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嘲諷了當(dāng)代中國詩人的自我殖民。凡是在文字中自我向西方看齊,言必引西方大師名句,詩必獻(xiàn)給西方大師,字里行間充滿對西方的渴望和向往,對西方思想、價值觀不加分析、不加評判、不求化解而一味照搬、照抄、照葫蘆畫瓢地接受者,都可以納入自殖范疇。
關(guān)鍵詞:當(dāng)代中國;詩人;自我殖民
中圖分類號:I207 .2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4)4-0038-09
后殖民主義稱后殖,后現(xiàn)代主義稱后現(xiàn),那么,自我殖民主義就應(yīng)順理成章地稱為自殖了。
何謂自我殖民。凡是在文字中自我向西方看齊,言必引西方大師名句,詩必獻(xiàn)給西方大師,字里行間充滿對西方的渴望和向往,對西方思想、價值觀不加分析、不加評判、不求化解而一味照搬、照抄、照葫蘆畫瓢地接受者,都可以納入自殖范疇。
我說的西方,不含非洲,不含亞洲,不含阿拉伯國家,主要指以從前八國聯(lián)軍(英美德法日俄意奧)為軸心,以發(fā)獎國瑞典等歐洲小國為死黨,而結(jié)成的思想殖民國家板塊。我所說的西方大師,除了這些國家的之外,也含有為發(fā)獎國瑞典和其他軸心思想殖民國所承認(rèn)的日本、拉丁美洲等小國或窮國作家,如馬爾克斯,以及阿拉伯國家中因主動自殖而被軸心思想殖民國而承認(rèn)的作家,如阿多尼斯。可能還包括筆者本人。
我手上有一本朋友最近送我的詩集。詩這個東西,說輕一點(diǎn)是自我抒發(fā)的管道、器官,說重一點(diǎn),是一個獨(dú)立自主的民族,多族群集合一體的國族及其語言的心聲。我看到的情況并非如此。第一個詩人在其小傳中便引證了加繆,說:“我相信加繆說的,選擇什么道路并不重要,只需有要達(dá)到目的的意志就足夠了?!雹賱倓偹e,只是一個隨手拈來的例子。細(xì)想之下,類似加繆這樣的話,一個有獨(dú)立思考精神的詩人,不僅能夠說出,而且還可以說得更好,用得著引用嗎?這使我想起,在我免費(fèi)收到的諸多詩人自費(fèi)出版的詩集中,這類言必引西方大師名言的例子比比皆是,磬竹難書。例如,白鶴林在他《車行途中》的“后記”中,就引用博爾赫斯說:“一個人經(jīng)歷過的事情所有的人都要經(jīng)歷?!雹谶@是名言,還是日常大白話?隨便從一個販夫走卒的口中,都可以說出比博爾赫斯俏皮得多、有味得多的話來。
跟著,前面第一個詩人的詩中,就一連出現(xiàn)數(shù)首跟西人有關(guān),獻(xiàn)給西人的詩,如《讀保羅·克利〈大路和小徑〉》,《讀弗蘭克·克蘭〈馬荷林〉》,《方蘇雅》,《讀凡·高〈吃土豆的人們〉》和《讀托馬斯·沃爾夫》。③方蘇雅是誰?他不是中國人,而是法國人,名叫Auguste Fran?觭ois,曾任云南府名譽(yù)總領(lǐng)事,義和團(tuán)運(yùn)動期間,曾一手造成昆明教案。④詩中對他的歌頌是美好的,但此人不過一個法國殖民者而已。當(dāng)今的中國詩人對他隱惡揚(yáng)善,把自己本來就不多的一點(diǎn)歷史記憶也自殖掉了。
翻,繼續(xù)往下翻,很快又出現(xiàn)一首,題為《網(wǎng)》,副標(biāo)題為“觀法國抽象畫《祝福》有感”,其中有這樣的句子:“我震驚 我敬佩 我仰慕/原來藝術(shù)可以這樣畫出”。⑤是的,對一個法國人的東西,中國人怎么能不“震驚”、不“敬佩”、不“仰慕”呢?!最要命的是“原來”二字,完全反映了自殖者甘拜下風(fēng),俯首稱臣的萎態(tài)。
僅此二例,還不能以廣泛深入、全面鋪開的字樣來框定當(dāng)下中國詩歌中的自殖狀態(tài)、頹態(tài)、卑態(tài)。接下去不過數(shù)頁,就出現(xiàn)了另一個詩人的一首詩,題為《狂馬》,副標(biāo)題是“獻(xiàn)給柯爾克扎克·齊奧爾科夫斯基”。⑥以詩來歌頌一個美國的“中國愚公化身”,(p.100)這無可厚非,要義是,除了敬仰、景仰、仰首之外,自殖的人們、詩人們是否能以自己的詩歌為例,也讓別人來敬仰、景仰、仰首一番呢?老實(shí)講,我看不到這種情況,都是那種充滿陳詞濫調(diào),完全不能夠發(fā)表,完全無法看下去的東西、東施、東詩。
這本詩集并非出自當(dāng)下“大詩人”之手,而是“詩刊社詩歌藝術(shù)培訓(xùn)中心”所編的學(xué)員詩集。詩的質(zhì)量可以不談,但其流露出的自殖心態(tài),卻是一以貫之的。這從該集一首詩的標(biāo)題《在路上》即可看出。⑦什么標(biāo)題不能用,偏要用美國小說家克魯亞克1950年代發(fā)表的《在路上》(On the Road)一書書名做標(biāo)題,是無心,還是有意?是不是一種自殖到已經(jīng)毫不自查的程度的反映?人總說詩人是逆時代而動的,跟當(dāng)下搞不來的,用我的話來說,是倒行逆詩的,碰到能用這種標(biāo)題的時候,哪怕是美國名人名著用過的,哪怕是上帝用過的,我也偏偏不用,當(dāng)下的中國詩人卻敢直接照抄,徑直拿來,比魯迅有過之而無不及。無獨(dú)有偶的是,最近收到的另一本免費(fèi)詩集,也如出一轍,竟然用了一個《太陽照常升起》的書名。⑧
自中信出版社2007年出版了斯賓塞·約翰遜《誰動了我的奶酪?》中譯本之后,國內(nèi)跟風(fēng)驟起,一下子出版了一大堆跟風(fēng)之作,書名都是該書的低劣造影,如《我能動誰的奶酪》、《你別動我的奶酪》、《我動了你的奶酪》、《誰敢動我的奶酪》、《誰也動不了我的奶酪》之類。⑨一個最要面子的國家和民族,卻如此醉心于不創(chuàng)新,也不怕翻譯過去笑掉人家外國人大牙。
這種不以跟竊為恥,反以造影為榮的做法,實(shí)際上也是一種自殖表現(xiàn),從魯迅就開始了。⑩他的《狂人日記》,就有人指出,從書名到內(nèi)容,都有模仿果戈理的同名《狂人日記》之嫌。{11}這位署名龍門戲水的作者還指出,另外兩位當(dāng)代中國作家的書名,也都是模仿西方作家,如沈從文的《老實(shí)人》,模仿了伏爾泰的同名小說《老實(shí)人》,王小波的《變形記》,模仿了卡夫卡的《變形記》,而且標(biāo)題都是一字不變地照抄照錄。{12}崇拜歸崇拜,但崇拜到把全書核心的標(biāo)題書名都直接轉(zhuǎn)抄、照抄的地步,那就不是崇拜,而是跪拜了。只有自殖到骨髓的人,才會有如此變態(tài)。另外還有人指出,韓少功的《馬橋詞典》,至少在書名上模仿了塞爾維亞作家米洛拉德·帕維奇的小說《哈扎爾辭典》,這也是不爭的事實(shí)。{13}
如果小說和非小說大行跟風(fēng)造影之道,是有市場經(jīng)濟(jì)之考量,情有可原,那么,本來就沒有任何市場價值,沒有出版社要出,必須詩人自己掏腰包自費(fèi)出版,免費(fèi)白送人,但卻是以語言之銳利和新穎,思想之先鋒和激進(jìn),素有民族魂靈之稱的詩歌,卻也作如此跪拜相,就是完全不可饒恕的。西方也有受中國古詩影響的佳例,如美國詩人龐德,其受中國古詩和日本詩歌影響的詩歌作品,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主義的先河,并引領(lǐng)了意象派的產(chǎn)生。{14}反觀當(dāng)代中國詩歌,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大量西方文學(xué)作品涌入中國之后,中國詩歌已經(jīng)成了向西方大師獻(xiàn)媚的重要工具。且以一本我去年購于上海松江的詩集為例。這本詩集是《莫非詩選》。{15}一本僅有195頁的詩集,從31頁到71頁,整整有40頁的篇幅,獻(xiàn)給了西方大師。我只能逐一列舉在此,盡管打字很累,但不得不如此:《修昔底德》,《荷馬》,《蘇格拉底》,《芝諾》,《阿基米德》,《伊壁鳩魯》,《莫爾》,《尼采》,《蘭波》,《波德萊爾》,《馬拉美》,《卡夫卡》,《基爾凱戈?duì)枴?,《阿貝耳》,《伽羅瓦》,《米羅》,《本雅明》,《阿波里奈爾》,《坡》,《勛伯格》,《石里克》,《??隆?,《馬格利特》,《維特根斯坦》,《伽里略》,《海德格爾》,《柏拉圖》,《林耐》,《茨維塔耶娃》,《嘉寶》,《莫扎特》,《薩特》,《龐德》,《博爾赫斯》,《恩培多克勒》,《開普勒》,《普希金》等。我把該書找出來,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隨手記下的印象。一條說:“賣弄而無新發(fā)現(xiàn)。”一條說:“這些東西都不好看!沒有黑人,沒有亞洲人,只有白人?!弊詈笠粭l說:“不看了,不好看!”
從前看一個東方知識分子被殖民得有多好,是看他英語、法語、德語或其他殖民者語言學(xué)得有多好,在用漢語寫作的文章或著作中,對西方作家引經(jīng)據(jù)典得有多好,像徐志摩那樣,等會要談到。他們不是知識分子,而是知西分子?,F(xiàn)在看一個連西方語言都沒有的中國知西分子自我殖民得有多好,有一個并不復(fù)雜的檢測標(biāo)準(zhǔn),那就是看其筆下是否持續(xù)而大量地借用西方文學(xué)、哲學(xué)、藝術(shù)、音樂方面的名人名言作為裝飾其羸弱詩體的羽毛。《莫非詩選》在這方面算是一個典例。還有更多其他的例證。
2004年出版的《70后詩集》中,有一位詩人的詩歌,跟莫非的一樣,也把詩歌資源大量地投資、投報、投靠給了西方大師,如這幾首詩歌標(biāo)題所展示的那樣:《低音區(qū):獻(xiàn)給巴赫》(pp.288-289),《艾茲拉·龐德》(pp.289-290),《鐵皮鼓》(pp.291-292)(用的是德國作家君特同名作品的書名),《卡夫卡》(pp.292-293),《T·S·艾略特》(pp.293-294),{16}這些作品無一例外地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印象。它們只是西方“大師”在中國投下的層層疊疊的幻影,是他們在當(dāng)代中國濺射的漢語唾余,是自我殖民得一塌糊涂的中國小詩民們毫無自我意識地在自己面孔上涂抹的西方后塵。
就連老詩人昌耀也不例外?!恫娺x》中就有兩首:《給約伯》(p.209)和《圣?!刺禊Z〉》(p.235)。{17}這樣的東西看多了,只能讓人覺得,人不是在讀詩,而是在讀死,讀那些西方死人罩在他們身上的影子??床坏皆娙藗€性的張揚(yáng)和遺世獨(dú)立的精神,看到的只是主動邀寵,自動獻(xiàn)媚的叫春身影。正因如此,我在英譯當(dāng)代中國詩歌過程中,對這些東施、東詩一向掠過不譯。讓那些早已死掉的大師自己學(xué)中文去享受吧。
關(guān)于引用,還可再啰嗦兩句。引用誰,被引用的文字放在什么地方,都很說明問題。文革時期,人人說話撰文,都要引用毛澤東的語錄,總要放在文章的開頭,甚至文中多處引用。“所有的文章,包括科技論文,都要包含依據(jù)來自《毛主席語錄》的引言,而所有來自毛澤東的話在書中都是用黑體字表示。”{18}上帝死了,毛澤東死了,代之而來的是西方大師,他們的“死魂靈”依然活著,通過引言而再生于自殖的中國文人筆下。隨便抽取幾例。柏樺的一首《風(fēng)在說》中,一上來就引用了赫塔·米勒的一句:“睡覺的愿望就像一場追尋。”{19}詩人說話寫詩,需要引用別人嗎?茱萸一篇以《臨淵照影:當(dāng)代詩的可能》為題的文章中,一上來也引用了一個德國人拉德布魯赫的話:“最罕見的,是那種對古典純樸的/鏡式映照,它證明自我的樸實(shí)無華。”{20}這些話聽起來詰屈聱牙,似是而非,除了說明自殖的自我在西方大師影子籠罩下,已經(jīng)不知道如何說人話,如何說讓人聽得懂的中國話之外,什么也不能說明。劉春一首題為《鏡子里的幽靈》的詩中,開篇也引用了博爾赫斯的一句:“鏡子與交媾一樣,都可以使人口增長?!眥21}江一郎雖然說了一句他人都不敢說的真話,說:“我個人不喜歡學(xué)院風(fēng)格的東西,像國外的艾略特,他的理論絕對牛逼,但他的作品根本無法打動我”,{22}但他還是迷戀于引用西師(西方大師、西施?)的鬼話、鬼佬的話,兩頁中就三次引用了西默斯·希尼和阿斯塔菲耶夫的話。{23}而龐培在他《婺源境:詩三十六首》中,扉頁上就大張旗鼓地引用了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的一句:“那從來不曾有一個旅人/回來過的神秘國?!眥24}
失去了毛這個“主心骨”之后,中國這些一盤散沙般的知西分子迅速地在西方大師的“襠中央”周圍團(tuán)結(jié)起來,像前面看到的那樣,毫無批判精神,一味以西方為中心,以致我們竟然看到這樣的詩句:“最最親愛的愛爾蘭,美輪美奐的美利堅(jiān)/比英俊更英俊的英格蘭”。{25}
在自2012年9月我回國任教以來的一年多時間內(nèi)看到的諸多詩集中,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乜人的詩。我沒見過這個人,但通過信,知道他英文不錯,還跑過幾乎半個世界。他那部《事故現(xiàn)場》的詩集,雖然扉頁上也不倫不類地引用了卡夫卡的一段話:“善在某種意義上是絕望的表現(xiàn)”,{26}但詩文本中再無任何引語,其所反映的是詩人在中國和世界其他各大城市周游的原生狀態(tài),充滿可選可擇的佳句,如“青春早已死去,不會受到/美元貶值影響”(p.145),“自由也是/不管去哪里,遇到的只是自己”(p.144),“現(xiàn)在我愈來愈感到自己是一具/被證實(shí)的,有心跳的尸體”(p.116),“知名度可以難住谷歌,讓它放棄搜索”(p.76),“我們活在死人依然活著的世界”(p.48),“需要多少錢才能變得真正貧窮”(p.47)等。他對西方,沒有“美輪美奐”的感覺,倫敦在他筆下是這樣的:“午夜,倫敦剛剛死去,在壽衣里/安睡”(p.14),不像伊沙那樣,居然把倫敦命名成“藍(lán)燈”,作為一部詩集的標(biāo)題。他寫“倫敦塔”附近見到的一個保羅,說“他的魂兒跟著我/在早晨見識過倫敦塔那些兇險的房子”。(p.63)他對西方的認(rèn)識,跟中國的經(jīng)驗(yàn)融合一致:“教堂使我失去信仰,學(xué)校讓我遠(yuǎn)離/歷史、事實(shí)與真正的知識?!保╬.26)這個“刻意要失去自己母語”的人、詩人,很可能就在要失去之時和失去的過程當(dāng)中,體味了何謂自我殖民的真正況味,才主動放棄了那種免費(fèi)歌頌西方的天真爛漫的“范兒”,其實(shí)是一種令人作嘔的奴隸糞兒。
實(shí)際上,只有在西方漂泊過的中國文人或原籍中國的文人,才真正懂得投靠西方而被遺棄和遭排擠的悲憤。1986年去德國,2005年回國任教的詩人張棗就曾說過:“母語是我們的血液,我們寧肯死去也不肯換血?!眥27}這比引用任何西方大師、大屎的話都來得真實(shí),因?yàn)樗麄兒苌偻h語,而少數(shù)半通不通漢語的人,動輒就板起白人的面孔說三道四,指手畫腳,如劉再復(fù)抨擊的“德國人顧彬”(Wolfgang Kubin)那樣。{28}由于長期生活在西方殖民的陰影下,中國文人、詩人目中無黑人,目中有白人,非洲人從來不會進(jìn)入他們筆下,非洲這個名字本身就帶有貶義:非驢非馬的非,大是大非的非,非常事件的非,但長期在瑞典生活的詩人李笠,就曾以非洲女性入詩。{29}中國詩人這種對非洲,以及亞洲(也帶貶義:亞軍的亞,亞健康的亞)的普遍倨傲態(tài)度,與他們對歐洲白人的奴才相適成正比。當(dāng)然,樹才是一個特例,他在非洲當(dāng)過外交官,詩中常有對非洲人的表現(xiàn),而且比較積極向上。他的《盧旺達(dá)雜記(1)》中,就描寫了一個非洲大叔阿馬杜。{30}正因如此,我才將其英譯,在澳洲一家文學(xué)網(wǎng)刊上發(fā)表。{31}
把后殖民時代的自我殖民“小師”,或楊小濱所稱的“小他者”,{32}跟前殖民時代的那些文人比較一下,就不難發(fā)現(xiàn),其實(shí)我們根本沒有擺脫殖民主義,我們只是從割地賠款的殖民時代,過渡到割心、割腦而自動繳費(fèi)的自我殖民時代、自我子民(甘愿做所謂西方大師的子民)時代而已。我看五四時期的散文家梁遇春的散文,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句云:“Walter Pater在他的《文藝復(fù)興研究》的結(jié)論曾將(法輪常轉(zhuǎn))這個意思說得非常美妙,可惜寫得太好了,不敢翻譯?!眥33}梁的行文質(zhì)量好壞姑且不論,僅憑他這“不敢”二字,足見其從心到腦到手被奴役的程度之深。按我的“譯來主義”論,如果真好,譯來就是,沒有“不敢”之說。這個望大師而卻步,而“不敢”的梁遇春,卻字字處處鑲嵌英文,借西人而打擊國人,如他借高爾基的話來“評中國的現(xiàn)狀”,“來維持我們的精神,使不至于麻木沉到深淵里”。{34}他意在抨擊中國人的精神文化生活中缺乏幽默和笑聲,但他舍西而別無他法。不過,話又說回來,相對于當(dāng)今那些動輒引用,而又不通英文或粗通英文的知西分子,還是頗有批判精神的,畢竟望西的指向,不是為了跪拜,而是為了借鑒和批判。
徐志摩比梁遇春走得更遠(yuǎn)。在他眼中,英國這個老牌帝國主義國家絕對美輪美奐。他說:“至少我們得承認(rèn)英國,就它本身說,是一個站得住的國家,英國人是有出息的民族。它的是有組織的生活,它的是有活氣的文化?!眥35}那當(dāng)然吶,那不是在兩次鴉片戰(zhàn)爭中把中國整得一敗涂地的一個國家嗎?!被打敗的人,只有當(dāng)奴隸的命。被打敗的知識分子,只有贊美的份。相比之下,徐雖然篇篇文章也充滿文不文,白不白,中不中,西不西,滿紙夾雜英文的三明治漢語,他至少通西文,懂古今,凡有引文之處,也還不斷出現(xiàn)引自漢語經(jīng)典的文字,如引杜甫(p.37),引《蓮花經(jīng)譬喻品》(p.72)等。即使出現(xiàn)全英文引用歌德而不加翻譯的現(xiàn)象,其引文也是非常到位、非常好的。該引文原文是:“To understand that the sky is everywhere blue, it is not necessary to have travelled all round the world.”(p.95)我的譯文是:“只要明白了天空走到哪兒都是藍(lán)的,就沒必要周游世界了?!庇幸馑嫉氖牵@句話放在當(dāng)時來說可能管用,但在2013年的今天,很可能只有霧霾吞沒的中國,被西方大師思想霧霾吞沒的中國詩歌天空是一個例外。
當(dāng)今中國詩歌大規(guī)模自殖的典例,莫過于2012年出版的《當(dāng)代先鋒詩30年:譜系與典藏》,總共714頁。{36}書名中的三十年,指的是1979年到2009年,這正是中國改革開放后的三十年,也是自我殖民最為活躍的三十年。以我的眼光看,這些詩并不先鋒,很多都讓人看不下去,一翻而過,其中倒是大量充斥著獻(xiàn)媚詩,如林莽的《海明威,我的海明威》(p.46)(我看過海明威的詩歌和多部小說,覺得不錯,但從來沒有感動到想用“我的”來寫詩敬獻(xiàn)給他),宋琳的《致艾舍爾》(p.222)和《曼德爾斯塔姆之死》(p.225),王家新的《帕斯捷爾納克》(p.242),《瓦雷金諾敘事曲——給帕斯捷爾納克》(p.244)(我看過帕斯捷爾納克的詩歌,覺得很好,但從來沒有感動到想“給”他一首詩的地步),楊黎的《冷風(fēng)景:街景——獻(xiàn)給阿蘭·羅布——格里葉》(p.266)(我看過格里葉的作品,但從來沒有感動到想“獻(xiàn)給”他一首詩的地步),余剛的《我的但丁》(p.274),臧棣的《紀(jì)念維特根斯坦》(p.448),《我喜愛藍(lán)波的幾個理由》(p.449)(我看過藍(lán)波的作品,但從來沒有感動到想把他寫進(jìn)詩的地步,他值得我寫嗎?還不如一個出租司機(jī)更值得寫),潘維的《潘維悼念麥克迪爾米德》(p.495),安琪的《像杜拉斯一樣生活》(p.538),寒煙的《遺產(chǎn)——給茨維塔耶娃》(p.550)和《曼德爾斯塔姆》(p.562),劉春的《卡夫卡》(p.620),王煒的《卡爾·馬克思》(p.635)等,只是詩人在跪拜的狀態(tài)中自己被感動著、自己感動自己,而無法打動任何人,至少打不動我,從中看不到任何新的發(fā)現(xiàn)、任何源于自我的真知灼見、任何對新字、新詞、新思想的開掘,五四時期還有露頭的批判精神也蕩然無存。
至于跪拜式的引文,也處處可見,如引Quasimodo(p.250),萊昂(p.253),Tsvetaeva(p.295),曼德爾斯塔姆(p.484),里爾克(p.488),荷爾德林(p.550)等。這不是拉大旗作詩皮又是什么?!自我殖民時代以西方大師、西方大叔、西方大屎的羽毛,來填充自己干癟的軀殼,就是這個時代知西分子的典型特征。這不,其中有一首詩的標(biāo)題,是直接照抄的范本:林雪的《微暗的火》(p.323),照抄了美國作家Nabokov(納博科夫)的長篇小說Pale Fire。而另一首,即徐慢的《當(dāng)我老了》(p.640)則是葉芝的名詩“When You Are Old”(《當(dāng)你老了》)的中國影子改寫版,哪里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獨(dú)創(chuàng)性和先鋒性。其實(shí),葉芝那首詩本來就是一個自殖的例證,那是模仿法國詩人Pierre Ronsard(1524-1585)的一首同題詩。{37}
更滑稽的是,當(dāng)年梁遇春的“不敢”,又一次出現(xiàn)在當(dāng)代中國詩人的筆下。馮晏在其《果核的狀態(tài)》中如是說:“不過,即便憋悶,離海明威/盡頭放棄的危險還遠(yuǎn)著呢/學(xué)不來高更的自控,就不能/放棄文明……”(p.546)。當(dāng)年梁遇春說“不敢”,還透著勇敢的真誠,當(dāng)今對西方“學(xué)不來”的詩人,則變得狡黠和晦澀,一副濃妝艷抹,矯揉造作的模樣??杀桑蓢@。
這些東西再一次以詩歌的方式,反映了當(dāng)代中國詩人的自殖狀態(tài),那就是借用西方的養(yǎng)料,填充自己靈魂空虛的內(nèi)涵,充其量不過是填鴨詩、填雞詩、填空詩。
我因?yàn)樵缫褏捑肓恕鞍藝?lián)軍”及其附庸國、思想附屬國的詩歌,轉(zhuǎn)而購買閱讀其他民族、其他國家的詩歌作品,從而接觸了大量非洲詩歌、阿拉伯詩歌和拉丁美洲詩歌。寫作本文期間,我人不在澳洲墨爾本的家里,手頭沒有那些書,但就我現(xiàn)在帶到上海的三本書中,非洲這個遭受英法葡等國殖民最為深重的大洲的詩人筆下,看不到當(dāng)代中國詩歌中普遍存在的向白人卑躬屈膝的獻(xiàn)詩、頌詩和贊美詩。手中這本厚達(dá)655頁,囊括了世界各國詩歌的英文詩集中,{38}收錄了非洲五國(塞內(nèi)加爾、加納、尼日利亞、毛里求斯、南非)共7位詩人的詩,包括諾貝爾獎獲得者索因卡。其中,除了塞內(nèi)加爾詩人桑戈?duì)栍幸皇自娛谦I(xiàn)給Alioune Diop之外,無一人獻(xiàn)詩給任何西方白人大師或大叔。一查Alioune Diop(p.341),就發(fā)現(xiàn),他是塞內(nèi)加爾的重要作家,黑人運(yùn)動的“central figure”(中心人物)。{39}
該書收錄的加勒比海地區(qū)詩人計(jì)有6名,含諾獎獲得者沃爾科特,來自古巴、馬丁尼克、巴巴多斯、牙買加和圣盧西亞等國。這些詩人中,也無一人從事當(dāng)代中國詩人熱衷的那種無聊的獻(xiàn)詩活動。只有一人引用了一段來自Lina de Feria的西班牙引文。(p.585)那么,Lina de Feria是誰呢?原來,她生于1945年,是古巴革命時期最重要的代表詩人之一。{40}我手頭一本詩集,出自伊拉克詩人Sargon Boulus。這本144頁的詩集,收錄的都是作者從阿拉伯語自譯成英文的詩歌,其中相當(dāng)之多我認(rèn)為都是值得譯成中文的好詩,但他只有一段來自瓦爾特·本杰明的引文(p.54)和一首“獻(xiàn)給在戰(zhàn)爭中出生和死亡的伊拉克孩子”的詩。(p.86)其他的詩中看不到任何媚白、哈白的痕跡。{41}
巴勒斯坦詩人Taha Muhammad Ali的詩集So What,共196頁,也有不少值得一譯的好詩,但沒有一首向西方大師拋眼風(fēng)、丟媚眼,撿拾其唾余的詩作。{42}
反觀西方當(dāng)代詩歌,如前面提到的那部收錄了亞非拉等各洲的世界詩集,據(jù)我調(diào)查,沒有一首詩歌(除了中國的舒婷有一首獻(xiàn)給了顧城之外)(p.440){43}哪怕有一星半點(diǎn)獻(xiàn)給中國詩人的嫌疑。他們幾乎連自己的人都不獻(xiàn),就更輪不到獻(xiàn)給中國詩人了,無論古人今人。誰會引用只會引用別人,而沒有獨(dú)立自由精神的思想奴隸呢?!
前面說過,當(dāng)代中國詩歌中,看不到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與世界全方位接觸的思想軌跡和經(jīng)驗(yàn)痕跡,除了奮不顧詩地把白人置頂,不寫任何早已進(jìn)入中國視域、時域、地域的各國人等,連《非誠勿擾》都不如,那里面還有小德這樣的黑人,以及來自泰國、印度、俄羅斯、澳大利亞、美國等國的求偶者。甚至都看不到與漢民族血肉相連的少數(shù)民族身影,前面提到的那個寫方蘇雅的詩人來自云南,一個奇幻而詭異,充滿多民族色彩的地方,在其筆下卻無絲毫觸及,遠(yuǎn)不如清代的袁枚,他在《隨園詩話》中,就很生動地寫了一則藏漢相愛的故事,并引用了一首他人的有關(guān)長詩。{44}
我不想自詡,但長期以來,我在英文詩歌中就大量地寫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物。在Listening To(《傾聽》)中,進(jìn)入筆下的出租司機(jī)來自孟加拉國、巴基斯坦、印度、黎巴嫩、中國香港和大陸、英國、索馬里、伊拉克等。{45}我的中文詩中,也大量出現(xiàn)白人老百姓、老白姓形象,包括底層人民,如《換馬掌》這首:
《換馬掌》{46}
換馬掌不是換馬
更不是換檔
馬掌不是手掌
更不是腳掌
換馬掌不在北京
更不在上海
而在今天下午的墨爾本
這個至今還有馬車的古城
這位穿白襯衫的白人小伙子
把馬蹄扳起,夾在自己胯間
好像突然長了一個巨型陽物
他用起子把馬蹄鐵撬起
可以看見一排牙齒般的釘子
他把撬起來的蹄鐵放在路邊
雄壯的臉絲毫不為我的旁觀所動
再次用雙腿把馬蹄緊緊夾住
除去另一半蹄鐵
同時用一把平口快刀
一片片地削馬蹄底部
看上去像繭但更像泥
刺鼻的馬屁把兩位圍觀少女轟走
她們更感興趣的是裝飾精美的馬車
我則喜歡和我一樣地位低下的馬夫
在鬧市干著下賤活而毫不自卑的神氣
如果你想在我所有的中文詩歌中找出(我免費(fèi)幫你找)獻(xiàn)給白人大師、引用白人大師的話語,那我只能讓你萬分失望。如果你真能找出來,我可以免費(fèi)白送你一本書。說到這里,我要指出,我們的自殖是一種學(xué)壞的自殖。有一些好的東西,我們并沒有自殖過來。例如,在澳大利亞,詩人沒有免費(fèi)送書的習(xí)慣。你想看我的書,你就去花錢買,那是對詩人的尊重。憑什么詩人好容易出了書,還要張羅著像大街上那些往人手里塞廣告的人那樣,把詩集白送,這還不說,還要在沒有死前,就提前把名簽好,為的是讓那個被白送書的人將來可以拿簽名去拍賣!正因如此,我對那些伸手找我要書的研究生,訂立了真正的底線:伸手要我白送書給你可以,但我絕對不簽字!你要自殖,你就要學(xué)好的自殖,而不是讓詩人變得越來越下賤,越來越齷齪,越來越?jīng)]有底線。
有一篇文章在批評當(dāng)代中國詩歌時說:“從形式與語言來看,中國當(dāng)代詩歌不乏佳作,但從詩歌的精神價值來說,中國當(dāng)代詩歌幾乎沒有靈魂。這種沒有靈魂的詩歌與西方堅(jiān)守的詩歌精神背道而馳,當(dāng)然難以獲得西方社會認(rèn)可?!眥47}這話只說對了一半。說中國當(dāng)代詩歌“沒有靈魂”是對的,但這并非不能“獲得西方社會認(rèn)可”的主要原因。首先,不被那個社會認(rèn)可并不是什么羞辱的事。那個社會本來在卡夫卡的時代就沒有認(rèn)可卡夫卡,在狄金森的時代就沒有認(rèn)可狄金森(Emily Dickinson),在佩索阿的時代就沒有認(rèn)可佩索阿。很多與那個社會時代精神背道而馳的許多有血性、有道義、有獨(dú)立人格和自由精神作家在他們活著時,從來就沒有被他們所在的社會認(rèn)可。反向推理一下,凡為當(dāng)世不認(rèn)可者,很可能還有在死后活下去的可能。一旦被廣泛接受,很可能立刻完蛋。中國人有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憑什么一定要讓“西方社會認(rèn)可”?你去問一個在西方生活多年的華人,看有無一個每天不再吃飯,而天天改吃面包的人,每天不說一個漢字,而天天都說英語的人。我就很吃驚地發(fā)現(xiàn),在澳居住20多年后的今天,我看中文書,特別是古書的數(shù)量,就大大高于英文書。十多年前,我認(rèn)識的一位中文作者就自承:她在澳居住的時間越久,就越不喜歡看英文的東西。上述那篇文章的作者,是不是早已自殖得可以?竟拿“西方認(rèn)可”作為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的標(biāo)準(zhǔn)。
當(dāng)代的中國詩歌在大搞自殖,當(dāng)代中國小說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就我手頭最近看的幾部來看,英語并不好的作者,沖著假想中已經(jīng)雙語的中國讀者,時不時來兩句不倫不類的英文,給人一種博中通英的感覺,也不管是否合乎邏輯。在畢飛宇寫盲人按摩師的《推拿》中,來了一個盲人用“I am a hot man”的酸溜溜的玩笑,且不說這根本就是極為蹩腳,狗屁不通的英文,作者還煞有介事地把它解釋為“我是騷貨”,還居然能讓“老外們樂壞了”。{48}不知道他的這個語言知識從何而來!只能讓人想起十九世紀(jì)俄國小說中,俄羅斯貴族為嘩眾取寵,附庸風(fēng)雅而在聚會場所大講法語的尷尬。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作家,寫的是中國最底層的一族,卻偏要用這種附“英”風(fēng)雅的噱頭來招搖炫耀,讓人覺得滑稽之余又感到悲哀。
韓少功的《日夜書》中,{49}也不乏類似的張揚(yáng)賣萌,一會兒“high”,一會兒“fuck”,(p.7),一會兒“too nice”(p.29)之類的,使我在旁邊寫下了“這有意思嗎?”和“貧嘴”這樣的評語。更不要說有些用語,如“對不起”,根本就不是知青時代人們的用語。{50}即便現(xiàn)在,我在中國的日常生活中更多聽到的是“不好意思”,甚至什么都不說,連道歉的意思都沒有。
當(dāng)然,韓少功相對于畢飛宇,對自殖現(xiàn)象——他似乎尚無此概念——倒是通過小說有過批評,如他這句:
……窮國的夢想也許更熾烈,悶騷小資們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繼,在高高云端中頑強(qiáng)夢游,差不多是下決心對現(xiàn)實(shí)視而不見的?!懊住辈皇谴竺椎拿?,首先是米開朗基羅的“米”;“柴”不是柴禾的柴,首先是柴可夫斯基的“柴”;……{51}
中國自殖者對西方的向往,就像余華所觀察到的那樣,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居然有“群眾”建議,干脆把一個城市的名字改成“可口可樂市”,賣給美國人得了。{52}甚至有人說出這樣的蠢話:“廢除漢字,讓漢字只做為一個文化化石存在,并不是完全沒有必要?!眥53}
就像人們在中國當(dāng)代的城市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起著洋名的小區(qū),到處都是不三不四的尖尖屋頂,到處都是對應(yīng)著奇奇怪怪英文譯名的商號或商標(biāo)名稱,隨便翻開一本小說,如我現(xiàn)在所做的那樣,里面居然也毫不相干地硬性插入高聳入云的洋樓照片。{54}
那么,有讀者要問了:歐陽昱有沒有自殖問題?
歐陽昱回答說:有,而且非常嚴(yán)重。他的問題嚴(yán)重到已經(jīng)把自我殖民到了英語和英語國家中,長達(dá)二十多年地在異國生活,成為異國公民,用異語(現(xiàn)在是他的父語,認(rèn)賊作父的父)寫作,但他卻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不過,如果看過他用中文寫作的詩歌,就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似乎沒有獻(xiàn)給任何西方白人大師或大叔的詩歌,也沒有動輒引用他們的惡習(xí)。關(guān)于這一點(diǎn),作為歐陽昱本人的作者,不想在此多談,僅供有識者考量之。他只能就悲哀這個話題,引用他本人寫的一首雙語詩,作為本文的收尾:
《我的悲哀》{55}
My Sadness
[我說:“放棄巴黎吧,你不可能通過閱讀拉辛創(chuàng)造出任何東西來的,亞瑟·西蒙永遠(yuǎn)會是一個更好的法國文學(xué)批評家。到阿倫群島去吧。就住在那兒,好像你就是那兒人一樣。去表現(xiàn)一種從未得到表現(xiàn)過的生活吧?!蔽覄倓倧陌惢貋?,我的想像中充滿了那些灰色的小島,那兒,男人須用刀子收獲,因?yàn)榈教幎际鞘^。](p.198)
[I said: Give up on Paris, you will never create anything by reading Racine, and Arthur Symons will always be a better critic of French literature. Go to the Aran Islands. Live there as if you were one of the people themselves; express a life that has never found expression.”I had just come from Aran;and my imagination was full of those grey islands where men must reap with knives because of the stones.](p.198)
上述這段話
these words above
出自葉芝之口
are from Yeatsmouth
是他對辛格而說
said to Synge
那是愛爾蘭的一個戲劇家
an Irish playwright
上述這段話
these words above
引自我此時正翻譯的一本書
are quoted from a book Im translating
叫《英語的故事》
titled the story of English
阿倫群島坐落在愛爾蘭
Aren Islands are found in Ireland
上述這段話
these words above
特別使我觸動
moved me in a special way
如果他說:放棄澳大利亞吧
if he said: give up on Australia
到黃岡去吧
go to Huanggang
我也不會的
I wont
因?yàn)槟鞘侵袊?/p>
because that is China
因?yàn)閻蹱柼m雖然窮得一塌糊涂
because even if Ireland is dead poor
沒有人割舌頭
no one has his tongue cut
上述這段話
these words above
讓我十分悲哀
sadden me no end
一個背叛了自己的語言
one who has betrayed his own language
用敵人語言創(chuàng)作的人
now writing in the language of the enemy
還有什么可多說
what more is there to say
結(jié)束本文之前,我還想就Colonial mentality(殖民心態(tài))多一句嘴。關(guān)于這個詞條,Wikipedia是這么解釋的,{56}我隨譯如下:
人類歷史上,國家和民族一直都在持續(xù)地被殖民。據(jù)說,當(dāng)外國殖民或帝國力量過強(qiáng)而無法被有效地加以抵抗,被殖民的人民常常沒有其他任何即時的選擇,只有接受外國人的統(tǒng)治,作為無法回避的一種生活現(xiàn)實(shí)。隨著時間的推移,被殖民的原住民——本國人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自己和外國人之間的差異,以及他們土生土長的生活方式和外國人生活方式之間的差別。
這有時就會導(dǎo)致他們模仿有權(quán)力的外國人,因?yàn)樗麄冮_始把外國人的權(quán)力和成功與外國人的生活方式關(guān)聯(lián)起來,最終導(dǎo)致他們認(rèn)為,外國人的生活方式是更好的生活方式,從而比他們自己土生土長的生活方式更受到尊崇。
被殖民的人以基本相同的方式,以及凡是外國的就更好的相同推理,在外國人的種族血統(tǒng)和他們的優(yōu)越之間劃上了等號,因?yàn)檎沁@個血統(tǒng)使得他們優(yōu)越。于是,本國人很快就努力向那個血統(tǒng)看齊,為的是讓他們的孩子在生活中的地位,能比他們自己本國的基因占據(jù)一個更好的位置。
我們的那些無腦詩人和所謂的“作家”們,有必要看一看自己,究竟已經(jīng)自殖到何種程度了。
①③ 朱江:《閃爍的星群》,時代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1頁;第9-13頁。
② 白鶴林:《車行途中》,陽光出版社2011年版,第161頁。
④ 參見:http://zh.wikipedia.org/wiki/方蘇雅。
⑤ 時東兵:《閃爍的星群》,時代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70頁。
⑥ 楊惠能:《閃爍的星群》,時代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99-100頁。
⑦ 錢樹國:《閃爍的星群》,時代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166頁。
⑧ 宋順弟:《太陽照常升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
⑨ 參見《出版業(yè)書名跟風(fēng)猶如鬧市小販“跳樓價”吆喝》:http://book.news.sina.com.cn/c/2004-10-26/3/119156.shtml。
⑩ 劉禾認(rèn)為,魯迅的“國民性來自于西方傳教士的話語?!眳⒁娊似絒美]:《一個漢學(xué)家看中國當(dāng)代詩歌中什么有意義》一文的腳注3,原載孫文波(主編),《當(dāng)代詩》,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1年版,第144頁。
{11}{12} 參見龍門戲水:《魯迅的〈狂人日記〉是不是超級模仿秀?》:http://blog.sina.com.cn/s/blog_6e53f1d50100njc7.html。{13} 參見孫建清:《書名的“模仿秀”》:http://www.ycwb.com/ePaper/ycwb/html/2013-11/24/content_307755.htm?div=-1。
{14} 參見:http://en.wikipedia.org/wiki/Ezra_Pound。
{15} 莫非:《莫非詩選》,長江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
{16}{21} 參見劉春,原載康城、黃禮孩、朱佳發(fā)、老皮(編著):《70后詩集》(上),海風(fēng)出版社2004年版。
{17} 參見昌耀:《昌耀詩選》,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
{18} 參見楊潮爺:《文化大革命之——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http://www.360doc.com/content/12/0210/09/406302_185464102.shtml。
{19}{20} 參見孫文波(主編):《當(dāng)代詩》,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1年版,第3頁;第161頁。
{22}{23} 江一郎:《山地書》,開明出版社2013年版,第148頁;第146-147頁。
{24} 參見龐培:《婺源境:詩三十六首》該書無書號,無書版社,無出版日期,但根據(jù)詩人“初版序言”落款的寫作日期,至少應(yīng)該在“2013年7月31日”之后。
{25} 明迪:《和弦分解》,海南出版社2010年版,第109頁。
{26} 乜人:《事故現(xiàn)場》,花城出版社2012年版。
{27} 張棗:《張棗隨筆選》,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53頁。
{28} 參見劉再復(fù):《駁顧彬》,原載《華文文學(xué)》2013年第5期,第5-9頁。
{29} 李笠:《無名的非洲女人》,原載孫文波(主編)《當(dāng)代詩》,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1年版,第45頁。
{30} 見該詩此處:http://www.eurekastreet.com.au/article.aspx?aeid=12084#.UrJveqUz2_s。
{31} 歐陽昱英譯,發(fā)表細(xì)節(jié)在此:“Miscellaneous Notes on Ruanda”, written by Shu Cai and translated by Ouyang Yu, Eureka Street, 3/3/2009, at: http://www.eurekastreet.com.au/article.aspx?aeid=12084#.UrJveqUz2_s。
{32} 參見其文《中國當(dāng)代詩中的文化轉(zhuǎn)譯與心理轉(zhuǎn)移》:http://www.poemlife.com/libshow-2497.htm。
{33}{34} 梁遇春:《春繆集·淚與笑》,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68頁;第11頁。
{35} 徐志摩:《巴黎的鱗爪》,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4頁。
{36} 唐曉渡、張清華(選編):《當(dāng)代先鋒詩30年:譜系與典藏》,江蘇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
{37} 參見:http://hokku.wordpress.com/2011/10/19/love-false-and-true-w-b-yeats-and-pierre-ronsard/。
{38}{43} 參見J. D. McClatchy編著,The Vintage Book of Contemporary World Poetry.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96.
{39} 參見:http://en.wikipedia.org/wiki/Alioune_Diop。
{40} 參見:http://books.google.com.au/books?id=fM7L8U-CtaQC&pg=PA203&lpg=PA203&dq=Lina+de+Feria&source=bl&ots
=2DC5ebJCOv&sig=rDIaKr2LWuc04V75Q-XuyaEQPGo&hl=en&sa=X&ei=Vt6yUuX5CtDcoATT54KwAw&ved=0CHIQ
6AEwDQ#v=onepage&q=Lina%20de%20Feria&f=false。
{41} 參見Sargon Boulus, Knife Sharpener. London: Banipal Books, 2009。
{42} 參見Taha Muhammad Ali, So What. London: Bloodaxe Books, 2007。
{44} 袁枚:《隨園詩話》,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年版,第97-98頁。
{45} 參見Ouyang Yu, Listening To. Vagabond Press, 2006。
{46} 原載歐陽昱:《詩非詩》,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第151-152頁。
{47} 參見《尷尬的詩壇:為何當(dāng)代中國詩歌難獲國際認(rèn)可?》一文:http://cul.qq.com/a/20131202/011334.htm。
{48} 參見畢飛宇:《推拿》,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33頁。
{49}{50}{51} 韓少功:《日夜書》,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56頁;第63頁。
{52} 余華:《十個詞匯里的中國》,臺灣:麥田出版2012年版,第300頁。
{53} 參見《漢語永遠(yuǎn)也不太代替英語;在英語面前,漢語很難抬頭!》:http://bbs.tianya.cn/post-worldlook-911126-1.shtml。{54} 參見黃孝陽:《旅人書》,長江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
{55} 參見Ouyang Yu, Self Translation. Melbourne: Transit Lounge, 2012, pp. 242-243。
{56} 英文原文在此:http://en.wikipedia.org/wiki/Colonial_mentality。
(責(zé)任編輯:莊園)
Abstract: The author satirizes the self-colonization of the contemporary Chinese poets, including those who try to keep up with the West, who often quote Western masters and dedicate their poems to them,who are attracted by the Western ideas and values and adopt them indiscriminately.
Key words: contemporary China, poets, self-colon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