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情詩（組詩）

一線天

我終于明白

人們

擠在這石壁之間

久久仰望

凝視那一線誘人的湛藍(lán)

是想感悟到一些什么

這里真窄

窄得只能側(cè)身而行

胸前和背后

都是凝固的黑暗

只要地殼稍稍顫動

就有悲劇發(fā)生

可是，人們還是來了

就因為能看到一線天空

就因為能看到一線光明

寧肯在這里

體味人生的某一時刻

徐霞客入山處

在這里

你從驢背上跳下

面色清癯一如山僧

知你剛從黃山歸來

而你又思遠(yuǎn)游了

昨夜宿崇安城里

小店淅瀝的檐雨

讓你等不得天明

你說過

五岳歸來不看山

黃山歸來不看岳

可是

游遍武夷山水

你停不下腳步了

從此

把自己交給了風(fēng)雨

攬萬千形勝

于一襟一袖之中

用腳印

畫完了人生的長卷

仙游峰品茶

茶肆就在松下

泡茶的水

就是松下那泉

一杯在手

自然清秀四溢

武夷山的茶杯真小

小得有點不象茶杯

用這樣的杯品茶

就越發(fā)金貴了

平常不喝茶

來這里也得喝一回

誰能經(jīng)得起這樣的誘惑

云也帶著茶香

霧也帶著茶香

對面一山僧

胡須飄灑如銀

啜茶一口

品味良久若入定

微睜雙目

手捋長髯問我

施主可品出茶味

杜 鵑

要熱烈就熱烈出個氣氛

漫山遍野地?fù)]灑姹紫嫣紅

毫不吝惜

不管不顧

任它桃李嫉妒

正是這個季節(jié)

風(fēng)纖纖地吹

雨細(xì)細(xì)地灑

溪聲娓娓地傾訴

驀地明白了那個許諾

就瀟瀟灑灑地快活

蘊育了一冬一春的心愿

在一個早晨吐露

何等的淋漓痛快

誰能來體驗一回

就不算白白地生活

撐排女

一只長篙

插進(jìn)斜風(fēng)細(xì)雨

青笠上

滴滴水珠

訴說著心事

年華有如新筍

春雨中

挺拔得更是鮮活清脆

溪水輕拍竹排

掩不住陣陣心跳

那日月下有約

那句話不知怎么說出來的

他那長長的一吻

連月亮都發(fā)燙了

柔情挽著思戀

拽得比柳絲兒都長

為了心中那片青竹林

一任風(fēng)雨瀟瀟

船泊板橋溪

板橋溪鎮(zhèn)子不大

就象一只鮮鮮的荔枝

懸掛在江邊

在落日的余暉中

在淡紅色的溫馨里

我品嘗著鮮美

昨日泛舟而下

羌江告訴我諸多往事

李白的句子

溶成一峽粼粼的波光

在詩中行船

也覺得變成詩仙了

有荔枝下酒

有艄公喊號子

酒香濃濃淡淡

號子高高低低

在濃淡高低中

我沉沉地醉了

醉成板橋溪迷迷蒙蒙的黃昏

樂山大佛

看罷大佛就想

即使能成為大佛

也不做大佛

真真地清冷

三江漲水的時候

把兩腳泡得冰涼

耳朵眼里都長生青苔

連烏尤寺的晨鐘暮鼓

都聽不見了

還有那么多人來求

各自都有自己的心思

煙火熏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還結(jié)什么因緣

不如到處走走

當(dāng)一個游方和尚

天下好景很多

何處不是凈土

西望峨眉

那邊是山

這邊是水

我在江中西望峨眉

水有水的顏色

山有山的韻味

都說峨眉似娥眉

眉峰為何蹙走

莫不是也有一段云雨

如期不至

辜負(fù)了一片冰心

有千般情節(jié)

就做萬般憐愛

何必象那神女峰

寂寞千年

眼前漸漸迷蒙

準(zhǔn)是山前走霧

濡濕了報國寺的鐘聲

連心中的金頂

也慢慢地模湖了

有一樁心事浮上眉頭

這次不能踐約

只有等到來年

宜賓小住

闖過幾個岷江的險灘

來到這里歇下

真有賓至如歸之感

碼頭上

江水輕拍著一片安寧

上得岸來

融融的燈光里也透著酒香

信步而行

聽幾句悅耳的川音

就醺醺地醉了

獨斟獨飲也好

岷江的激流

又在胸中翻騰起來

三杯下肚

就成了那高喊號子的船老大

何懼明日風(fēng)雨浪滔滔

仰頭望月

那月也醉紅了臉

九江夜泊

我從山城來

今夜泊在江城

知道這里有一段故事

讓那位被謫的江州司馬

濕了青衫

如今也是潯陽江頭

卻不見楓葉荻花

不聽秋風(fēng)瑟瑟

一江春水如訴

把唐朝帶得遠(yuǎn)遠(yuǎn)

閃閃爍爍的思緒

象岸上的燈光

明明滅滅

勾勒出碼頭和心中的夜色

岸上多少燈

江中多少燈

心中多少燈

那露出半個臉的月亮

不是用琵琶遮住

不那么清冷

也不怎么溫柔

不動聲色地注視著江面

象是在回憶往事

往事太多

有的也太苦澀

我不愿回憶

明天就不去登那座著名的山了

小 徑

小徑一如記憶

引我叩訪江南人家

細(xì)雨如霧

小徑不滑

繞過矮矮的竹籬笆

牽衣的

是一枝出墻杏花

主人好客

沏一杯谷雨新茶

談?wù)撻g

話題不離桑麻

說是塘里鱖魚正肥

缸中米酒新釀

呼兒院后摘豆莢

席間女兒敬酒

酒香笑語一同咽下

客人戲問何時出嫁

一絲羞澀

染紅窗外落霞

楊梅山

飽吃了一頓楊梅之后

就在山村里住下

窗外依然飄著

沾衣欲濕的細(xì)雨

狗叫聲都是細(xì)細(xì)的

小村產(chǎn)楊梅

周遭的山上盡是梅林

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人

說起小村的名字

就想起又紅又紫的楊梅

滿嘴是甜中帶酸的口水

楊梅要吃新鮮

站在樹上吃

才真正叫吃楊梅

楊梅走不遠(yuǎn)

吃了楊梅的人能走遠(yuǎn)

于是 靜靜的小山村的名字

就遠(yuǎn)遠(yuǎn)地傳開了

瑞麗江

在這里

打了個彎

腰肢一閃

露出可人的嫵媚

清晨和黃昏為了你

都不肯離去

深深的思戀

化做晶亮的露珠

綠裙裾

是江水染成

鮮美清純得

象一只晨曲

在多情的芭蕉林旁

旋成了夢幻

不戀山石

不戀茅草

只是在大青樹下

才怯怯地

顯出一段嬌羞

芒 市

淳香透明的夜色

象淳香透明的米酒

漸漸地

把人醉了

素心花悄悄地

悄悄把一縷縷馨香

溶入樹蔭下的情人們

悄悄的情語

鳳尾竹款擺著長裙

在朗朗的月色下走來

轉(zhuǎn)身

留下了牽腸掛肚的一瞥

花傘下

一對女郎

邁著不勝酒力的步子

笑語親昵

說是她們的女伴

今晚做了新娘

傣家女

看見她們

才更信了那句話

女兒身是水做成的啊

眼波

笑語

腰肢

秀發(fā)

都在流淌著

流淌著清純

流淌著嬌美

一個閃亮的水花

就叫人忘情了

是芭蕉葉上

傲發(fā)著清香的露珠嗎

是風(fēng)尾竹下

訴說著情話的霧雨嗎

在這水的故鄉(xiāng)

女兒無所不在

晨霧山

發(fā)出叮叮咚咚聲響的

也是她們

即使離去千里萬里

這水聲永影

也會流到夢中

印在心上

畹町橋畔

圣誕花怒放著

在濃霧中

恍惚成一團詩意的朦朧

那邊朦朧

這邊也朦朧

有妙齡女橋上過

淡淡長裙

依依身影

國界

這就是國界

一聲雞啼

引動小河兩岸一片長鳴

正是在這橋頭

不能再向前邁出一步

才使我

來也匆匆

去也匆匆

芭 蕉

綠是你的哲學(xué)

你的境界

愛的種子在綠色中萌發(fā)

在綠色中生長

常有人兒來

在碩大的綠蔭下依偎

發(fā)燙的吻聲

灼得你渾身顫栗

青春的氣息

撩撥得心湖蕩漾

于是

粉白粉白的心花開了

掛著點點朝露

朵朵純潔的暗示

眼波盈盈

大青樹

這倔犟的大青樹呵

竟不動聲色

這么大的風(fēng)，

這么急的雨，

出 診

你又跑了二十里。

看這滿臉汗；

看這一身泥，

好閨女，快先洗一洗。

也不打小雨傘，

也不穿件雨衣，

才這么輕的年紀(jì)，

小心淋壞了身體，

下次再這樣，

大娘可不依。

哎喲喲，

倒底是眼神不濟——

這不是，

藥箱裹在雨衣里。

你呀你，

還是這個犟脾氣。

這是熱姜湯，

這是烤玉米，

好閨女，

坐下喘口氣，

你不吃也不喝，

我心里不過意。

你大爺這病腿，

說起有來歷，

舊社會給地主當(dāng)牛倌，

身上沒有擋寒衣，

十冬臘月上山坡，

站在北風(fēng)里……

咱這合作醫(yī)療，

辦到俺心坎里，

咱的赤腳醫(yī)生，

像是親兒女。

甭說別的啦，好孩子，

俺老倆口兒謝謝毛主席！

寫于1974 年6 月

新開河

贊美你啊，震后大地上的新開河，

你一河倒映的旗影，一河閃耀的燈火；

贊美你啊，震后大地上的新開河。

你一河不盡的歡欣，一河粼粼的水波。

層層浪花喲，載不完你心中的歡樂，

從西流到東，一路流淌，一路高歌；

道道閘門喲，擋不住你深情的訴說，

從早說到晚，越想越甜，越說越多。

強烈的地震喲，曾經(jīng)奪去了你的歡樂，

像一位英勇的戰(zhàn)士，縛上了層層的繩索；

強烈的地震喲，曾經(jīng)卡住了你的喉脖，

像一匹奔馳的駿馬，陷進(jìn)了深深的沼澤。

沙丘擠進(jìn)河心，有高有矬，

原來寬闊的河道，成了難看的溝壑；

亂石撞開河堤，又兇又惡，

曾是巍峨的堤壩，成了破爛的城垛。

幾股冷風(fēng)，吹出陰暗的角落，

刮掉了敗葉，也在你面前襲過；

幾團陰云，涌出魔鬼的巢穴，

遮暗了天空，也壓在你的心窩。

地圖面前，有的人指手劃腳，

用謠言的毒汁，涂抹這里的綠色；

防震床上，有的人幸災(zāi)樂禍，

用夢幻的花紋，

編織他美妙的“天國”。

挺起腰桿吧，不要徘徊，不要沉默，

怯懦的膽小鬼，才甘當(dāng)大自然的俘虜；

放開眼量吧，擂起戰(zhàn)鼓，唱起戰(zhàn)歌，

真正的革命者，誰害怕征途的艱難曲折。

心里咬著牙呀，眼里噴著火，

抗震的英雄漢喲，在紅旗下緊急集合；

肩上扛著鍬呀，手里推著車，

進(jìn)軍的腳步響喲，嚇得地球打哆嗦。

從渤海到燕山，波瀾壯闊，

沸騰的豪情啊，燒熱海水，映紅山色；

從北京到全國，盛情如火，

巨大的支持啊，激人心肺，暖人心窩。

鐵的胸膛，鐵的肩膀，鐵的胳膊，

推動改天換地的車輪，躍上陡坡；

鋼的意志，鋼的決心，鋼的風(fēng)格，

揮動驅(qū)山趕海的長纓，鎮(zhèn)妖降魔。

堆積的泥沙呀，你長點眼色，

在這樣的英雄面前，難道不渾身抖瑟?

擋道的頑石呀，你想想著落，

在這樣的陣勢面前，難道能逃脫粉身的后果?

泥灘里的灌木叢喲，任你盤根錯節(jié)，

大喝三聲不讓路，就讓你試試刀砍斧剁!

河底下的狗頭膠喲，任你又粘又澀，

一聲令下不動彈，就讓你嘗嘗鎬刨鍬戳！

寒風(fēng)凍了大地，卻凍不了堅強的骨骼，

千萬支雄壯的隊伍，實踐著艱苦奮斗的哲學(xué)；

大雪蓋了阡陌，卻蓋不了忙碌的車轍，

億萬條移山的手臂，宣布著人定勝天的法則。

就這樣啊，報喜的鑼鼓聲在空中飄過，

河水和著歡喜淚；在新的河槽里歡呼雀躍；

就這樣啊，這里又傳頌著一個美妙的傳說：

大禹捧著光榮花，向治水的英雄衷心祝賀。

啊，翻開歷史的章頁吧，縱覽時間的長河，

試問哪一個朝代，能有這樣的氣魄；

啊，攀上時代的高峰吧，俯瞰斗爭的洪波，

試問哪一個階級，能有這樣的膽略！

我怎能不贊美你喲，震后大地上的新開河，

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給了你新的生命、新的生活；

我怎能不贊美你喲，震后大地上的新開河，

是億萬無產(chǎn)階級英雄，才獻(xiàn)出這樣壯美的雕刻。

寫于1976 年12 月

四月和十月

深情的歷史呵，你這樣守信，

給罪惡以懲罰，報人民以喜訊；

民族的精英呵，你這樣堅貞，

斬魔鬼以劍鋒，捍真理以赤心。

四月，白花和血花，

呼喚著沉悶的寒春；

十月，鮮花和心花

扎起了勝利的凱旋門。

如果說，我們開花的國土上，

十月里又是艷陽高照，

那么，一九七六年的四月，

是我們心上曦霞初露的早晨。

把這兩個日子鑲嵌在一起吧，

在民主的基石上豎起四化的碑文。

當(dāng)2000 年盛典的時候，

我們就在豐碑下再祭英魂。

寫于1979 年4 月

我從沙漠來

1

我從沙漠來

那是個荒涼的地方

金字塔般的沙丘

是高聳的祭塔

超度著無數(shù)死亡

狂風(fēng)刮起來的時候

在那個混沌的世界

光明和黑暗

時間和空間

都一齊消失了

只有嘆息滾動著

像是滾動的沙浪

我是被放逐到那里去的

黃沙

吞噬著記憶

希望卻變成沙蒿

變作駱駝刺

在被扼殺生命的遺骸中

長出一株株綠色的向往

2

我的向往是倔強的

在憂郁凝成的

灰色的黃昏

在月亮像冰一樣

清冷的晚上

向周圍和我一樣的生命

用葉片發(fā)出邀請

根在沙下

悄悄聚攏著

緊緊地挽著力量

就是真的渴死了

干枯的莖葉也是遺言

在風(fēng)中

發(fā)出海潮一樣的聲響

3

我有個蔚藍(lán)色的童年

每一聲螺號

都吹出過迷人的幻想

破舊但是新奇的烏篷船

載著許多迷人的故事

滴著水珠的槳櫓

搖來多少彩色的時光

我是在船上長大的

海風(fēng)吹寬了堅實的胸膛

血管隆起的胳膊

可以拉起整個大海

挺身站在船頭

身軀是桅桿，雙手是槳

可是，在一場風(fēng)暴中

我迷亂了

小小的船怎經(jīng)起滔天的巨浪

我被拋向憂郁，拋向失望

拋向一片荒漠的迷惘

4

今天，我走來了

盡管走了很長的路

大海啊

我還是來到了你的身旁

可是，你怎么會想到

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不要卷起嫉妒的浪花

我要告訴你，我

愛上了那片被放逐的地方

當(dāng)春風(fēng)把溫暖

帶給每一顆受傷的心

我那塊沙漠里

紅柳的枝條

搖甜了辣味的風(fēng)

每一顆草籽都有一個夢

夢里有一輪綠色的月亮

每天都是一個植樹節(jié)

高舉祝愿的杯

也裝滿綠色的酒漿

祝愿沙漠和荒涼告別

祝愿理想和信念成長

一杯祝愿撒向大漠

變成了晶瑩的露珠

在綠蔭里，閃著欣喜的光

大海，我要走了

帶去你包容萬物的寬廣

帶去你潮流浪涌的力量

寫于1982 年10 月

陽關(guān)古道

一段蜿蜿蜒蜒的歷史

一段轟轟烈烈的歷史

一段悲悲喜喜的歷史

陽關(guān)古道連接的

是這只有歷史才會有的

廣袤而又深遠(yuǎn)的遼闊

大風(fēng)歌的雄渾旋律

從那朝陽噴薄的地平線上滾來

以祁連山的英姿和烏鞘嶺的巍峨

昭示著一個民族的傳業(yè)

太陽和月亮

熱烈而又冷峻的目光

俯瞰著這塊土地上

久遠(yuǎn)而又清新的記憶

曾有兩位公主

依路邊一角長亭，雙手加額

飲下了纏綿的離情

走向落霞般歡聚的羞澀

儀仗的旗旌

講了一個后來昭君聽到的故事

剛剛出土的漢簡上

那位功滿西域的大使

留下了依稀可辨的文字

那口泛著堿霜的苦井旁

蒿草挺著枝葉

描繪著一個關(guān)于清泉的傳說

商旅隊，西來東往的商旅隊

曾用絲綢的絢麗色彩

實現(xiàn)了海市蜃樓般的夢幻

烤羊肉和葡萄酒的香味

醉紅紅柳叢中的篝火

陽關(guān)三疊縱然唱落了晨星

陽關(guān)古道卻還是向前延伸呵

荒漠，荒漠，還是荒漠

戈壁，戈壁，還是戈壁

在這每一步都有死亡獰笑的地方

只有綠洲般的愿望不死

才能結(jié)成意志的駝隊

用悲壯的足跡踩出這段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