后淚一把地低頭哭泣。不久,蔫蔫拉拉的女人,卻在僵硬的咳嗽聲里歸了西。

王古生相象母親,眉清目秀。過了二十五,還是光棍一條。媒自然是說過幾回,可人家一踏進讓豬翻成泥漿的庭院,及看到那飄搖欲墜的茅草房,臉上僅有的一丁點笑容倏然打止了。說雞是狗的媒婆的巧舌此時此刻似乎讓火烤熟了再也動彈不得。遠村的一位熱心親戚怕斷了王家的香火,帶來本村的一位跛子姑娘。不巧的是正碰上老滿酩酊大醉,從床上搬到床下仍舊呻呤著:“熱…熱…”女兒蘭子已習慣他的醉態(tài),但此刻的她心里酸楚楚的,母親死后這個家更不象家了。她拿來濕毛巾墊在父親的額頭上,老滿卻乎拉地站超來:“我…我…未…未醉,你…你給我…滾…”說著東搖西晃地走到庭院里,一腳踢在豬屁股上。豬“擁“的一聲騰起,泥漿拼濺死死地貼在同色的墻上。老滿傻呆呆地笑著,涎水水泥瓦匠的準線般垂掛在口角上?!熬谷徽肌嘉业母C”。說著躺進鍺浸涼的窩上。他象豬一樣打滾著:“真舒…舒服”。親戚領(lǐng)著跛子姑娘進來時,老滿通臉是紅色的泥漿,塞滿血色的眼睛流露出猙獰的兇光。跛子姑娘容貌丑陋,三十了還閑置在家里礙人手腳,這次見狗也嫁啦,然而看到老滿的豬像,把她嚇著了。從此再也沒有媒人愿意踏進這個家門。

王家的香火眼看要暗下去,急得老滿臉上皺紋擰成個大疙瘩。挽攥在手里的酒壺子不時咚咚響,清洌洌的液體透過他的心底燃燒著理還亂的心緒。

忽然,他一掌拍打在大腿上,說:“有啦!”口對酒壺子連灌幾口,抹一抹嘴巴,塞上酒壺子放進口袋,慌慌忙忙向三十里外的陳宅村走去。

老滿回來時,村子已浸在濃濃郁郁的暮色里。第二天早上,滿村飛快地傳達著一個消息:王古拿妹妹蘭子兌換媳婦啦!

蘭子十九,家雖窮,但她不象王家父子那么窩囊。頭發(fā)總是梳攏得光溜溜,笑嘻嘻的臉蛋兒總是洗得嬌凈凈。別看她皮膚細嫩嫩,田上的活兒個頂個,犁田播秧挑擔是副硬骨頭。

昨夜她在廂房里聽王家父子的咕嚕聲,渾身猛然發(fā)抖。沒了母親的女兒蒙著被單不敢出聲地哭得很憂傷,很苦澀。

日子一下蕩到舊歷七月,換親的日子越來越逼近。

王古侍弄著一張缺了腳的條凳,有滋有味地在聽著巷外鐵匠的叮當聲。他的心喜的咕咚跳,口里突然拋出一句硬梆梆的調(diào):

咚鏘,咚鏘,操的,有媳婦啦!

夜就這么短,黑影淡下,炊煙貼在晨霧里飄動。

王家的茅草房里沖出慘慘的哭聲,蘭子跟著鐵匠跑了。

族長一怒之下,撥出全村青壯年三十多人,浩浩蕩蕩地兵分四路東西南北搜捕。捉到打鐵的,定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茫茫蒼蒼的丘陵大地太大了,三天后,各路兵馬紛紛鳴鑼收兵,個個蔫頭耷腦魂兒丟丟蕩蕩。

蘭子早跑了,等于丟了媳婦。王古撂下牛繩,不肯去犁田。老滿終日攥著酒壺子,心里不停地嘎啦啦吱扭扭,敗了我的祖宗啊。從始,夜里人們常聽到老滿動情的嗚嗚哭聲。后來人們總說,老滿的盡數(shù)是蘭子斷的。

葬了父親,王古沒了依靠。隊里讓他管牛欄,密匝匝的雨絲卻沒頭沒腦從天幕上扯下來,下了十天八天還是沒完沒了,一陣風過來,屋頂上青青的秧苗隨著腐爛發(fā)霉的黑稻桿給揭了。隊長找上門來說:“唉,暫到隊屋里睡幾天,隊里明個兒給你重蓋兩間?!?/p>

王古聽了,差點掉出淚。他默不作聲,手里撫摸著父親留下的酒壺子。

液體在壺子里咚咚響,挺沉悶。

隊長也不說話,陪著他一址到天黑盡。隊長默默站起來,腳沉沉的。

王古也跟著走出牛欄,到了大門,才輕輕地說:“明叔,算了?!?/p>

說這話時雨已歇腳。新鮮的夜風夾雜著牛糞味,他們似乎沒嗅著。他摸索著走進草料間,重重地摔到亂草堆上。

房子里飄著酒的香氣。

酒精燃燒著他的魂兒好迷糊,迷迷糊糊了人世間的苦痛。他直到今天,才懂得父親為什么珍愛這只紫銅色的酒壺子。

過了幾天,隊里派人把房子搭好了。然而王古卻賣掉家里的母豬,在遠離村子草子嶺搭起茅草寮,揣著酒壺子住了進去。

小河在野氣浩蕩的丘陵大地上也不太顯眼,似乎是哪位多管閑事的神仙怕凌勵的丘陵風刮走那堆堆土丘,才隨意拋下一條銀鏈把它們鎖住。經(jīng)過幾百幾千年的翻滾摔打,小河早年那橫沖直撞左突右奔的氣概全沒了,象一頭被馴服后的大莽蛇也不再喘著粗氣,匍伏在丘陵的腳下死一般軟綿綿透不出一點猙獰。小河左彎右拐扭扭怩怩地探身到草子嶺底下時,河面陡然開闊了,沒有風的時光靜得象一潭死水。

大自然有了人后,便少了野氣。毛茸茸的球狀鵝子從水草間鉆出,生動地浮于碧波蕩漾的河面上,呀呀地攪動著這方水土。王古時而看鵝子在小河里啄食,時而看著鵝子渾圓的屁股,拉出的糞渣是黑呀、青呀、還是黃。甚至有時劃著竹筏趕著鵝群在河道里兜圈兒。飄夠了,才趕著鵝群回岸吃草。如有鵝浮在水面閉上眼睛假寐,可舒暢了,那靜謐的感受讓他發(fā)現(xiàn)夜是那么長,蟲子或遠或近的聲愈聽愈空曠,翻來覆去只有酒壺子親近他。

這天,太陽西斜之時,他發(fā)現(xiàn)一個穿紅衣姑娘坐在上游河岸的土墩子上有如石塊。鵝在水里嬉戲著,一種春情卻在他的胸間激蕩燃燒。太陽擱在西邊的嶺頂了,姑娘依然一動不動。他卻坐立不安,忙撐過竹筏把鵝趕上岸圈了。

太陽的光線讓土丘擋住了。落陽的上空血紅。從西邊到東邊,紅色逐漸淡去,快接近東邊土丘脊梁處,淡淡的云片干脆白得惹人,沒有云的地方卻藍得深邃。王古躺在草寮旁邊的草地上,一口接一口喝著酒,天空上似乎映著土墩上的人影折射入他的心里難于磨滅。當欲火澆上酒精后,他按耐不住自己野性的欲望,然而土墩上之人消失了,他啊的一聲殺豬般嚎嚎慘叫,躍起來撲向那塊土墩子,用手動情地撫摸著還帶余溫的坐過的歪斜痕跡,又不時湊近鼻子深吸著氣,企盼能嗅出女人特有的氣息。

“咚……”

一聲沉悶的拍水聲讓他索性慌張,望望四周并無人影。水聲又響了,很微弱。順聲尋去,一塊極為紅艷的色彩突然飄進他的眼里。他來不及想別的,一個猛子便扎進河里。他奮力揮著手臂飛快接近那片漸漸沉下去的色彩又復歸平靜的河面。

水見涼了,透著淡淡的寒氣滲入肌膚里。他右手托著溺水姑娘,左手輕輕在撥著河草。清脆的弄草聲,隨著一圈圈漣漪不緊不慢地擴散,悄悄潛入夜幕即將拉下來的恬靜里。

上岸了,姑娘臉色慘白,緊貼著軀體的濕衣服不斷地滴水。有如四根繩頭的四肢在空中松軟地擺動著,柔軟的腰脊讓他粗狀有力的手臂夾在右腋下顫動著,他邊小跑邊用左手有規(guī)律地輕輕擠動姑娘脹脹的腹部。水不斷地從她的嘴角注出,順著臉頰流進倒掛在地上的茂盛的長發(fā)林里。

過了片刻,她的心臟出現(xiàn)了微微跳動,臉部開始了抽搐,由弱到強,然后大口大口地嘔出一片黃水。

嘔吐停止了,王古才把她抱進茅草寮里,解下濕衣褲,讓她躺進底下鋪著厚厚一層稻桿子的草席上。給她蓋好被單后,天宇好清爽。他舒了口氣,這偉大的壯舉著實又讓他很興奮。

他從茅草寮頂取下褲子就地換了,轉(zhuǎn)身走進鵝圈里。

鵝群蹲在一堆,在朦朧夜色里象一片淡淡的輕云停在天空中,好安祥。他釋然了,回到茅草寮拿鍋來,忙不迭舀水淘米,接著把瓷鍋安放進灶里。灶很獨特,是在地上挖一個比鍋稍小一點的小坑,前有灶門,后有灶窗,野曠上的風來的時候也熄不了它的火苗,牽不走它的熱量。王古把柴禾點著了塞進灶里,一股乳白色的煙柱從灶窗竄出,在月色里慢慢升騰。一陣風吹來,煙柱搖晃幾下,散了,溶進夜色朦朧里,不遠處的灌木叢的黑影更加濃郁了。

他拿著濕衣服到河里揉擦幾下回來時,遠遠聞到米飯的清香。一陣噼嚦啪啦的狼吞虎咽之后,他抱過一捆柴草架起焰焰的篝火,從竹笆籬上取下濕衣服掛在火上烤烘。暖烘烘的水蒸汽從衣服散發(fā)出,那帶著奶香的咸味又把剛才讓河水冷卻的欲火復燃了。奇怪的是,他并不沖動,更不想喝酒,灼熱的氣流貼著他的心胸滾過,他的心境反而柔和了。

半夜里,姑娘的夢語驚醒了睡在門口的王古。她在喊著她的母親,仿佛有誰在追殺她。王古迷惑了,姑娘為什么要尋短見?她是什么人?王古不是刨根問底的人,他煮了兩個蛋姜粥,姑娘模模糊糊地喝了又模模糊糊的睡著了。

次日晌午后,姑娘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被窩里,好暖和啊。這是什么地方呢?掀開被,自己竟然赤裸裸的,猛然間,她的心象轟然倒塌的房屋。她想到那位滿臉橫肉的治保主任。

翻遍草鋪都尋不著衣服,一種悲恐突然襲來。當她抬頭望外面明晃晃的陽光,王古已站在門口。姑娘臉上頓時閃現(xiàn)出一片羞澀的火花,她慌亂地退回角落,拿被單把自己遮掩起來,只露出臉部令人心悸的光芒。她不喊,也不叫,一動也不敢再動。

觸到油膩膩的胴體一剎那,王古的眼光早盯在騰著熱氣的白瓷碗上,同時臉部也染上紅土地的顏色。

他把衣服甩進去,慢慢蹲下,小心翼翼地放下瓷碗,說趁熱吃了吧便閃開去。

姑娘掀開被單,神速抓起衣服。她站起把腳套進褲管,滿眼卻塞滿飛動的星星。她心頭悸動,整個身子篩一般抖動,身一傾,頭砸到茅屋的屋腳上。

王古滿臉驚色跑過來:“妹仔,你怎么啦!”

姑娘臉色蠟白,她張開眼睛抬起手想掙扎,可力不從心。她的肩膀冒熱,王古又摸摸姑娘的額頭,挺灼手。他忙給姑娘蓋上棉絮,火焦焦地說:“你別動,我去抓藥?!?/p>

她姓葉,改名玫。家住丘陵外。祖上省吃儉用買了幾十畝地,日出日落起早貪黑,總算用不著去借別人的東西填自己的肚子??捎幸惶煲淮笕罕人麄兏F的人涌進她家破舊的瓦房抬出缺手缺腳的仙桌條及舊床破絮大罐大缸米充了公。蒸氣騰騰的日子一下長出灰溜溜的霉。謹謹慎慎提心吊膽全家人沒了一句話,見巷上人總是躲躲閃閃。出工田上樹下休息別人胡扯也不敢停下手中活。年月在寂寞的壓抑中流過,十多年的勞動改造造就了她一身令人愛慕的窈窕。治保主任色眼迷迷竟在村巷的暗角想把她壓下。不知從哪來的膽她摸起一起石頭遭了罪。

蒼茫的丘陵大地上何處有她的棲身之地?她村過村,戶挨戶地行乞。因為她豆蔻年華,身條兒呼氣不缺,于是時有村婦潑她一身洗腳水罵她是懶婆娘不要臉。她委屈地跑到土地廟里哭了一天一夜,她竟然想了本不該屬于這個年齡想的事。在空蕩蕩的神臺前跪下祈禱著上蒼能讓她家人吃飽喝足生活平平安安,她卻跑出廟門喘著粗氣翻過幾條脊梁跳進河里想過一輩子無憂無慮的日子。

昏昏迷迷中感知,照顧她的人并不英俊,可是他那堅實的步音讓她平靜了,人仿佛是躺在自家里,讓母親細心照顧著。她常常背過臉讓眼眶里的液體片自由流淌。

一天,她一把抱住王古,使勁摟著他,把他摟得氣也喘不出來。

王古嚇傻了,表情木呆呆。幾天來焦焦慮慮里里外外,唯求這個萍水相逢的姑娘平安無恙的愿望淹沒了曾騷動他心扉的熊熊烈火。

女人繪聲繪色地泣動著,每一粒淚珠,火炭般滾落到他結(jié)實的脊背上,灼燙著每一根冷凍了的神經(jīng)。有棱有角的黝黑臉部倏然浮上一層褐紅的色彩,象大海一般兇猛的浪潮沖著他已平靜的心波,頓時掀動全身的每一個角落浪淘天。他的呼吸愈來愈短促,愈來愈為粗重,幾天來他默默地照料她的雙手,此刻在半腰間發(fā)抖。近日他同酒壺子疏遠了,但是這時宛如有酒精在沸騰著他的熱血讓他窒息。他再也承愛不住,雙手猛然抱抄過去,并使盡平之力抱住淚人,讓她灼熱的肉體燙著他荒涼了近三十年的心田。

王古帶著女人回村廟放過炮,村子沸騰了。人們紛紛爭相看熱鬧。王古憨厚地哭著,說來說去就是那一句:“養(yǎng)了媳婦?!贝謇锏睦咸爬履锏氖?,左觀右看,癟癟的嘴唇不停地說:“閨女,閨女?!闭f著說著皺巴臉上漏出一串長長的淚珠:“滿哥要是在世……”

草子嶺熱鬧了。隊長明叔抱著一只母雞過來了。村里的一些漢子拿鍋來了。婆娘們抱著菜拿著米來了。漢子殺雞殺鵝說著最粗野的笑話。婆娘們圍著新娘柔柔和和拉家長拉家短,都沒有再提那受過熱吃過冷的遭遇。

天確切要亮了??罩虚W爍的星光寥遠了。布滿暗影的連綿丘陵脊梁清晰了。朝陽一片粉紅色在穹隆下緣浮上來,肅穆而平和。紅綠相間的坡腰順著暗色線條緩緩地滑下去,一直滑到低洼地上的小河。一根沒有彎曲的白線條從灶窗吐出,輕輕地嵌鑲在恬淡的晨霧間悄悄蠕動。

鵝在圈里叫著,餓餓餓。王古著實得意,懶在草鋪上,不時哼著不成調(diào)的鼻間,慢慢地回味著女人的滋味。不時抬腿踢著吊在頭頂?shù)木茐刈渝绣羞b遙。酒壺子倒很寂寞。

陽光散落進河岸邊深淺不一的綠草間,寧靜而致遠,兩把鋤頭一起一落,漂亮而有力度。金屬與褐土的摩擦聲,隱隱約約,仿佛發(fā)自遙遠的天邊,好細膩,又極為悠長,但很快就被無邊無際的空曠吞噬了,荒草覆蓋著的土地,經(jīng)幾天的翻動,土地的原色袒露得一覽無余。濕濕漉漉的褐土,散發(fā)出淡淡的新鮮泥香,撩撩撥撥說不出的醇香真叫人陶醉。

女人的臉紅潤潤。鼻尖上的細汗珠在陽光臨時羽羽生輝。扎在腦勺的長長發(fā)絲秀如云,隨著鋤頭的起起落落,香香的飄飄著。

王古有時停下做活,不相信媳婦來得這么簡單,可晚上一摸一索,又是這樣實實在在,他呼哧哧地用著力,腳下現(xiàn)出一塊塊新土。今春種上菜,下年再種點稻可好呢。王古心里美美的,半天里沒一句話。

人影兒變圓了。王古放下鋤頭,說:“歇著啦?!?/p>

想歇就歇啦。

女人也挺真腰,望望頭頂?shù)幕鹎颍痰醚廴夂蒙?。低下頭閉上目,眼睛里有一串小小的光圈旋轉(zhuǎn)著。

女人開始做午飯。

王古坐在劃地上,眼光一刻也不離女人渾圓的殿股。

“坐呆看個屁,還不去管管鵝?!迸嘶剡^頭,笑著,很燦爛。

王古搔搔腮向河邊走去,背后卻甩下一句半生的話:“圓呢?!?/p>

飯吃過一半,女人拿起一只蛋扒開殼,忽然嘻嘻地掩嘴笑,極為嫵媚。王古摸不著頭腦,但也跟著咧開嘴,女人說:“你的卵呢?!?/p>

話很騷,王古不笑了。放下筷子,抱起女人進了茅寮。

做了事,女人望著頭頂?shù)木茐刈印?/p>

“咋不見你喝酒?”王古喘著粗氣不吱聲。女人翻過身:“裝醬油最實?!?/p>

“明個兒去賣鵝,你也去看看鮮?!蓖豕琶说幕瑘A殿,“攢了錢,請人蓋兩間草屋,寮也太矮啦?!?/p>

女人眨眨眼:“路可遠呢,我看家得啦?!?/p>

王古把粗糙的手指插進女人的發(fā)林,女人卻說:“我該學鳧水?!?/p>

似乎這話給王古注入一股強勁的活力,陡然間彈起來,抱起女人,說:“就教你。”

女人說:“我還未穿衣衫呢。”

王古說:“怕個蛋,哪有人呀。”

女人在王古懷里掙著:“羞死啦。羞死啦。”

過了十來天,河邊響過一陣爆竹聲后,一座紅泥墻黃草頂?shù)拿┪荼懔⒃诤舆?。剛挾穩(wěn)最后一整稻草,雨來了。村里來幫工的幾個兄弟說:“古哥,雨可好呢。財該你發(fā)啦。”

王古望著雨絲明麗麗的,搔著腮:“發(fā)啦!”

雨輕描淡寫地瓢著,瓢著。不知哪一夜,北風悄悄地爬過丘陵脊梁,蕭瑟地掠過河面,冬天來了。鵝縮著。王古同女人手忙腳亂地織著稻草,做好鵝的防凍窩。

日子畏畏縮縮,年關(guān)近了。鵝也可出欄了。

女人半夜下床,輕手輕腳在廚房里生起火。門外的風有牙,啃著手指木木的。女人撐著膽子摸摸索索地從菜園子回來,一進門,隨即把門關(guān)得嚴嚴的?;鸷猛堇锱婧娴?。

飯熟了,菜也熟了,才叫醒男人。王古看看籠里的鵝穩(wěn)穩(wěn)的,才端起碗甜甜地吃著。

臨走,女人匆匆從鍋里撈起幾只鵝蛋,用冷水浸一浸,撈起來用布抹抹便塞進男人的懷里,說:“餓了,路上吃?!?/p>

王古摸著女人的臉蛋,真暖和。

在草子嶺放鵝生錢,村人很羨慕,可沒誰生膽。

年關(guān),村子同草子嶺間的路子挺熱鬧。隊長旺叔說:“過了年,就有工作隊進駐我們村了。你同媳婦也搬回來住吧。按上面文件,你獨自在外面養(yǎng)鵝搞副業(yè)是犯法的事,過去我們閉一只眼讓你,是因為你是孤兒,可工作隊一來,我們就說不準了?!?/p>

王古不信,自己出力養(yǎng)鵝賣錢也犯皇法。年一過,他又拿一籠鵝到圩上。圩口設有關(guān)卡,戴紅袖章的一群人沒收了王古的鵝,而后帶他到一塊荒坡上開蔗溝,那里已集著十幾人了。

他女人沒睡一夜,天剛見亮?;呕呕卮謇铩?/p>

村里早傳著王古給關(guān)了。女人急出淚,明叔邊安慰邊同王古女人匆忙趕到圩上。他倆在文革委員會里終于見到王古,他剛挖蔗溝回來吃午鈑。明叔給求了情,人家才肯放了人,并且囑咐說,回去得好好造他的坯。

王古一出圩,便破口大罵:“娘養(yǎng)的,新社會了還有這子事兒喲?!?/p>

明叔望前望后,扯著他的衣襟襟慌慌地說:“別…別張聲,可大呢?!?/p>

他很執(zhí)拗,不過,他還是搬回村參加生產(chǎn)隊勞動了。這時,他的女人生了一個胖小子阿揭。

他在外自由慣了,那里受得了約束。孩子剛滿月,又攜兒帶妻回草子嶺。

冬陽落了。雨來了。一夜間,天暖和了。河里驟然寬些,水也急些,載著一團團淡黃色的泡沫從上游悄無聲息漂浮下來??堪哆呇氐碾s物時而打旋,時而被水草勾住,時而掙脫開緩緩地漂去。

水的流速大,王古只好把鵝圈著,挑著竹筐到河邊割水草。

丘陵上其實沒有冬天,陽光終年燦爛,綠色四季瑩瑩。有了春雨的洗禮,草色更青嫩了。水草好深,輕輕地滿過膝頭,濕淋淋的葉片打濕了褲管。他每移一步,腳下傳出咚咚響。草很茂,不一會兒工夫竹筐滿滿的。他在水里洗一下篇擔,又串起竹筐繩,彎下腰,用力一頂,竹筐底旋即漏出條條水柱。在轉(zhuǎn)身的一剎那,一只盒盆漂到他的視線里。他忙放下竹筐,抽出扁擔,用力一頂,截住面盒。面盒里有肥皂、衣服。上了岸,王古才發(fā)現(xiàn)衣服底下還有塊火磚般大小用黑皮包住的東西,放在手里沉沉的。王古不曾見過,瞅來瞅去,看不出什么名堂。側(cè)邊有一只輪子,用力一旋,啪的一聲清響,有聲音隨即從里面滾出,有如天雷炸開。一驚,手發(fā)抖竟然滑落。待他定過神,才聽清有男音歌聲飄出。他摸了摸頭。笑著:“哈,這玩藝。”

草撒進鵝圈,他躡手躡腳走進廚房。女人背著孩子在燒水。

他拿那“玩藝”悄悄伸到女人耳根,輪子一旋,嚇著女人。婦人從灶里抽出一根帶火的棍子敲打著王古,一直追出門外。見男人手里拿著一樣東西,依依呀呀,忽然住手了。她凝神聆聽著,挺新奇。

她問:“這是乜呵?”

他答:“電臺。”女人手上的棍顫下。莊稼人看來,電臺,特務同國民黨都是同一子事兒。

女人面色慘白,恐懼的眼睛盯著王古:“你…你哪來喲?”

“盆上,河上?!蓖豕诺拇揭差澲?,結(jié)結(jié)巴巴。

“禍,禍喲。還不丟咧?”女人搶去電臺,嚓嚓地向河走去。

王古站著不動,額頭沁出細汗。他忽然追上:“萬一特務知了,不,不就更殃事?!?/p>

女人停下,苦著臉,沒了主意:“那咋辦?。 ?/p>

男人終算不是女人,他鎮(zhèn)定些:“埋了。”

王古返屋里,拿出鋤頭。女人說:“埋遠點,萬一炸了。”

“是呢是呢?!蓖豕磐谎叟撕芘宸羞h見。于是在房子的西北角的一叢山稔旁挖了坑。鋪過草,擱入電臺,再蓋上一層草,填上土。

電臺埋了,可日子也不見安寧。每當夜色注下,門閂得緊緊,生拍特務帶著短槍摸黑闖進來。間或有鵝聲在圈里搔動,更是粗氣不敢喘,仿佛只有這樣草房子才在野曠上隱去。

惶惶中度過些天,倒沒有什么陌生人來,西北角沒有雷響。心頭上的石頭才輕輕摘下。

王古隱瞞著女人又悄悄地把電臺挖出藏在鵝屋里。有時好奇開一開,捏著心頭輕聲呼叫:“臺灣嗎?臺灣嗎?”可電臺只顧說它的,王古失望了,終于又藏回原處沒了一回事。

日子一晃,霧從河西漫過來了。濃重的霧掩沒了丘陵地。推開稻草挾的門,山?jīng)]了,河沒了。望著圈里的鵝也是隱隱綽綽。

王古握著丈把長的桿子擺著。鵝到河邊散了,梳洗的梳洗,吃草的吃草,拍翅膀的拍翅膀,引勁高歌的引勁高歌。

他回頭望,草屋沒了。天地一片乳白色?!八ⅰ钡囊宦?,揮起的桿子深深扎進泥層里。桿尾上的細布條濕濕地垂著。

他心里慌得甚,回來上岸了。女人在做飯。他推開屋門,走到床邊,小家伙靜靜地躺著。剛喂過奶。

他逗著小家伙。他很喜歡用手指點著小家伙的鼻尖,讓小家伙翕動著鼻子嗚嗚地咧開還蘸著奶汁的小嘴唇。并且小手指不時地在空中嫩嫩地亂抓亂翻著。他干脆抱起小家伙。把兩片厚厚的嘴唇緊緊貼在小家伙細嫩嫩的小唇上。小家伙用手抓著王古的鼻子,嗚嗚的不耐煩了,王古感覺有一股暖流在大腿上蠕動,低頭一看,褲腿濕了一片,小家伙尿了。王古輕輕彈一下小家伙的皺巴小雞,笑著說:“這賤子?!?/p>

女人適好入屋,見狀可開心了。她嬌媚地說:“你的才是賤子哩?!?/p>

給小家伙換過褲子,外面卻響起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兩口子不約而同朝門口望,濃重的霧里現(xiàn)出一片人影。

原來是副隊長仲伯帶的兄弟。兩口子慌忙迎出去。

“喲,仲伯好早呵,可吃啦吧?屋里……”

仲伯擺擺手,嚴肅地說:“支書叫你立時回村??禳c!”

王古望著仲伯,又望著女人,猶猶豫豫地說:“你去看看鵝,日晌就回。”

人影消失在霧里。她抱著兒子還呆愣愣地站著,不知出了什么事。

太陽來得很遲。露面時,已近中天。

飯熟了。菜冷了。女人仍舊坐在門口等著。

日偏西,太陽的輪廓又漸含糊,宛如被水膜蒙住臉。

四野很靜,從河邊不時傳來鵝聲,女人心慌慌的。兒子又睡著了。

太陽的光色全褪了,只留下一方明晃晃的白圈。一群鳥兒穿過,白圈也隱了。鳥兒向西南嶺飛去,變得密密匝匝,最后連影子也消失之時,在綿綿脊梁上卻出現(xiàn)了晃明的人影。

女人舒口氣,鉆進廚房熱飯熱菜。

“大嬸”屋外有了人聲。她跑出來。瞇瞇眼,卻是明叔同二個后生仔,身后是一輛牛車。

“古歌?”女人臉色變得直直硬硬的。

“搬回去住吧,他去公社食了。”

三條漢子的眼睛低垂著,不敢正眼看她。

女人無語。

漢子們原以為她會攤在地上嚎啕大哭一通。一路上想好的安慰話沒了用途。

也沒什么可收拾。折起棉絮草席用繩子一扎倒實了。幾籠大小鵝和著牛車的轱轆聲,顫顫地在沒滋沒味的小道上孤單地游動。

一個月的光景,去公社開會的明叔把王古領(lǐng)回來。當他得知鵝全讓大隊干部沒收私分送酒,天井上活蹦蹦的絨球鵝子在他手腳的橫掃之下極為狼籍。有一只鵝子躺在廚房的房后,也控制不止悲傷叫出聲音,也無法逃過他的魔手。他抓起用力一甩,鵝子便在火騰騰的灶間叫得驚心動魄。在鵝子尖銳的慘叫聲里。他猛然間用棍把鵝拉出,但已經(jīng)晚了,屋子里彌漫著焦味。他眼里撲漱漱地掉出淚。他一把抓起灶頭上的酒壺子,灌了滿滿一口,可在這瞬間,他又把液體吐滿地。原來里面裝的是醬油。他如一頭瘋狗從廚房里竄出來,對著淚掛滿臉的女人吼道:

“死鬼,給我酒。酒……”

自這之后,王古沒了一點莊稼漢子的勁。

那天晌午,還不曾有風。天也還晴晴的。日頭高高,天藍藍的還帶著夏日里的寧靜。

但是,他吆喝幾聲瘦弱的老母牛拉了幾十條深溝之后,呼哧哧地,一股干燥的風從西北方向砸過來,把西斜的太陽卷走了。一只山鷹哇哇的鳴叫著,凄凄惶惶扇著堅實的翅膀,也無法逃出風的旋渦。眨眼間,山鷹已成一個黑點。凄勵的叫聲更是被風聲所淹沒。

王古背過聲身,褪色的衣角噼啪著上下翻動。強勁的氣流頂著他厚實的脊背,似乎也要把他送上混沌的天空里。

他不斷地吐出帶塵土的口水,不斷地漫罵著:“他老母的,昨搞啦?”

遠處傳來哞哞的嘶叫,一頭犢子慌慌張張地跑到母牛身邊。慢慢的,王古的眉頭皺成一團,這是乜火候啊。

嘩的雨沒頭沒腦瀉下,天地間一片騷動。

他一轉(zhuǎn)身全濕了。他不再顯恐慌。他一大早出來,這會兒酒壺子空空的。打開壺蓋,酒旋即散開。他咽了一下口水。

裝上犁,飯盒往車上一擱,“嗨”,老母牛忠實地邁出堅實的前蹄。

老母牛一踏入村口,風停雨也歇腳了。

他水淋淋縮在車斗上,上下唇發(fā)黑,牙齒不由自主地顫動著,不時發(fā)出咔咔響。

明叔慌張跑到車邊拉牛繩,推著王古喘著大氣說:“古啊,玫不行啦?!?/p>

王古莫明其妙:“什么玫行不行啦?”

明叔又說:“玫嬸落…落河啦。”

“什么?”王古跳下車,伸手抓住明叔的領(lǐng)口。

明叔沒了表情。泥水不斷滴著。他咽哽著講了。

就在上午,幾個到草子嶺放牛的村童在王古的鵝寮里玩,無意間發(fā)現(xiàn)藏在草里的電臺。中午回村時開著電臺嘰哩哇啦擺過村巷。村人覺得新奇攏過來七嘴八舌。問它是什么玩藝牧童也只有搖頭說是在古伯鵝寮里拾的。仲伯也在場,他吃了五十數(shù)不曾見過會說的電臺,莫非這就是電臺?他開始警惕。隊長一說,眾人如見虎色變,紛紛向后退。那幾個牧童也把電臺扔下,似乎電臺這當兒要炸了。

王古是在村人眼下長大的,特務自然不會是他。于是副隊長的焦點全集中在他女人的身上。其實她來到這座村子本來就很為不明不白了。怪不得王古三番五次都要搬到草子嶺。原來是受“特務娘”煽動,要分裂他們貧農(nóng)階級。副隊長這么一想,問題愈來愈嚴重復雜了。但是工作隊的同志都回公社開會了,怎么辦呢?副隊長便自作主張,一方面組織村里的民兵行動起來,先扣特務,預防讓她逃竄。

他帶五個強壯民兵荷槍實彈劃著竹筏過河迅速向南嶺坡靠攏,并出其不意把王古女人捉住五花大綁。

同王古女人一起勞動的人不知發(fā)生什么事,亂嗚嗚一團。王古女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只是喊:“我的阿揭,我的阿揭,快松繩?!?/p>

她背著她的阿揭。

竹筏劃到河中間,風便來了。風仿佛從河底生起,波峰波谷折騰著竹筏。竹筏上的人腳一虛,紛紛落水。王古女人一落,便再也不見露頭了。

明叔拉著王古跑到河邊,已上氣不接正氣。望著空蕩蕩的河面,不知過了多久,王古哇的長長衷聲振動了一大群看熱鬧的村民,然后掠過河面,久久不消失。公社接到報告后,正在開會的每一個人都有極為震驚,一個偏僻的小村里竟然深藏著特務分子,就是在他們縣還是頭一遭。

書記一方面向縣里報告,一方面叫武裝部長招來二十多民兵及王村二個工作隊乘著大卡車向王村進發(fā)。

車開到王村,天快黑了。村里組織的打撈隊因無望而已停止工作坐在河邊吸煙議論,生怕特務會從那一角落里冒出來投來炸彈。

公社書記走到隊長明叔的面前,緊張地說:“人呢?”

隊長不說話,眼里含淚。

副隊長慌慌走來:“她死在河里了?!?/p>

他停下話,轉(zhuǎn)身向一個民兵招手:“把繳獲的電臺抬來。”

公社書記接過電臺,臉色徒變。他舉起電臺向地上一砸,脖子上的青筋然頗凸暴,似根根蚯蚓。

他吼道:“混帳。什么電臺,這是收音機??!飯桶,是收音機!”

副隊長被抓走了。

天黑了,天慢慢悠悠下雨,王古攥著空酒壺子不停地說著:“酒,酒,酒……”

酒壺子默默的漏不出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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