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娜
周國平在一篇描寫人性的文章中曾有過這樣一段話:“只剛不柔便成脆,只柔不剛便成軟,剛柔相濟,才是韌?!薄绊g”字,從韋,從刃,聯(lián)合起來表示“耐割耐劃的皮張”,《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釋義為“受外力作用時,雖然變形而不易折斷”之意。用這個字來形容黃瑚,似乎最好不過。
自1979年考入復旦大學新聞系,35年來黃瑚便再沒有離開過,他也因此成為這個集體同齡人中少有的守望者?;仡?5年風雨,黃瑚總結自己只干了三件事:20世紀80年代專注中國新聞史教學與研究方向;90年代轉向新聞法規(guī)與新聞職業(yè)道德教學與研究領域;進入21世紀后先后擔任復旦大學新聞學院院長助理、副院長、常務副院長,主持新聞傳播本科教學管理與創(chuàng)新改革十余年。作為丁淦林先生的開山弟子,黃瑚的骨子里多少繼承了其師遺風,他將自己形容為“隨遇而安”“允執(zhí)其中”,卻又用35年的治學之路塑造了自己在深根固本中創(chuàng)新求變的堅韌個性。無論是勇于打破傳統(tǒng)的中國新聞史書寫體例成一家之言,還是率先引進新聞倫理課程體系開風氣之先,抑或是推出復旦大學新聞學院“2+2本科跨學科培養(yǎng)模式”力主改革獨立潮頭,黃瑚憑借著隨性不爭、孜孜以求、善利外物、甘于奉獻的處世之風,用心力書寫下了一個令人嘆為觀止的“韌”字。有趣的是,在談及學術人生的最初啟航時,他坦率地稱自己當初選擇新聞專業(yè)并不是因為新聞理想,“我本來是個熱愛文學的青年,進新聞系只是因為高考分數(shù)太高了”。這就是黃瑚,坦誠自信,云淡風輕。
父親告訴我一定要讀書
“我是50年代中期出生的,1955年生人。我們這代人從懂事開始就進入了一段非常艱苦的年代。特別是剛上小學沒幾年就遇到‘文化大革命,三四年級就開始停課。在這樣一個史無前例的動蕩年代中長大,連基本的文化知識都還沒有學到手就開始‘鬧革命,很多人沾染上了打打殺殺的不良習氣,因而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后的一段時期內,我們這代人曾獲得過這樣一個頭銜——‘文盲加流氓。這是我們這一代人最大的不幸?!秉S瑚回憶道,“我是1963年進入上海市盧灣區(qū)雁蕩路小學開始念書的。我家就住在盧灣區(qū),我父母有五個孩子,我在家里是最小的,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文化大革命十年中,家庭教育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所以從這一點看,我還是比較幸運的。我父親早年在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做過小學教師和中學教師,后來又到上海的無錫國學專修館讀過書(注:無錫國學專修館1920年創(chuàng)建于無錫惠山,是20世紀上半葉培養(yǎng)國學精英的搖籃,抗戰(zhàn)期間遷徙于長沙、桂林、上海等地。學校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教學內容,學術氛圍濃厚,在學界傳為美談),他們的校長是前清狀元唐文治,學校主教古文。我父親的古文功底很扎實,所以小時候他教了我許多,我從很小起就整天在家里背詩詞古文,因此古代漢語基礎打得很好。我父親很有眼光,在‘文化大革命那樣動蕩的年代他也一直熏陶我們:書是一定要讀的?!?/p>
黃瑚繼續(xù)聊道:“我小學讀到1969年就自然升到中學去了,當時上海搞中學改革,初高中合二為一,既不叫高中也不叫初中,統(tǒng)稱中學,學制為四年,所以1973年我就中學畢業(yè)了。中學四年里還包括學工、學農、野營、拉練等瞎折騰活動,教學質量連初中水平都達不到。”說到這里,黃瑚不免為自己慶幸,“因為我在家里最小,哥哥姐姐幫著帶我,在‘文化大革命最開始的三年,我就在家里背古文,受到的都是正面教育。進入中學后,我在英語上花的精力比較多。特別是尼克松訪華以后,上海人民廣播電臺專門有個頻道每天播放十幾個小時的英語教學節(jié)目,從初級英語到高級英語都有。中學畢業(yè)后,我就自己購買一些英語教材,每天反復聽電臺英語,所以高考之前還是打了一點基礎的?!?/p>
黃瑚不禁感慨道:“我覺得我們這代人從整體上來說是很不幸的一代。雖然鄧小平一舉恢復了高考,給了每個人平等入學的機會,只要是被社會耽擱的,不論年齡大小,都可以參加高考,但是當年最吃虧、高考錄取率最低的,還是我們這一批人,也就是50年代中期出生的這代人?!彼e例道:“譬如當時三十來歲的考生,“文化大革命”開始時他們至少高中已經讀完了,只是沒有機會繼續(xù)上大學而已。再比我們小一些的考生,畢竟也完整讀了三年初中。恰恰是我們這一代人,接受文化教育最少,文化基礎最差,相當于接受了三年小學教育就去參加高考。”
在對童年和少年時代的回憶中,最讓黃瑚耿耿于懷的莫過于最好的年華沒有用于接受系統(tǒng)的教育,這甚至成了他至今回首這段歲月時去反復丈量幸運或不幸的重要標尺。在特殊的年代里,身為家中幼子的他,在家人的庇護下已然為小小的心靈守住了一塊凈土,多少彌補了一些不可往復的錯失年華,但這依舊不能挽回烙刻在他心中的點點遺憾。當一位幾近花甲之年的學者,在穿越山河歲月的重重阻障終達彼岸之時,撫今追昔的那份惋惜又何嘗不令人理解與動容。
考復旦新聞系不是因為新聞理想
“1973年中學畢業(yè)時,我的兩個哥哥已經到農村插隊落戶做農民了,我就留在上海當上了建筑工人,這在當時已經很令人羨慕了。高考是1977年恢復的,實際上是1978年春季和秋季各招了一批,我是到了1979年才去考大學的,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是經濟問題。因為當時上大學雖然不用交學費,而且還有十幾元的助學金,但我家里當時的經濟狀況是,父親已經退休,大哥作為知青只有考大學一條出路,因此我不可能把那時連工資帶獎金每月近50塊錢的收入丟掉去考大學?!秉S瑚繼續(xù)說道,“所以,1978年我就直接報考了可以帶工資上學的研究生?!?/p>
確如黃瑚所言,1977年到1979年,全國參加高考的總人數(shù)分別為570萬、610萬、468萬,最終錄取人數(shù)分別為27萬、40.2萬、28萬,錄取率分別是4.8%、7%、6.1%。七七級學生于1978年春天入學,七八級學生于1978年秋天入學,兩屆考生只相隔了半年。1977年高等學校招生工作即將結束之時,中斷了十幾年的全國統(tǒng)招研究生工作宣布恢復,教育部在1978年1月10日決定把研究生報考資格擴大到未畢業(yè)的大學生甚至沒有讀過大學的“同等學力”者,黃瑚就是在這個背景下直接報考研究生的?!敖Y果沒考上。其實很正常,當年研究生招生人數(shù)很少,被錄取的大都是老大學生。1979年,工齡滿5年的大學生可享受職工助學金待遇,我也就老老實實地去考大學了?!秉S瑚回憶道:“復旦大學新聞系是當時文科中錄取分數(shù)最高的,所以我們班的上海籍同學都是全市前幾十名,外地同學也都是各省市前幾名。我對高考是很自信的,自忖就算考砸了,名牌大學考不上,一般大學總是能上的。1979年那年是上海高考史上唯一的一次先公布分數(shù)再填報志愿的年份,我的成績很高,大概在全市文科20名左右,覺得這個成績報復旦大學中文系有點虧了,于是就報了新聞系?!秉S瑚直言不諱,“考新聞系真的不是因為有新聞理想,說實在的,當時對新聞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只是一個文學青年,不可能有這個理想?!?/p>
說到這里,黃瑚聊起了剛上大學時印象最深的兩位老師?!拔矣浀梦覀冞M來后的第一門課就是葛遲胤老師的‘讀報評報課,他很關心學生,有一次問我平時看報紙嗎,我說看的。他又問我最喜歡看什么內容,我說最喜歡看報紙副刊?!秉S瑚笑道,“我記得葛遲胤老師聽了之后一時啞然,這位熱愛新聞研究近乎癡迷的老師不知道該繼續(xù)跟我說什么了。這就是我當年的情況,真正學新聞懂新聞是進來以后的事?!秉S瑚說道:“實際上我們這一代人要對新聞入門還是比較容易的,因為我們的政治觀念都很強?!幕蟾锩昃褪侵v政治,你不關心也得關心,因為你不關心政治,政治就要關心你。如果對著干,就要把你打成反革命。讀新聞的人必須是關心政治的人,否則是讀不好的,永遠不會對新聞有感覺?!?/p>
他記憶猶新地繼續(xù)回憶道:“當時王中已經出山了,他是位非常倔強的人,至今我還記得他重新上任復旦新聞系系主任時的場景。那時候我們剛上大學不久,他在就職大會上慷慨陳詞:‘我們新聞系要培養(yǎng)一個布魯諾,不能培養(yǎng)姚文痞(姚文元),培養(yǎng)出姚文痞是我們的恥辱。王中是老共產黨員,說了幾句今天人人都聽得懂的真話就被打成右派了,吃了22年的苦頭,但是他仍不回頭,慷慨激昂地要求我們不能隨風轉,要堅持真理、堅持正義,他這種情緒特別強烈?!闭f到王中,黃瑚滿懷敬意。
“我們這代人比較有吃苦精神,其實講到底,只要肯吃苦,什么都能干好。所以當年讀書的時候,我們的教室、圖書館都是人滿為患。大學四年畢業(yè)后,我又考上了研究生,我考研的那年應該說是新聞系最難考的一年,公布的招生名額是兩個,并強調寧缺毋濫,結果只錄取了我一個人?!本瓦@樣,當年懵懵懂懂考入復旦新聞系的黃瑚,在以優(yōu)異成績完成本科學業(yè)之后又如愿留下來繼續(xù)攻讀碩士學位。那個起初對新聞學毫無興趣的上海青年漸漸走出了家庭的指引,摸索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學術之路?!岸′屏掷蠋熌悄陝倓傇u上副教授,可以招收碩士生了。我的本科論文就是丁老師指導的,于是我選擇了丁老師,選擇了新聞史?!秉S瑚平淡而又深情地說。
新聞學不重視新聞史是不對的
1983年,黃瑚成為復旦大學新聞系這一年唯一的一名碩士研究生,從此開啟了他學術人生的第一步?!澳菚r候還沒有博士點,碩士生就是最高級專門人才了,考碩士的時候就知道畢業(yè)后大都是留校當老師的。因此,我讀研究生覺得學好歷史和理論很重要,要掌握一門學科必須從掌握它的歷史入手。你看學文學的人都很看重文學史,哲學教授、歷史學教授也都對自己學科的歷史非常熟悉,但是我們新聞學的情況就有點不一樣了。新聞學教學與研究不重視新聞史是不對的,這是我們這門學科不成熟的一個表現(xiàn)。只有學了歷史,才能有研究根基,才能有職業(yè)認同感。”黃瑚說,“所以我當時想,既然要搞科學研究,以后還要當老師,就得扎扎實實地首先學好新聞史?!本瓦@樣,黃瑚成了丁淦林老師的開山大弟子。
“碩士三年主要是搞新聞史,很扎實地在看書中度過。當年只有我一個人,所以也很自由。當時是導師負責制,研究生的課程都是導師安排的。丁老師給我安排的課程,師生比是一比一,像余家宏老師、徐培汀老師,還有歷史系的余子道老師等都單獨給我一個人開過課。余家宏老師給我上的是馬列原著選讀課。至今讓我感動的是,當他得知為我上課后,從家里找了兩本新聞系自己鉛印的馬列原著選讀,跑了好長的路送到我的宿舍去。碰巧我不在宿舍,他就把書放在我寢室后離開了。老先生那年都已經70多歲了?!秉S瑚談及此事不禁動容?!拔疑纤恼n在時間上很自由,反正他退休在家,什么時候想去都行,我就挑我合適的時間騎輛自行車去找他求教。丁老師給我上中華人民共和國新聞史課,其實一堂課也不講,就是教我找文獻、讀文獻,讓我自己去查閱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有關新聞史的各種重要文獻,最后我們兩個合作編寫了一本《中華人民共和國新聞史教學參考資料選注》,這本教材編完了,丁老師的這門課也上完了,這門課的期末考試成績依據(jù)也有了。后來這本參考資料作為內部教材,在復旦大學新聞系用了十幾年。所以我們基本上都是以研究為導向學習的,研究生就是真研究,不像現(xiàn)在的研究生,像本科生一樣整天在課堂上接受老師的灌輸?!秉S瑚笑道。
黃瑚說,回想起來,從本科畢業(yè)論文研究鄒韜奮的《生活日報》,到碩士學位論文研究孤島時期的抗日報刊,再到博士學位論文研究中國近代新聞法制史論,一路上都是丁淦林老師親手指導的?!岸±蠋煾銡v史有個特點,就是注重填補空白。當年新聞史有很多空白,比較容易做,而且都很有價值。我們可以隨便選一個題目,都是前人沒有研究過的,非常有意思。1983年到1986年之間,我在新聞史研究領域打下了一些基礎,做了許多事情,為了寫碩士論文還在上海市檔案館泡了一個多月,天天抄檔案,畢業(yè)以后我就當老師了?!?/p>
1986年,黃瑚碩士畢業(yè)后留校任教,從此堅守至今,未曾離開?!?0年代百業(yè)待興,新聞系留了很多老師,但是到90年代不少人都走了,因為當大學老師太清貧了?!秉S瑚解釋道,“90年代中期的時候,學校的工資是1500元,最好的媒體的工資是7500元,差距很大。嚴格地說,從來沒有離開過新聞系的教師就我一個,這里面當然也有機遇問題,但也和我的個性有關系。我為人比較中庸、保守、不張揚,不喜歡冒尖,這點我和丁老師蠻像的?!比欢?,不獨是機遇與性格的緣故,就在90年代復旦新聞系教師紛紛轉行的背景下,黃瑚卻開啟了學術研究的另一段征程——攻讀博士學位。
“我是1994年讀博士的,1998年拿的博士學位,我的博士論文《中國近代新聞法制史論》是法制研究和歷史研究的結合,這兩塊正好是我的專長。我讀了四年博士,這也是走不了的原因。1995年我評上了副教授,教學方面還是一直講中國新聞事業(yè)史,這是我的老本行。2001年我出了一本書《中國新聞事業(yè)發(fā)展史》(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我用了‘發(fā)展兩個字,就是要強調新聞事業(yè)是怎么發(fā)展過來的,雖然新聞和政治、經濟、文化肯定相互關聯(lián),但畢竟不可能完全同步。所以我覺得和革命史同步的歷史分期是沒有道理的,這本書在這方面就做了一些突破?!标P于這本書在體例突破方面的嘗試,黃瑚的自我評價比較中肯:“這本書我用的歷史史料并不怎么好,有些歷史專著必須在史料上有新的發(fā)現(xiàn)和新的突破,這方面我雖然有一點,但卻不多。我主要是把它的體例打破了,我的想法是按照新聞事業(yè)本身的面貌來做歷史分期,所以這本書出版以后還是有點影響的。當然,2001年出版的那個分期還是比較倉促,我后來又進一步研究,出了一版新的《中國新聞事業(yè)發(fā)展史》(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把它分成四大塊,歷史分期就更加明確了?!?/p>
對于此事,吳廷俊教授曾經有過這樣一段評價:“黃瑚‘將新聞事業(yè)發(fā)展規(guī)律與社會發(fā)展的歷史訴求相結合,認為中國新聞史可分為四個歷史階段:第一個階段為近代報刊的誕生與初步發(fā)展階段(1815年至1895年),第二個階段為以民辦報刊為主體的民族報業(yè)的日趨興旺與新聞事業(yè)的全面發(fā)展階段(1895年至1927年),第三個階段為兩極新聞事業(yè)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階段(1927年至1949年),第四個階段為社會主義新聞事業(yè)的建立與發(fā)展階段(1949年至今)。不論他的分期是否合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他想力求轉換角度,從政治新聞學角度轉換為新聞社會學角度。”(吳廷俊、陽海洪,《新聞史研究者要加強史學修養(yǎng)——論中國新聞史研究如何走出“學術內卷化”狀態(tài)》,《新聞大學》,2007年第3期)如其所言,黃瑚對傳統(tǒng)新聞史學體例的創(chuàng)新突破是相當難能可貴的。
不僅如此,還有一段史學研究經歷也讓黃瑚記憶猶深,“這段時間正好是方漢奇老師主持中國新聞事業(yè)通史這個項目,骨干團隊就在人大、復旦兩個單位,所以我們復旦所有人都加入了。我一開始只是寫了一點點,我干完一點丁老師就再給我一點,后來就越寫越多。復旦新聞系數(shù)秦紹德老師寫得最多,將近11萬字;其次是我,寫了9.6萬字。我們兩人寫的加起來就有20萬字了?!秉S瑚對此不無欣慰。
我編寫了中國大陸第一本新聞法規(guī)與職業(yè)道德教材
除了一脈相承的新聞史研究外,黃瑚在90年代初期的一次出國進修經歷,再次為他開啟了另一扇學術大門?!?991年我出國進修,去美國夏威夷東西方研究中心進修了一年,回來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現(xiàn)象,就是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其新聞教育體系當中都有新聞法規(guī)和新聞倫理這一塊,90年代初期時將新聞倫理作為必修課的美國學校已經有50%了。相比之下,我們只有新聞理論,沒有新聞倫理?!秉S瑚進一步介紹道,“雖然新聞倫理聽起來好像是哲學分支,其實不是那么回事,主要還是行為規(guī)范。徐培汀老師當年也開過新聞侵權方面的選修課,但都是研究性質的,不是從教學方面考慮的。把新聞倫理作為教學體系的一部分在以前是完全沒有過的。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事實后,就向丁老師提出來這個設想,丁老師當時在做院長,他雖然為人溫和低調,但也樂于接受新鮮事物,所以在他的支持下,我下了很大功夫準備這門課程,1994年就正式開課了。如果說90年代我對新聞教育稍稍有點貢獻,那就是把這個東西引進了?!?/p>
黃瑚回憶說:“1994年,這門課先在復旦大學新聞學院作為本科生和碩士生的選修課程。到1998年,又被教育部新頒布的新聞學專業(yè)目錄介紹中列為本科生的必修課程,叫作《新聞法規(guī)與新聞職業(yè)道德》。1998年的專業(yè)目錄修訂,丁老師是新聞傳播學科修訂工作的主持人,他對這門課程是蠻支持關愛的。老實說,這門課程既是我搞起來的,也是在丁老師的支持下做出來的。1998年以后,全國各高校新聞傳播學院就陸續(xù)開設起了這門課程?!倍幢闳绱耍S瑚仍頗有些無奈,“近些年來,這門課雖然有了,但是對這門課的重視程度遠遠不夠,上這門課的大都是在學校里屬于小字輩的、比較邊緣的教師。虧得我是本科教學的分管院長,否則我在復旦只靠這門課也是沒人理我的,”他笑道,“根本原因還是不重視?!?/p>
然而,黃瑚當年引進新聞倫理課程體系的先見之明還是得到了驗證和肯定。2014年年初,在劉云山同志的指示下,教育部高等學校新聞傳播學類教學指導委員會委托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傳播學部承辦了“媒介倫理與法規(guī)”專題培訓,黃瑚與來自國內其他高校的數(shù)位專家應邀授課,全國83所高校的120多位教師接受了培訓,這一次專題培訓將高校新聞傳播院系學生的職業(yè)道德法律教育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黃瑚直言不諱道:“中國還是長官意識比較強,我搞了20年都沒人這么重視過,現(xiàn)在領導批了,才開始要推動這件事,包括開設媒介倫理與法規(guī)必修課,編寫全國示范性教材,改革教學團隊發(fā)展模式,組織面向全國的任課教師培訓等等?!睂Υ?,他無奈卻也慶幸。
黃瑚說:“其實把新聞法這個理念引進到中國來也是要動點腦筋的。用‘新聞法這個詞可能會被誤解為一部專門的法律,用‘新聞法規(guī)來涵蓋各種法律規(guī)定的總和是比較恰當?shù)??!侣劮ㄒ?guī)與新聞職業(yè)道德這個最早的名稱也是我和丁老師兩個人商量出來的。1998年我出了一本教材,就是在我的講義基礎上修訂完成的《新聞法規(guī)與新聞職業(yè)道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不管怎么樣,這是中國大陸出版的第一本相關教材。我后來又編寫了第二本,為了寫得好一點,我組織了一批國內比較有名的新聞學者,我們十人磨一劍,共同編寫這本教材,即《新聞法規(guī)與職業(yè)道德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這本書后來成了‘十一五規(guī)劃教材,從2003年一直用到現(xiàn)在,大概印了14萬冊,作為教材,這已經很厲害了?!?/p>
事實上,到目前為止,國內有關新聞法規(guī)與職業(yè)道德的教學及研究還沒有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共識,新聞法規(guī)、新聞倫理、媒介倫理、新聞職業(yè)道德等不同內涵與外延的概念依舊在混用。“學科建設應該把這門課程作為重點建設對象,所以這次中央提出來要重視,我覺得是一件好事,我們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做些事情?!秉S瑚心存憂慮又不無期待。
我30多年也就做了三件事
從新聞史到新聞倫理,黃瑚也在思考著他幾十年學術之路上的某種偶然或必然的關聯(lián),“如果一定要說這兩者之間的關聯(lián),首先應該是他們在研究方法上比較一致,都屬于定性研究。另外,新聞史教育本身也是具有倫理教育內涵的,但我不是因為這兩者的內在聯(lián)系才這樣研究的,當時根本沒有考慮這些,就是因為偶然?!?/p>
“我在學術上強調腳踏實地,特別是新聞教育。這個學科一定要面向實踐,強化它的實踐教育,培養(yǎng)學生的實踐品格。我覺得新聞學不應該是一個很理論化的學科,如果把新聞學僅僅理解為寫學術文章,我覺得這是一個誤區(qū)。”黃瑚一再強調,“新聞人才應該注重培養(yǎng)他們的實踐品格,這也是我30多年來的一個最大體會?!秉S瑚總結自己道:“這30多年,前十年我是在搞新聞史,90年代重新探討了一個歷史分期問題;90年代以后我就開始轉向研究新聞法規(guī)和新聞職業(yè)道德,編寫了中國第一本相關教材;2003年我出任副院長以后,更多的精力就放在了新聞教學和新聞教育改革上,所以最近我做了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本科教學的‘2+2培養(yǎng)模式改革。改革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當然人家要是不理解我,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我覺得很有意義?!?/p>
說到此,黃瑚饒有興致地介紹起了復旦大學新聞學院2012年推出的本科教育改革方案,“所謂‘2+2培養(yǎng)模式,就是指本科生第一、第二學年,可以在經濟學、社會學、法學、漢語言文學、國際政治、行政管理、電子信息科學與技術等專業(yè)中任選一個方向,并按照這些方向的教學計劃進行學習;第三、第四學年,再按照新聞傳播學各專業(yè)的培養(yǎng)方案學習。這不同于復旦大學四大書院以育人為目的的通識教育改革,我們是直接在教書這個層面進行了改革,我認為力度是很大的。從2012年開始,我們的學生一年級、二年級都不在新聞學院,他們主要的時間都放在了其他專業(yè)的學習上。我一個總的思想就是要跨學科培養(yǎng),為實踐服務?!薄氨究平逃痪褪桥囵B(yǎng)記者編輯嗎,學生未來在具體的崗位上所需要的專業(yè)知識會比對新聞傳播學的專業(yè)要求更多,我們希望學生將來至少不會犯常識性的錯誤?!秉S瑚語重心長地說。
“所以說,我的第三塊貢獻就在本科教學上了,我干了十幾年院長,臨近卸任之前,我看到了這項改革的成功,雖然結果最后怎么樣我還不知道,但是我認為肯定是對的。當然,對的也可能失敗,錯的也可能成功,這個就說不清楚了?!秉S瑚評價自己道,“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既然叫我搞了本科教學,別的沒什么,至少有一點事實,我干什么都是很認真的,而不是閉著眼睛干?,F(xiàn)在我又是在認認真真搞改革,并且我相信整個中國的新聞教育,要數(shù)我的這個改革力度最大了?!彼麣舛ㄉ耖e,自信不疑。
總體來說,初識黃瑚容易給人一種溫和綿緩的印象,而真正接觸之后就能發(fā)現(xiàn)他個性中堅持甚至倔強的一面。相比于有的學者一生大風大浪大起大落,黃瑚的學術人生可謂平淡從容波瀾不驚,雖然少了些轟轟烈烈異彩紛呈,卻也因細水長流的雋永讓人回味無限。作為一名典型的海派學者,黃瑚的精致與優(yōu)越與生俱來,但這絲毫不妨礙他孜孜不倦、安心定志的求索姿態(tài)。從1979年進入復旦求學至今,黃瑚見證了那些在不同時代為新中國的新聞教育嘔心瀝血的先行前輩,也親歷了復旦大學新聞教育自改革開放以來的起轉騰挪。在守業(yè)中求變,在固本中創(chuàng)新,黃瑚的學術人生又何嘗不是一個時代學人的心路寫照。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當代杰出新聞學者口述實錄研究》的階段性成果之一,項目批準號:10CXW001;特別鳴謝天津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2011級學生王倩為本文整理原始錄音素材)
(作者為天津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講師,國家行政學院博士后)
編校:鄭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