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艷

（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3）

國內(nèi)對于T.S.艾略特 （1888—1965）的詩歌、文學(xué)評論的研究一直方興未艾，而對于艾略特的戲劇研究相對比較匱乏。他一生創(chuàng)作的戲劇主要有 《力士斯威尼》（1926）、《磐石》（1934）、《大教堂謀殺案》（1935）、《家庭聚會》（1939）、《雞尾酒會》（1949）、《機要秘書》（1953）、《政界元老》（1958）等，其中 《大教堂謀殺案》和 《雞尾酒會》被公認為是艾略特最成功的戲劇?！峨u尾酒會》一上映便廣受好評，獲得巨大成功，先后于紐約上映了407次，倫敦上映了325次，一度被稱為 “家庭喜劇”。這部戲劇發(fā)生于兩個酒會之間，在一個酒會結(jié)束時開始，在另一個酒會開始時結(jié)束。場景位于倫敦，劇情在男主人公律師愛德華的家里和精神病醫(yī)生賴利的診所兩個地方展開。這是一個在家庭中展開的三角關(guān)系，愛德華的妻子拉維利亞愛上了一個年輕的電影愛好者彼得，彼得卻暗戀著女詩人西莉亞，然而西莉亞卻是愛德華的情人。實際上，在這種情感糾葛之中，只有拉維尼亞無人所愛，而愛德華則誰也不愛，兩人在精神死亡中度日。西莉亞離家出走，愛德華生活陷入困境，面對拉維利亞的感情告白，卻顯得軟弱無能。最后，在朱莉亞、艾勒克斯和賴利的幫助下，西莉亞選擇了殉道之路，在非洲當(dāng)了修女，實現(xiàn)圣人的理想，愛德華與拉維利亞接受現(xiàn)實，重新開始婚姻生活。整部戲劇巧妙地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的精神危機及困境，并為劇中人物提供了接受現(xiàn)實與宗教殉道的救贖道路，看似以喜收場，實則是一部現(xiàn)代人生存狀態(tài)的悲劇。

1.精神荒原

艾略特前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尤其是詩集 《荒原》（1922）和 《空心人》（1925），展示了地獄般的景象，死亡意象大量出現(xiàn)，描述了現(xiàn)代西方人的精神空虛、道德淪喪的狀態(tài)?！盎脑恕痹馍系垭x棄，人們的大腦如同塞滿稻草一樣，它們發(fā)著干癟的聲音，人們就這樣空虛地活著，希冀得到上帝的拯救。艾略特后期創(chuàng)作的詩集 《四個四重奏》（1943），這部詩集中的四個部分是一個整體，分別代表構(gòu)成世界的氣、土、水、火四大元素，以及一年的四季，以伊甸園人類誕生和自我毀滅開始，以耶穌受難結(jié)束，不僅宏觀地展現(xiàn)人類困境，冷漠的深情，麻木的靈魂充斥著整個社會，而且對人性的丑惡以及丑惡的表象做了深刻的挖掘，體現(xiàn)出作者的哲學(xué)思考和敏銳洞察力。盡管這些都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社會主體的精神困境，但是沒有為主體提供救贖的道路，任其赤裸裸地在這渾濁的世間游蕩。于這方面而言，艾略特的詩歌創(chuàng)作歷程和思想積淀，為他的戲劇理想的實現(xiàn)奠定了基礎(chǔ)。

1.1 荒誕對白

《雞尾酒會》不再描寫如同 《大教堂謀殺案》里托馬斯那樣的英雄式巨人，而是刻畫現(xiàn)實中的普通人物形象，劇中人物仿若街坊鄰居。第一幕發(fā)生在愛德華的家里，開篇就是亞歷克斯與老太太朱莉婭之間毫無邏輯的對白：

亞歷克斯：朱莉婭，你根本沒聽明白：沒有老虎。這才是關(guān)鍵。

朱莉婭：那你們當(dāng)時在樹上做什么？你，還有土邦主。

亞歷克斯：親愛的朱莉婭，我徹底服了你。你壓根兒沒在聽?。?66）

他們之間看似孩童的對話，仿佛是朱莉婭沒有用心聽亞歷克斯說話而導(dǎo)致的，接下來，愛德華與朱莉婭之間的對話，更加讓觀眾摸不著頭緒，單從話語模式開看，毫無意義理性可言。

朱莉婭：我好像對這位漢普郡的姨媽了解得一清二楚似的。

愛德華：漢普郡？

朱莉婭：你不是說漢普郡？

愛德華：我沒說漢普郡啊。

朱莉婭：那說的是漢普斯特德？

愛德華：我也沒說漢普斯特德。（172）

這種語無倫次、沒有邏輯的荒誕式對白，一個人說話，另一個人頭腦空白，完全沒有聽，或者為了延續(xù)對話，胡亂杜撰猜測，人的思緒處于游離狀態(tài)或者完全就如同 “稻草人”，腦子里塞滿稻草。在短短大約不到一小時之內(nèi)，愛德華詢問了三次那位不明身份的客人，想喝什么酒，酒里加什么，而對方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樣的，喝每一杯酒都會重復(fù)相同的話語，然而令人驚訝的是，詢問者與被問者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耐煩，就像是第一次發(fā)生一樣。與不明身份的客人傾訴時，愛德華說從早上與妻子一起吃完早飯，已經(jīng)不記得她長什么樣子。同樣，朱莉婭回來尋找眼鏡時說想不起來眼鏡架的顏色。這些看似極其細微的小事，反映的是現(xiàn)代社會人們的健忘與失憶癥，透視著現(xiàn)代人內(nèi)心的焦慮與無助。

1.2 直接傾訴

艾略特曾在他的評論 《詩的三種聲音》中指出 “戲劇獨白不能創(chuàng)造人物。因為人物只有在行動中——也就是虛構(gòu)人物之間的交流中——才能被逼真地創(chuàng)造出來”［1］P255。這部劇中沒有人物獨白，全劇以對話模式展開，在人物的話語交流中，塑造人物形象的同時，也無時不流露出他們的焦慮無助、孤獨感、幻滅感、負罪感、以及人與人之間的互不了解。第一幕第二場，主人公愛德華與西莉亞的交談，愛德華顯示出軟弱以及對老的恐慌。第二幕，在賴利的診所，愛德華與西莉亞在賴利的引導(dǎo)下，各自直白地說出他們的精神危機與困境。愛德華說自己精神失常，在精神死亡中度日，失去了自我行動的能力，把自己交給心理醫(yī)生，自己再也承受不起了。西莉亞傾訴自己的孤獨感、負罪感、空虛感、失敗感。如西莉亞所言 “不是我想孤身一人／而是每個人都是孤身一人／他們發(fā)出各種聲響，以為這就是在相互交談；／他們做各種怪相，以為這樣就能相互理解。／我敢斷定他們并不能相互理解?！保?55）這種直白的語言，像手術(shù)刀一樣剖開現(xiàn)代人的身軀，裸露腐朽或者干癟的靈魂。人們之間互不了解，甚至是親人——夫妻之間、父母與孩子之間，都無法直言相對。

1.3 道具象征

雞尾酒會本來是人與人之間交流溝通、擴大交際圈的良好媒介，而這部劇如此命名，并把場景設(shè)置為雞尾酒會的形式，展示的卻是溝通不暢的情景，更像是幾個孤獨寂寞的人聚在一起相互取暖，緩解空虛與無聊，揭示著人們之間互不了解，互相猜疑的境況，劇中的道具極具象征意味。艾略特被認為是深受19世紀法國象征主義影響，也無形流露于戲劇創(chuàng)作的筆端。令讀者印象深刻的是，朱莉婭剛從愛德華家出去，回來尋找傘，兩次尋找她那缺了一塊的眼鏡，她丟失眼鏡后的驚慌失措，聲稱倘若沒有眼鏡她將是睜眼瞎，無論她尋找傘和眼鏡的行為是否真實，描述眼鏡的重要性是否夸張，都無疑展示了現(xiàn)代人對于客觀物質(zhì)的依賴，間接反映人的孤獨無助之困境。中產(chǎn)階級家庭，房子里卻家具陳設(shè)簡陋，一場酒會，冰箱里卻幾乎沒有食物，沒有雙層蒸鍋，沒有咖喱粉，只有半打雞蛋，一點咖啡，幾片烤面包干和半瓶香檳。外在物質(zhì)的缺乏，顯示人內(nèi)心的空虛。無論是愛德華的家中還是賴利的診所里，都擺放著電話，并且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成為與外界相連的唯一媒介，同時門鈴成為外界進入他人屋內(nèi)的必要媒介。第一幕，電話鈴響三次，西莉亞、亞歷克斯、朱莉婭，都打電話給愛德華，愛德華撥號一次；第二幕，賴利通過電話連線與助手聯(lián)系，甚至通過鈴的次數(shù)對暗號，三次接聽內(nèi)線電話鈴響，賴利按鈴兩次，撥號一次。第一幕門鈴響八次，第三幕門鈴響兩次。閱讀劇本時讀者對文字敏銳，憑借想象在腦海勾畫發(fā)生的場景，而劇院觀眾，對于聽覺的刺激則會更加印象深刻，這部劇如此高頻率的電話鈴聲和門鈴聲，可能帶給了觀眾一定的震撼。此種熱鬧嘈雜的氛圍，烘托人內(nèi)心的孤寂。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需要通過電話維系，房子的門必須叩響，方能進入，假若私自闖入則會造成恐慌與不安。當(dāng)亞歷克斯沒有按門鈴就進了愛德華的家時，愛德華立即問他是怎么進來的，然后交代他們出去時記得把門關(guān)上。電話可以聽到聲音，但聽不到真實的心聲；房子的門緊閉，可以通過門鈴叩響，人心之門卻無法敞開。

二戰(zhàn)給人們帶來的難以磨滅的心靈創(chuàng)傷，以及德國哲學(xué)家尼采的悲觀主義及虛無主義觀點和當(dāng)時盛行的存在主義觀點幾乎影響了現(xiàn)代主義的所有流派，也無疑影響了現(xiàn)代人。尼采認為痛苦與無聊構(gòu)成了人生的主要成分，隨著上帝之死，現(xiàn)代人沒有信仰，希望沒了依托，一個個可悲的生靈活在惶惶塵世，在痛苦與無聊中度日，就像愛德華所言精神的死亡。尼采將虛無主義分為 “積極虛無主義”和 “消極虛無主義”，認為消極虛無主義是精神權(quán)力的下降和沒落，代表著悲觀與頹廢精神，尼采也將其稱之為 “悲觀主義”［2］P679，悲觀主義瓦解各種價值，使各種價值陷于紛爭，進而分崩離析，最終導(dǎo)致精神力量的下降、沒落甚至衰竭。存在主義哲學(xué)看來，自然界與人類社會都是殘酷、雜亂和偶然的。這與賴利對西莉亞說的話 “這個世界充滿瘋癲、暴力、愚昧、貪婪”（260）非常吻合。艾略特自身對哲學(xué)方面頗有研究和造詣，曾在哈佛大學(xué)攻讀哲學(xué)，于牛津大學(xué)完成哲學(xué)博士論文，后去巴黎大學(xué)學(xué)習(xí)哲學(xué)，他的哲學(xué)觀似乎滲透于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存在主義哲學(xué)還持有這樣的觀點：人 “被出生”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人類無法認識和把握這個世界，永遠都是一個流放者。當(dāng)愛德華說自己 “精神失?！睍r，賴利一語再現(xiàn)彌漫于現(xiàn)代社會的精神危機，他如是說 “一點沒錯，這很嚴重。是一種常見病。的確非常流行?！保?38）在這個殘酷雜亂的社會，人們失去信仰、精神空虛、孤獨無助的現(xiàn)代精神危機與困境就像一個無形的網(wǎng)，人們試圖擺脫這種無聊空虛、墮落自私的生活，但卻像愛德華那樣失去行動能力，想逃而又無處可逃。

2.救贖之路

艾略特出生于一個信仰唯一神教的家庭，1927年皈依天主教，他認為 “只有在基督教背景下西方思想才有意義”，并聲稱 “我不相信基督教信仰完全消失之后，歐洲文化還能殘存下去”［3］P205。在他看來歐洲文化與基督教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甚至歐洲文化依賴著基督教而存在，他專門著書立說，寫了一本 《基督教與文化》。由此觀之，基督教信仰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同時，他認為文學(xué)與宗教也有著一定的聯(lián)系，在他的 《宗教和文學(xué)》的評述中提到 “我要求的文學(xué)是一種不自覺地、無意識地表現(xiàn)基督教思想感情的文學(xué)?！彼捌诘淖髌分饕钦故疽环F(xiàn)代人精神空虛、孤獨無助的眾生百態(tài)圖，而他后期的作品，他試圖喚醒現(xiàn)代人的基督教情感，以幫助人們擺脫現(xiàn)代社會的精神危機。在 《雞尾酒會》中，朱莉婭、亞歷克斯和賴利被稱為守護者，艾略特賦予他們的職責(zé)是幫助愛德華、拉維利亞、西莉亞以及彼得擺脫情感困境與混亂狀態(tài)。三位守護者同樣需要救贖，他們通過幫助他人進行自我救贖。祈禱是通往救贖需要做的事情。他們?yōu)槲骼騺喥矶\ “旅人的庇護者／保佑道路。”為愛德華與拉維利亞祈禱 “讓他們再星宿的庇護下／建造壁爐爐床吧。”“愿神靈看護屋頂，愿月亮親自給床帶來好運?！痹谒麄兛磥?，彼得的困境最簡單，亞歷克斯直接把他支走，前往加利福利亞。艾略特利用賴利這個人物，清晰地向人們展示了兩條救贖之路：一條路是未知的，所以需要信念——從絕望里生發(fā)出的那種信念，目的地沒有辦法描述，在到那兒之前不會知道多少，將不知所終；另一條是安于凡人的境界，懂得不要抱過高的期望，寬容地對待自己和別人，在通常情況下，該給予的給予，該接受的接受。這里把這兩條路分別稱之為宗教殉道和接受現(xiàn)實。

2.1 宗教殉道

“現(xiàn)代時期的問題不是對某些關(guān)于上帝和人的信仰的缺失，而是缺少能力去感覺上帝和人，而這些是我們的祖先所能做的”［4］P15。艾略特持這樣的觀點，于是，他創(chuàng)造的人物便在世俗的人間追尋此路，去感知上帝，與上帝同在。這包括 “對人類罪惡的懺誨，承認上帝的權(quán)威，銘記耶穌為人類做出的犧牲，以及決心獻身上帝”［5］。

詩人西莉亞在賴利的指引下 “選擇了一條通向死亡的生路，而且要在不知道終點的情況下選擇死亡的方式?！蔽骼騺?（Celia）是極富宗教蘊含的名字Cecilia的縮寫，Cecilia被賦予的意思是天堂的百合。西莉亞在賴利的診所陳述自己的負罪感，誠心懺悔，希望得到拯救，當(dāng)賴利說出安于凡人的生活之路時，她拒絕接受，認為這種生活讓她寒心，覺得這是一種背叛，她接著說看到了某個東西的幻象，不愿意忘記它，想永遠珍藏于心，為了它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能夠忍受。其實，這里的幻象就是宗教信仰，“它”就是她心中的上帝。西莉亞加入了一個護理修道會，然后前往金肯賈，那里一半的土著染上瘟疫，異教徒叛亂后，她不愿離開垂死的土著，最后西莉亞被抓走，并被帶到離一座蟻丘很近的地方，給釘死在十字架上。西莉亞最終像 《大教堂》中的大教主托馬斯一樣殉道。但是在通往天堂的路上，她飽受恐懼、疼痛、憎惡之苦，凡人所受的苦，她都要承受。

2.2 接受現(xiàn)實

“艾略特后期戲劇沖突解決也往往并不依賴于放棄塵世生活和執(zhí)行嚴格的禁欲主義，而是依賴于更世俗的解決辦法”［6］P152。這里所要表達可能正是愛德華與拉維利亞所賴利和朱莉婭幫助下所選擇的接受現(xiàn)實之路。兩次世界大戰(zhàn)，倫敦的人們飽嘗硝煙彌漫，流離失所，顛沛流離的生活，二戰(zhàn)結(jié)束后，人們渴望回歸家庭，尋求安寧?！拔医^不情愿世間存在著兩種文學(xué)，一種為了基督徒的消費，另一種為了異教人們的需要”［7］P282。那么在這部作品中，艾略特也為非基督教觀眾指出了一條接受現(xiàn)實的道路。

愛德華從逃避現(xiàn)實到認清現(xiàn)實直至最后接受現(xiàn)實。妻子拉維利亞離家出走后，他謊稱妻子去照顧遠方的姨媽，不知道何時能回來。漸漸，他感受到妻子的離開，他的生活變得一團糟，失去了自我行動的能力；與不明身份的客人的談話，他覺得他和妻子在一起習(xí)慣了，沒覺得和別人過會更幸福；與西莉亞的交談，他意識到老的滋味，認識到自己的軟弱；拉維利亞回來后，他們的對話，重新認識了這五年來的婚姻生活和各自的角色，感覺自己在遷就對方，體諒對方，實則讓對方難受，最后愛德華道出心聲：“地獄是自身，地獄是孤獨的，地獄里的其他形體，只不過是投影。不知道怎么逃，也無處可逃。人總是孤獨的?，F(xiàn)在我必須就這么活下去，日復(fù)一日、時時刻刻、生生世世?！保?30）

拉維利亞在離家之前，已經(jīng)清楚愛德華與西莉亞的戀情，也知道自己年輕的愛慕對象彼得對西莉亞的感情。當(dāng)拉維利亞與愛德華在賴利的診所，發(fā)現(xiàn)自己沒人愛，愛德華愛不了人。拉維利亞覺得他們的共同點可能正好叫他們相互討厭對方。而賴利則說正是這點可能作為維系他們關(guān)系的紐帶，并且將療養(yǎng)院描述得非?？植溃灾劣诶S利亞對愛德華說出下面的話語：

現(xiàn)在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那我們該怎么辦？愛德華！

我們該怎么辦？（250）

到此時，他們已經(jīng)在向現(xiàn)實妥協(xié)，拉維利亞開始征求愛德華的意見，以及接下來她的三個問句，都表達了拉維利亞想重修舊好的愿望，愛德華則直接說 “我看我不如回家算了”（251）。他們就這樣繼續(xù)生活下去，兩年后，也就是第三幕，他們舉辦的另一場雞尾酒會即將開始。

在三位守護者的幫助下，彼得踏上了加利福利亞的尋夢之旅，西莉亞走上追求信仰之路，愛德華與拉維利亞重新開始了婚姻生活，看似他們都得到了拯救。然而，他們真的安于這樣的救贖，內(nèi)心寧靜嗎？彼得在加利福利亞的兩年里一直想著西莉亞，得知西莉亞死去的消息，他懺悔自己一直以來只考慮自己的利益，恐怕他要活在懺悔中了；西莉亞在金肯賈飽受磨難，如何肯定她沒有后悔自己的選擇；愛德華與拉維利亞真的就幸福了嗎？第三幕尾聲時，在關(guān)于拉維利亞外表形象的問題上，愛德華說永遠也別想學(xué)會怎么說好話，其實他無法真正做到讓拉維利亞滿意。“《雞尾酒會》是艾略特商業(yè)上最為成功一部戲劇，表面上看這是一部上流社會的喜劇，然而這是一部深刻的悲劇?！保?］在這個層面上來說，這是一部現(xiàn)代人生存狀態(tài)的悲劇。劇中精神病大夫賴利其實也知道無法 “爭取自我的拯救”，不可能回到原來狀態(tài)，能回去的只是 “食品柜里發(fā)霉變質(zhì)的食物”和 “他們的頭腦里發(fā)霉變質(zhì)的思想。（264）”最后大家?guī)缀跻恢抡J為：“每一刻都是新的開始／生活只不過是繼續(xù)前行 （293）”。這部戲劇看似為處于精神荒原的現(xiàn)代人們，提供精神指引，解救眾生，然而他們救贖之路的選擇或許都是一種規(guī)避，對感情、理想、現(xiàn)實的規(guī)避，因為人們無處可逃，從而更深刻地揭示出現(xiàn)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之悲劇性。

［1］托·斯·艾略特.艾略特詩學(xué)文集［M］.王恩衷，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9：255.

［2］弗里德里?！つ岵?權(quán)力意志［M］.張念東，凌素心，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1：679.

［3］T.S.艾略特.基督教與文化［M］.楊民生，陳常錦，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205.

［4］T.S.Eliot.On Poetry and Poets，New York：The Noonday Press，1968：153.

［5］陳紅.T.S.艾略特宗教觀的轉(zhuǎn)變對其詩歌藝術(shù)的影響［J］.外國文學(xué)研究，1997 （1）.

［6］張劍.T.S.艾略特詩歌和戲劇的解讀［M］.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06：152.

［7］托·斯·艾略特.艾略特文學(xué)論文集［M］.李賦寧，譯.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0：282.

［8］Leavell，Linda.Nietzsche's Theory of Tragedy in the Plays of T.S.Eliot，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Vol.31，No.1（Spring，1985）：11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