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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二題

2014-11-15 02:41
江南 2014年2期
關鍵詞:國光師母大頭

陳 煒

小說二題

陳 煒

叮當擔

初次走過直街的人,往往認為這個名字半對半錯。

直街確實很直,尤其是在這個充斥著彎彎曲曲街巷的小鎮(zhèn)上。但是,它最寬處也不到一丈,而且只有小半間店面——與主街交界處的代銷店,大半的店面朝向主街。這,怎能稱得上街呢?

但它就叫直街,地名志上就這么白紙黑字寫著。直街上年紀最大的韓老四說,民國初年,直街上有綢緞鋪、鐵匠鋪、南貨店,雜七雜八十來家店鋪,繁華著呢。可韓老四是直街乃至小鎮(zhèn)上最出名的老糊涂,國民革命軍北伐路過小鎮(zhèn)時,他就頗有些年紀了,幾十年過去,他還能記得清多少當年的狀況?

不管是對是錯,不管當年是否繁華,直街就叫直街。就一個名字,何必為此煩惱?直街上的住戶從不為此費心。

直街上的幾十戶住戶,一半是農(nóng)民,將近一半是手工業(yè)者,少數(shù)幾戶是教師、醫(yī)生。白天,裝著青菜的獨輪車,拉著水桶的平車,嘩嘩作響的自行車,紛紛從直街的青石板和水泥板上碾過,向主街而去,或者去往田畈。晚上,炊煙散盡之后,只要天晴,就是直街一天中最活潑的時候,各家的男人女人圍著閑扯,各家的小孩追逐嬉戲。

直街上很少有外人逗留,從來沒有外人在這里長住,直到老黃的到來。

老黃是初春來的,挑著叮當擔,從老家義烏來。叮當擔,是小鎮(zhèn)人們對義烏貨郎擔的叫法,其主營業(yè)務和標志性的聲音就是“雞毛換糖”。老黃到直街,是想找個落腳點。鎮(zhèn)上有幾家小旅店,還有一幢三層樓的旅館,但自找一間民房長住,不僅合算,還方便堆放貨物。

老黃從東頭問到西頭,又從西頭問到中段,才在直街上找到落腳點。不是直街人排外,而是直街上幾乎每家每戶都不寬敞,唯一寬敞的方醫(yī)師家,卻不在乎每月幾塊錢的租金。蔣大頭見老黃滿頭大汗四處詢問,便叫家人一起動手,好歹騰出了一間房。租金多少外人無從知曉,總之應該比住最便宜的小旅店還合算許多。老黃以此為據(jù)點,天天挑著擔子,搖著撥浪鼓,去附近的村莊“雞毛換糖”,除了暴雨天氣。

轉(zhuǎn)眼已是盛夏。

直街住戶晚上的聚會開始得晚了些,結(jié)束得更晚,大夏天的,早了也睡不著。

東頭街口老馮的代銷店,往往是最大的聚會場地,這里風大,又臨著主街,過往人多,消息靈通。八點沒到,快退休的李老師就牽著孫子,搖著蒲扇來了。

“李老師,這么早?。俊崩像T把一張竹椅拖出來擺到店門外風大處,招呼李老師坐下。

直街慣例,稱呼成年男人,各有不同。農(nóng)業(yè)戶口的,都叫名字,或者連名帶姓一塊叫,也有叫綽號的;手工業(yè)者和經(jīng)商的,一般稱姓,視年齡稱呼小某老某;公家人,就叫李老師、方醫(yī)師之類。

李老師笑呵呵地坐下,把孫子拉在懷里搖著蒲扇趕蚊子,“早點吃完,早點洗澡,一身輕松哦!”

老馮非常尊重李老師,不但因為李老師家是他店里的常客,更因為每年寫招牌、門聯(lián)都是李老師幫忙。老馮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也能讀上師范,像李老師一樣,生活無憂,鄰里聊天都是中心人物。直街人從來都尊重通文墨的人,哪個不懂事的小孩漏出句“臭老九”,肯定會被大人教訓的。

端著矮凳,扛著椅子,聊天的人陸陸續(xù)續(xù)來了。這幾天,老馮發(fā)覺,來他這兒聊天的人漸漸少了。他暗中觀察,發(fā)現(xiàn)原因在于中段蔣大頭門前乘涼聊天的人漸漸多了。

來的人都坐定了,老馮發(fā)起話題。以前跟美國佬打得七死八活的,現(xiàn)在怎么就建交了呢?老馮不明白,其他人當然也不明白,除了李老師。李老師就從基辛格、尼克松什么的說起,大伙伸長了脖子聽。

李老師滔滔不絕,老馮聽得漸漸有點乏味,遠遠不如以前聽三國水滸那么有趣。李老師能說武松原本打不過西門慶,能說關公的青龍偃月刀遠遠不止八十一斤,可他只能從報紙上廣播里了解基辛格、尼克松,不敢添油加醋說基辛格豹頭環(huán)眼喝斷當陽橋什么的,不乏味才怪。老馮暗暗打了個哈欠,把目光轉(zhuǎn)向直街中段。蔣大頭門前人更多了,不時傳來笑聲。老馮想,這群人的中心,八成是挑叮當擔的老黃。

老馮沒猜錯,中段那群人的中心正是老黃。笑聲很響,清晰地傳到東頭,惹得李老師也回頭望了幾眼。

老黃原本不太愛說話,只是偶爾在門口坐坐,難得說上幾句。但是,就那么幾句,便讓聽者大感興趣,覺得有味道。于是,老黃也不好掃人家興,就多說些,漸漸成了人群的中心。和直街人比起來,老黃走南闖北,進村入戶,到過的地方太多,聽到的碰到的稀奇事太多,很多事情連書上都找不到。跟李老師相比,老黃談天偶爾會穿插點帶顏色的話題,不直露,不過頭,但這點小小的不文明,往往讓聽者備感精神。所以蔣大頭家門前,漸漸門庭若市,只要有老黃在場。

月近中天,蔣大頭門前的人全散了。街東頭,老馮那兒也只剩下寥寥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今夏的西瓜之類。

老馮四周看看,身子前傾,壓低聲音,“哎,你們聽說了沒有,咱們直街上的新鮮事?”

兩個聽者立刻身子向前傾,李老師也停下了搖動著的蒲扇。

老馮猶豫著:“這個,不知道好說不好說……”

一個聽者笑罵:“你個老馮,吊我們胃口??!夜里睡不著我來找你!”

老馮瞇著眼笑,“你半夜來找我,算怎么回事?我只是想來想去,弄不清說還是不說?!?/p>

李老師正色道:“老馮啊,你這就不對了。第一,你也一把子年紀了,該說不該說,心里總歸有數(shù)的;第二,這里都是老鄰舍,你擔心什么?”

李老師的兩句話,讓老馮有點尷尬,收起笑意,干咳了兩聲?!昂冒?,我倒不是不相信大家,只是這事情我也是聽人家講的。我就說說,你們就耳朵里過一遍,不必當真?!?/p>

聽老馮這么說,李老師下意識地看看懷里的小孫子。小家伙睡得正香,口水掛得老長,李老師便放心了。

老馮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我聽說,老黃跟蔣大頭的兒媳婦搞到一起去了!”

三個聽的人都沒有說話。過了一陣子,一個聽者才問道:“是挑叮當擔的老黃?”

老馮有點不屑:“那還有哪個老黃?”

“真的假的?”另一個聽者也開了腔,隨即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剛才老馮就說了不必當真,“呸呸,算我沒說。我是想問,哪個告訴你的?”

“嘢?”老馮不高興了,“這我也好講的?”

“好了好了,”李老師說,“反正這事兒不知真假,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們就左耳進右耳出好了。聽就聽了,不要再傳。都是隔壁鄰舍,傳來傳去,要傳出事情的?!?/p>

“那是,那是。”老馮和其他人都點頭。

人群終于散了。老馮開始上門板,其他人抱著孫子、扛著椅子回家。月懸中天,將直街的石板路照得一片發(fā)白。

七月半將到。李師母是外鄉(xiāng)人,按家鄉(xiāng)傳統(tǒng)必做米糕。浸大米的竹簍有幾個洞,八成是老鼠啃嚙的,李師母便將破竹簍送到篾業(yè)社修補。

傍晚,篾業(yè)社的劉金喜提著竹簍走進來。

劉金喜是直街上唯一是城鎮(zhèn)戶口而被人直呼全名的人。究其原因,不外兩點:酗酒,醒時少醉時多,胡說八道,常常誤事;打老婆,三天兩頭打,以至于有次當時十四歲的兒子劉強強把老爹推倒在地關在門外,劉金喜哇哇大哭,成了直街上的經(jīng)典笑話。

“李師母,竹簍補好,給你送來了!”劉金喜高聲叫著。

“多謝嘞!”李師母端著泥鰍燉豆腐,從廚房走出來。

劉金喜扇動著鼻翼,“嗯,好香!”

“劉金喜,你來啦!”李老師牽著小孫子,從房間出來打招呼。

“李老師啊,這么好的菜,不搞點酒,浪費了??!”劉金喜望著桌上熱騰騰的菜,本能地建議道。

李老師瞅瞅堂屋的柜子,“還有斤把黃酒,你要不要來點?”

李師母直使眼色,但是遲了。劉金喜立馬坐在下首,“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氣了?!?/p>

一瓶黃酒,李老師頂多喝了一兩,九兩多進了劉金喜的胃。

黃酒下肚,劉金喜的臉色好看多了,話也多了?!袄罾蠋?,你聽說沒,老黃和蔣大頭的兒媳婦好上了?”

李老師停下筷子,有點吃驚地盯著劉金喜。李師母說:“你聽哪個講的?今天我在姚家埠頭洗衣服,也聽幾個堂客在講呢。”

劉金喜嘻嘻笑著:“反正大家都在講。我還在想呢,我就住在蔣大頭隔壁,怎么還比別人晚知道呢!”

李老師重重放下筷子,呵斥李師母:“婦道人家,就知道瞎嚼舌頭!她們難道是親眼看見了?傳來傳去,也不怕閃了舌頭!”

李師母被說蒙了,紅著臉,端著飯碗到廚房去吃。劉金喜收起了笑容,訕訕地用筷子在梅干菜碗里撥弄著。

“來來來,劉金喜,吃菜,吃菜!”李老師招呼道。

劉金喜胡亂吃了幾口菜,便告辭了。

李老師趕緊到廚房去。李師母只顧吃飯,連頭也沒抬。李老師圍著李師母轉(zhuǎn)了兩圈,說:“我?guī)O子去河里洗澡了?!崩顜熌笡]反應,李老師又圍著她繞了兩圈。

“你圍著我圓墳還是怎么?”李師母發(fā)作了。

李老師趕緊出去,拿上干凈衣服和毛巾肥皂,抱著孫子向河邊去。

李老師家,真正的當家人是李師母。李老師已經(jīng)很久沒有挑戰(zhàn)李師母的權威了,因此家中也一直寧靜。今天沒來由犯了虎威,李老師后悔不迭,最起碼,一兩個星期有得受了。這該死的劉金喜,要不是孫子在身邊,李老師都想罵出聲來。

河水清涼。李老師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再把孫子好好搓了一遍,打上肥皂洗衣服。劉金喜跌跌撞撞來了,看樣子回去后又喝了不少。李老師埋下頭,當做沒看見。

劉金喜,尤其是喝得有點多的劉金喜,向來是人們逗樂的對象。鎮(zhèn)子南邊的農(nóng)民蠻牛叫道:“劉金喜,這個月工資還沒喝完?”蠻牛的鄰居志榮跟著湊趣:“劉金喜,月頭抽西湖,月底得抽雄獅了吧?”

劉金喜也不惱,脫光了,瘦骨嶙峋地泡在水里,“我說,我好歹還能撐上大半個月。你們,你們哪一個能天天喝老酒、抽香煙的?你講得出來,我明天就用篾刀斬了手指頭!”

志榮說:“我是農(nóng)民,又不像你有工資拿!”蠻牛說:“跟我們比個屁啊!劉金喜,你直街上就有人比你氣派,抽得好、喝得好?!?/p>

“誰?”

“老黃啊!我今天就看到他買了好幾瓶瓶裝酒。”蠻牛說。

“老黃,我和他不好比的。”劉金喜的聲音輕了下來。

幾個洗澡的人都笑了起來。劉金喜總能給人帶來笑聲。

沉默了一陣子,劉金喜說:“要不要我給你講個直街上的新鮮事?”

“什么?你兒子又把你打倒了?”志榮的話又引發(fā)一陣哄笑。

“別打岔!”劉金喜有點惱怒,“老黃拖堂客,你們知道么?”

人群安靜下來。劉金喜卻不說了,拿著毛巾搓著干巴巴的胸膛。

李老師知道接下去不會有什么好話,趕緊收拾好衣服毛巾肥皂,拖上孫子就走,小孫子還沒玩夠水,也顧不得了。

“劉金喜,快講??!”志榮催道。

“別慌嘛,讓我先洗洗再說?!?/p>

“洗什么洗!說得這么不爽快,難道拖的是你老婆?”蠻牛壞笑道。

李老師走得遠了,只聽到后面隱隱的笑鬧聲。

直街西頭倉房前的空地上,李師母和一群女人坐著乘涼,這里向來是她們的領地??匆娎罾蠋熥邅恚顜熌赋料铝四?,把小孫子拉到懷里。李老師搭不上話,悻悻離開。

蔣大頭門前,人又比前幾天多了些,正在聽老黃說故事。大家聽得入神,沒注意到李老師走過來。

老黃正在講他當年在中朝邊境做小生意的事,說起生白菜葉蘸醬吃、人參和蘿卜差不多便宜什么的,聽者都伸長了脖子。

李老師最遠到過上海,距小鎮(zhèn)還不足千里??蠢宵S也就四十不到的樣子,真能到那么遠的地方?以前聽學校里參加過抗美援朝的總務說起過生白菜蘸醬之類的事,莫非老黃也是從他人那里聽來的?

“李老師,你也來聽啦?難得難得。”蔣大頭的獨子國光起身扔煙頭,看到了李老師,連忙招呼,“坐坐,我這里有板凳?!?/p>

國光這么一叫,好幾個人也看過來。李老師有點慌亂,“不了,不了。我剛洗完澡,路過。你們聊,你們聊?!?/p>

李老師走了,一眾人繼續(xù)聽老黃講古。小鎮(zhèn)人把說故事、談歷史、聊見聞統(tǒng)統(tǒng)稱為講古。

這個國光,難道是裝聾作???李老師想,現(xiàn)在連直街外的人都知道他老婆和老黃的傳聞了,難道就他不知道,還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聽老黃講古?再說,老黃也就走的地方多一點罷了,何況大部分時間都在走村串鄉(xiāng),字都識不了幾百個,要論講古,直街上有誰比他李老師更有資格?

李老師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錯過了家門,走到街東頭,直到老馮一聲招呼,才回過神來。

“李老師,洗過澡啦?”老馮招呼著,把竹椅搬出來。

除了老馮和李老師,代銷店門外只有一個人,直街的最年長者,八十九歲的韓老四。老人家差不多是直街上的吉祥物,人人尊重他,人人沒怎么把他當回事,他聽不見人家說話,他說的人家至多聽個半懂。此時,老頭子坐在竹椅上,哆哆嗦嗦地用紙媒點旱煙,赤著上身,兩條精細的腿從肥大的滿襠短褲中露出來。

“老馮,生意還好不?”人太少,李老師提不起聊天的興致,只有扯幾句閑話。

“這么光景?!崩像T有點失落,“和去年比,差了那么一點。”

李老師驚訝,“怎么會呢?這一帶就你這一家店,直街上人也沒少了去?!?/p>

老馮說:“就因為多了個人啊?!?/p>

“多了個人?”李老師不解。

“是啊。今年不是來了個老黃么?他來了以后,直街上好多人家都到他那里換東西,雞毛鴨毛頭發(fā),換針頭線腦糖果。老黃會做人,對直街上的人,總是多給一些,弄得這些堂客小孩總喜歡去。以前,我這里一天至少能賣幾毛錢糖果,現(xiàn)在一毛錢糖果都賣不掉?!崩像T有些無奈。

老馮這么一講,李老師想起來了,李師母就去老黃那里換過幾次雞毛,小孫子有次不知從哪個角落扯出塊塑料皮,拎到老黃那里去,竟換回來老大一塊牛皮糖。搞得小孫子現(xiàn)在有事沒事就要找塑料皮,垃圾堆里都要去翻一翻。

“這么講起來,確實受影響了?!崩罾蠋熣f,“那有沒有什么辦法?”

“他做他的,我做我的,能有什么辦法?”老馮說。

確實,真沒什么辦法。李老師想,自己畢竟不是諸葛亮,對什么事都有計策。

人少,聊不起來,時間就過得特別慢。李老師看看手表,還不到九點。蔣大頭門前,笑聲一陣接著一陣。

盡管韓老四聽不見,老馮還是望了他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對李老師說:“我說,這么大的事,怎么蔣大頭和國光就像不知道一樣的?不瞞你說,就在你來之前,鎮(zhèn)頭上的兩個人跑到我這里買香煙,其實就是專門來打聽那事的?!?/p>

“哦?鎮(zhèn)頭上的人都聽到風聲了?”李老師有點驚訝,“那你怎么跟他們說的?”

老馮兩手一攤,“我能怎么說?上次你跟我講,不要傳,我也就沒傳??墒?,我也不能證明這事是假的,對吧?”

對,老馮講的也對。李老師想,他和老馮,誰也不能證明這事是真的,同樣也不能證明這事是假的。忽然,他很想知道是誰告訴老馮這事的,想來想去,終于熬住沒問。

韓老四在石板上磕磕煙鍋,站起來嘟嘟囔囔說著,大概是跟李老師和老馮道別。李老師和老馮連忙站著來,目送著韓老四拖著竹椅子回家去。

開學在即,李老師每天早上都去學校,忙著開學的事。中午回家,大門邊一片狼藉。前天夜里暴雨,門邊的矮墻浸透了水,上午倒了。李老師擔心大人小孩有沒有受傷,三兩步趕進家去。

“他爸,得叫人來修墻了。”李師母在灶臺邊忙活,主動跟李老師搭話。

“好好好,人沒事就好?!崩罾蠋熕闪丝跉?,墻雖倒了,可人沒事,李師母還結(jié)束了單方面冷戰(zhàn),誰說不是好事呢。

“泥水匠就叫志榮吧。”李老師說,“再叫兩個幫工就可以了。你說叫誰好?”

“你定,定好了我去叫人?!?/p>

“好。叫上蠻牛,他力氣大,會做事。再,再叫上國光,他年輕力壯,也老實本分?!崩罾蠋熣f。

第二天一早,志榮他們就拉著磚頭泥灰來了。這天剛好學校開學,李老師中午趕不回來,就吩咐李師母好好招待大家,路過代銷店時,還叫老馮送了一小壇黃酒到家里去。

事情太多,李老師忙完往家趕時,天已經(jīng)擦黑了。剛走到家門口,國光急火火從屋里走出來,低著頭,擦著李老師就過去了。李老師叫了聲“國光”,他也沒聽見。

墻已砌好了,平整扎實,保質(zhì)保量。堂屋里,蠻牛和志榮滿面紅光,正起身把汗衫搭在肩膀上準備離去。

“李老師,回來啦!”志榮打招呼。

“辛苦你們啦。別急著走,再坐下多喝點,我陪你們!”李老師誠心留他們。

“不了,我們都喝很多了?!毙U牛說著,就跨出門去。

“那工錢呢?”李老師連忙問志榮。

“不用急的,什么時候方便給都行?!敝緲s向大門走去,“我走啦!”

志榮和蠻牛匆匆離去,連香煙都丟在桌上沒帶走。

“出啥事了?”李老師問。

李師母驚魂未定:“我在廚房忙呢,沒怎么聽清楚。好像,蠻牛和志榮喝高興了,提到了什么事情,國光就把筷子一扔站了起來。我跑出來,就聽國光說‘你們不要造謠’。蠻牛說‘我也是聽別人講的,不算造謠吧’。我和志榮拉住了蠻牛,不讓他講。國光就走了。”

李老師嘆道:“唉,真是的?!?/p>

“就怕,就怕萬一有什么事情,怪到我們家頭上?!崩顜熌笐n心忡忡。

就在李老師吃罷晚飯的時候,直街上爆發(fā)出怒吼。是國光。李老師和李師母都站了起來,李師母奔出門外,李老師站著沒動。

“哐!”一只臉盆狠狠摔在直街的石板上,搪瓷掉了一地。不一會兒,又有一只茶杯飛出來,砸得粉碎。

李師母和其他幾個婦女遠遠站著,不敢靠近。直到屋內(nèi)的怒吼聲停了,才上前撿起臉盆,小心地放在門邊。

國光老婆夾著包袱,抹著眼淚走出來。李師母和幾個婦女想勸勸,一時不知道說點什么,國光老婆就走過直街東頭。李師母趕緊追上去,喊道:“別這樣,走夜路不安全的,有事情等明天再說?!崩像T拿著手電筒也從店里趕出來,“天黑呢,要不把手電筒帶上?”

國光老婆像是都沒聽見,噔噔噔走得遠了。

這個晚上,直街上靜悄悄的,沒人聚在一起聊天乘涼,只有韓老四坐在街口吧嗒吧嗒抽旱煙。

天一亮,老黃挑著叮當擔,身前是雇來的兩輛平板車,拉著他收來的各種貨。撥浪鼓插在老黃腰間,走得快了,會突然“篤”的響一下。老黃向直街西頭走去。碰到熟人,點點頭,“哎”一聲,算是打招呼。

李老師在門口刷牙,老馮正在卸店門板,劉金喜從窗戶里探頭探腦,看著老黃的身影消失在直街西頭。

秋老虎漸漸收了威風,盡管白天還熱,但一到晚上,熱浪便快速散去。直街上的人們晚飯后的聚集又恢復了原先的格局,西頭是女人們的天地,聊著家長里短;東頭是男人們的天地,集中在老馮代銷店門外,李老師依舊是人群的中心,老馮在一旁聽著,有生意就做生意,打瓶醬油,或賣給小孩子幾分錢糖果。劉金喜挑起話頭,說挑叮當擔的人見得多了,可像老黃這樣抽好煙喝好酒的,還真沒有。他怎么就負擔得起呢?難道他沒有家小要養(yǎng)活?這問題值得探討,大家卻明顯沒有興趣。劉金喜只得作罷。

蔣大頭老婆進屋來,讓李老師和李師母都很意外。她端來一盤剛烙好的燒餅,請李老師一家嘗嘗。

蔣大頭老婆說,國光真蠢,蠻牛、志榮嚼舌頭,他竟然就相信了,搞得老婆跑到娘家不回來,一家臉也丟盡了。其實想想看,怎么可能呢?國光老婆不是跟著老公出工干活,就是和她一起做家務,而老黃更是早出晚歸,兩個人就沒有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家里那么小,板壁薄薄的,能發(fā)生什么事呢?

李老師和李師母點頭稱是,都說不可能,國光老婆是個本分的人,老黃也不像不守規(guī)矩的人。

蔣大頭老婆說,中秋要到了,她想和國光一起去,把兒媳婦接回來,“李老師有知識有文化,講話有水平,大家都服的,星期日我想央請你陪我們一起去。”

李老師推辭,說星期日學校有事,走不開,還是讓李師母跟去好了,她給人家做過媒,這種場合說得上話。

蔣大頭夫妻和國光,加上李師母、劉金喜老婆,帶著從老馮代銷店買來的一大堆草紙包,一大早就出發(fā)了。

傍晚時分,李師母跨進家門,臉紅紅的,大約是午飯喝了點黃酒。李老師正在廚房燒飯,問道:“事情辦成了?”

李師母說:“成了,人帶回來了?!?/p>

小孫子噼噼啪啪從直街上跑進家門,拎著一大塊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塑料皮,叫道:“奶奶,奶奶!帶我去換糖糖,換糖糖!”

這小家伙,還不知道老黃已挑著叮當擔離開直街了。

紅皮箱

傅德平感到奇怪,起床已經(jīng)十來分鐘了,還沒有聽到老糊涂的叫聲。

老糊涂是傅德平養(yǎng)的狗。

直街上,原本沒人養(yǎng)狗。直到半年多前,十來戶人家同一個晚上失竊。直街上極少有偷盜事件,更別說大規(guī)模的失竊,這讓有些人家失去了安全感。于是,有兩戶開始養(yǎng)狗,方醫(yī)師家和傅德平家。

方醫(yī)師已經(jīng)退休,原先是鎮(zhèn)衛(wèi)生院的老中醫(yī),兩個兒子都在城里上班,他家算是直街上最殷實的一家。傅德平在街上擺油炸馃攤子,是個老光棍,每天挑著擔子上大街擺攤后,家中便沒了人。

方醫(yī)師和傅德平養(yǎng)的都是土狗。方醫(yī)師家的叫阿旺,毛色純黑,半年間就由一只半大公狗長成了健壯的大狗。傅德平家的狗領養(yǎng)來時就過了盛年,毛色灰黃,瘦了吧唧的,而且越養(yǎng)越瘦,看上去已近暮年,傅德平就叫它老糊涂。

老糊涂盡管貌不驚人,卻是極為合格的看家狗。傅德平出去后,它就老老實實待在家里,從不鬧脾氣。就算傅德平回家了,它也頂多在門口轉(zhuǎn)轉(zhuǎn),半年了,連直街的兩頭都沒去過。每天傅德平起床后,它就跑過來,等著喂食。

可是,這天,傅德平起床十來分鐘了,老糊涂還沒有過來,甚至連叫聲也沒有。

傅德平走出房間,“老糊涂!”

屋里靜悄悄的。

傅德平把家里角角落落都找過了,除了狗窩,別的地方連狗毛都沒有一根。

老糊涂肯定不在屋里了。這個老實的家伙,能去哪兒?傅德平家的房子沒有狗洞,關上大門,老糊涂是不可能跑出去的。要是能跑出去,絕對是在頭天晚上大門還沒閂上的時候。傅德平不確定,頭天晚上閂門的時候,老糊涂在不在屋里。

傅德平準時鎖上門,和往常不同,他沒有挑上祖?zhèn)鞯膿幼呱现鹘郑强罩?,在直街上晃悠?/p>

方醫(yī)師家的大門半掩著。傅德平走過去,探頭往里看。

傅德平家和方醫(yī)師家挨著,確切地說,傅德平家的西面,是方醫(yī)師家的院子。院子的場地,原本是孫老漢家,孫老漢年老體衰要去外地投靠子女,便把房子賣給了方醫(yī)師。方醫(yī)師拆了房子改成院子,由此成了直街上唯一有院子有圍墻的人家。院子里種著花草,搭著葡萄架,阿旺平時就在其間顛來跑去。老糊涂剛到傅德平家的時候,雖然一副衰樣,畢竟還有些狗兒的調(diào)皮勁,大門開的時候,偶爾也會出門轉(zhuǎn)轉(zhuǎn),不走遠,就在家附近。有一回,走進了方醫(yī)師的院子里,看了那么多花花草草,撒了一回歡。阿旺不干了,沖上去就是一陣撕咬,老糊涂連連慘叫。傅德平大怒,抄起扁擔沖過去把兩條狗分開,順勢踢了阿旺一腳。方醫(yī)師的老婆方師母當場黑臉,指桑罵槐。傅德平想回嘴也回不了,悻悻回家,打得老糊涂差點一命歸西,從此連家門都不出了。

傅德平腦袋伸進門里,探照燈似的開始轉(zhuǎn)圈?;ú?、葡萄架下的石凳、一輛鳳凰自行車,最后,是一張圓圓的白臉。

傅德平嚇了一跳,半天沒說出話。

“老傅,干什么呢?”方師母瞟了一眼自行車,問道。

這個舉動,顯然激怒了傅德平。他的臉漲得通紅,“我,我,我找狗呢!”

方師母也顯出慍色,“這里哪有你的老糊涂?上次把我家花草搞得亂七八糟后,它就沒再來過?!?/p>

“你讓我看看?!备档缕接蒙狭艘稽c勁,推著門。

方師母手按著門,不讓傅德平進來。這時,阿旺跑過來,仰頭看著傅德平,沒有叫,似乎有點膽怯。

“你看看!”方師母說,“你上次踢了阿旺,它到現(xiàn)在還怕你!”

“我哪里踢你的狗了?不要瞎講?!备档缕侥樃t了,“我進去看看老糊涂在不在就好?!?/p>

“不是跟你講過了,不在我這里!這么大一條狗,要是在這院子會有動靜的,又不是死狗!”方師母真的動氣了。方師母是從城里嫁過來的,是直街上說話聲最輕的女人,極少跟鄰里口角,也極少跟鄰里深交,頂多淡淡地聊上幾句。

傅德平又推了一下門,“誰知道呢!活狗也會變成死狗的。”

“你!”方師母的白臉一下子血紅,“你怎么這么講話?!”

方家大兒子從屋里走出來,“媽,跟他講道理講不通的,你就讓他進來看看?!?/p>

方師母不太情愿地拉開門。傅德平遲疑了一下,跨進了門檻。院子里除了花草,沒別的東西。來回走了一遍,傅德平看清,老糊涂不在院子里。

方師母和兒子一左一右跟著傅德平,看架勢,是想把他送出去。傅德平立住腳,向方家堂屋看去。

“老傅,要不進屋看看?”方家二兒子也從屋里出來,問道。

“嗯!”傅德平腳剛提起來,便止住了,“算了,算了。我去別的地方看看。”

傅德平不怕方師母,不怕阿旺,甚至不怕方家大兒子,但對方家二兒子,還是心存忌憚。傅德平比他矮了一個頭,滿是油漬的汗衫在雪白的的確良襯衣面前,更顯暗淡無光。“咣”,大門關上了。傅德平瞬間就后悔了,再回去已不可能。方家房子那么大,剛才為什么不進去找找呢?

傅德平走到直街東頭,他打算一路找到西頭。

“傅德平,你干什么呢?怎么不去賣油炸馃了?”韓老四老眼昏花的,竟然還一眼就認出了傅德平,大著嗓門打招呼。

“我找老糊涂?!备档缕?jīng)]什么好氣。

老馮在代銷店柜臺后哈哈大笑,大聲道:“韓老四,傅德平在找你呢!”

韓老四聽不清,“什么?你講響一點!”

從東頭找到西頭,又從西頭找到東頭,傅德平連垃圾堆里都找過了,也沒見老糊涂的影子。更奇怪的是,問了遇到的所有人,也沒人見過。老糊涂就像一團空氣,平白就消失了。

傅德平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跑到劉金喜門前,準備用拳頭擂門。來回兩趟,門都是關著的,但沒上鎖,應該有人在里面。

就像去方師母家一樣,傅德平找劉金喜也是有原因的。劉金喜是大酒鬼,往往喜歡搞些肉類當下酒菜,野豬肉、狗肉是他的最愛。前兩天來買油炸馃時,劉金喜笑嘻嘻說,老糊涂都快老死的樣子,還不如十塊八塊錢賣給他。傅德平?jīng)]搭理,順手給了他一個炸過頭的油炸馃。

“砰砰砰!”傅德平把門擂得山響,因為,他聞到門縫里飄出濃濃的肉香,夾著大蒜、桂皮、陳皮、生姜的味道。

一連擂了十幾拳,直擂得門上灰塵簌簌往下落,劉金喜才來取下門閂開了門?!皣S?老傅!怎么是你?今天不做生意了?”劉金喜滿臉驚訝。

傅德平?jīng)]有搭腔,目光越過劉金喜的肩頭,尋找肉香的來源。和直街上大多數(shù)人家一樣,劉金喜家是老舊的木板房,門面窄,但很深,最外面的一間,就是堂屋。堂屋的八仙桌上,一大搪瓷盆肉騰著熱氣,表面蓋著黃姜白蒜紅椒,旁邊擺著一副碗筷和一瓶黃酒。

傅德平一把推開劉金喜,奔到八仙桌前,低頭看搪瓷盆里的肉,湊近了使勁吸氣聞。劉金喜有點發(fā)蒙,好一會兒才說:“老傅,要不我再拿副碗筷,咱倆一塊吃點喝點?”

“我問你,你這是什么肉?”傅德平大聲質(zhì)問。

“小聲點,你這是干什么?”劉金喜有些慌張,向門外看了看,“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大白天的不上街做生意,跑到我這里管這管那!”

傅德平端起搪瓷盆,舉在劉金喜面前,“你說,這是什么肉?”

“你給我放下!你管我什么肉,老子花錢買的。”劉金喜火了,“你要吃,就坐下來,不想吃,給我走。我還想好好吃一頓呢!”

傅德平重重地把搪瓷盆放在桌上,把架在碗上的筷子都震落了,“好啊,劉金喜,你還跟我裝糊涂。前兩天,你問我,要買我的老糊涂當下酒菜呢!”

“是問過啊。你不是沒理我么?”

“沒理你?”傅德平撲上前,一把揪住劉金喜的衣襟,“沒理你你就自己動手了?還我老糊涂來!”

劉金喜愣住了,半天才說:“你家的老糊涂丟了?”

“沒丟我找你干什么?”傅德平把劉金喜揪得更緊,“還我老糊涂來!”

“去你娘的!”劉金喜惱怒地掰著傅德平的手,“老子沒動你的狗,這兩天連看都沒看著。你看清楚了,這是花錢買來的肉!”

“花錢買來的?你倒是講講,哪里買的?”

兩人的吵嚷聲,引來了好些個街坊鄰居,有蔣大頭,有李師母,還有二枝娘和幾個小孩。大家干看著,一頭霧水。

劉金喜轉(zhuǎn)頭看看門邊一圈鄰居,漲紅了臉說:“這個有毛病的傅德平,我花錢買肉,他還管得到我從哪里買的?”

“不講?不講就是心里有鬼!對不對???”傅德平也朝著眾人大聲嚷道。

“有鬼個屁!”劉金喜吼道,“你個傅德平眼睛瞎了是不是?我這是豬肉,不是狗肉!”

“鬼才相信你說的。你個酒鬼,為了搞下酒菜,什么事做不出來?”傅德平說著,手上加了把勁。劉金喜脖子被勒得難受,使勁推了傅德平一把。傅德平死活不放手,兩人扭在一處。

“隔壁鄰舍的,好好講,別動手?!崩顜熌竸竦?。

傅德平和劉金喜哪聽得進去,你進我退的,在堂屋里撕扯著。蔣大頭有些看不過去,上前想把兩人分開。傅德平和劉金喜看起來個子都不大,但畢竟是干活的人,手上的勁兒還不小,蔣大頭非但沒將他們勸開,反而被帶了個趔趄,撞到八仙桌,那瓶黃酒摔在地上,酒香四溢。劉金喜大怒,發(fā)起狠來,一下子和傅德平斗了個旗鼓相當。

門口的人群呼啦啦分開,一條大漢大踏步進了堂屋,一手一個,輕輕松松分開了傅德平和劉金喜?!袄细担阍趺床蝗プ錾?,跑到這里和劉金喜玩摔跤?”大漢是屠戶段國強,傅德平的油炸馃攤子,就擺在他肉鋪的邊上。

“劉金喜這狗日的,宰了我的老糊涂當下酒菜!”傅德平指著劉金喜的鼻子。

“放你娘的狗屁!你眼睛瞎的?跟你講了,我這是豬肉,不是狗肉。老段,你看看,這是什么肉。”劉金喜把搪瓷盆捧到段國強面前。

段國強看了看,又聞了聞,說道:“老傅,這真的是豬肉,小豬的肉。”

“這,這……”傅德平一時語塞,“那,那讓他講是哪里買來的,他就是不講,不是有鬼么?”

“你!”劉金喜氣得發(fā)抖,沖上去要揍傅德平,被段國強攔住了。

“老傅,聽我勸一句,回去吧。等下午有空,我?guī)湍阋黄鹫夜??!倍螄鴱娮o著傅德平,離開了劉金喜家。傅德平在直街上沒什么要好的人,因為一起在街上做生意,和段國強還能說上幾句。

回到家,傅德平到碗柜里找了些剩飯剩菜,捏成飯團,裝在蒲包里。走遍了小鎮(zhèn)的街巷,又到田畈中去尋,一直到日落,還是沒見老糊涂的蹤影。傅德平只好返回,沒做晚飯,洗了把臉就上床睡了。

晚上,鎮(zhèn)上有露天電影,放的是“粉碎四人幫”的紀錄片。片子較短,早早就散場了。國光、李老師等人結(jié)伴回來,經(jīng)過段國強門前。段國強正在整理第二天一早殺豬用的工具,刷拉刷拉在門口磨刀。

“老段,今天傅德平和劉金喜打架,是怎么回事情?”李老師問道。

李老師這么一問,大家都站住了。直街上住戶穩(wěn)定,相處向來和氣,吵嘴都少有,打架自然是大事件了。

“也沒什么事。老傅家的狗,老糊涂不見了,到處找,以為劉金喜殺了他的狗當下酒菜,就打起來了。”段國強說。

正說著,蔣大頭湊過來,顛三倒四地把當時的情景還原了一遍。

“這個老傅,脾氣也太差了。也就欺負酒鬼劉金喜,要換成我,就跟他沒完?!比巳豪锊恢l在說。

“怎么講呢?老傅這個人,品性還是不壞的,就是古板不合群了些?!崩罾蠋熣f,“他比我小兩歲,一直沒成家,孤苦伶仃的,脾氣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p>

“不管怎樣,劉金喜今天倒是吃大虧了。”蔣大頭說。

“就是??!”劉金喜不知什么時候冒出來,滿嘴酒氣,“碰到這么個角色,今天真是倒霉透了?!?/p>

“不過,劉金喜你也有不對,老傅問你肉哪里買來的,你告訴他,不就沒事情了?”蔣大頭說。

“哪有這么好說話!我告訴他是豬肉,不是狗肉,他都不相信?!眲⒔鹣步星?。

大家一陣哄笑。段國強說:“劉金喜,我看,你的肉來歷不正,不然你早說了?!?/p>

“這個……”劉金喜看大家都盯著他,只得吞吞吐吐說了,“這兩天不是手頭緊么,好幾天沒吃肉了。昨天看到蠻牛拎著一只小豬,要拿去埋掉,說是不明不白死的。我看看小豬還干凈,不像是得瘟病的樣子,就、就花一塊半錢買下了。老婆孩子都不在家,我就一個人把豬收拾干凈,加了好多辣椒作料,在爐子上燉了一夜,心想有什么病菌也殺死了。今天我門都沒開,早上夾了一塊肉喂貓,到了中午也沒見有什么事。中午我就倒上酒,正想好好吃一頓,老傅這個死人就來打門了?!?/p>

“難怪難怪,劉金喜你還真是個活寶?!北娙诵Φ枚瞧ぬ?。

劉金喜訕笑著,“這老傅,一看到我就兇巴巴的,以為自己是楊子榮,要宣判我這個小爐匠?!?/p>

眾人又笑了一回。段國強門前的人越來越多,差不多有二三十人。方家二兒子也湊過來,說道:“劉金喜講得沒錯,老傅今天還真是兇巴巴的,硬往別人家里闖。也不想想,自己家天天閉著門,隔壁鄰舍的,有幾個進過他家?。恳粭l狗不見了,就像公安一樣到處搜查,這沒道理??!”

“好像老傅的狗還沒找到?!笔Y大頭說。

“這也奇怪了,老傅這個老光棍,為什么要養(yǎng)狗呢?”國光說。

“可能是一個人孤單,養(yǎng)條狗做伴吧?!倍螄鴱娬f。

“應該不是這樣。”國光繼續(xù)質(zhì)疑道,“要是孤單的話,早就該養(yǎng)條狗做伴了。為什么偏偏要等到上次集體失竊后才養(yǎng)呢?方醫(yī)師家最富裕,養(yǎng)條狗看門還說得過去,老傅擺個小攤只夠自己吃飯,為什么還要養(yǎng)條狗呢?”

好幾個人連連點頭。“難不成,老傅家里有寶貝?”人群中不知誰在說。

“寶貝?能有什么寶貝?”段國強說,“老傅家祖上都是種田擺小攤的,沒一個地主富農(nóng),能有什么寶貝傳下來?”

“要不,老傅是特務,家里藏著發(fā)報機、密碼本?”劉金喜突發(fā)奇想。

“這話不能亂講。劉金喜,你真是喝醉了?!崩罾蠋熯B忙擺手,“老傅就知道一個油炸馃幾分錢,這也算是情報?”

“特務當然不可能。不過,我聽泥水匠志榮講過,老傅家的房梁上,綁著一個小小的紅皮箱。”國光說,“好些年前,志榮去給老傅家屋頂補漏,多看了幾眼那個皮箱,還挨了老傅一頓罵?!?/p>

“這么講起來,老傅家真有寶貝嘍?”聽兒子這么一說,蔣大頭有些信了。

“老段,我們直街上,就你和老傅有些來往,到他家去過。你說說,他家里有沒有小紅皮箱?”李老師問道。

“我也去得不多?!倍螄鴱娬f,“好像是有一個,在屋梁上,我也沒太留意?!?/p>

“哦!”大家頻頻點頭。

又聊了一陣,眾人各回各家。

傅德平的尋狗風波,過了也就過了。直街依舊寧靜,傅德平依舊白天上街做生意,回家就閉門。老糊涂在的時候,幾乎不怎么叫喚,現(xiàn)在不在了,也顯得與以往沒什么不同。

冬至那天,鎮(zhèn)上辦物資交流會,街上滿是人和貨。一輛手扶拖拉機硬要往街上過,結(jié)果撞到了一個篷子。撐篷子的粗竹竿倒下來,砸在傅德平腦袋上,當場就暈了。段國強扔下肉斧,叫上徒弟,把傅德平抬到醫(yī)院。搶救了一天,還是沒搶救回來。

傅德平?jīng)]親屬,喪事由段國強牽頭,直街上的隔壁鄰舍一起幫忙。人都不在了,平日有過節(jié)的也沒了怨氣,劉金喜、方師母都搭了把手。喪事大大簡化,半天就結(jié)束了。送葬回來后,幫忙的一二十個鄰居,在段國強家吃了頓飯。

天黑得早,鄰居漸漸散了。劉金喜醉,幾個人把他扶了回去。七點左右,就剩下了段國強和李老師,他們是管事的。兩人拿了鑰匙,進了傅德平家。

段國強和李老師抽著煙,聽著屋外呼呼的風聲。傅德平的房子老舊且低矮,風從破損處灌進來,將燈泡吹得搖搖晃晃。段國強抬頭看看房梁,李老師也抬頭看看房梁,上面,果然綁著一個小小的紅皮箱。

“拿下來看看?”段國強提議。

“好?!崩罾蠋熗饬恕?/p>

房梁不高,架上短梯就夠得到。李老師扶著梯子,段國強爬了上去,取下紅皮箱。

紅皮箱放在桌上,小小的,比鞋盒大不了多少。令人意外的是,皮箱很干凈,幾乎沒有灰塵在上面。皮箱上有個小小的彈簧鎖,段國強在傅德平的鑰匙串中找了個鑰匙插進去,一下子就開了鎖。

“要不要再叫些人來,咱們再開箱?”段國強有些緊張。

李老師猶豫了一陣,下決心道:“還是我們先開箱,要是真有什么寶貝,再去叫人來?!?/p>

段國強點點頭,搓搓手,哆嗦著掀開箱蓋。

一張畫片上,一個女人甜甜地向人微笑。李老師和段國強對視一眼,把箱子里的東西都取了出來,全是紙片,有大有小,有厚有薄。粗粗翻看,都是畫片,都是不同女子的頭像或全身照片。有的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有的是從雜志上撕下來的,很多已經(jīng)泛黃,大概是文革前的東西。

“這個,不用再叫人來了吧?”李老師問。

“我看不用了。”段國強說。

把畫片裝進箱子,上好鎖,段國強和李老師又坐下抽煙。風聲凄厲,屋里寒氣逼人,點點雪花穿過破瓦縫飄灑下來。段國強跺跺腳,說道:“明天一早,我把這箱子給老傅送去吧。”

【責任編輯 李慧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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