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
一
靳媛摔倒在衛(wèi)生間的時候,初遠坐在客廳看電視。那聲穿破耳膜的慘叫聲就像黑夜里的一把匕首,刺向初遠的心臟。他本能將遙控器一丟,想也沒想就沖向衛(wèi)生間,很像他第一次見義勇為的敏捷身手。
門是虛掩的,靳媛進來的時候就不想關(guān)緊,她想將“唰啦啦”的沖水聲和“咣咣咣”的走路聲以及心中的憤怒全部宣泄出去,讓初遠聽聽!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甩掉右腳的拖鞋準備沖洗腳丫巴,大概是氣暈了,腦子也不聽使喚了,竟然用單腳獨立的姿勢跳了一跳,冷不防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摔倒了。
這是一個悲傷時刻,左腳鉆心地疼,感覺到兩眼一黑,靳媛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
“怎么了怎么了”,初遠沖進來的時候,看見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靳媛,臉已經(jīng)扭曲了……他蹲下身拉著靳媛的手臂:“摔著哪里了?怎么會這樣不小心?”
正在嚎叫著的靳媛憤怒地甩開初遠:“滾!我摔死跟你沒半毛錢關(guān)系!你開心了吧?我罪有應(yīng)得,我落得如此下場……”
幾天前,他還把她當作結(jié)婚對象,信誓旦旦要跟她走進婚姻殿堂。一夜之間,事情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不知發(fā)什么神經(jīng),羅列了她的一大堆罪狀,然后輕而易舉地告訴她,這婚沒法結(jié)了。
兩個人僵持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感覺再坐下去也解決不了問題,靳媛試圖站起來,卻感到肌無力?,F(xiàn)在她才知道,一個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尤其是受傷的時候,你簡直不知道該怎么站起來?!案昶诰C合癥”這幾個字眼一下?lián)舻沽私麓嗳醯男模巴弁邸笨蘖似饋恚@么大把年紀了,還想著找媽媽。初遠慌了,“你就是這么犟!一頭犟牛!”好心要扶她起來,還要被她一下一下掐疼手,直到?jīng)]有力氣折騰,才像只斗敗的公雞,靠著這根拐杖才能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客廳。
靳媛的左腳踝已經(jīng)用冷水清洗過了,初遠找來云南白藥氣霧劑,還沒說出“現(xiàn)在不能噴”的話,就被靳媛一把扔掉,聽著塑料瓶摔在地上的聲音,看著眼前像母狼一樣暴怒的女人,初遠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你到底要亂到什么時候?!”
靳媛又開始哭了:“老了,不中用了!腿都會發(fā)軟,不知道哪天就一覺醒不過來了……嗚嗚嗚……哇哇……”
初遠急了:“胡說八道什么?哪有自己咒自己的?”
電視里播放著夜新聞,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鐘了。折騰到現(xiàn)在的兩個人早已經(jīng)饑腸轆轆,只忙著吵架的他們,還沒有吃晚飯。
初遠剛開口說先吃飯,靳媛又罵開了:“我死不死要你管么?你算什么?你巴不得我趕緊消失,你好去找別的女人?!甭曇粲l(fā)大了起來,只是此時,在初遠眼里,竟是梨花帶雨般可愛,相比剛才的母老虎,現(xiàn)在的靳媛就像一只可憐的小兔子。
“你何必發(fā)火?你要是溫柔一點,至于摔倒嗎?發(fā)火傷身體,憨包!”初遠知道現(xiàn)在不是吵架的時候,他開始不停地哄著靳媛,看她這么受罪,自己真的很疼,疼的時候,就知道愛有多深了。
每次吵架,靳媛都拒絕吃飯,初遠最惱火這點,沒想到她去衛(wèi)生間的時候還摔傷了,禍不單行。
“我出去買吃的,想吃什么?”初遠盡量用溫柔的語氣,到了現(xiàn)在這個田地,吵架真是件無聊的事。他伸出手摸了摸靳媛的額頭,但是被一把打掉了。
“真是不可理喻!不吃算了,我自己去吃。”初遠火冒三丈,轉(zhuǎn)身關(guān)門而去。
關(guān)門聲音讓靳媛愣住了,忽地停止了哭泣,她看看空蕩蕩的客廳,再看看室內(nèi)的一切,不知怎地,又忍不住哭了起來,邊哭邊在心里罵:“這個沒良心的,真把自己丟下了,只想著腫脖子……嗚嗚嗚……”初遠貼著門口聽了聽,暗暗笑了起來,哭吧哭吧,愛哭就盡情地哭,等你哭累了,你就知道肚子餓了。這個傻女人,我怎么會丟下你不管呢?先前上衛(wèi)生間,就揚言今晚要收東西走人,現(xiàn)在還想走嗎?這就是天意。
此意外事件讓死寂的更年期愛情陷入另外一種尷尬。本來以為卷鋪蓋走人的靳媛,做夢都沒想到扭傷了腳;本來接近死心的初遠,在心疼女人的瞬間,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那么愛她……
看著初遠把自己愛吃的燒烤串、紫米稀飯、小籠包子擺在茶幾上,折騰了一個晚上的靳媛終于閉嘴了。肚子不爭氣地“呱呱”直叫,口水都快淌出來了。“吃吧,別再亂精神了,比起自己的身體,這一切有意思嗎?”初遠把香噴噴的小包子送到女人嘴邊,靳媛抵抗不住,含著眼淚開吃了。
真好吃,比以往一次都好吃。
“唉!”初遠長長嘆了一口氣:“你這倔脾氣,說你多少次了,發(fā)火傷身體更傷害感情,就是不聽?!?/p>
靳媛只顧著自己狼吞虎咽,卻發(fā)現(xiàn)初遠一直在看著自己,她奇怪地問他:“你怎么不吃?這可是兩個人的面份?!?/p>
初遠的眼睛里閃現(xiàn)著一種憐愛的光芒,“我喜歡看你吃東西的樣子,像個孩子一樣乖,你永遠這樣,天下不就太平了嗎?”
靳媛把包子回贈到初遠嘴里,她看見男人的眼睛濕潤了,心里突然泛起一陣酸楚,忍不住撲到初遠懷里,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憨包,今天晚上哭了多少回了?吵架吵得那么兇,罵人罵得那么毒,天都被你罵通了,又哭又笑的,不累嗎?”睡覺的時候,初遠刮著靳媛的鼻子。每次,他都習(xí)慣睡在她的左手邊,因為可以摟著她入睡。
靠在他的懷里,傷腳好像也不太疼了。
“要懂經(jīng)營感情,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年輕人,動不動就亂發(fā)脾氣。我們都到中年了,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工作又忙、還要忙著吵架,你說我的心情會好嗎?”初遠很焦慮。
因為理虧,靳媛啞烏烏地不敢出氣。
“最近被你整得精神緊張,每天吵到深夜休息不好,第二天起來頭暈?zāi)X漲,吃飯的時候肚子雖然很餓,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你看看我前久長出的肚子,全部縮水了……像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徹底死心的!”初遠的話越來越嚇人。
靳媛緊緊抱著身邊的男人,卻碰著了傷腳,忍不住叫了起來。
初遠安頓她好好睡下,像教孩子一樣循循善誘:“你只要好好聽話,不亂發(fā)脾氣,我就會好好愛你,我從來不懷疑我們的感情,但你一定要懂經(jīng)營。”endprint
窗外傳來一聲尖利的剎車聲,兩個人嚇了一跳。
“我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靳媛輕輕地問。
“按道理是不可能的,你才三十幾歲,每個月大姨媽正常,你這是瞎怪、亂怪,自尋煩惱、自找苦吃。不過,跟你沒有生過孩子有關(guān)吧,聽說不生育的女人,更年期都會提前,么么,你別嚇我?!背踹h輕輕拍著靳媛的臉。
“睡吧,好好地睡,以后千萬不能再亂發(fā)脾氣,亂罵人了,明天又是明天。”初遠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累,真的是累。
今晚這場大戰(zhàn)之后,灰飛煙冒,不但沒有占領(lǐng)敵軍陣地,還讓自己損失慘重。靳媛悻悻地覺得自己真是太虧了,兩個人身處異地,好不容易見上一面,不但沒時間恩愛,還鬧得差點分手,靳媛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無法入睡,她聽到初遠輕微的鼾聲,心里非常失落,忍不住掐了一下身邊的男人。
“怎么了?”初遠乍一下醒來,“憨憨,我太困了,最近都沒休息好,趕緊睡了,乖,聽話?!?/p>
“我不睡!”靳媛撅起嘴。
初遠知道寶貝的心思,其實他也很想,但還是忍住了:“憨憨,你受傷了,我怕激烈運動會壓傷你,等你養(yǎng)好傷再說,好嗎?”
他在黑暗中吻了她。
二
靳媛第二天醒來,仿佛是被嚇醒的。她不知道為什么會睡在這里,仔細想了想,今天是周六,休息的周末,然后下意識抬了抬左腳,腳踝呈現(xiàn)青紫色,里面的淤血觸目驚心,她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一個傷員?!皞顒庸?00天”,想著這個事實,不由悲從心來。她杵著雙手坐了起來,睡在身邊的初遠才被響動驚醒了:“怎么起來了?還早吧,再睡一會?!?/p>
他來拉她的手,卻被她惱怒地甩開。
初遠睜大眼睛:“又怎么了?昨晚不是消停了嗎?大清早火氣沖沖的?!?/p>
靳媛怔怔坐著,什么話都不說,蓬頭垢面的愈發(fā)傷感。
初遠緩和口氣,把靳媛拉向自己的懷抱:“乖,不要亂生氣了。腳還疼不疼,你不好好休息,難恢復(fù)的。”說著看了看她的腳,并輕輕按了按:“疼嗎?”
“疼!”靳媛喊了起來。
喜歡睡懶覺的初遠意識到,不能再賴床了。他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好,出門買了豆?jié){油條,他聽說剛扭傷不能吃糯米稀飯,所以臨時換成干焦焦的油條。自己去吃了一大碗米線,吃的時候心里還是有點難過,感覺對不起靳媛,本來要帶著她一起吃的。
誰知……
靳媛起床之后,還是一臉不高興,拒絕初遠的攙扶,說自己又不是走不了路。她的左腳踝明顯腫了起來,初遠說需不需要去醫(yī)院照個片子,萬一傷到骨頭,那可是不能開玩笑的。
“算了吧,殘就殘吧,反正都這把年紀了,靠誰都靠不住?!苯碌脑捵尦踹h不是滋味。
她嚼著他買的干焦焦的油條,什么胃口都沒有。像個傷殘一樣走不了路,天氣又這么熱,人的心情特別煩躁。初遠的電話響了,好像在談工作,他掛了電話告訴她:“我得去辦公室一趟,大家都在加班,我要去審材料。中午飯等我買回來吃,你小心一點,千萬要慢一點?!?/p>
他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蛋,她一臉漠然。
接下來該怎么辦?成了困擾靳媛的一個難題。腳傷加上心傷,讓她感到無助和困惑。
要不是認識這個男人,我的人生又該走向什么樣的路口?
認識初遠源于一個意外。那天夜里十一點,按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誰知道……靳媛從家附近的美容院出來,突然斜刺里闖出一個干瘦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搶奪了她手上提著的小包包,像一只沒命的兔子朝前狂奔。靳媛被嚇得失魂落魄,腿一軟就跌倒在地,憑本能喊著“啊,搶人了……搶人了……天殺的混蛋……哪個挨千刀的,不得好死!”
這樣的慘叫聲在黑夜里毛骨悚然,有幾個路人聞聲趕了過來。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一輛經(jīng)過的小車,加足馬力將搶包的歹徒堵在死角。聽路人講,一個男人跳下車,敏捷地將歹徒按翻在地。好心路人撥打了110,一會兒,巡邏警察將搶包歹徒帶走。
靳媛喘著粗氣拿著失而復(fù)得的包包,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路人都說,你遇上好人了。驚魂未定的靳媛這才緩過神來,面前的英雄還是一個帥哥,電光火石般地,這個男人深深地吸引了她。
她急切地挽留男人和他開車的同伴去吃夜宵,說一定要給她這個機會。他們想了想,還是答應(yīng)了。再沒有比這更富戲劇性的邂逅了,一男一女一見如故,聊到凌晨都還不過癮,搞得旁邊的朋友開玩笑,你們給是認識了好多年?救美的男人正是初遠。
晚上,靳媛失眠了。自從看到初遠的第一眼,就像沉睡中的公主被驚醒一樣,心里胡亂地跳個不停。從她年少時候開始,心里一直有個模糊的男人影子,時不時出現(xiàn)在她的夢境中。她說不清是為什么,卻一直無法擺脫這個纏繞,直到認識初遠,她才驚奇地感到,他們是不是失散了很多年?
愛情是女人的精神鴉片,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原以為,初遠比前夫更適合自己。到了中年的靳媛,才知道婚姻生活的重要意義。父母沒有愛情的婚姻讓她很受傷,為了孩子勉強維持到老年,一輩子都不知道真愛的滋味。過著過著,靳媛不想再過下去了。開始反抗,鬧起了離婚。
如果說前夫虐待她或是有其他問題,這樁婚姻就離得很容易,可是前夫不是一個壞人,自然遭到全家的一致反對,母親甚至捶胸頓足:“你一個中年女人,瞎折騰什么?你以為離婚以后,你日子就會好過了嗎?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你可千萬別做那種傻事呀!”
那時候當然沒有認識初遠,靳媛卻鐵了心要離婚,那股子向往單身自由的勁頭最終贏得了勝利,離婚成功。
做夢也沒有想到,僅僅過了兩個月,就出了這樣的意外,更想不到的是,竟然認識了初遠。
認識兩個星期之后,初遠和靳媛相約外出旅行。兩個人在手機、電腦上已經(jīng)聊得熱火朝天,剩下的就是私人相處了。
一個怡人的地方,兩個難抑愛火的男女。自然地,他鼓足了勇氣拉住她的手,這一刻似乎默認了兩人的關(guān)系。她好像等了半個世紀,才等來這個男人,而不是從前跟前夫死水一潭的左手摸右手的淡漠感覺。白天他幫她照相,像老公一樣關(guān)心、寵愛她,她挽著他,笑得相當甜蜜。endprint
令人期待的晚上,兩個人在房間里擁抱親吻了好一陣才放開。各自洗浴完畢,身上散發(fā)的清香伴隨著荷爾蒙、多巴胺等等激情因素攪得他們比第一次結(jié)婚的新婚之夜還要興奮。靳媛戲謔這叫“以身相許”,初遠說要下半輩子都相許。當初遠沉沉睡去,依然緊緊抱著靳媛,她想推開他的腿,卻發(fā)現(xiàn)像塊巨石無法移動,難道他要壓她一輩子?
相處之后才發(fā)現(xiàn),沒這么簡單。初遠是典型的“鳳凰男”,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憑著吃苦耐勞的精神以及拼搏的狠勁,成了一名端著政府飯碗的公務(wù)員。靳媛是標準的“孔雀女”,在城市長大,深受父母溺愛,從小沒有受過什么苦。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了一家公司任文員,不懂鉆營的她事業(yè)上沒什么起色。
當“鳳凰男”遇到“孔雀女”,“哧”一聲點燃了火星撞地球的序曲。
比如,初遠對靳媛大大咧咧的生活習(xí)慣有意見。他一直記得父親的話: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和城里孩子還是有差距的。不過到城里生活后,他逐漸講究起來。這種挑剔習(xí)慣在生活上的要求,讓“孔雀女”自嘆弗如,而“孔雀女”從小優(yōu)越慣了,對很多事情都不注意細節(jié)。
有天晚上,因為看見靳媛在床上修剪腳趾甲,剛從浴室出來的初遠頓時興味索然,要求靳媛趕緊去洗手!不以為然正等著親熱的靳媛笑嘻嘻地說不,并輕輕拉著床邊的初遠撒嬌,沒想到被初遠厭惡地推開,并說不洗就不要碰他!靳媛也火了,哪對熱戀中的愛人會這樣挑剔?早就猴急猴急地等不得了,初遠還這樣對她!靳媛感到天旋地轉(zhuǎn),備受寵愛的她哪受得了這樣的氣,初遠一副強硬的態(tài)度不依不饒,兩個人吵了一晚,背對著背熬到天亮。
裂痕在無聲無息地滋生。
現(xiàn)在,靳媛坐在初遠的家里,看著電視空洞地想,初遠的前妻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們?yōu)槭裁磿x婚?
她看過初遠和前妻的照片,因為離婚時間不長,初遠沒有清理干凈,并且答應(yīng)靳媛,只要兩人領(lǐng)了結(jié)婚證,這些戳眼睛的東西都會自動消失。
“自動消失?”靳媛在心里冷笑著。
她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面前足足站了十分鐘。里面是一個憂郁憔悴的女人,黑眼圈很重,鼻子上泛著油光,嘴唇是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光彩。她突然恐慌起來,這張臉是這個男人喜歡的嗎?
一個疲憊不堪的傻女人,她瞪大了眼睛,現(xiàn)出一個古怪的表情,聽見心底像玻璃瓶砸在地上的聲音。
她看著空蕩蕩的屋子,也許并不屬于她。今后,會有另外一個女人入侵進來,而她,只不過是一個匆匆過客。想到這里,不由悲從心來。
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初遠回來了,提著兩個盒飯。自從離婚后,他的廚房就一直冷火秋煙,靳媛又是不會下廚的人,兩個人只好在外面吃。靳媛答應(yīng)初遠,結(jié)婚后一定學(xué)著做飯。
初遠進門之后,看得出心情不錯。他看著氣鼓鼓坐在沙發(fā)上的靳媛,心里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女傷員,一個上午沒人陪,的確楚楚可憐。她要是脾氣好一點,自己哪會舍得對她不好?
“吃飯吧,中午沒事了,好好陪著你?!?/p>
靳媛深深吸了兩口氣,終究把剛才的心情給壓下去了,即使是過客,諒你這兩天也不敢對我不好。昨天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初遠就大發(fā)雷霆,任憑自己百般解釋也不能緩解。靳媛悲哀地發(fā)現(xiàn),初遠既然是鳥中之凰,自然是難以駕馭的,或許對自己是“孔雀女”的事實存在心理抵觸。女高男低的成長環(huán)境會在某種程度讓初遠無法拂去自卑感,但是這種不能觸碰的自卑反而帶來初遠強烈膨脹的自信心,正是“孔雀女”的大大咧咧,使得“鳳凰男”更加敏感,而“孔雀女”敢愛敢恨的性格讓她有什么說什么,所以非常容易引發(fā)爭吵。
靳媛雖然是一個頭腦沖動的人,但是從來不敢貶低初遠。她知道這是死穴,會激起初遠強烈的自尊,產(chǎn)生爆炸性的無法控制的后果。但是昨天晚上,因為一時激動,一句不經(jīng)大腦的話讓初遠異常憤怒,直接叫她走人!“我的心徹底死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你想怎么就怎么,跟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初遠從來沒有發(fā)過這么大的火,從來沒像今天這么怒目圓睜。靳媛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氣血涌上心頭,血壓好像也升高了,昏昏然去衛(wèi)生間,熟料到老天會這么對待她……
盒飯擺在茶幾上,飄出一陣陣香味。
靳媛本來不想吃,但看著一臉辛勞的初遠,心想他又上班又買飯的,還是別得寸進尺。中午睡了午覺之后,靳媛腳上的淤血散了一點,她輕輕按下去,似乎比昨天還疼。初遠告訴她,這是正常情況,昨晚是麻木了,今天會更疼。
他把水杯捧到她嘴邊,兩個人的眼光一對望,她急忙閃開了。他笑了:“憨人!”
晚上,她要求出去散步,他像往常一樣牽著她的手,只是話少了。相比從前的恩愛,這更像丈夫在照顧病中的妻子。路上遇到熟人,初遠始終沒有放手,聽著大家問長問短,靳媛雖然面無表情,心里卻是百感交集。
一個矮小的身影從遠處走過來,初遠突然放開了靳媛的手。靳媛睜大眼睛看著這個讓初遠緊張的女人,看著她目不轉(zhuǎn)睛地在自己的臉上掃了幾遍,然后以一種說不出的口吻對初遠說:“這是你女朋友嗎?”
原來是他的頂頭上司,還以為是他前妻。
走遠了,初遠才告訴靳媛,這個年代,是不是女人的更年期都提前了?在女人手下干活真累。
“她認識你前妻嗎?”靳媛突然問了一句。
“認識,怎么了?”初遠反問。
“沒什么,我覺得她看我的表情怪怪的?!?/p>
休息了兩天,雖然還是一拐一拐的,靳媛要回去上班了。走的時候,初遠把一包三七粉塞到她的包里,說活血化瘀,對傷腳有好處。靳媛依依不舍地看著車下的男人,修復(fù)關(guān)系的48小時,為他們的愛情重新注入新的生機。初遠說得好,愛情需要經(jīng)營,不管是年少時的愛情、壯懷激烈的青壯年愛情還是夕陽紅愛情,都要全身心的投入,尤其更年期的愛情,處于脆弱的崩潰地帶,更得好好經(jīng)營。
三
看著靳媛的車遠了,初遠邊走邊想,難道跟她在一起是場劫?
回憶當初,他心里掠過一絲憂傷。endprint
剛認識的靳媛,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雖然年紀不小了,但是歲月似乎沒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跡,如水光滑的肌膚,優(yōu)雅迷人的氣質(zhì),這不就是我一直苦苦尋找、夢中期待的妻子嗎?初遠永遠忘不了初次相遇的美妙。
那是初遠人生中最值得紀念的一晚,本來是來靳媛的城市辦事,喝完茶后趕往賓館休息,沒想到撞上了靳媛被搶的驚魂一幕。事實上,那種本能反應(yīng),也許有“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的成分,更重要的還是他身上的血性氣質(zhì),換作別的男人,不一定會沖上去。等到坐下來暢談,初遠不由被自己解救的女人吸引了。面前的靳媛,驚艷他眼球的,不僅是她的美貌,還有她身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在他這個年紀,已經(jīng)沒有小伙子見到美麗女人的沖動,可是自從認識靳媛之后,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不是曇花一現(xiàn)。
那個晚上,各自回到住地的他們還在聊天,一聊就聊到凌晨兩點半,這樣的勁頭讓兩個人吃驚之余,難免產(chǎn)生惺惺相惜之感?!斑@個人為什么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
回去上班心神不寧,滿腦子都是對方的身影。
好在曾經(jīng)有過婚史的他們,都已經(jīng)走出圍城,為今后的相識、相知、相愛鋪墊了有利基礎(chǔ)。
剛開始什么都是好的。靳媛是那么溫柔,初遠是那么體貼。初遠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再見不到,可能要瘋了?!钡谝粋€周末,下班了已經(jīng)是六點半,初遠說要來靳媛的城市看她。最后一趟班車沒趕上,他又沒有私家車,眼看無法見面了。靳媛說算了吧,明早再說。
“不行,無論如何今晚都要見到你!”初遠想盡了辦法,終于在晚上十點左右饑腸轆轆地出現(xiàn)在靳媛面前。少女時代期盼了數(shù)十年的一幕直到中年才出現(xiàn),靳媛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兩個人不在同一個城市,每天除了上班、上廁所,都是在煲電話粥,第一個月電話費高達400多塊,沉浸在愛河中沒有重視;第二個月電話費飆升到500多塊,才開始覺得心疼,情急之下,初遠申請了親情短號,才免受電話災(zāi)。那時候他告訴她,已經(jīng)把你當作我的家人。
那時候的他們有說不完的話:
“我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還是最陌生的熟悉人?”
當然是前者,靳媛笑瞇瞇地說。她開始仰視他,初遠的愛,讓她煥發(fā)了青春的活力。他可以滲入她的生活、她的情趣、她的發(fā)展愛好,融合了各種角色,從鏡子里看去,沉浸在愛河中的女人就是容光煥發(fā)。
他的電話隨時包圍著她,甚至要喘不過氣了。
有空的時候,他們牽著手漫步在大街小巷,去淘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零食,他幫她挑衣服,細心得讓售貨員羨慕;她乖乖站在他的身邊,看他跟售貨員砍價,心想初遠的口才果然頂呱呱,可以一個人舌戰(zhàn)一群美女,以后買衣服都不用操心了。當他們滿載而歸或是什么都不買的時候,每一陣清風吹過,每一片葉子落下,都把時光澆筑得像蜜一樣甜。
初遠說,你們城市長大的,還是要找一個農(nóng)村長大的人比較合適,你們不知道什么是正宗口味,吃飯也可以吃出不一樣的浪漫。人生就是這樣神奇。和初遠在一起,她才知道什么是夫唱婦隨,初遠的口味簡單得讓靳媛吃驚,最愛的是米湯泡飯,在城里長大的她,想起小時候,父母讓自己吃無油鹽的淡菜,硬是撅著嘴不吃。現(xiàn)在因為這個男人,居然吃得香噴噴。以前和前夫在一起太霸道了,不喜歡吃的堅決不吃。初遠喜歡點兩樣小菜,或是烤一兩盤雞翅膀之類的葷菜,煮一碗素菜湯,吃得津津有味,吃到高興處初遠會輕輕摸一下靳媛的發(fā)絲,發(fā)出會心的微笑……
周末,他們會去看場電影。靳媛吃冰淇淋,吃得像小貓?zhí)虮亲拥臉幼?,初遠悄悄拿出手機幫她拍照,然后笑著告訴她:“小憨包一個!”電影院里都是年輕情侶,兩個人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幸福,他附在她的耳邊:“我等這天等得太久了……”“我們要好好走下去,看一場最長的電影,直到白發(fā)蒼蒼?!?/p>
“咣當”一聲,硬生生把初遠拉回現(xiàn)實,這些甜蜜的記憶,如今漸行漸遠,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為什么不打電話給我?”
“我不是在忙嗎?會議一個接一個,工作永遠干不完,每天加班到深夜……你理解一點行嗎?有空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第三個月,初遠發(fā)現(xiàn),兩個人不能免俗地陷入矛盾的糾葛中。
首先是生活在一起的可能性。異地調(diào)動工作并不容易,讓誰離開誰的城市都是一種折磨。從愛的瘋狂中冷靜下來,他們才知道異地戀的殘酷,如果不能生活在一起,更年期的愛情怎么經(jīng)營?
兩個人都不想過兩地分居的生活。
其次是性格摩擦越來越大。這年頭公務(wù)員日子不好過,初遠壓力山大,他希望靳媛是一位賢妻,可是現(xiàn)在的她,更年期綜合癥愈來愈明顯。暴躁、易怒、愛發(fā)火、愛罵人,這讓初遠無法消受。在工作中,靳媛是一個直腸子,說話直來直去,經(jīng)常得罪人。在愛人督促下,她不得不學(xué)會改改壞脾氣,但有時候就是控制不住。時間一長,初遠再沒有原先的耐心,越來越煩躁。
他學(xué)過心理學(xué),更年期不是一種疾病,而是人生旅程中的一個過渡時期。靳媛身上的確有先兆癥狀,她脾氣不好可能是一直以來的毛病,但也不能武斷地認為更年期提前了。女人更年期易出現(xiàn)急躁、焦慮、抑郁、好激動等情緒,隨著吵架多次升級,初遠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女人真是難伺候,前妻也是一個愛發(fā)脾氣的女人,吵架就是他們離婚的重要原因之一。沒想到現(xiàn)在的靳媛也是這樣,初遠頭疼不已。他以前勸、現(xiàn)在勸,勸這兩個走進他生命里的女人要善于克制,培養(yǎng)開朗、樂觀的性格,善用寬容和忍耐對待不稱心的人和事,保持心情舒暢及心理、精神上的平靜狀態(tài),可她們好像都聽不進去。
他問靳媛,認識我之前有什么癥狀?她告訴他,就是經(jīng)常失眠,認識你之后反而好多了。
初遠不置可否。
致命傷還是她的脾氣,她交友的圈子。她有一堆文藝圈的朋友,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初遠特別反感文藝圈的人,偏執(zhí)地認為這個圈子的人都是有問題的。他甚至問靳媛:“你離婚不是因為在外面胡來,或是愛上別人的原因吧?”
靳媛一口氣沒上來,面前這個男人如此陌生,從他嘴里吐出來的話,像針一樣扎在她的心上。endprint
裂痕不可避免地加大。
今晚,他和朋友喝茶回來,大家都在喋喋不休關(guān)心初遠的第二段婚姻,因此他必須慎重又慎重。多年的機關(guān)生涯,造就了初遠老練的出牌套路。當他明白靳媛死心塌地愛上自己的時候,開始釋放出一種穩(wěn)坐釣魚臺的姿勢。
他回到家打開電視,看著屏幕失神地想,相愛容易相處難,還沒結(jié)婚就吵成這樣,是否有必要生活在一起?想起和前妻的往事,他心里一陣陣絞痛。
一個近四十歲的男人,如今過得乏味可陳,他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嘲笑。原以為結(jié)束上一段婚姻,會平靜一、兩年,雖然不想一個人孤單下去,沒想到如今的感情岌岌可危,前妻知道了,會不會嘲笑他很沒用?
靳媛和前夫為什么會分手?同樣是讓初遠有興趣探究的話題,也許是忍受不了靳媛的大小姐脾氣吧,不過據(jù)靳媛說,是她主動提出分手的,因為婚后發(fā)現(xiàn),這樁婚姻實在不適合自己,當初是因為感動才嫁給前夫,卻不知道沒有愛情的婚姻如同行尸走肉?!靶惺呷狻边@四個字讓初遠極不舒服,睡都睡在一起了,還行尸走肉,恐怕有什么深層次的原因吧。
他了解到,靳媛的前夫其實很寵這個女人,他們和公婆一起吃住,什么都不用操心。就是這樣的優(yōu)越生活,她居然還離婚,以后跟我生活在一起,難道讓我伺候她?初遠想到這個問題就很頭疼。
他們再次出游。旅行是讓男女之間增進感情的最好方式,兩個人相依為命地到了一個陌生地方,自然會消除許多隔閡,產(chǎn)生共同生活在一起的愿望。
在路上,他們自然得就像一對夫妻。甚至沒有人懷疑他們究竟是不是夫妻,旁人羨慕的眼光常常讓他們忘了沒有名分的尷尬。可是沒多久,又開始吵架了。初遠憤憤地扔下話:“你自己玩吧,我奉陪不起!”
靳媛不管不顧地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初遠撕扯起來,活像一對動物園的猴子,任旁邊站滿了圍觀的人群。
初遠臉上掛不住了,拖著靳媛回賓館,準備收拾東西走人。靳媛還在耍潑、哭鬧、訴說委屈,初遠一點心情都沒有。處著處著,他也忘了,她為他做過的努力。他看到的只是,眼前這個歇斯底里的女人。他覺得煩、覺得累,覺得當初怎么會愛上這樣一個女人。他甚至想不起來,是誰把那個美麗可愛的女人變成這樣一個不可理喻的女人。
“你想怎么樣?”她失控地問他。
“隨便你!”
她最討厭他說這樣的話,這流行的口語傳達出的輕蔑和不可一世的無所謂,簡直比侮辱她還難受。
他們徘徊在分手邊緣。他開始煩躁,吃不進飯、睡不好覺,跟誰都容易吵架;她開始焦躁,上班時心神不寧,想盡辦法偷偷在廁所里打電話與他吵架,經(jīng)常說沒胃口吃飯。初遠對這段感情越來越失望……
他不知道女人是男人的鏡子,他怎樣對她,在她身上展現(xiàn)無遺。他們互相撕扯,越扯越遠……
更年期的愛情傷痕累累。
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出事了,不過不是靳媛,是她的好友。
好友是轟然倒下的。這事情來得太突然,她惶惶然地先打電話了解情況,得知好友已經(jīng)醒了。什么?醒了?靳媛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此時此刻她才知道,生命是何等脆弱,雖然只是一場虛驚,靳媛卻想到了兔死狐悲的成語。
出事那天早上,好友覺得渾身無力,說不出的疲乏。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仍然醒不過來,好友的老公慌了,不停地拍打著妻子的臉龐呼喚她,仍然無濟于事……120來了,后來被診斷為腦溢血的好友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躺了十多天,因為及時送醫(yī)院獲得了重生機會。
靳媛到醫(yī)院探望好友。走在路上,初遠來電話問她去哪,她沒好氣地回答,去看病人。找到好友的病房,她想了無數(shù)遍見面的情形,初見剎那,還是說不出的駭然。好友的頭發(fā)沒了,頭部手術(shù)后的長長疤痕觸目驚心,靳媛下意識動了動傷腳,比起好友的遭遇,這又算得了什么?她笨拙地坐下,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臉部卻是僵硬、扭曲的,想好的話突然哽在喉頭,心里是無法言喻的悲傷。好在好友已經(jīng)可以下地行走,在一點一滴恢復(fù)健康。
怎么會這樣?靳媛說不出的緊張,甚至不敢直視好友。
病房里的病人好奇地看著這個靚麗的女人,對好友說,你看看人家,不生病就是好。靳媛尷尬地笑了笑,有什么好,活著都不容易。想起中年無法折騰的現(xiàn)實,想起人的一生,最終就是生老病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靳媛看著病房里的病人,想著最近的情感糾葛,忍不住嘆起氣來。
好友的老公說:“愁什么呢?現(xiàn)在我老婆該多羨慕你,活著多好。”
人比人氣死人,初遠這家伙又浮現(xiàn)出來。
看著好友的老公喂她喝水、幫她擦汗,甚至輕松地跟她開玩笑,就像呵護一個初生的嬰兒,靳媛心里無限感慨。忽然之間,這幅畫面讓她如此動容,曾經(jīng)以為的浪漫情懷,哪里比得過這樣的溫馨場面!“少來夫妻老來伴”,這么多天的煎熬和守護,這個男人依然笑瞇瞇的。讀書的孩子,年老的父母,繁忙的工作都沒有難倒他照顧好妻子的決心。患難見真情,面對突如其來的病魔,這個老公經(jīng)受住了考驗,更讓靳媛感動不已。
“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走出醫(yī)院,太陽火辣辣的,靳媛的心里也是火撩火撩,說不出的疼痛。
她打了個電話給初遠,試探性地問:“我們結(jié)婚吧。”
“你冷靜想想,我們適不適合結(jié)婚?”初遠的反應(yīng)很冷淡。
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態(tài)度,她頓時火冒三丈,想沖到他的城市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耍她,理智又告訴她,這樣做不僅達不到目的,還會自取其辱,所以她生氣地掛了電話。
本來她想對初遠說,遇到你已經(jīng)足夠,即使你不是最好的,甚至不是最合適我的,但卻是我最珍惜的。缺點可以改正,性格可以磨合,但機會失去了就再也沒有了。
可是,艱難的更年期愛情,語言好像越來越蒼白。
“你再打電話,我就報警!”
好幾次初遠都說過一會打電話,然后她就等啊等,等到晚上11點半都沒打來,她最討厭別人答應(yīng)她的沒有做到,于是打過去給他,聽到的是“你所撥打的電話已呼轉(zhuǎn)到中國移動來電顯示”,一直到深夜,初遠才回電話,說是手機沒電,又在外面和朋友在一起有事,忙不得充電。就因為這么一點小事,靳媛發(fā)了半天火。endprint
現(xiàn)在是凌晨兩點零兩分,初遠的電話響個不停,幾乎進入睡眠狀態(tài)的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靳媛在亂個不停。
午夜的電話聲,居然變成“午夜兇鈴”。
電話一次次按斷又接著打,一次次地盤問他在想什么,“奪命連環(huán)呼”讓初遠差不多要崩潰,最后怒吼出的這句話,讓靳媛的心窩宛如被刀子挖過一樣疼。
亂到凌晨兩點,實在是亂不動了。眼睛睜不開,頭腦一片混沌,初遠的罵聲在耳邊“嗡嗡”作響,靳媛知道禍闖大了,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迷迷糊糊到天亮,人像散架一般有氣無力,不得不咬牙起床,想起昨晚嚴重的后果,她欲哭無淚。
靳媛騷擾之后,初遠的電話常常被甩到某個角落,說過什么話渾然不知。第二天,精神極度疲憊的他差點起不了床,他想罵她一頓,可是看著電話,卻什么都不想說?!疤蓯毫恕?,他在心里罵道,這樣下去還不把我折磨死?
睡眠嚴重不足,早點吃不進去,初遠恨恨地走在上班路上。
“不打沒把握的仗”,初遠習(xí)慣這樣的生存法則。他抓緊時間在鏡子面前照了照,不管怎樣,進辦公室的儀表還是要整理的。走在上班路上,遇見幾個熟人,大家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他覺得今天心情還不錯。但是一想到另外一個城市的她,又有點心情復(fù)雜。
靳媛把自己當成私有物品了,壓迫式的占有和進攻讓自己節(jié)節(jié)敗退,聊到凌晨的“煲電話粥”習(xí)慣讓初遠忍無可忍,直到愛情亮起警報紅燈仍不停歇,幾乎每天都要爆發(fā)世界大戰(zhàn)。初遠不明白,當初那個溫柔如水的女人怎么會像潑婦一般不可理喻?
靳媛更不明白,當初那個愛自己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怎么像一個狂怒的暴君?
“你再打電話,我就報警了!”
“你要發(fā)神經(jīng)自己發(fā)吧,我奉陪不起!”
“我要找的老婆不是你這樣的,我們農(nóng)村人高攀不起你們城里人!”
他需要休息,而她又喜歡鬧騰。
“你應(yīng)該去看看心理醫(yī)生?!?/p>
“你才應(yīng)該去看看心理醫(yī)生呢!”
兩個人寸土不讓。
工作工作不順心,感情感情越走越難,初遠無比煩躁。朋友們的話在耳邊響徹:“千萬別找跟文藝圈沾邊的女人,不是一棍子打死一槽人,而是爭吵太多了?!?/p>
前妻的某位同事,家庭解體了。初遠眼睜睜看著他們從恩愛夫妻變?yōu)槔纤啦幌嗤鶃淼某鹑耍趺炊枷氩煌?。媳婦不過是喜歡寫作罷了,偶爾出去開個筆會,小日子還挺滋潤的,老公開始挺支持,兩個人高高興興過日子。漸漸地,風言風語傳入老公耳中。開始他置之一笑,后來聽多了心里就毛了。每次一問媳婦,問來問去問不出結(jié)果,夫妻感情急劇下滑;后來就可怕了,陰影經(jīng)常彌漫在家庭上空,媳婦每次出門都要被老公盤問甚至阻撓,家庭陷入無休止爭吵,吵架的原因很簡單,越解釋越容易疑神疑鬼,到后來不解釋就變成事實,終于,一對恩愛夫妻分道揚鑣。
初遠不想重蹈覆轍,他只想找個會持家的女人。
老父老母對自己的第二次婚姻操碎了心,母親老淚縱橫:“兒啊,你不能再折騰了,好好找個安穩(wěn)的女人過日子吧。我們不乞求她是個條件好的女人,我們只希望她能好好照顧你的生活?!?/p>
靳媛是這樣的女人嗎?他還沒有做好帶她回家看父母的準備,開始怕她嫌棄農(nóng)村父母,后來擔心父母不敢奢望這樣的兒媳婦。
想來想去,終究覺得生活在一起的可能性太小了??墒撬采岵坏秒x開她,還是想個萬全之策吧?
五
“其實,我是為你好。”初遠不緊不慢的語調(diào)讓靳媛心里一驚,他又要怎么了?
“我和前妻還有些事情沒有完結(jié),你跟著我,不會有好果子吃?!彼泽@地看了看他,心里像被錘子敲得生疼。
他心里有個暗傷。
她天真又傻傻地告白,不管你是什么,我都要跟著你。
他陰沉著臉,知道我為什么離婚嗎?
她愣住了,無辜地看著他,心里砰砰直跳。
“那些傷心往事我不想提了,但是我以后的女人,必須要全身心包容我、理解我。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兇巴巴、嘴巴毒、脾氣壞、個性倔……你不會做飯,不懂收拾家務(wù),每天亂花錢,愛享受不會吃苦,我們從思想根源就不適合。”
他講得白沫子冒,她憤怒地看著他。他的嘴臉越來越陌生,她本來想溫柔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要不,我們做紅顏知己算了。做夫妻矛盾太大,天天吵架又不能生活在一起,不如做最好的異性朋友,有什么喜怒哀樂都可以和對方分享,那樣就天下太平了?!背踹h突然提出這樣一個設(shè)想。
“什么?”靳媛兩眼一黑。
愛得死去活來,矛盾都沒有解決好,就甩手說不如做朋友,初遠真是太傷人了。
“我不同意,要不在一起,要不連朋友都不是!”靳媛無法接受初遠的安排。她死心塌地愛這個男人,做好了要和他下半輩子在一起的準備,絕不允許他中途離開自己。
叫胡莎莎的女人,剛才打電話約自己吃飯,到底應(yīng)不應(yīng)該赴約?初遠在心里盤算。
這是老領(lǐng)導(dǎo)介紹的女人,離異帶著孩子,有房有車有背景。知道自己離婚后,很多人都很熱心。本來他應(yīng)該拒絕這些熱心人,現(xiàn)在畢竟和靳媛在一起,但是他說不清為什么,有些卑鄙地為自己留條后路。
說實話,他對胡莎莎一點不感冒,雖然濃妝艷抹,穿的是名牌,挎的是名包,但是掩飾不住的庸俗。女人如果沒有書香氣質(zhì),越看越?jīng)]味道。還是靳媛入眼,高端大氣上檔次,雖然脾氣不好,溫柔的時候卻迷死人。也罷也罷,還是和胡莎莎攤牌吧。
胡莎莎對初遠倒是滿意得很,甚至揚言,結(jié)婚后可以再為初遠生個孩子。男人嘛,都希望有自己的孩子,在沒有親骨肉的前提下,做別人的繼父,怎么都是一件憋氣的事。這點倒是初遠的軟肋,他想有個孩子的心情非常迫切,年近40的男人,又不是不會生,看著同學(xué)朋友帶著孩子站在他面前,他心里那個尷尬和痛!
說起孩子一事,他不得不埋怨靳媛。靳媛和前夫是丁克家庭,早就商量好不要孩子。尤其女人過了35歲,生孩子就是高危產(chǎn)婦,危險性相當大,靳媛實在不想冒這么大的風險。偏偏初遠和前妻離婚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沒有小孩,前幾年他前妻宮外孕傷了身體,休息了兩年之多,等到想再懷孕的時候,初遠又意外患病。打擊接踵而至,他前妻實在耗不起,兩人只有選擇分手。現(xiàn)在,雖然人近中年,初遠依然想要自己的孩子,加上父母催來催去,這個問題無法回避。endprint
得知靳媛不愿意生孩子,初遠不高興了。后來靳媛松口了,說可以考慮。初遠是感動的,心想如果不是真愛,很難改變一個人的初衷。
最讓他尷尬的是經(jīng)濟。最近手頭太緊了,前些年買房子欠下的債務(wù),還一直拖著沒有還清;離婚時候前妻把房子留給自己,協(xié)議書上寫著要他支付一筆錢給她,現(xiàn)在離還款日期越來越近,他卻因為種種原因把之前的一點錢花光了,怎么兌現(xiàn)?
太煩躁了,只有先借錢把前妻的債務(wù)應(yīng)付過去。
跟誰借呢?有借有還,想起還錢的日子,他更是郁悶。
讓靳媛借給自己,是唯一好意思開口的對象。不過借錢之后,兩個人就變成債主和欠債的,以后的關(guān)系相當微妙。現(xiàn)在靳媛天天發(fā)大小姐脾氣,“公主病”相當嚴重,以后因為這層關(guān)系,還不騎到自己脖子上拉屎?初遠最受不了這樣的氣,雖然我是農(nóng)村人,但不至于吃軟飯。
想起吃軟飯,他心虛地看了看面前的胡莎莎。
這個出手闊綽的女人,的確讓處于貧困地帶的初遠羨慕。說羨慕不是覺悟低,誰沒有一點虛榮心?窮怕了,對金錢的渴望就像一種疾病,稍不留意就容易傳染。就像一個餓了三天的人,突然端出一碗飯菜,被人掐著脖子要挾一樣,老天,你還裝什么清高!
要是跟胡莎莎借錢,以目前的情況,她一定會答應(yīng)。這幾萬塊錢,對她來說是小意思,尤其胡莎莎看自己的眼神,迷離中釋放出一種火辣辣的信號,初遠覺得臉都紅到脖子根了。
本來想好攤牌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他僥幸地想,先跟靳媛說說,如果她不借給自己,胡莎莎就變成了后路。
靳媛的電話來了,他慌亂地跳起來,抬著電話假裝去衛(wèi)生間,問她吃飯了沒有?她嗲嗲地問現(xiàn)在才想起我,他尷尬地說,在跟朋友吃飯。
你過得瀟灑嘛,把我都忘記了吧?
沒有沒有,怎么可能?我周末來看你。
他轉(zhuǎn)過身,驚愕地發(fā)現(xiàn)胡莎莎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進了女衛(wèi)生間,初遠的臉頓時凝固起來。
周末,他來見靳媛了,迫不及待跟她說了借錢的事。
她怔住了,臉上呈現(xiàn)一種為難的表情,初遠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妙。果然,她告訴他,手頭上連一萬塊錢都沒有?!澳悄汶x婚的時候,沒跟前夫分財產(chǎn)嗎?”初遠著急了。
后面的話差點讓他暈倒:“房子、家具都是前夫的,我基本沒出什么錢。我是月光族,什么積蓄都沒有,凈身出戶已經(jīng)沒什么損失了,前夫還能給我什么錢?”
這招棋是走不通了,初遠表面強作鎮(zhèn)定,內(nèi)心卻心急火燎。他不敢表現(xiàn)出失望的樣子,畢竟談錢傷感情,暴露出拿不著錢的嘴臉冷落人家,未免也讓人笑話了。只是,他無意識表露出來的心不在焉,讓靳媛尷尬地嚷嚷起來:“就因為我不給你錢,你就不高興了嗎?那我去跟別人借,行嗎?”
“那倒不至于,我再想想別的辦法吧?!?/p>
晚上的功課,他也懶心淡腸,他發(fā)現(xiàn),愛情沒有牛奶面包,就是海市蜃樓,甚至連親熱的功夫都沒有,兩個人背對背睡到天亮。
初遠接了個電話,她聽到是女人的聲音,她聽見初遠說回來商量,心里隱隱不安起來。而且她敏銳地發(fā)現(xiàn),初遠走的時候就像逃跑一樣,沒有絲毫的依依不舍,這讓她越來越害怕。
六
初遠以為自己處于弱勢,沒想到靳媛比他不堪一擊。
上班了,叫小可的女同事皮笑肉不笑地問靳媛:“最近姐的電話好像少了?”
原來她一直在監(jiān)視自己,包括和初遠熱戀時的電話,都被她偷偷看在眼里。
靳媛白了她一眼:“誰能保證天天都煲電話粥?小妹,你管的事還真多?!?/p>
“姐最近氣色不太好,是不是沒睡好?”小可居然站到了她的桌子面前。
“謝謝關(guān)心,你先管好自己吧。”靳媛沒好氣地說。
工作壓力、氣候異常、環(huán)境污染、情感糾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下班了,什么胃口也沒有,靳媛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在街道上。到處都是匆忙回家的路人,每個人疲憊的神色顯得這座城市多么煩躁。她走到城市景觀河邊,午后潮熱的空氣熏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一對對親密男女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她的世界一片荒蕪。
聯(lián)想起異常天氣、繁忙工作給初遠帶來的后遺癥,靳媛現(xiàn)在和他交流都要保持小心翼翼的態(tài)度。睡前通電話,本來是甜言蜜語、你儂我儂,初遠說了句,我就是這么著了,你看著辦吧。靳媛脫口而出,你是不是……說到這里,硬生生把后面兩個字“有病”咽了回去,那滋味就像喝水被嗆著一樣,使力地抹了胸口半天,才緩過神來。
現(xiàn)在她感覺,初遠越來越不把她放在眼里,相比剛開始的瘋狂,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死水一潭。
越相處,越害怕失去對方。越害怕失去對方,越容易出差錯。
夕陽下,她突然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從不遠處的停車場穿河而過,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男上司和小可,這兩個人怎么會在一起?她張大了嘴巴,感到此處不是久留之地,去哪里都被攆得四處逃竄。
隔天上班,聽見幾個女同事在議論:“‘冷面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最近特別暴躁?”
她們所說的“冷面”,就是靳媛的頂頭上司,一個近50歲的男人。男人也有更年期?聯(lián)想起最近越來越暴躁的初遠,靳媛不寒而栗。
說曹操,曹操就到。“冷面”陰沉著臉來到靳媛的辦公桌前,讓她去他辦公室。靳媛估計跟上個星期的行政報告有關(guān),已經(jīng)被打回來重寫三遍了。
出乎意料的是,行政報告已經(jīng)通過了,這次的任務(wù)是派她去某鄉(xiāng)鎮(zhèn)駐點一個月,說公司有筆業(yè)務(wù)要合作,需要相關(guān)人員去調(diào)研?!盀槭裁磁晌??”靳媛莫名其妙。
“這是公司領(lǐng)導(dǎo)層決定的,我只是負責通知你,中午出發(fā)?!薄袄涿妗碑Y聲甕氣。
“我的腳扭傷了,去鄉(xiāng)下恐怕行動不便,不知道您能不能考慮一下?!苯孪M袄涿妗蓖ㄈ谕ㄈ凇?/p>
“哦,腳扭傷了?這個可以提一下?!?/p>
“冷面”裝模作樣打了個電話,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訴靳媛:“公司最近人手緊張,許多人都去外地培訓(xùn)了,你還是克服一下,把工作完成好吧?!眅ndprint
瞬間,靳媛感到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她拖著傷腿走在公司長長的走道上,不管不顧別人異樣的目光,就像一只隨時被人踩依然要堅強的小螞蟻。她簡單地收拾了行李,中午飯也沒吃,甚至也沒告訴初遠,一個人默默地來到鄉(xiāng)下。
日頭真毒,室外的地面溫度恐怕有三十七八度,熏得人喘不過氣來。在車上,初遠的電話響了,得知靳媛不但得到一點工作上的照顧,還被派去鄉(xiāng)下上班,他的心又疼了。兩個人隔著100多公里的路程,只能干瞪眼。他啰嗦了半天,靳媛什么也沒聽進去,只覺得胸口堵得慌,失神地看著天空,麻木不仁。
一會兒,靳媛就暈車了,她從包里找出兩粒龍虎人丹含在嘴里,漸漸地睡著了,在夢里,她看見和父母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一會又看見初遠跟她吵架,然后是自己摔傷的情景……
第三天下午,在趕往一個偏僻村委會的路上,靳媛中暑暈倒了。起初流了很多汗,她已經(jīng)感到腳軟沒有力氣了,硬撐著走了一段路,暴露在外的傷腳曬得就像一只紫茄子,終于一個趔趄,她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醒來,已經(jīng)睡在一間小屋子里。沒有人告訴她這是哪里,院子里靜悄悄的,靳媛舔著干裂的嘴唇,頭終于不再疼了。脖子上的汗也少了,她轉(zhuǎn)頭一看,床邊有張凳子,凳子上擺著一碗水,枕頭邊還有一塊干凈的毛巾,靳媛的眼淚差點就流出來了,誰對自己這么細心。
電話響了,她找到電話,才發(fā)現(xiàn)是初遠打來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五十分了,她想不起來自己睡了幾個小時,還是這個過程中發(fā)生了什么,她依稀記得自己在烈日當頭的山路上拖著傷腿艱難前行,然后越來越虛弱、直到兩眼一黑……“憨憨,你怎么了?好長時間都不接電話?我連班都沒功夫上了,心里慌個不停?!背踹h焦急的聲音撲耳而來。
靳媛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拔抑惺顣灥沽?,現(xiàn)在才醒過來,我都不知道是在哪里……嗚嗚……”
“什么?”抬著電話的初遠差點手一松,將電話摔落在地。她一個人不容易,他突然有了個決定。
因為這個意外事件,靳媛得以提前返回。
回來之后,她仿佛大病一場之后的初愈。辭職報告已經(jīng)擺在桌子上,她準備上班之后就遞交上去。現(xiàn)在什么都沒意思了,她想一個人好好呆上一段時間,她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初遠。兩個人不在一個城市,大部分時間仍是形單影只,她覺得他說的話雖然難聽,也不無道理。他們都需要一個可以生活在一起的伴侶,每天下班一起去菜市場買菜,然后有自己的孩子,過中國人傳統(tǒng)意義的生活。在現(xiàn)實面前,愛情顯得勢單力薄……
周末,初遠過來了,她有些感動,他不是因為同情吧。晚上他們一起去吃了晚飯,靳媛的傷腳恢復(fù)得差不多了,也許是真沒傷到骨頭。
“你的錢借到了嗎?”
“我自己想辦法吧,你不用操心了。”他已經(jīng)跟胡莎莎攤牌,錢當然是借不到了。走一步算一步,他已經(jīng)不想再辜負面前的女人。
走到廣場中央,看著巨型屏幕LED的霓虹燈影,初遠突然說了聲:“我們結(jié)婚吧?!边€把靳媛的手放到嘴邊親了親,一副柔情蜜意的樣子。
靳媛足足看了他兩三秒,心里在“砰砰”直跳,她期待這個場面好久了,現(xiàn)在卻忽然輕了、淡了。
初遠摟著她的腰:“不愿意嗎?你不是一直都在盼著今天嗎?”
靳媛淡淡地看著遠方:“不夠誠意?!?/p>
就在這時,“冷面”闖入他們的視野,大家都想躲,卻狹路相逢,躲也躲不掉。“冷面”似笑非笑地開口了:“小靳,這是你男朋友嗎?”
她很想說不是,但終于變成默認。
“冷面”走遠了,靳媛看到小可藏在附近的躲閃身影,這些人在玩什么躲貓貓的游戲?她告訴初遠:“今天是怎么了?這么愉快的日子看見這個人,是不是再甜蜜的生活都要有一兩顆老鼠屎?”
“你別敗興了,什么老鼠屎?能攪壞我們這鍋湯嗎?”初遠拍了拍她的屁股,最近心力憔悴的靳媛瘦多了,能感覺到身上的肉開始松垮。
晚上,他們交纏在一起。大概是很多天沒在一起,兩個人都很興奮,很快就達到了高潮。初遠捧著靳媛的臉:“憨憨,嫁給我好嗎?”銷魂時刻,本來她還想學(xué)《過把癮》里的杜梅拿腔捏調(diào),但是終于抵擋不住他如潮水般的進攻,用極溫柔的聲音嗯了一聲。
她以為再沒變故。
七
初遠的好心情沒有持續(xù)幾天,噩夢又開始了。
一個偶然的機緣,他和一車人混合搭車去外地出差。在車上,本來是放松時間,意外聽到不該聽到的對話,尤其讓他吃驚的是,他們竟然提到靳媛的名字。
這些人都是本地一些涉及文藝圈的人,平常嘻嘻哈哈,喜歡說些帶“色”的笑話或緋聞,可能他們習(xí)慣了,但初遠特別反感和厭惡,心想這些人都不是好東西。男男女女一把年紀,還沒個正經(jīng),老不正經(jīng)。
有個男人說:“你們知道D市的靳媛嗎?一個漂亮的單身女人?!?/p>
有個女人搭腔:“知道呀,她是我在D市一文友的朋友,經(jīng)常參加我們在D市的聚會活動,怎么想起來問她?”
初遠差不多跳了起來,往后看了一眼,是一個在本地名聲不怎么好的自以為是的男人。
“這個女人很有意思呀,雖然不是文藝圈的人,但老是喜歡和文藝圈的人混在一起,有一定知名度?!闭f這話的男人別有深意。
“什么知名度?不會是跟男人的各種版本故事吧?”另一個男人的話充滿了邪惡、陰暗的味道。
頓時有好多人笑了起來,完全是浪蕩的笑聲。初遠憤怒地睜大眼睛往回看,看著這些不知羞恥的男人女人,一股又一股的氣涌上頭頂,差不多要窒息了。這些人中有的他認識,有的從沒說過話。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都不知道靳媛是他女朋友,他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錯。
“這個女人單身有一段時間了,聽說打她主意的男人不少,卻一直不見動靜。人家在D市的文藝圈很活躍,很多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p>
“現(xiàn)在的單身女人,不是想傍大款,就是想包養(yǎng)小白臉,瀟灑得很?!眅ndprint
“老尚,你是不是跟她有過什么關(guān)系?”又是一陣淫蕩的笑聲。
叫老尚的男人發(fā)出的聲音讓初遠差點嘔吐:“哼,水過三丘,她想主動跟我上床,我還不一定愿意呢。”
哈哈哈,在這個狹小的、悶熱的空間,聽著這些惡心的話,初遠翻江倒胃,天旋地轉(zhuǎn)地險些支撐不住,一旁的司機不由問了他一聲:“你沒事吧?”
“沒事,可能是有點暈車?!彼麑擂蔚鼗貞?yīng)。
下車之后的初遠臉色蒼白,有人好心地問他是不是暈車了,需不需要休息一下。他慘笑著搖了搖頭,一個人自顧地走出去。正午的日頭很毒,他感到頭上冒汗,心里發(fā)虛,腳步也軟了,剛才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一直在他耳邊回蕩著……
他想質(zhì)問靳媛,卻又覺得于心不忍。憑良心說,剛才那些人的素質(zhì)好不到哪里去,在公開場合詆毀一個人的名聲,就不是靠譜的事情。自己為這件事情發(fā)大火,傷了靳媛不說,自己也跟著丟人,如果真是莫須有的事情,這不是冤枉自己的愛人嗎?可是,無風不起浪,他們?yōu)槭裁淳鸵f自己的女人,難道她真的有什么不堪的過去嗎?
他明明聽到了,怎么能裝作不知道呢?!想起自己的愛人被人傷害,這根刺扎得他生疼,他能若無其事地和她生活在一起嗎?
他強迫自己冷靜,卻如坐針氈,這件事情太可怕了,真是怕什么,什么就來。跟人說話的時候,他強裝笑顏,但是他自己也知道,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想冷靜地想一想,可是越強迫自己不要想,越覺得心里堵得慌。
雖然掏出了電話,遲疑了兩秒,還是沒有按下這個熟悉的號碼。以前情不自禁愛打電話,現(xiàn)在卻覺得懶心淡腸。初遠將雙手插在褲兜里,還是歇歇吧。
他已經(jīng)兩天沒有打電話了,這個信號肯定是有問題的。工作再忙,也不可能沒有時間聯(lián)系。靳媛十分慌亂地猜測即將發(fā)生的事情,終究還是沒有按捺住。
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初遠的耳膜震得嗡嗡嗡地響,手機里傳來的尖叫聲甚至讓站在桌子前的一位同事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初遠臉上掛不住了,抬著電話出了辦公室。
電話那端沒好氣地問:“不想聯(lián)系是不是找著別的女人了?”
“無聊!”初遠火冒三丈。
他恨恨地上了趟衛(wèi)生間,發(fā)了條短信給靳媛:“上班時間奉勸你最好不要胡鬧,否則別怪我沒有商量余地?!?/p>
回到辦公室,桌子上丟著一堆文件,說是丟,看得出是用輕蔑的手勢甩到桌子上的,誰看了心里都不好受。他問是誰來過,有人悄悄告訴他,是頂頭上司。
他心里馬上沉了下去。
上司是一個更年期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多疑暴躁,對初遠的工作橫挑鼻子豎挑眼,搞得初遠惶恐不安。他認為正常的工作建議,在她那里卻變成了幻想,從別人口中知道上司的態(tài)度,更讓初遠難抑憤怒。
周末,他們?nèi)缂s見面了。靳媛激動地撲上來,卻被初遠一把推開:“不用這么積極吧?”
靳媛這才發(fā)現(xiàn)初遠一直陰沉著臉,不知道他哪根筋又不對了,笑嘻嘻地問:“老公,怎么了?我們今天去吃西餐吧,聽說那家的披薩特別好吃?!?/p>
“沒興趣,我們農(nóng)村人不會吃西餐,你想吃自己去吃?!背踹h道,然后他加強語氣:“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不要亂喊什么老公,我還不是你老公?!?/p>
靳媛奇怪地看著初遠沒有表情的臉,冷冰冰的聲音撲滅了她的滿腔熱情,就像從天上被澆了一盆冷水一樣寒心:“我又怎么惹你了?最近我們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好什么好,我怎么知道你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說清楚!”
初遠轉(zhuǎn)身坐下,以一副審問的姿勢問靳媛:“你敢說你行為檢點嗎?”
這種骯臟的話語瞬間激怒了靳媛。她無法容忍面前這個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信任,氣得渾身發(fā)抖:“你什么意思?”
“實話告訴你,我在車上聽見我們地方的人說你一些非常不好聽的話,盡管那些人也不是好人,但是人家為什么會說你?想來想去,我覺得你的圈子太可怕了,我受不了?!贝丝痰某踹h是那么陌生。
靳媛感到天旋地轉(zhuǎn),這就是那個要和自己結(jié)婚的男人嗎?她氣憤地喊起來:“你寧愿相信那些人,也不愿相信我嗎?我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了嗎?我怎么知道那些人為什么要針對我?一群瘋子!”
“我哪知道!”
“我真是被氣死了,你跟我相處之后,還不知道我的為人嗎?”
“不深入了解,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如果我早早聽說,我是不會跟你相處的?!背踹h決絕地說。
“隨便你!”靳媛咆哮道。
“那我今晚去住賓館吧,大家都冷靜冷靜?!背踹h站起來,抓起挎包,頭也不回。
“你滾!無恥!”靳媛指著他,從嗓子眼里高聲吼出來。門砰地關(guān)上了,她無力地跌倒在沙發(fā)上,小聲抽泣起來。
冷戰(zhàn)到第二天,初遠回來了。
進門之后,看著淚痕未干的靳媛,心里多少是憐惜的?!跋聪春茫コ栽琰c吧?!?/p>
“我不吃,餓死算逑?!?/p>
人憤怒的那一個瞬間,智商是零。
早知道靳媛的脾氣,初遠最惱火。他坐下告訴她:“都是成年人了,何必像小娃一樣鬧個不停?大家理智、冷靜一點,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好聚好散不行嗎?”
“你就是要娶我!你這反復(fù)無常的家伙!”靳媛咬牙切齒。
“我反復(fù)考慮過了,我們在一起問題太多?,F(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吵架了,而是人各有志的信念不同,即使勉強在一起,過不了幾年,也要重蹈你和你前夫的覆轍,有意思嗎?強扭的瓜終究不甜,我心里的陰影抹不去,在一起只會把所有的愛消磨殆盡?!?/p>
他的話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刀刀刺向靳媛的心窩。但是她又不甘心,不甘心更年期的愛情就這樣玩完。
她繼續(xù)吼著:“死都要跟你在一起!你休想撇下我!”
“我最煩這樣的你了,你給能理智一點?別把你在我心目中的好形象全部破壞干凈?!背踹h冷冰冰、強硬地告訴面前的女人。endprint
地上爬過一只蟑螂,靳媛拼命踩了幾腳仍不解恨,“我叫你猖狂,我叫你得意!”她惡狠狠地說。
初遠冷漠地看著她,一語不發(fā)地從衣柜里收拾衣物,然后告訴她:“你的東西我會還給你?!?/p>
她憤怒地沖上去,把他的T恤用剪刀剪爛,然后扔到他的臉上:“滾!拿著你的東西滾遠點!”
“你一定要撕破臉皮鬧嗎?”
無論靳媛怎樣哭鬧,在初遠看來都是徒勞,他始終不為所動,無動于衷地看著她發(fā)瘋,等到她終于筋疲力盡,累到虛脫的狀態(tài),他才開口:“鬧夠了嗎?”
八
請了兩天半的假,靳媛在家里睡了又睡。她關(guān)了手機,門也沒出,喝完了兩瓶紅酒。沙發(fā)上殘留著葡萄酒的味道,仿佛蔓延的不是浪漫,而是悲傷。天快黑的時候,她終于打開手機。
未接電話有初遠、“冷面”、父母。這個男人居然還會打電話給她?她不想回他;“冷面”一定又是工作上的事,煩!請假的時候就差不多要吵架了;父母呢,一想到年老的父母,靳媛才覺得自己真是太不孝順了。
她決心好好洗個熱水澡,把污垢洗干凈,然后回家看看老人。
自從離婚后,她一直躲著世界上最愛自己的這兩個人,可是今天,她想回家了。前段時間,她沒告訴父母戀愛了,本來想帶這個男人回家給他們看看,可是如今失戀了,折騰來折騰去,她還有臉回娘家嗎?
“我餓了,兩天都沒好好吃飯了?!币贿M門,她就嚷嚷。
“怎么了孩子,你瘦了很多,不能這樣折磨自己呀,多大的人了?!蹦赣H心疼地責怪,父親已經(jīng)在廚房里熱飯菜。
她拉著母親的手,看著骨瘦如柴的老人,只會拼命點頭。
她默默地吃著父母做的飯菜,看著他們頭上越來越多的白發(fā),眼淚差點就下來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如果父母知道寵了幾十年的女兒,在另外一個男人面前受委屈,他們該有多傷心?父母覺察到女兒的郁郁寡歡,問她怎么了?她搖搖頭說,最近太疲累了。
然后她笑著告訴父母,我多大的人了,會照顧好自己。
走出父母家,經(jīng)冷風一吹,她清醒多了。父母沒有愛情又怎樣?兩個人如今還是生活在一起;她苦苦追求愛情又怎樣,如今還不是曇花一現(xiàn)?突然想起前夫,他容忍自己的壞脾氣很多年了,最終,兩個人還是走著走著就散了。
她準備明天辭職。她翻了翻積蓄,還夠出去游玩一次。
當一個人什么都沒有的時候,往往就輕松了。
旅行是最好的療傷方式,工作愛情沒了,就一個人出去散散心。她選擇了西藏,初遠曾經(jīng)提過一起去西藏,說那是一個讓靈魂洗禮的圣地,還憧憬要把他們的愛情銘刻在西藏,那時的他多么體貼愛她。
她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向城市做告別,消失是忘記痛苦的最好方式。
飛機到拉薩貢噶機場的時候,陽光特別燦爛。藍瑩瑩的天空和清新怡人的空氣,瞬間把靳媛迷惘的心照亮了。她得意地忘記了傷痛,有點恬不知恥地發(fā)了個短信給初遠。本來發(fā)誓老死不相往來的,可是此時,大概是報復(fù)的心理占了上風,她開始忘形了。
初遠的短信接著就回過來了:“你到西藏了?天哪,那里美嗎?”
暮色中,靳媛站在象征高原莊嚴肅穆和安寧氣質(zhì)的布達拉宮廣場上。西藏是一個崇尚信仰的地方,來到這里,你就得學(xué)會虔誠,像守護自己的內(nèi)心一樣默默對著布達拉宮禱告。
耳邊傳來一首憂傷的情歌,撥動了很多人的心弦。
“想問天問大地
或者是迷信問問宿命
放棄所有 拋下所有
讓我飄流在安靜的夜空里
你也不必牽強再說愛我
反正我的靈魂已片片凋落
慢慢的拼湊 慢慢的拼湊
拼湊成一個完全不屬于真正的我”
靳媛四處搜尋這首歌的來處,人越來越多,你不需要知道它的來處。沒有人知道一個失戀的女人來到西藏,站在雄偉壯麗的布達拉宮廣場上是怎樣一種心情?當愛情之舟擱淺、當賴以生存的工作也不如意,她該怎樣繼續(xù)拯救跳動的靈魂?當一首動人的情歌把暫時平靜的她又丟到那場愛得死去活來的情境中,難道她不會流淚?
《夜夜夜夜》是初遠和靳媛最喜歡聽的一首歌,靳媛強迫自己不要在旅程中想初遠,可是聽到這首歌,她的眼淚情不自禁涌出來,因為這首歌,他們曾經(jīng)一起唱過。
現(xiàn)在,初遠走在下班路上,工作任務(wù)越來越重,搞得他頭昏眼花。吃飯的時候,電視上放著西藏的專題風光片,他不由瞪大了眼睛,靳媛不是去西藏了嗎?想到這里,他很不是滋味,本來說好兩個人一起去的,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沒有資格了。
有思想的女人就是恐怖,還敢一個人出去旅行,他忽然有點想她,又不敢告訴她。他發(fā)了個信息給靳媛: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疏忽大意。
她居然到深夜都沒有回音,她不會是玩得太高興了吧?
的確,靳媛是被西藏深深地迷住了。
第二天早上,導(dǎo)游把經(jīng)過夜景洗禮的游客再次請到布達拉宮廣場。鄭均的歌聲在耳畔回蕩:“你根本不用擔心太多的問題,他會教你如何找到你自己。”
靳媛尷尬地發(fā)現(xiàn),她來到西藏不是一個人,初遠的影子就像西藏曠古未絕的氣息一樣若有若無地飄在她眼前,她是帶著他們曾經(jīng)的諾言來完成這場前世的約定。
旅行中結(jié)識的小姑娘拿著相機拍個不停,看著呆立的靳媛,忍不住提醒她:“姐姐,在想前男友嗎?看你也不像有高原反應(yīng),失戀不要失態(tài)。”
靳媛一本正經(jīng)咳了一聲,挺直腰板和人群一起走進布達拉宮。
旅途中單身男女的艷遇基本已成為一項魅惑的內(nèi)容,但是靳媛并不想遇上,不知道為什么,她只想看風景。
靳媛來到扎什倫布寺,外國人、藏民和僧侶、小孩和老人,還有像她一樣內(nèi)心躁動不安的形形色色奇異的面孔都在經(jīng)歷一個等待的過程。在虔誠等待寺廟開門的剎那,靳媛忽然涌起奇異感覺,就像一朵蓮花悄悄開放,或者一個生命啼哭著降臨??傊?,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因有果,緣定三生。endprint
也許她和初遠的前世今生也早就注定了。
一路上,初遠每天都要發(fā)短信給靳媛,問東問西,但是靳媛很少回應(yīng),大概覺得長途電話費昂貴,兩人都懶得通電話。
她最后來到納木錯,納木錯的美麗是每一個旅行者都不應(yīng)該錯過的。西藏太厚愛她了,每到一地都是陽光燦爛。靳媛躺在湖邊,懶洋洋地享受下午茶般的愜意。閉上眼睛,她進入世界上最美妙的夢境,這里沒有丑陋、不堪和沉重的精神壓力,沒有戰(zhàn)爭、恐怖和陰暗,只有蔚藍的天空、純凈的空氣和皚皚雪山,還有澄藍的湖水和不會說話的石頭,沒有嘈雜的聲音和俗世紛擾,只剩下天和地,還有她內(nèi)心唱歌的聲音。
即便嘴上嚷嚷有多恨他,靳媛還是不爭氣地想念初遠。曾經(jīng)的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晃蕩,忍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她對著湖里大喊:“我愛你!”這聲音久久回蕩在圣湖,很多人都向她投來會心一笑,而不會認為她瘋了。
回來之后,靳媛告訴初遠,你不去西藏真是可惜了。
“沒有艷遇上一個帥哥嗎?”初遠不知是羨慕、嫉妒還是恨。
“無聊!”
晚上睡不著覺,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考慮他們的事情。
首先,她能離開他嗎?剛這么一想,眼淚就要出來了,她逼自己不要有這樣的念頭。如果真不能在一起,她需要重新找一個?也許會碰到,可是將就不起了,如果不是自己愛的人,怎么生活在一起?你看人家女明星,談了一個又一個的男朋友,過盡千帆皆不是,直到遇到那個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最終如愿以償嫁給有情郎,這才是每個女人想要的愛情。
兩個人走到這步田地,怕不是任何一方的錯。愛情的天堂和地獄同樣是一紙之隔,好的時候,可以成連體人;不好的時候,殺了對方的心都有。
她喘了口氣,吵架的原因太多了。
他們不是同道中人,男的為了仕途運籌帷幄,女的是自由職業(yè)者,導(dǎo)致周末見面難上加難。初遠本來是說可能要來的,結(jié)果最近政府部門搞什么路線教育加班就沒來了,靳媛希望落空,很不高興。她不得不承認她很愛生氣,希望他能做到她所要求的那樣,其實她不是氣他不來,只是氣他為什么明明知道不能來,前一天不跟她說,直到周末下班了,才告訴她,還有好多會議、材料、調(diào)研……她頓時墜入谷底。
最可怕的是,他對文藝圈頑固的偏見,讓他們之間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靳媛想不通,初遠為什么討厭跟文藝沾邊的人?誠然,現(xiàn)在的社會風氣,的確有些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是他一棍子打死所有人的做法讓靳媛寒心,自己本來是清白的,也被他武斷地認為有問題,太可怕了。
一個月了,她堅守在原地。每當她對這段感情失去信心的時候,她都會想想西藏之行,想想純凈的風景,她的內(nèi)心會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跟一個處在焦慮中的男人談戀愛,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又過了兩周,他按兵不動。她的等待漸漸成為泡影,她開始喪失信心,她以為堅持能看到復(fù)合的希望,她終于決定放棄等待,就當作是命中注定他們不能在一起。
九
一個半月后,靳媛?lián)艽蛄顺踹h的電話。
“你周末沒什么事吧?”
初遠正在睡午覺,最煩這個時候被吵醒:“你給煩躁?沒事,又怎么了?”
“那我過來,我們吃最后一餐飯吧?!?/p>
“神經(jīng)!誰要跟你吃什么最后一餐飯?!?/p>
“不吃也得吃,反正我決定了。”靳媛掛了電話。
他無奈地迎接她的到來,拒之門外也說不過去,畢竟大家還是朋友。靳媛在他的家里寫了一封信。
信的開頭沒有稱呼,內(nèi)容是這樣的:
“我們走到這一步,現(xiàn)在想想,不怪你,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生不逢時或是命運捉弄吧。我現(xiàn)在心已死,也不會再苦苦逼你,你說得對,大家都是中年人了,經(jīng)不起折騰。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們從大學(xué)畢業(yè)就開始戀愛,然后結(jié)婚生孩子,就可以完完全全屬于對方,就不用傷痕累累地進行更年期的愛情了。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還是那個我,你還是那個你,我不會了解,這個世界還有這樣一個你。
我現(xiàn)在還是只愿回憶你對我的好。如果你對我不好,我怎么會愛上你?我們在一起的甜蜜時光,不應(yīng)該被最后的傷害泯滅。今后,我會好好生活,你也一樣,我們都還有大把大把的時光可以追求。幸福,依然在下一站。
雖然離開你是件痛苦的事,我要挾帶這個哀傷繼續(xù)生活,并從哀傷中領(lǐng)悟到一些對我有幫助的東西,才不枉我們認識一場。今后,要學(xué)著解除對你的依賴。過去,我把你當作唯一,甚至超越父母、朋友,愛得用力過猛,這是不好的。在物理學(xué)中,物體如果只有一個支點,是很不穩(wěn)定的,就像一座高大的建筑,地基要有很多支點支撐才能平衡,才會穩(wěn)定。
誰是誰生命中的過客,誰是誰生命中的輪轉(zhuǎn),前世的因,今世的果,無窮無盡的悲傷的落寞。最終,誰都不是誰的。
不后悔愛過你,希望你也一樣。”
初遠看了之后,手有些顫抖。他偷偷地看了她兩眼,想起他們的第一次。她今天穿了條紅裙子,他說不清是刺眼還是深刻。這么熱的天,干嘛不穿條清涼色?
他其實想開口告訴她:“我們不要搞得這樣悲傷,自然一點更好?!毕肓讼耄挼阶爝呥€是咽下去了。
有時候,放手也是一種成全,成全自己,也成全自己愛的人。他說不清這種愛會不會一直延續(xù),只是無法生活在一起。現(xiàn)在變成這樣,誰都不能責怪誰,畢竟誰都不是誰的私人物品。她能善解人意、心平氣和地來看自己,兩個人這樣相處,也好。
今天的天氣格外悶熱,有些透不過氣來。
頂著烈日,初遠和靳媛默默來到他們經(jīng)常去的飯店,點了幾樣愛吃的家常小菜,會是他們最后的午餐嗎?飯店里沒有空調(diào),仿佛蒸籠一樣,熱得人只能用手作扇風狀,依然是徒勞。靳媛的汗水瞬間布滿臉頰,豆大的汗珠讓人看著難受,她是不是太虛了?
“你沒事吧?淌這么多汗,要不我們換一家?”endprint
“不用了,這家的菜好吃?!苯旅靼滓院笫遣豢赡軄沓踹h的城市了,即使來,也不可能再跟他單獨吃飯了。
他坐在對面,吃著吃著又看看她,就那么怔住了。好像兩個人胃口都不是很好,誰會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吃飯?吃飯,不過是一種借口罷了,再這么坐下去,分離的痛苦愈發(fā)蔓延?!俺院昧?,就走吧。”初遠不得不提醒面前的女人,看著她沉默不語的樣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明顯憔悴多了,臉瘦了一圈,黑眼圈很重。一直愛打扮的她,現(xiàn)在就像一個棄婦,懶心無常,疏于打理,女人情愿在麻醉中一步一步走向悲劇和毀滅。他心里真不是滋味,愛情對女人的傷害,男人是想象不到的,雖然自己也很受傷,但是,走都走到這個地步,一切都回不了頭。
她仿佛使了很大力氣,才站了起來,臉色很不好。他伸出手攬住了她,瞬間,兩個人都感覺心在跳。她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久違的溫柔。
此情此景,“我們還是不要分開”的話游弋在兩個人心頭。
突然,一陣猝不及防的劇烈搖晃襲來,晃得人翻江倒胃。靳媛尖叫一聲,他想也沒想就將她緊緊抱住,房子還在劇烈地晃動,世界仿佛變了個樣子,用一種想也想不到的猙獰襲擊了他們,兩個人木然地跌倒在地,聽著亂麻麻、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和雜亂無章的奔跑聲。
“地震了!”這樣的念頭讓初遠和靳媛非??只牛麄兓ハ鄵肀е谠劂读藥酌?,馬上意識到逃生的重要性。可就在這一瞬間,飯店倒塌了……
一起被掩埋的短暫過程中,什么都來不及說了。初遠痛苦地看著靳媛的面容,她居然在微笑,仿佛死亡已經(jīng)不重要了。這一刻,他心如刀割,說不出的疼痛。他后悔和靳媛的無數(shù)次吵架,后悔一度想和她分開,后悔最終沒有給她一個名分……
“你兇巴巴、嘴巴毒、脾氣壞、個性倔……”
后面的新聞報道,讓這兩男女成了頭條新聞。
從廢墟中挖出的這兩個男女,怎么都扳不開。幾個消防官兵使勁渾身力氣,好不容易將他們分開。大家都很動容,“一定是一對恩愛夫妻”,沒有人懷疑他們生前的恩愛程度,更搖頭嘆息命運的殘酷。你看,男人生前似乎一直在流淚,淚痕甚至還沒有干……女人卻很滿足,看得出她最后一刻是有笑容的。也許她在想,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夠讓我們分離。
她穿了一條紅裙子,顏色依然很鮮艷。那觸目驚心的紅色和廢墟上的一捧捧黃土,就像一場愛情挽歌。
一年之后的清明節(jié),城市公墓某個角落,一個身穿黑衣的女人在某塊墓碑前燒紙錢。她在心里默默地說:“初遠,你和她在天堂都還好吧?當年沒有借錢給你,一直覺得虧欠你,不管怎樣,希望你們永遠都不要分開了?!?/p>
她前兩天看了段話:只要你叫我,我即便是在墳?zāi)估?,也會涌出一股力量,站起來跟著你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