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青
近日來讀孫紹振先生的《名作細讀》,有種“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
筆者認為讀孫先生的書,重要的不是參照他現(xiàn)有的解讀,而是要思考:這樣精辟又合理的解讀從何而來?這樣我們才不是“無勞收魚”,而是“有幸獲漁”!
那這個“漁”究竟是什么?讀至目前,筆者感受最真切,并且自認為最具可操作性的是“還原解讀法”。
“還原解讀法”在孫先生那里是有系統(tǒng)的,大致可分幾個層次:1.“藝術感覺的‘還原”(把作者省略了的,被感知和想象排除了的,變異了的,用推理和想象還原出來);2.“情感邏輯的‘還原”(情感邏輯還原為理性邏輯,并加以比較);3.“審美價值的‘還原”(超越善與真的審美還原);4.“歷史的‘還原”(把作品放到產(chǎn)生的時代的還原,并給予歷史的評價);5.“流派的‘還原”(作家所屬流派藝術創(chuàng)作特征的還原);6、“風格的‘還原”(把作品與作家的風格聯(lián)系起來解讀的還原)。就是我們在文本解讀過程中,通過還原,“找到其中的矛盾,進入分析的層次”,獲得對作品分析理解的操作性,并沿著文學鑒賞的正確軌道去獲得作品的真實情感與藝術價值的六條有效的途徑。這些方法,無論在我國語文界,抑或在西方文論中都是無人發(fā)現(xiàn)、無人論及的,因而更能體現(xiàn)其原創(chuàng)的價值。
正因為具有這樣系統(tǒng)的方法,孫先生的分析往往出奇制勝。
比如,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里,關于“樂園”這兩個字,按原生語義,樂園,令人想到美好的天堂,至少是風景極其精彩的地方吧。如果是一個荒廢的園子,“只有一些野草”,把它當作“樂園”,可能回給人以用詞不當?shù)母杏X。但是,魯迅在開頭第一段卻強調(diào)說:百草園,“不過只有一些野草,但那里卻是我的樂園”。這里關于“樂園”的特殊理解和運用,正透露了一個孩子的童心,離開了孩子天真的心靈是不能得到解釋的。這里的樂園,具有雙重含義,一重和字典里的含義有關,肯定是一種美好的場所,但同時還有另外一重含義,用來形容一種并不美好的場所,但可以和讀者分享童年美好的回憶。
綜觀以上解讀,主要是運用了“情感邏輯的還原”和“審美價值的還原”。
又如學生討論“花木蘭”,大抵就是“英勇善戰(zhàn)”、“女英雄”之類的話語,“表面上看,這樣的討論似乎很活躍,但是老師是否可以引導學生作更深層次理解:花木蘭是個女英雄,在古代,女性不承擔保衛(wèi)國家的責任,因此這個詞也突出“雄”字,花木蘭從戰(zhàn)場回來后沒有接受封官,而是回家恢復女兒身,她沒有男人的政治野心。
因此,把文中人物放到所在時代,賦予時代的特征,那就不難看出木蘭是一位勇敢地承擔國家的責任,卻也注重親情的女英雄。
這樣經(jīng)過“歷史的還原”,木蘭的真實形象也就躍然紙上!
再談《背影》?,F(xiàn)在很多師生揪住父親“違反交通規(guī)則”和“買橘形象不夠瀟灑”等問題做文章。這樣的問題看似現(xiàn)實,但從某種意義上說,卻破壞了作品的美感。我們只要想到父親執(zhí)意自己去買橘,越是不顧交通規(guī)則,越不考慮自己的安全,就越顯示出對兒子的深厚情感。朱先生這篇是抒情散文,以情動人。越是沒有實用價值和情感的審美價值,反差越大,越是動人。
所以,《背影》的經(jīng)典經(jīng)過如此的“審美還原”,那便毫無異議!
當然,以上幾種還原法往往都是相互融合,因此,我們不能孤立地去認清某一種。
帶著這樣的“還原慣性”,我重讀了《社戲》。
我在教《社戲》時,自覺“挖掘”許多,講到了許多有意思的東西。但是,讓我具體說出其中的緣由,卻又無法和盤托出!現(xiàn)在,我用孫先生的“還原”思維再去琢磨,便有些“頓悟”了!舉其中幾個小例。
關于阿發(fā)主動邀“偷”情節(jié)。
我們用“還原”的方法進行破解,把這幅場景還原到現(xiàn)代社會,還原到我們這一代有點小自私的城市獨生子女身上。
很多學生直言不諱:“如果我是阿發(fā),才不會如此犯傻呢!怎么可能主動要求偷自己家的豆?自家的東西少了不說,還有可能被家長來一頓“皮帶炒肉絲”!何苦來哉?”
“如果我是雙喜,我也不會這么自找麻煩。既然阿發(fā)自己都主動讓我們偷了,那就偷唄!干嗎還要提議到六一公公那自找麻煩,說不定被他知道還要挨一頓罵呢?”
這些發(fā)自肺腑的言論得到了絕大部分學生的認同??墒?,我們有沒有想過,正是有了這種還原的比較,我們才越發(fā)真切地感受到以“阿發(fā)”為代表的鄉(xiāng)村孩子的淳樸和率直!感受到他們的“他人意識”,感受到與城市孩子的截然不同。也正是如此,我們從“大市鎮(zhèn)里”出來的“迅哥兒”才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新鮮感,刺激感!才會念念不忘那并不怎么樣的“豆”,念念不忘那段快樂卻已逝去的童年生活!作品的主題在這個小細節(jié)上便得到了極為巧妙的彰顯和深化!我理想地認為,魯迅在創(chuàng)作這篇文章時,細酌這個小節(jié)可謂“四兩撥千斤”,用心良苦咯!
再舉一小例。文中的“六一公公”這個人物也很值得推敲。當他賣了豆回來,碰見這幫小鬼的時候,說:“雙喜,你們這班小鬼,昨天偷了我的豆了罷?又不肯好好地摘,踏壞了不少?!蔽覀兺ㄟ^想象設法將此番情景還原到當時的境況。猜想,六一公公此時的表情會是怎樣?很多學生冥思苦想一番后,回答出了這么一個詞——嗔怒!為什么是“嗔怒”而不是“真怒”呢?按道理來說,自家辛辛苦苦種的豆被偷了,怎么還“嗔怒”呢?我們試著還原他說的這幾個關鍵詞“小鬼”、“好好摘”、“不少”。沒有稱呼什么難聽甚或惡毒的詞,而是有點近乎昵稱的“小鬼”;“不肯好好的摘”,潛臺詞是不是說如果能“好好摘”,他也不會介意;并且老人家用的是“不少”,而不是氣急敗壞地說“那么多”。從這些當時情景的還原分析來看,六一公公確是“佯怒”,而非“動了真氣”。這說明什么?還是說明鄉(xiāng)下人的淳樸、寬容、不斤斤計較!再往下看,當他看見“我”時,“便停了楫,笑道,“請客?——這是應該的?!蔽覀冏⒁獾竭@里的“笑”,注意到這里的破折號,再將情形還原到當時的境況,六一公公“笑”是因為“我”是從“大市鎮(zhèn)里出來的讀過書”的人,這個字折射出他對像“我”這類人的由衷尊敬和討好。而“請客?”后面為何又加上一個破折號?通過還原,我們不難推想出,“請客”是接著上面雙喜那幫孩子的話音,后面本應該接上“你們請客,偷我的豆,像什么話?”而正因看到了我,轉(zhuǎn)念一回,便立刻變成“這是應該的?!彼?,這個破折號應該是表示六一公公經(jīng)過了短暫或者說是瞬間的思考,然后才斬釘截鐵地說“這是應該的。”這么一還原推想,六一公公那淳樸、寬厚而又有點“勢利”的形象就被塑造得豐滿且真實了!也更加襯托出我在那里受到的“優(yōu)待”!
由此,我們逐漸明曉,正是因為這些可愛、淳樸又真性情的人們,才使得“迅哥兒”認為“一直到現(xiàn)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了?!痹瓉怼岸埂逼鋵嵰话悖叭恕辈攀顷P鍵!魯迅創(chuàng)作此篇小說的意圖和主旨也就越加清晰了!
我們通過這樣的反復“還原”是不是幫助我們從深層次解讀了文本?是不是不用依照教參上鸚鵡學舌?是不是有了做教師的一點小小成就感?而最終學生是不是對你“有所期盼”,最終學有所獲呢?
我自認為答案是肯定的。
其實,我再深思,發(fā)現(xiàn)這種“還原”不僅對平時的課堂文本解讀幫助甚大,而且對我們考試中的的閱讀理解,尤其是記敘文大類的閱讀理解更是效用非凡!例如我們閱讀題中,是不是經(jīng)常有這樣的題型——“請說說,文中某個人物為什么要這么說?或者為什么這樣做?”、“作者為何寫某句話或者某段文字?”“根據(jù)語境,寫出人物此時的心理活動?!薄澳硞€詞有何作用?能不能換成另外一個詞?”“某句話有何意義”等等。
這類題目怎么解?我們的學生往往是面對試題一籌莫展,無處下手!其實,根據(jù)以上的介紹,我們是不是也可以用“還原法”來試試看。我們只要把文中的人、文中的事還原成現(xiàn)實,把自己當成主人公,把發(fā)生的事兒當成自己正在經(jīng)歷的事,設身處地,身臨其境,多想想“如果是我,我會不會這么說?會不會這么做?如果我就在現(xiàn)場,我會如何形容?如何處理?如何應對?”等等,這樣不僅會緩解考試的緊張情緒,還能更加準確地得出理解答案。其實,說到底,就是將情境還原成當時狀態(tài),然后努力地感同身受,與作者取得共鳴而已!
我相信,老師們只要稍加回憶和思量,應該是能認同我這個觀點的。
當然,讀孫先生的書,絕不是一種“還原”就能囊括所有,也不是一種“還原”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他的“關鍵詞解讀法”等等對我們也深有啟示,可惜礙于時間和惰性,我只是剛剛走了一小步,暫且只是如些感知,還相當不夠成熟。留待今后長久閱之,繼續(xù)走向“藕花深處”,聚沙成塔,積少成多,對己也就幫助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