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康

（香港城市大學(xué) 中國文化中心，中國 香港）

“祭文”是哀悼先人的一類文體，明人吳訥于《文體辨體序說·祭文》中對祭文的內(nèi)容有一說明:

古者祀享，史有冊祝，載其所以祀之之意，考之經(jīng)可見?！蛞蛩刀\于神，或因喪葬而祭親舊，真情實(shí)意，溢出言辭之表，誠學(xué)者所當(dāng)取法也。大抵禱神以悔過遷善為主，祭故舊以道達(dá)情意為尚[1]54。

吳氏先指出祭文與祭祀儀式實(shí)有緊密的關(guān)系，繼而明確把祭文分為兩類，即“禱神”之文及“祭親舊”之文，其所用文辭均“真情實(shí)意”。又“禱神”是為了“悔過遷善”，而“祭故舊”是為了表達(dá)“情意”，古時(shí)祭文就是如此而已。在形式上而言，祭文的開首和結(jié)尾均有特定格式，這是因?yàn)榧牢谋臼窃诎菁罆r(shí)宣讀出來[2]208，故充滿祭祀的味道。其開首多交代祭祀的時(shí)間、對象等，如南朝宋人王僧達(dá)《祭顏光祿文》中首句即寫:

維宋孝建三年，九月癸丑朔，十九日辛未，王君以山羞野酌，敬祭顏君之靈……[3]839

至于結(jié)尾則多寫希望死者能享用如食物、酒等祭品，如《祭顏光祿文》文末:

以此忍哀，敬陳奠饋。申酌長懷，顧望歔欷[3]840。

據(jù)筆者所察，祭文應(yīng)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之祭文包括誄、哀辭、吊文等，如今人王人恩編著的《古代祭文精華》即把各體哀祭文收入其中，總名為“祭文”。至于狹義之祭文即“祭文”為一獨(dú)立體裁，與誄、哀辭、吊文等有別，如《文選》即把“祭文”“誄”“吊文”并列，古人眼中這些文體是有分別的。從上述的《祭顏光祿文》可見，祭文是一種祭祀儀式用的文體，它有一定的格式，與“墓志銘”“哀辭”“吊文”等哀悼先人的文體實(shí)不同，不宜混為一談，故本文所論從祭文的狹義。

若論及祭文，我們不得不提唐代的韓愈。作為唐代古文運(yùn)動(dòng)的倡導(dǎo)者，韓愈對文體改革有極大貢獻(xiàn)及成就，祭文即為其中之一，如他的《祭十二郎文》被明人茅坤稱為“祭文中千年絕調(diào)”[4]，為祭文建立了新的模范。本文以韓愈的祭文為題，探討他在祭文寫作方面的成就。

一、韓愈祭文問題及分類

按《昌黎先生集》及《外集》，韓愈共有30篇祭文傳世，而當(dāng)中《祭薛中丞文》及《祭裴太常文》被學(xué)者疑為非韓愈之作。如評《祭薛中丞文》，清人何焯于《義門讀書記·昌黎集第二卷》指:“此非公文”[4]1093；清人曾國藩于《求闕齋讀書錄·卷八》則論:“無俊健之骨，當(dāng)是同僚所為，而薛氏托公名為重耳?！盵4]1492至于《祭裴太常文》，清人方苞于《方苞集》指:

今集中乃載《祭薛中丞》《裴太常》二篇，意淺直，多俗韻，在唐雜家中，尚不為好，而謂公為之與？二篇乃同官聯(lián)祭之文，意者他人所為，公名載焉。公文重于時(shí)，故二家子姓矜為公作，而

編集者莫能辨耳[5]112。

察看2篇祭文，眾人之見亦有可取之處，故宜把此2篇當(dāng)列為可疑之作。

另外，《祭鱷魚文》是否祭文亦有可議之處，因其標(biāo)題中的“祭”字本來不存在。今人閻琦指:“《唐宋八大家文鈔·昌黎文鈔》題始作《祭鱷魚文》，其后選本遂有‘祭’者。”[6]338又《韓昌黎文集》編者亦把此文放于“雜文”一目，然則《祭鱷魚文》似乎不是祭文。從內(nèi)容上而言，該文開首是“維年月日”，即與祭文之格同。又《新唐書·韓愈傳》記《祭鱷魚文》之用:“數(shù)日，愈自往視之，令其屬秦濟(jì)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曰……”[6]575可見此文的用途亦與一般祭神儀式中的祭文無異。另外，今人談到韓愈的祭文亦多提及此篇，如陳必祥的《古代散文文體概論》，又王人恩《古代祭文精華》更把此文收入其中。綜合以上資料，筆者認(rèn)為此篇可視為韓愈的祭文之一。

去除2篇可疑之作以及加入《祭鱷魚文》，則韓愈祭文共有29篇，并可按其祭祀對象分為三大類，茲列如下:

（一）祭古人:《祭田橫墓文》。（二）祭親友:《祭穆員外文》《祭郴州李使君文》《祭薛助教文》《祭虞部張員外文》《祭河南張員外文》《祭左司李員外太夫人文》《祭柳子厚文》《祭竇司業(yè)文》《祭侯主簿文》《祭馬仆射文》《祭故陜府李司馬文》《祭十二兄文》《祭鄭夫人文》《祭十二郎文》《祭周氏侄女文》《祭滂文》《祭李氏二十九娘子文》《祭張給事文》《祭女挐女文》《祭董相公文》《祭石君文》《祭房君文》。（三）祭山川、神靈、靈物:《潮州祭神文五首》《袁州祭神文三首》《祭湘君夫人文》《祭竹林神文》《曲江祭龍文》《祭鱷魚文》。

二、韓愈祭文的成就

韓愈之于中國散文的發(fā)展，其最大成就在于“變”一字。蘇軾于《書吳道子畫后》中說:

故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書至于顏魯公，畫至于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4]148。

蘇氏于此即肯定了韓愈“變”革文學(xué)的成就。雖然韓愈寫祭文時(shí)仍依照祭文一向的格式，但他于別的地方有了前無古人的創(chuàng)造，以下就韓愈祭文的內(nèi)容、形式、文學(xué)價(jià)值、影響四方面，一探韓愈祭文寫作上的成就。

（一）韓愈祭文內(nèi)容

如本文開首引吳訥之說，祭文的主題有二:一是祭人，而祭人又分祭作者的親友、祭古人、自祭；二是祭山川神靈[2]209。韓愈幾乎涉獵所有題材，如《祭十二郎文》是祭親人，《祭田橫墓文》是祭古人，《祭竹林神文》是祭山川神靈。他雖有不少作品按照傳統(tǒng)的樣式書寫，但亦有不少篇章沖破樊籬，突破祭文傳統(tǒng)的內(nèi)容。

就祭山川神靈而言，韓愈以前的人在祭文中盡說討好神靈的說語，或是祈福之語等，以求得到神仙靈物的庇佑。如張九齡《祭洪州城隍神文》:

城池是保，民庶是依。……愿達(dá)精誠。以時(shí)弭災(zāi)，無或失稔，則理人有助，是所望于神明[7]624。

當(dāng)然，韓愈亦有寫此類文章，但他的《祭鱷魚文》卻完全顛覆了傳統(tǒng)祭山川神靈之文的做法。該文作于元和十四年（819年），是時(shí)韓愈為潮州刺史，《新唐書·韓愈傳》記:

初，愈至潮州，問民疾苦，皆曰:“惡溪有鱷魚，食民畜產(chǎn)且盡，民以是窮?！薄ＶΓ╋L(fēng)震電起溪中，數(shù)日水盡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無鱷魚患[6]575。

從史傳的數(shù)據(jù)來看，他寫這篇文章的目的是驅(qū)趕鱷魚，以求百姓得到安寧，與傳統(tǒng)討好、贊美祭祀對象的祭文大相徑庭。如文末一段:

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強(qiáng)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6]339－340

引文中句句均是斥告鱷魚之言，而“皆可殺”“必盡殺乃止”之語更有咄咄逼人的可怕之勢，對危害百姓的鱷魚毫不客氣。清人吳楚材、吳調(diào)侯亦言:

處處提出“天子”二字、“刺史”二字壓服他，如問罪之師，正正堂堂之陣，而文無不工，祭文千年絕調(diào)[4]1126。

后人對韓愈驅(qū)逐鱷魚的說法有所質(zhì)疑，如近人林紓指:

文大似書癡說話，鱷魚雖名水產(chǎn)，仍岸居，不過能潛于水中。而驅(qū)之大海，即使文能通神，神亦無力為之驅(qū)鱷，以海居非鱷之所習(xí)，不能安也。相傳祭后，大雷作，鱷果西徙。此必?zé)o之事，特神韓公者引以為信耳[6]341。

但無論如何，這篇變體的祭文于中國散文發(fā)展史上有劃時(shí)代的意義。

韓愈的祭人之文亦有不落俗套之處。前人寫祭人之文，尤其是祭古人之文，其語句多極度盛贊先人，或記先人悲喜之事，或借此感嘆其不幸的遭遇，總之內(nèi)容多以敘事、抒發(fā)情感為主。如顏延之的《祭屈原文》:

嬴羋遘紛，昭懷不端；謀折儀尚，貞蔑椒蘭。身絕郢闕，跡遍湘干?！曇缃鹗?，志華日月。如彼樹芳，實(shí)穎實(shí)發(fā)[3]839。

文中對屈原極度贊美，指他的謀略使張儀、靳尚折服，志向可比日月，又感嘆他與昭王、懷王不合，以致放逐于外等，正是傳統(tǒng)祭古人之文的寫法。韓愈于《祭田橫墓文》便有脫離這種寫法的跡象。韓愈于貞元十一年（795年）途經(jīng)田橫墓，因感田橫“義高能得士”，且是時(shí)韓愈不受人賞識，故他在吊人之余亦借此文抒發(fā)胸臆。文中寫道:“余既博觀乎天下，曷有庶幾乎夫子之所為？”[6]450田橫不貪官位而自殺，而五百多名跟隨田橫的義士亦隨他自盡，韓愈指天下沒有人如田橫一樣不戀棧權(quán)位，且又得義士相隨，故對他極度贊美。然而，韓愈隨即寫:“死者不復(fù)生，嗟余去此其從誰？”[6]450他筆鋒一轉(zhuǎn)，由懷人轉(zhuǎn)而談?wù)撟约旱漠?dāng)下情況。韓愈感嘆田橫人死不能復(fù)生，自己離開田橫墓不知可投靠誰，此處明明白白表現(xiàn)出自己不遇賢主、無人賞識之悲。在祭奠古人之辭中抒一己之不快，過去的哀祭文中亦有之，然而把古人的身世背景與自身的情況緊密結(jié)合亦非易事，韓愈于此便作了很好的示范。至于在祭文中對古人之事做出議論、分析便極為不尋常，如文中又寫道:“當(dāng)秦氏之?dāng)y，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dāng)_擾，而不能脫夫子于劍铓？抑所寶之非賢？亦天命之有常？昔闕里之多士，孔圣亦云其遑遑?！盵6]450韓愈在此對田橫敗亡之事做出議論、分析，他指秦未之世得一能士便可稱王，田橫得士五百，為何最后仍要自刎？他其后指出兩個(gè)可能原因:其一是“所寶非賢”，其二是“天命有?！?，但隨即又舉孔子滿門賢士但仍惶恐之例來否定第一種說法，然則他把田橫敗亡之事歸咎于天命。這段文字中韓愈自問自答，又加以辯證，大有議論文的特質(zhì)。此外，韓愈于文末又說“茍余行之不迷，雖顛沛其何傷？”[6]450這句完完全全是自勉之辭，與祭祀無關(guān)，更與田橫無關(guān)。由此可見，《祭田橫墓文》大部分內(nèi)容與傳統(tǒng)祭文有別，令祭文添加新意。

（二）韓愈祭文形式

明人徐師曾于《文體明辨序說·祭文》提到:

其辭（祭文）有散文，有韻語，有儷語；而韻語之中，又有四言、六言、雜言、騷體、儷體之不同[1]154。

引文所述是明代時(shí)人們看到的祭文類型，分別有散文、韻語（即合韻律之文）、儷語（即駢文）三種形式。然而，在韓愈或以前的時(shí)代，祭文全為韻語或儷語，散文體的祭文并不存在[8]241。而韓愈則不受此所制，他的《祭十二郎文》即通篇用散文體寫成。概括來說，《祭十二郎文》是一篇不拘一格的祭文，如今人王更生評此文的語言特色時(shí)言:

平易曉暢，長長短短，錯(cuò)錯(cuò)落落，奇偶駢散，參差披拂，疑問、感嘆、陳述等各種句形，反復(fù)、重疊、排比、呼告等各種修辭手法，任意調(diào)遣，全依感情的需要。此一前無古人的語言藝術(shù)，造成一種行文流水的氣勢……[8]241

由此可見，《祭十二郎文》突破了傳統(tǒng)祭文的語言形式，令祭文寫作更為靈活多變。

古時(shí)的祭文除了語言上有固定形式外，其布局、表達(dá)方式亦多呆板，了無新意。作者往往只把故人往事平鋪直敘寫出來，然后加以詠嘆。而韓愈在《祭十二郎文》中大量使用對話形式，仿佛拜祭對象——侄兒韓老成仍然在世，如在他眼前一樣。文中寫道:

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腳病，往往而劇。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為憂也。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別有疾而至斯乎？……如耿蘭之報(bào)不知當(dāng)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yīng)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6]511

文中提到韓老成年前去信給韓愈，說他得了腳氣病，而韓愈回復(fù)他說這是江南人常有峙病。其后韓愈問了一連串問題，他問韓老成的死因，又問他的死亡日期，加上文中一共用了40個(gè)“汝”字，如此一來，文中每字每句如跟老成對話般。然而，韓老成已無法像從前一樣，與韓愈通訊，這些無法得到回復(fù)的問題令文章更添傷感，可見這比傳統(tǒng)著重贊美故人的祭文更具感染力。

（三）韓愈祭文文學(xué)價(jià)值

如前所說，祭文是用于祭祀儀式的文章，所以正確來說祭文于古代是實(shí)用文的一種[9]33，與文學(xué)作品在性質(zhì)上有所分別。韓愈作為古文運(yùn)動(dòng)的倡導(dǎo)者，他提出了不少文學(xué)理論以改革文章的創(chuàng)作，而祭文在韓愈手上亦化為一篇篇有文學(xué)價(jià)值的文章。

韓愈的祭文之所以能傳頌千古，最重要的原因莫過于情真意切的內(nèi)容，令人讀后深受感動(dòng)，不再是刻板、公式化的實(shí)用文。韓愈祭文非常擅于渲染悲傷的情感，再以《祭十二郎文》為例。韓愈自幼與十二郎（即韓老成）一起成長，文中先寫二人從前相處的舊事，提到二人早年時(shí)“未嘗一日相離”，由此可知他們之間定必培養(yǎng)了深厚的感情，而老成之死定必使韓愈極為悲痛。清人林云銘把《祭十二郎文》中之哀歸納為六種:

祭文中出以情至之語，以茲為最。蓋以其一身承世代之單傳，可哀一；年少且強(qiáng)而早世，可哀二；子女俱幼，無以為自立計(jì)，可哀三；就死者論之，已不堪道如此，而韓公不料其死而遽死，可哀四；相依日久，以求祿遠(yuǎn)離不能送終，可哀五；報(bào)者年月不符，不知是何病亡，何日歿，可哀六。……總見自生至死，無不一體關(guān)情，悱惻無極，所以為絕世奇文[4]1014。

總之全文以悲哀貫穿，確實(shí)“字字是血，字字是淚”[4]1126，令人讀之傷心。又如《祭鄭夫人文》，此文的祭祀對象是把韓愈養(yǎng)育成人的嫂嫂鄭氏，他寫道:

祿仕而還，以為家榮。奔走乞假，東西北南；孰云此來，乃睹靈車！有志弗及，長負(fù)殷勤。嗚呼哀哉！[6]506－507

韓愈“祿仕而還”，衣錦榮歸，本是值得高興的事，但他返到家時(shí)竟見嫂嫂已過世，韓愈差一點(diǎn)點(diǎn)便能報(bào)答恩情，但現(xiàn)在與嫂嫂陰陽相隔，縱有所成就亦無能為報(bào)，韓愈成功地把一種遺憾、悔恨的傷痛之感表達(dá)了出來?？偠灾n老成與鄭氏均為韓愈最親的人，當(dāng)中所表之情必為真心真意，因此二文最能體現(xiàn)出韓愈祭文情真意切的特色。

感人肺腑的內(nèi)容當(dāng)然能提高文章的價(jià)值，但若配以清新的文辭則更能為祭文帶來新鮮感。韓愈所提倡的古文理論中，改革語言運(yùn)用便為其中一環(huán)。他在《答李翊書》中即提出“惟陳言之務(wù)去”[6]255一說，又在《南陽樊紹述墓志銘》中說:“惟古于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賊?！盵6]290這道出了韓愈自創(chuàng)新詞、詞必己出的主張。綜觀韓愈的祭文，他“己出”之詞亦見其中，不少更成為耳熟能詳?shù)某烧Z[10]104－106。例如:

（1）大放厥詞:《祭柳子厚文》:“子之中棄，天脫縶羈；玉佩瓊琚，大放厥詞?！?/p>

（2）袖手旁觀:《祭柳子厚文》:“不善為斫，血指汗顏；巧匠旁觀，縮手袖間?！?/p>

（3）零丁孤苦:《祭柳子厚文》:“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p>

（4）形單影只:《祭十二郎文》:“兩世一身，形單影只?！?/p>

（5）朝發(fā)夕至:《祭鱷魚文》:“以生以食，鱷魚朝發(fā)而夕至也?！?/p>

（6）冥頑不靈:《祭鱷魚文》:“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

祭文的開首與結(jié)尾本身已有一定的套語，且述哀之語大抵變化不多，偶爾加入新作之辭令文章不會(huì)充滿陳腔濫調(diào)。此外，這些祭文為新詞的詞源，為新詞語提供了用例，于文學(xué)、詞匯學(xué)上有重要意義。

（四）韓愈祭文的影響

宋人王禹偁贊韓愈曰:“近世為古文之主者，韓吏部而已。”[4]81又《舊唐書·韓愈傳》稱:“后學(xué)之士，取為師法。”[4]68韓愈在文壇上的影響力于此可見一斑，他于文章寫作方面對后世有深遠(yuǎn)的影響。雖然韓愈的祭文并非篇篇充滿新意，但憑數(shù)篇?jiǎng)e具一格的祭文已足以影響到后世的祭文寫作，如明人徐師曾于《文體明辨序說·祭文》把散體定為祭文的其中一種書寫形式，足以證明韓愈擴(kuò)大了祭文的體式。

在形式上而言，后世有不少祭文都帶有韓愈祭文的影子，如李商隱的《祭小侄女寄寄文》:

來也何故？去也何緣？……汝來往于此，勿怖勿驚。華彩衣裳，甘香飲食，汝來受此，無少無多。汝伯祭汝，汝父哭汝，哀哀寄寄，汝知之耶？[11]992

文中用了問句，又多用“汝”字，似與其侄女說話，此手法與《祭十二郎文》相同。又如另一祭文名篇——袁枚的《祭妹文》:

汝之詩，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傳；惟汝之窀穸尚未謀耳。先塋在杭，江廣河深，勢難歸葬，故請母命而寧汝于斯，便祭掃也[12]353。

此篇為袁枚祭其妹之文，全文用散體寫成，做法與《祭十二郎文》亦同，感情同樣真切，可見袁枚受了韓愈影響，并吸收了韓愈的做法，從而寫出另一傳頌千古的祭文。

在內(nèi)容上而言，韓愈的《祭鱷魚文》擴(kuò)展了祭文的內(nèi)容，使祭山川神靈之文不但只酬祭神、物，更可作驅(qū)逐惡物之用，后世模仿之作亦有之。如宋人王希呂有《祭蝗蟲文》一文，當(dāng)中寫道:

則蝗蟲之來此土，食民之產(chǎn)，以肥其身，以孳其子孫，亦宜矣。然嘗聞漢之循吏，一有善政，而蝗不入境?！铱h令受天子命，來宰是邑，其治以撫養(yǎng)百姓為事，則蝗蟲之與縣令又不得并居此土也?！h令則取詩人去螟之語，唐相捕蝗之命，以與蝗蟲從事，必盡殺之乃止，無俾遺種于茲邑[13]49。

從內(nèi)容看來，這篇祭文是為了驅(qū)逐蝗蟲而作，文句如《祭蝗蟲文》般咄咄相逼。此文收錄于宋人劉昌詩的《蘆浦筆記》中，劉氏于文末說:“右文葢學(xué)昌黎鱷魚文者也。頃傳得之，附錄于此。”[13]50這說明了此文直接受韓愈影響，可見韓愈豐富了祭文的內(nèi)容，令后世祭文用途更廣。

總括而言，韓愈祭文的最大成就在于他改革祭文的內(nèi)容及形式，為原屬實(shí)用文的祭文增添文學(xué)價(jià)值，亦令其祭文有保留、欣賞的價(jià)值。韓愈的祭文流傳后，不少人均模仿其做法，祭文的面貌有所改變，韓愈可謂起了先導(dǎo)的作用。若非韓愈大膽地沖破樊籬，賦予祭文新的寫作方法，今天我們看到的祭文大抵都是以駢、韻為主，內(nèi)容、形式千篇一律，令中國文學(xué)缺少了一些感動(dòng)人心的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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