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本貴
一
姚子是女人,她的名字卻沒有一點女人的味兒。姚子的父親有點重男輕女的思想,姚子的母親生下她的時候,父親看見是個女孩,有點不高興,說:“怎么不是個男孩,我要的是兒子?!币ψ訋讱q了她的父親都沒有給她正正經(jīng)經(jīng)取一個名,于是,姚子就成了姚子的名字了,姚子,要子啊。只是,不管姚子的父親要兒子心情多么地急切,她母親的肚子卻不爭氣,別說給姚子生個弟弟,連妹妹都沒有給她生一個。姚子就成了姚家的一棵獨苗。
姚子長大之后,才知道自已名字的由來,她也知道父親為什么一定要生個兒子的原因。農(nóng)村就這樣,沒有兒子做許多的事情都不怎么方便,特別是女兒出嫁之后,父母就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寡老人。何況,父親跟村里的劉福吵架,劉福就曾罵過父親沒有兒子,日后死了連個披麻戴孝的人都沒有。這話罵得太傷人心,讓姚子的父母走出去抬不起頭來。姚子對父親說:“爸你不要看不上你這個女兒,姚子就是男人,姚子要頂天立地,日后給父母養(yǎng)老送終?!?/p>
姚子從小就像個野小子,不喜歡挑花繡朵,不喜歡做家務(wù),還不喜歡跟女孩子一塊玩。讀書成績雖是不錯,但她讀到初中畢業(yè)就不愿意再往下讀了,她說這輩子是不能離開父母的,書讀多了沒用。
那時在集體,農(nóng)民一塊做活,生產(chǎn)隊經(jīng)常派勞動力外出修公路修水利。姚子和半塘大隊一群年輕人一年沒在家落幾天腳,修了公路修水庫,修了水庫修電站,年年月月轉(zhuǎn)戰(zhàn)東南西北。姚子的父母擔(dān)心女兒吃不了那個苦,還擔(dān)心女兒在外面受委屈??擅磕赀^年的時候姚子從外面回來,總要帶回來幾張獎狀,優(yōu)秀鐵姑娘隊長,完成任務(wù)標(biāo)兵,三八紅旗手,五花八門。姚子的父母哪里知道,姚子在外面真的了不得了,她是田坪人民公社(那時鄉(xiāng)叫人民公社) 外調(diào)年輕人中的頭啊。當(dāng)然,她這個頭是靠自已的實力拼殺出來的威信,是靠自已的工作能力凝聚起來的人氣。
那時不像現(xiàn)在,現(xiàn)在做什么工程都要先把工程款說好,大工程也好,小工程也罷,先不說好錢,就別指望有人給你做。那時國家窮,人們飯都吃不飽,做什么工程都沒有錢,全靠調(diào)用人民公社的勞動力來完成,打的人民戰(zhàn)爭,人海戰(zhàn)術(shù)。工地上搭起棚子,架起爐灶,扯起紅旗,工程就動工了。為了加強管理,提高勞動效率,再把青年男女編成連排班組,女青年還要組織鐵姑娘隊。工地就如一鍋煮開的粥,那個熱火朝天的場面,真的能讓山動地搖了。
那年縣里修江北公路,田坪公社和龍坪公社兩支隊伍聯(lián)合修一段十分險要的路段,要炸出十米寬的路基談何容易。眼看就過春節(jié)了,工程進度卻是跟不上。縣里點名批評兩個公社帶隊的領(lǐng)導(dǎo),這樣下去會影響全路的通車日期。兩個隊的年輕人也都想早點完成任務(wù)回家過年。帶隊的領(lǐng)導(dǎo)卻是束手無策,只有干著急。這時,姚子想出了一個辦法,對手賽。兩個隊的隊員只能挑對方的隊員做挑戰(zhàn)對象,不論男女,自已挑,贏了要獎,輸了要罰。兩個公社帶隊的領(lǐng)導(dǎo)覺得這辦法要提高勞動效益只怕也難,卻又無計可施,只得同意試試,問她:“你準(zhǔn)備挑誰做對子?!币ψ诱f:“我是田坪公社青年突擊隊的頭,當(dāng)然要挑龍坪公社青年突擊隊隊長劉全做對子了?!?/p>
兩個隊的年輕人一塊勞動幾個月,都十分的熟悉了,一些青年男女甚至還擦出了火花,有了那個意思,當(dāng)然希望有結(jié)成對子的機會。姚子這一帶頭,許多的男女青年那個高興,齊聲道,就是一座鋼筋水泥山也要把它劈下來。
劉全問姚子怎么比,姚子說:“比打炮眼和挑石頭啊?!?/p>
劉全心里好笑,掄鐵錘挑石頭都是重體力活,你們也敢跟我們男人比。第一天下來,結(jié)成對子的姑娘們大都輸了,唯獨姚子打的炮眼比劉全深一寸,挑的石頭比劉全多半個方。劉全當(dāng)然是讓了她的。劉全以為姚子這樣性格的姑娘,要是輸了還不知道會弄出什么事情來,自已一個大男人,輸了就輸了罷。不曾想,收工回來,姚子找到雙方公社帶隊的領(lǐng)導(dǎo),要求兌現(xiàn)承諾。
兩個帶隊的領(lǐng)導(dǎo)這一天特別地高興,這一天的進度比平時快了許多。男女搭配做活兒,像是吃了藥一樣,熱情高漲,干勁十足,還都不覺得累。領(lǐng)導(dǎo)問姚子要兌現(xiàn)什么承諾。姚子說贏了要獎,輸了要罰。帶隊的領(lǐng)導(dǎo)說:“沒具體說要獎什么罰什么啊?!?/p>
姚子狡黠一笑,說:“的確也沒有什么可獎可罰的。這樣吧,輸?shù)牧P一張餐票,贏的當(dāng)然就獎一張餐票了?!?/p>
一張餐票才四兩米飯,現(xiàn)在的人聽起來實在太可笑,可在那個吃不飽的年月,四兩餐票卻是個了不得的獎勵。一天鐵錘掄下來,吃在肚子里的四兩米飯和一點只漂著幾粒油花的蘿卜白菜早就無影無蹤,肚子貼背心了,能加點餐,比什么獎賞都實在。
“誰輸誰獎對方飯吃。我就要劉全給我一張餐票。明天他還輸他還要給我餐票,他自已沒飯吃就要加勁劈石頭了?!?/p>
劉全覺得很沒面子,極不情愿地給了她一張餐票。姚子拿到了餐票還不算完,一個一個清點落實對手賽結(jié)的對子。這一清點,那些贏了的哈哈笑,輸了的掏餐票就像要他們的命。
第二天,工地上的情景可了不得了,都擔(dān)心輸?shù)舨推?,誰都不肯示弱,劈山的進度當(dāng)然就更加地快了。只是,姚子后來再沒有贏過劉全。劉全有些不好意思拿她的餐票了,說:“男人跟女人比,不公平?!?/p>
姚子對他嫵媚一笑,紅著臉說:“你是頭豬。”
劉全從來只看見姚子像個男人,高喉嚨大嗓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模樣,卻沒有見過她有這樣嫵媚的笑容,這樣忸怩的作態(tài)。原來她笑起來也是很迷人的,眼睛里面還有絲絲縷縷的東西,臉不由也紅了,說:“我吃飽了你就要挨餓?!?/p>
姚子說:“我愿意。我就知道你從來就沒有吃飽過?!?/p>
那年春節(jié)的前幾天,田坪公社和龍坪公社的兩支修路隊伍果然就圓滿地完成了任務(wù),高高興興回家過年去了。春節(jié)的第二天,劉全踩著厚厚的雪花來到半塘村姚子家,手里還提著兩包紅糖。這在那個年月可是很重的禮物了。姚子問:“你來做什么?”
劉全說:“求婚。”
姚子臉一紅,說:“你真聰明?!?/p>
姚子的確是喜歡劉全的。她覺得劉全就是她要找的那種男人,正直,憨厚,勤勞,樸實。她說:“我還有一個條件,不知道你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
劉全說:“別說一個條件,一百個條件我都答應(yīng)。”
姚子說:“你不知道吧,我為什么叫姚子,我父母就想生一個兒子,卻沒有如愿。我曾經(jīng)對他們說過,我就是他們的兒子,我得承擔(dān)做兒子的責(zé)任?!币ψ影迅赣H跟劉福吵架時劉福說的話是深深地烙在心里了。
劉全說:“我家有兩兄弟,我到你家來,我的父母還有人照顧哩。”
姚子喜出望外,說:“這就好。”頓了頓,姚子又說道:“你父母老了雖是有人照顧,但你這個做兒子的也要盡到孝心,大小事情要回去幫著做,平時,十天八天還要回去看看你的父母。”
姚子想得周到,劉全當(dāng)然高興。一陣,他問姚子:“你知道你提出的那個結(jié)對子比賽的辦法,除了加快修路的進度,還有什么別的附產(chǎn)品么?”
姚子笑答:“我們就是那次結(jié)對子的副產(chǎn)品啊?!?/p>
劉全說:“從來你就是個細心的人,怎么就沒有看出來,對手賽,簡直就是媒婆牽出的紅線,讓田坪和龍坪兩個公社的三十多對青年男女相愛了,這幾天都忙著相親呢?!?/p>
姚子說:“這我還真的沒有注意。”
劉全笑說:“你把心全放在一個人身上了,哪里看到別人也在偷偷摸摸地相好啊?!?/p>
姚子揚起拳頭打過去,落下的時候,卻是對劉全溫柔地撫摸了,說:“你真好。”
二
姚子跟劉全結(jié)婚之后就再沒有外出修公路修水庫了,那些沒有拖累,沒有負擔(dān)的更年輕的男男女女接替了他們,四海為家,東奔西簸去了。
這年冬天,姚子懷孕了,姚子的母親盯著女兒的肚子說:“你一定要給你爸生個孫子啊。”
姚子說:“你也只生我一個女兒。”
母親嘆息說:“那是我的肚子不爭氣?!?/p>
十月懷胎,第二年八月稻菽飄香的時候,姚子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父母瞪大眼睛看那個小毛孩的胯下,卻是個沒有把把兒的,父母都不怎么高興,姚子問劉全:“生下的這個女兒,你喜歡不喜歡?!?/p>
劉全說:“農(nóng)村第一胎生的女兒,還可以生二胎,我們二胎生個兒子。”
女兒五歲那年,上面給了姚子一個生二胎的指標(biāo)。姚子的父母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一些生兒子的偏方,給姚子弄了許多藤藤草草煮了要她當(dāng)茶喝。姚子不怎么相信這些藤藤草草能讓她生個兒子出來,看著父母那企盼的眼睛,晚上劉全粗糙的巴掌放在自已肚子上撫摸的情景,她還是皺著眉頭一碗一碗地把那些又苦又澀的湯湯水水喝了下去。
這一年,半塘村村委會換屆選舉,姚子被村里選為村婦女主任,主要工作就是抓村里的計劃生育。那時農(nóng)村不像現(xiàn)在,許多人對計劃生育有抵觸情緒。當(dāng)時流傳的一句話叫做計劃生育是天下第一難事。鄉(xiāng)政府的領(lǐng)導(dǎo)為計劃生育工作頭痛得不行,計劃生育沒抓上去,別的工作做得再好也都要被一票否決掉的。
姚子那時才二十多歲,工作熱情高,干勁足??墒?,走到計劃生育對象家里,人家說:“我們看著你的,你生的一胎是個女兒,就想生二胎,我們二胎也是生的女兒,為什么就不能生三胎呢?!?/p>
姚子說:“上面允許我生二胎?!?/p>
“不是允許不允許,是你的思想也有問題,重男輕女。要是一胎生的兒子,你就不會生二胎了。我們跟你一樣,生了兒子,也就不會再生了?!?/p>
姚子的臉面發(fā)青,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來了,可是,她卻找不到充分的理由來回答他們。那時的農(nóng)民就這樣的境界,千百年來形成的舊思想,舊觀念,她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女子能改變的么。兩眼有淚水在晃動,過后就掛在了臉上。
姚子在家里躺了兩天,不吃不喝,也不說話,急得劉全和她的父母不知所措,還以為姚子生病了呢。
第三天,姚子把全村的計劃生育對象叫到村委會議室去開會,人數(shù)清點了一次又一次,直到?jīng)]有一個計劃生育對象缺席,她才亮起嗓子說:“這些天我一戶一戶地請計劃生育對象去鄉(xiāng)醫(yī)院,該割一刀的要割一刀,該上環(huán)的要上環(huán)。這是國策,沒有商量的余地??赡銈冋f我自已沒帶好頭,也不體諒我是可以生二胎的。你們是把我逼上梁山了。我在這里問大家一句話,我要是做了手術(shù),你們該做手術(shù)的是不是去做手術(shù),該上環(huán)的是不是去上環(huán)?!?/p>
下面坐的全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女人,她們有的有一個孩子,有的有兩個孩子,有的甚至有三個孩子了,可她們一個個臉面紅潤,體態(tài)豐滿,渾身充滿著青春的活力和朝氣,像一朵一朵展開著花瓣的花兒,就等著雄性花蕾去授粉;像一塊一塊肥潤的田地,就等著農(nóng)夫去播種。她們下決心不生個兒子是決不會罷休的。特別是當(dāng)下這時節(jié),稻菽進倉,農(nóng)閑下來,吃飽喝足,夜里小夫妻就使著勁做那個事情。當(dāng)然,這些年輕女人也是知道姚子家里的情況的,既便是劉全依著她,她的父母是絕不會依著她的,要子要子,自已沒要到兒子,孫子是堅決要一個的。姚子說這話明顯是唬人的么。她們嘻嘻哈哈地齊聲應(yīng)答:“你姚子把那根筋割了,我們沒得二話可說,都愿意去挨那一刀?!?/p>
姚子問:“此話當(dāng)真?”
“當(dāng)真。”下面還是嘻嘻哈哈地應(yīng)答。
姚子把手一揮:“走,我們這就去鄉(xiāng)政府。”
幾十個年輕女人就浩浩蕩蕩地跟著姚子出了村委會。這些年輕女人一邊走,還一邊在心里好笑,割一刀也好,上環(huán)也好,是去鄉(xiāng)醫(yī)院啊,怎么到鄉(xiāng)政府去呢,蒙我們也就罷了,你還要蒙鄉(xiāng)政府的領(lǐng)導(dǎo)呀。一些曾經(jīng)跟姚子一塊到外面修過水庫修過公路的女人知道姚子有心計,膽子也大,還真猜不透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女人們又是唱又是跳地來到鄉(xiāng)政府,鄉(xiāng)婦女主任那個高興,說:“姚子你行啊,帶了這么多對象來,是希望我表揚你吧,行,讓她們到鄉(xiāng)醫(yī)院把手術(shù)做了,我就讓全鄉(xiāng)各村的婦女主任都向你學(xué)習(xí)?!?/p>
姚子說:“我不是來要表揚的,我是要待遇來的,你沒有能耐表那個態(tài),我要見分管領(lǐng)導(dǎo)?!?/p>
鄉(xiāng)婦女主任見姚子不是說著好玩,有些尷尬,又不好問她要什么待遇。做了這么多年的計劃生育工作,挨盡了上面的批評,受夠了計劃生育對象的罵,還要忍受這些在第一線工作的村婦女主任的數(shù)落,卻從來沒有聽說割一刀或是上個環(huán)要什么待遇。不敢怠慢,連忙把分管計劃生育工作的副鄉(xiāng)長趙東明叫了來。姚子這時又改變主意了,對趙東明說:“最好叫書記來?!?/p>
趙東明是認得姚子的。那時姚子還是姑娘的時候,他是公社的青年干部,幾次外出修水利修公路都是他帶隊。他對姚子道:“書記到縣里開會去了,你有什么要求,盡管對我說,能答應(yīng)的我盡量答應(yīng)你?!?/p>
姚子說:“這才實行生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幾年,人們還沒有喘過氣來,一些人家里飯都吃不飽,做結(jié)扎手術(shù),比生孩子還痛苦,不弄點營養(yǎng)東西補補身子,日后落下病,會害我們一輩子。做農(nóng)民的不像你們國家干部,生病有保障,退休有工資,我們什么都沒有,就靠一副身板討吃,沒有好的身體,日子就沒法過了?!?/p>
姚子一番話,讓趙東明心也軟了,看著姚子身后這一群充滿活力,正當(dāng)花枝招展的年輕女人,因為割一刀營養(yǎng)跟不上落下病來,自已這個分管領(lǐng)導(dǎo)良心過不去啊,問道:“你們半塘村的對象全來了?”
姚子說:“一個都沒有落下?!?/p>
趙東明當(dāng)即拍板說:“鄉(xiāng)政府殺一頭肥豬,再到鄉(xiāng)供銷社弄些紅糖來,做結(jié)扎手術(shù)的送五斤豬肉三斤紅糖,上環(huán)的送兩斤豬肉一斤紅糖?!?/p>
姚子說:“好?!睂χ謇锏慕忝脗儼咽忠粨],“我們這就去鄉(xiāng)醫(yī)院,你們看著,我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你們再上手術(shù)臺。”
趙東明知道姚子只有一個女兒,還可以生二胎的,說:“按政策你暫時可以不上手術(shù)臺的?!壁w東明的話說得有些委婉。
姚子說:“我把她們弄來,條件就是我先上手術(shù)臺?!?/p>
趙東明的眼睛有些發(fā)濕,再沒有說話,落實殺豬的事情去了。
姚子走幾步,回過頭對還怔站在那里的鄉(xiāng)婦女主任說:“你也不能閑著,把鄉(xiāng)里幾個女干部叫到鄉(xiāng)醫(yī)院去,幫我做點服務(wù)工作,我自已做了手術(shù),沒辦法照顧她們了?!?/p>
姚子做結(jié)扎手術(shù)的第二天,劉全來看望她,姚子說:“劉全,等我出院了我們就去辦離婚手續(xù),你還可以再找個女人生兒子的?!?/p>
劉全這才知道姚子已經(jīng)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當(dāng)時還真的就怔在那里了,一陣,他才說:“我們好好培養(yǎng)女兒吧?!?/p>
劉全說這話的時候他哭了,姚子也哭了,說:“我對不起你?!?/p>
劉全說:“我現(xiàn)在擔(dān)心的是你的爸媽,他們要是知道你不能再生孩子了,只怕會弄出什么事來的。”
姚子問他:“你說怎么辦,你是男人,我聽你的。”
劉全苦笑道:“我們結(jié)婚六年了,你從來就把自已當(dāng)成了男人,也從來沒有聽過我的,今天怎么要聽我的了?!?/p>
姚子說:“我這個男人是假的,大事來了,還是要聽你的才行?!?/p>
劉全看到姚子臉上透著一種可愛,這種可愛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的,這是女人在男人面前撒嬌時才能生出的表情,是對男人的依賴才能生出的表情,心里不由生出一種憐憫來,說:“現(xiàn)在只有一種辦法。”
姚子問:“什么辦法?!?/p>
劉全說:“瞞天過海?!?/p>
姚子說:“這個辦法好。”
三
姚子住了三天醫(yī)院,把五斤豬肉和三斤紅糖全都帶回家來了,母親有些懷疑地問:“我聽說只有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的對象才有這些東西,你怎么有?”
姚子說:“趙鄉(xiāng)長獎勵我的。趙鄉(xiāng)長說,年終的時候,他們還要獎勵我?!?/p>
趙東明是田坪鄉(xiāng)人,田坪鄉(xiāng)就出這么一個當(dāng)官的,況且,趙東明為人也不錯,大家都信得過他,姚子的父母當(dāng)然也就信了姚子的話。
姚子和劉全保守著這個秘密。姚子的父母卻是急得不得了,開始是母親經(jīng)常要女兒站在她的面前,用手撫摸女兒的肚子。后來,連父親也時不時地對著女兒的肚子瞅。再后來,母親就直截了當(dāng)?shù)卮咂疬@對小夫妻來:“指標(biāo)也給了,你們怎么不加把勁啊。”母親甚至隔一些日子就要老伴殺雞給女兒女婿吃,老兩口只吃雞頭雞腳,孫女也只能吃雞內(nèi)臟之類的東西。姚子和劉全不肯吃,母親就一泡淚水一泡鼻涕地說:“不吃可以,你們這就給我把肚子弄大起來?!?/p>
母親經(jīng)常悄悄地站在小倆口的房門外面聽壁角。姚子當(dāng)然是知道母親的用意的。以前,小夫妻夜里做那個事的時候,總是擔(dān)心爸媽聽著不好意思?,F(xiàn)在姚子卻是要把那個事做得驚天動地了,那樣母親才高興呢。劉全咬著她的耳朵說:“你怎么這樣叫啊喊啊,把床板顛簸得格格地響,你就不擔(dān)心老人聽到了?!?/p>
姚子說:“媽在外面聽著的,不弄出響動來,她以為我們沒做那個事。正好,偷偷摸摸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可以放開手腳了,你也在上面使勁,越有響動,媽越高興?!?/p>
村前的怡溪水漲了又落,落了又漲,村后面半山腰的艷山紅也開過幾次了,姚子的肚子還是沒有大起來,這時姚子卻是轉(zhuǎn)守為攻了,說:“媽,你和爸都不要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們自已。我是遺傳了你們的基因,你們只生我一個,我當(dāng)然也只會生一個的?!?/p>
父母不知道基因是什么東西,怎么他們只生一個孩子,女兒也就只會生一個孩子呢。姚子說:“就是父母把身上的一些秘密傳給自已的孩子了,不會改變了。”姚子的口氣甚至還有些不耐煩,“這是科學(xué),你們不懂的?!?/p>
頓了頓,姚子又道:“媽,你們當(dāng)時想生兒子,不就是希望老了有人給你們養(yǎng)老么,不就是咽不下劉福叔說的那話么,你們?nèi)缃竦娜兆舆€是好過的吧,幸福指數(shù)還是比較高的吧,女兒女婿還是有孝心的吧。”
幸福指數(shù)是個什么父母也是不知道的,但他們的確是高興的,女兒像貼身的小棉襖,女婿像自已的親生兒子,這日子是沒得說的了。
父母都幸福地住到七十多歲,因為生病相繼去世,姚子把兩位老人送上山,還給兩位老人修了墓碑。按她的說法,她這個做女兒的已經(jīng)圓滿完成任務(wù)了。不久,女兒劉卉結(jié)婚,姚子放出話,她這個村婦女主任也要交班了,年過五十的人,該休息了:“村婦女主任讓年輕人當(dāng)吧,到時候我家劉卉生孩子了,我要去帶孫子?!?/p>
半塘村的群眾全都打著哈哈,說,行啊,你就不做婦女主任算了。讓姚子沒有料到的,村里換屆選舉的結(jié)果出來,她是沒有當(dāng)村婦女主任,卻是全票當(dāng)上了村主任。這讓姚子十分地氣忿,當(dāng)時就罵開了:“你們這不是要我的命么,五十多歲,還不讓我休息呀。”
大家還是打著哈哈,說,半塘村沒有你還真的不行。
姚子罵道:“你們一個二個都是沒良心的家伙,我把不中聽的話說在前面,我家劉卉生了孩子,我就去帶孫子,到時候別說我撂擔(dān)子?!币ψ舆@么說的時候,眼里居然有淚水滾出來。
大家不再打哈哈,也不再說話了。姚子的女兒初中畢業(yè)就出去打工,已經(jīng)十年了,也沒有看見她回來過幾次,姚子想女兒心肝想開了坼。前不久女兒說她要結(jié)婚了,對象是外縣的,離田坪鄉(xiāng)二百來里路,這讓姚子心里的那道坼就流出了生生的血來??墒牵畠涸谇Ю镏獯蚬ふ劦哪信笥?,母親沒辦法不同意啊。女兒還放出話來,日后生孩子了也不會回來的,城里條件好,孩子長大了在城里讀書,考大學(xué)才有希望。
姚子那顆思念女兒的心就沉到了海底,對劉全說:“人說養(yǎng)女半個兒,我家劉卉是白養(yǎng)了?!?/p>
劉全問姚子:“我們村里有多少戶人家生的是兒子,有多少戶人家生的是女兒,你心里有數(shù)么?”
姚子說:“我做二十多年村婦女主任,抓的是計劃生育,從女人駝肚就開始清數(shù),這個數(shù)不知道清點百遍千遍了?!?/p>
劉全說:“你說說那些生兒子的人家他們的兒子誰在家里待著的,有的父母連飯都弄不上口了,有的生病躺在床上起不來了,他們的兒子有幾個回來了?”
這個事情姚子還真的沒有想過,掰起指頭一算,不管那些生有兒子的人家也好,生有女兒的人家也好,兒子女兒到外面打工去之后,他們的父母就都成了空巢老人。過年過節(jié),都一樣盼星星盼月亮,但都一樣只盼到兒子或是女兒的一個電話,一張匯款單,他們說的一樣的話,忙,不能回家過年了。老人們除了對著禾場外面的小路張望,再沒有別的辦法來打發(fā)寂寞孤獨的時光了。
劉全說:“大家選你做村主任,只怕還有別的用意?!?/p>
姚子問:“有什么用意?”
“空巢老人的日子不好過。”
姚子說:“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就是管也只能管管村里那些無兒無女的五保老人。”
說是這么說,姚子還是想做做調(diào)查,看看全村到底有多少五保老人和空巢老人的茶飯弄不上口了。
讓姚子沒有想到的,首先扯住她的衣角角向她訴苦的,居然是劉福。那陣劉福的老伴還在的時候,兩個老人相依為命,兒子回來不回來,還能把日子一天一天往下過。老伴前年去世之后,劉福生又了一場大病,飯菜就弄不熟了。
姚子想起那陣劉福跟父親吵架時罵父親的話,心里窩著一股火,真想說他一句你怎么有今天,你不是有兒子么??墒?,姚子的話還沒說出口呢,劉福那張皺紋密布的臉上有兩行渾濁的淚水流下來:“姚子啊,我給兒子打電話,他說要掙錢在城里買房子,沒時間回來的,看樣子他們是要在城里落腳生根了,不會管我這個老頭子了啊?!?/p>
姚子的心就軟了,喉頭的話又咽了回去,說:“我家女兒也有幾年沒回來了。”
“你動得啊?!?/p>
“也有動不得的那一天?!币ψ舆@話說起來輕松,可她心里卻是打了個顫,真的到了那一天,只怕也是他劉福這個樣子。一陣,她說,“你干脆到我家去住吧,我做飯的時候,也就多放一把米。不過,生活費還得你兒子出,不然你養(yǎng)兒子做什么,那陣你不是說我爸只生我這個女兒,你生有兒子,有人養(yǎng)老送終的么。我不賺你的,一個月給我二百塊錢。國家給你八十,你兒子每個月一百二十塊錢應(yīng)該拿得出來吧?!?/p>
劉福被說得好不尷尬,連連說:“我后悔啊,我對不起你父親啊,那時我怎么說出那樣的話來?!?/p>
姚子把糾結(jié)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老人又連著說對不起,堵在胸口的氣也就散了,身子一蹲,背著老人回家去了。
劉全知道姚子要做什么,想不同意,卻不敢。姚子就這個性格,她要做的事情,攔也攔不住。連忙把廂房收拾干凈,把老人安頓好。
姚子背來第一個空巢老人,就不可能不背第二個第三個空巢老人和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孤寡老人來家里。很快,姚子家里就有五個行動不便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了。這些老人不再為弄不熟飯菜,躺在床上沒人照料發(fā)愁了。卻是苦了姚子,整天忙得兩腳像個陀螺,團團轉(zhuǎn)。劉全看見她忙不過來,也只有幫著忙,做完田地里的活兒,回家了還得喂豬喂雞養(yǎng)鴨,還得弄菜園,還得幫著姚子給老人辦飯洗衣服被子。姚子問劉全:“后悔不后悔。”
劉全說:“我早就做好了吃苦受累的準(zhǔn)備,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p>
姚子的眼淚就出來了,說:“我就要罵那些投我票的人,他們不選我做村主任,我也不會管這些事情了?!?/p>
劉全說:“別說了,這些話讓老人聽到心里怎么想。我們也有弄不熟飯菜的那一天。人么,怎么來,就怎么回。來的時候一泡屎,一泡尿,哭哭啼啼,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來的時候靠父母,走的時候靠兒女。我們這是盡兒女的孝道呢?!?/p>
劉全的話,讓姚子不由傷感起來,眼里有淚水在晃動,說:“劉全,你把人這一輩子看透了?!?/p>
也不知道是誰把姚子侍候村里生活不能自理的空巢老人和孤寡老人的事情對鄉(xiāng)里領(lǐng)導(dǎo)說了,鄉(xiāng)黨委書記伍平安去姚子家看了看,就把這事向縣民政局做了反映??h民政局長是伍平安在縣委辦做副主任時的好朋友,帶著縣電視臺兩個記者下來,要給姚子做個新聞報導(dǎo)宣傳宣傳,當(dāng)然還著重要伍平安說說話的。伍平安現(xiàn)在要的是政績,姚子侍候村里的老人,也算是他伍平安的政績啊。記者把鏡頭對著姚子的時候,姚子卻不肯說話,更不肯說這是伍平安領(lǐng)導(dǎo)有方,讓她這么做的。她只說這樣做并不是為了出名。記者們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嗅覺靈敏,善于抓新聞點,刨根究底地問:“那你是為了什么?”
“我早就說了,我是不愿意做這個村主任的,是大家投票要選我。我女兒生孩子了,我還是要去給我女兒帶孩子的?!币ψ舆^后說:“看到這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我就想到我自己今后老了肯定也跟他們一樣,飯都弄不上口的。幫老人一把,讓他們把余下的日子過完。不然我心里過意不去?!?/p>
縣民政局長似乎有所觸動,說:“如今人們把幸福指數(shù),和諧社會,中國夢之類的話掛在嘴邊,可眼下農(nóng)村孤寡老人和空巢老人沒人照顧卻是一個普遍存在的問題,我想在你這里辦個農(nóng)村老年公寓試點,資金由縣里出,你來做這個頭,成功了,我就向全縣推廣?!?/p>
姚子還沒有說話哩,伍平安卻是滿臉堆笑了,連連說:“好,半塘村老年公寓辦起來之后,我就在全鄉(xiāng)每個村辦一個?!边^后問縣民政局長?!澳銣?zhǔn)備怎么弄這個典型,我們現(xiàn)在就定下來,立即行動。”
民政局長笑著說:“兄弟啊,我這是給你弄政績工程,日后你可別忘記我才是?!?/p>
伍平安說:“我來田坪鄉(xiāng)三年多了,再不回去,年紀就過趟了,我真的著急呀。”
民政局長說:“要把這件事情做成,你伍書記也要出一把力,不能光靠著我,我手頭的資金有限,再說,別的鄉(xiāng)鎮(zhèn)也有意見啊。這樣吧,我撥五十萬下來修房子,房子修好之后的事情就靠你了?!?/p>
伍平安說:“只要房子修好,一切就都好辦了?!?/p>
民政局長說:“你不要只說好好好,修房子的地皮你也得給我出。五十萬,要買地皮,就不夠了?!?/p>
姚子說:“半塘村的地皮你看上哪就在哪里修老年公寓。我只有一個要求,老人們住著方便,我們照顧也方便?!?/p>
伍平安卻說:“老年公寓要修在怡溪那邊的國道旁邊去?!?/p>
姚子說:“公路旁邊的荒地的確是我們村的,但老年公寓不能修在那里,隔條河,那個拉索橋又不好過。”
伍平安的臉色很不好看,打斷她的話,說:“有專人照顧老人,要你操那些心做什么?!?/p>
民政局長想說什么,看了伍平安一眼,嘴邊的話就又咽了回去。
姚子說:“要是把老年公寓修到公路旁邊去,就得把怡溪上面的拉索橋中間加一個橋墩?!?/p>
民政局長就想起剛才過拉索橋的時候,差點掉到河里去的情景,問伍平安說:“那陣修拉索橋的時候,怎么就沒有想到在橋中間立一個橋墩啊,過橋的時候像打秋千,的確很危險的。”
伍平安有些沒好氣地說:“兄弟,你沒在基層工作過,說話不知道腰痛?!?/p>
民政局長就不好再說什么了,一陣才說:“這事就這么定了,我回去把錢撥到鄉(xiāng)里來,你們盡快動手,爭取早日把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接到老年公寓去住。”
伍平安說:“五十萬,修一棟樓,四間,三層,十二間房,一間管理人員住,一間做廚房,還有十間,每間住四個老人,姚子你算算,五保老人住進來之后,還能住進來多少空巢老人。”
姚子說:“老年公寓不能修三層,要修平房,老人動不得才去老年公寓,讓他們住在二樓三樓,上下樓都得背,還不把侍候的人累死?!?/p>
伍平安就發(fā)起火來了:“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p>
姚子就要跟伍平安干仗,坐在一旁的村支書孫金能卻攔住了她,他問伍平安:“房子修好之后,日后是不是我們半塘村的?”
伍平安說:“房子修在你們半塘村的地皮上,不是你們半塘村的還是誰的。”
孫金能說:“這就好,你們怎么修,修在河這邊河那邊都行,怎么說,我們半塘村不費錢不費力就得了一棟磚房子啊?!?/p>
伍平安還在生氣:“我來田坪鄉(xiāng)兩三年,就給你們半塘村做了兩件事情,你們還不知足。”
四
村口水田里響過第一聲蛙鳴,不久水田里就擺開了蛙鼓陣,擂響了春耕的戰(zhàn)鼓。姚子白天忙村里,夜里忙家里,也就沒有把修老年公寓的事情往心里去。她知道往心里去也沒有用,伍書記心里有他的小九九,房子修在公路旁邊那是修給縣里領(lǐng)導(dǎo)看的。胳膊擰不過大腿。她只看見怡溪那邊的房子一天一個樣地往上長高了。
那天早晨下了一場雨,姚子沒出門,把幾個老人換下的衣服洗了,又給躺在床上起不來的五保老人周婆婆抹了個澡,就快中午了。姚子對劉全說她要去孫支書家一趟,一些事情要跟他說一說。劉全正在禾場上修理農(nóng)具,說:“你去吧。老人的中午飯我給他們辦?!?/p>
姚子想對孫支書說說村里一些人家水田拋荒的事情。昨天在鄉(xiāng)里開了一個會,伍平安說他去村里要是看見哪個村的水田里長著狗尾巴草,他就把那個村干部們的生活補貼扣下來。特別是公路旁邊的水田,領(lǐng)導(dǎo)們的小車來來往往看得清清楚楚,他伍平安挨了批評,村干部也別指望有好日子過。姚子心想,村主任和村支書每個月也就四百來塊錢,這樣扣一點,那樣扣一點,哪有錢到手。孫支書就靠著那四百多塊錢吃藥呢。
姚子一邊走,一邊想著心思,就感到特別的煩,她就又責(zé)怪那些投她票的人來了,他們不把票投給我,我就不用管這些煩心事了,說不定我現(xiàn)在就在女兒那里呢。
走進孫支書家的禾場,姚子看見孫支書坐在自家口前眼睛盯著大門外的。姚子心想人一上了年紀百病就出來了,孫支書過去多好的身體,二百斤的擔(dān)子挑著飛飛地跑呢,如今才六十多歲,身體說垮就垮了。
看見姚子走進來,孫金能就大聲對她說:“姚子,你不來,我還準(zhǔn)備讓你嬸子去叫你的,村里出大事了?!边@樣說的時候,孫金能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老了,這幾天心臟病又犯了,站起來心里就發(fā)慌,想幫幫你都不行了。明年你把兩副擔(dān)子一塊挑起來,村里的工作你才有個統(tǒng)一安排?!?/p>
姚子說:“孫支書你可不能甩擔(dān)子,村里的事情還要你來拿把握。”過后問道,“村里出什么大事了,還沒人對我說呢?!?/p>
“昨天晚上李明福家的耕牛被人偷走了。春耕大忙季節(jié),沒耕牛禾就插不下去了啊?!?/p>
姚子還真的吃驚不小,以前村里還沒出過耕牛被偷的大案子,村里的懶漢鄭田那家伙手腳不干凈,也就干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卻是不敢偷牛的,問道:“他家的耕牛怎么會被偷走了呢,報案了沒有?”
“李明福的父親去派出所了,不知道回來了沒有?!?/p>
姚子也不去孫支書家了,踅身往外走。
李明福家住在村西頭。姚子還在李明福家大門口,李明福家的大黃狗就沖了出來,呲牙咧嘴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姚子嚇得大聲地叫著坐在家里發(fā)呆的陳金秀快出來趕狗,不然又會咬她了。
陳金秀出來趕狗的時候,姚子道:“你們家養(yǎng)著這么一只大黃狗,盜賊偷你們家的耕牛你們怎么不知道?”
陳金秀沒有回答她的話,說:“明福他爸去鄉(xiāng)派出所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耕牛找到啊?!?/p>
陳金秀是李明福的女人,娘家在另一個縣,陳金秀是李明福在外面打工時認識的。陳金秀在半塘村算得是出了名的賢惠媳婦。十年前陳金秀跟李明福結(jié)婚不久,李明福的母親生了一場重病,除了把家里的錢全都用光,還向親戚朋友借了許多的賬,李明福母親的病卻是沒有好轉(zhuǎn),老人就不愿意住醫(yī)院了,說不能給兒子兒媳欠了一身的債再離開。李明福和他的父親也準(zhǔn)備放棄,陳金秀卻是不同意,說再借點錢,把母親送到省里醫(yī)院去看看。
李明福的母親在省醫(yī)院住了半個月,病還真的就治好了。半塘村那些兒媳婦跟公婆關(guān)系不好的人家,公公婆婆都會說,怎么就沒有討到像陳金秀那樣的兒媳婦呢。李明福的父母對兒媳婦更是疼愛有加,除了帶孩子,田地里的活都不讓她做。這次村里換屆選舉,姚子被選上了村主任,她就點名要陳金秀接她的班做村婦女主任。
姚子還是追問著她的話:“偷牛賊來你們家偷牛,你家的大黃狗也沒有叫一聲?”
陳金秀勾著頭說:“可能我是睡著了,沒有聽到狗叫?!?/p>
“你沒聽著,你爸媽肯定聽著的么。”
兩人說話的當(dāng)兒,李明福的父親卻回來了,手里牽著他家的那頭耕牛。姚子迎上去道:“耕牛找到了就好?!?/p>
正在淌眼淚的李明福的母親也不哭了,看著男人,問他從哪里把牛找到了。李明福的父親臉色很不好看,有些沒好氣地說:“鄭田那雜種,偷了牛就想弄到別的地方去賣,牛不聽他的話,走三腳停兩腳,我?guī)е沙鏊芩L追趕了幾里路,就追著了?!?/p>
姚子說:“鄭田那家伙過去偷雞摸狗,現(xiàn)在敢偷牛了,真是我們半塘村的禍害,讓他去勞改農(nóng)場干幾年活去?!?/p>
老人沒有說話,進屋去了,姚子有些奇怪,平時老人不是這樣態(tài)度的么,對陳金秀道:“耕牛找到了,你爸怎么還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這時,姚子才發(fā)現(xiàn)陳金秀的臉色也不好看,拿著茶杯的手還有些發(fā)抖,心想這一家子是怎么了,平時和和美美的啊。
從李明福家出來,姚子又去了孫金能家。孫金能正端著一碗稀飯在那里吃。孫金能除了有心臟病,還有嚴重的胃病,除了稀飯,別的什么吃進肚子里就讓他痛得在地上打滾。
姚子說:“李家的耕牛找到了,是鄭田那家伙偷去了,還沒走出田坪鄉(xiāng),就被鄉(xiāng)派出所周所長抓著了。”
聽到姚子這么說,孫金能的臉色也不怎么好看了,說:“牛是找到了,只怕還有更大的事情在后面,就看你這個做村主任的本領(lǐng)了,我是沒有辦法去給他們家解決了啊。”
姚子一頭霧水地問道:“他們家還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俊?/p>
孫金能說:“你是被那幾個老人忙糊涂了,什么話都沒心思聽了。陳金秀跟鄭田有一腳?!?/p>
姚子連連擺著腦殼說:“這個話誰信呀,她陳金秀瞎了眼也不會跟鄭田有一腳的?!?/p>
“我聽別人說這話的時候,也是不相信的?,F(xiàn)在,我相信了。李明福家的大黃狗多厲害呀,鄭田要不是經(jīng)常去陳金秀那里,李明福家的大黃狗能不叫么?!睂O金能搖了搖頭,“這些都不說了,你現(xiàn)在當(dāng)緊的是要做李明福父母的工作,還要做陳金秀的工作,不要弄出什么意外來。上有老,下有小,出了事情那個家就散了。陳金秀跟鄭田不清不白,李明福的父母不一定不知道?!?/p>
姚子說:“春耕大忙季節(jié),真的是添亂啊?!?/p>
孫金能說:“還有那個老年公寓的事情,你要經(jīng)常過河去看看,老年公寓修好之后,就把你家里的幾個老人送到老年公寓去,不然你忙不過來的。”
“我原來還想讓陳金秀給我?guī)蛶兔Φ?,現(xiàn)在看來,不好意思對她開口說這個事了?!?/p>
孫金能說:“除了陳金秀,那幾個村委干部都是掛著一個名,一年都不回來幾天。下次換屆,在外面打工的不能選進村委會里來?!?/p>
從孫金能家出來,已經(jīng)下午了。姚子回到家里的時候,除了周婆婆躺在床上動不得,別的幾個老人卻是各人提著一包東西站在門前等著她回來。劉全大聲對姚子說:“你還不回來,他們就都走了。”
姚子問他們準(zhǔn)備到哪里去?劉福說:“你如今是村主任了,兩腳忙得不沾地,我們還住在這里給你添麻煩。俗話說老人怕過冬。如今天氣溫和了,我們回家去?!?/p>
姚子攔住他們說:“你們要是回家去,我這個村主任就辭掉不干了。你們安安心心住在這里,不過也就兩三個月的時間吧,老年公寓修好之后,把你們送到老年公寓去,我就放心了。”
幾個老人還是要走,姚子說:“行,你們走幾步讓我看看。人要服老,走路拄棍,風(fēng)吹大了就會把你們刮倒?;厝ツ馨扬埐伺M肚里去?要是動得起,你們當(dāng)時就不會來我家的。村里十個五保老人才來了三個,那么多空巢老人才來了兩個。你們回去了,什么時候死到床上都沒人知道的?!睋屵^他們手里的袋子,提回屋里去了。
把老人安頓好,姚子對劉全說:“我做村主任不久,許多工作還沒有理順,過些日子,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忙了?!?/p>
劉全臉上堆著笑,口里說:“我信你的話了?!?/p>
姚子生氣道:“你那個笑的樣子有問題,我說的不是真的?”
劉全還是笑,過后說:“你那個性格,我能相信你有閑下來的那一天么?!?/p>
姚子卻說:“你給我分析一下,陳金秀能跟鄭田有一腿么?”
劉全說:“你怎么突然問這個話?”
“昨天夜里鄭田把李明福家的耕牛偷走了,是鄉(xiāng)派出所周所長把耕牛追回來的?!?/p>
劉全說:“陳金秀和鄭田不清不白的話我早就聽說了,只是沒有對你說。”
姚子的眼睛就瞪大了,吼道:“你什么時候聽說的,怎么不告訴我?”
劉全說:“他們倆快一年了,可能李明福的父母都知道。又不是強奸,一個愿意脫褲,一個愿意往身上爬,有什么好說的。”
姚子咬著牙說:“那個陳金秀,我是把她看白了?!?/p>
劉全說:“也不能全怪她,男人不在家,孩子也不過就在上學(xué)放學(xué)的時候打個照面,晚上跟著爺爺奶奶睡覺。一個有男人的年輕女人,卻像個寡婦一樣夜夜獨守空房,人家來敲門,不開門還真的要有定力的?!?/p>
姚子問:“他們怎么掛上勾的?怎么說都是不能把陳金秀跟鄭田扯到一塊去的啊?!?/p>
“去年五月的時候,李明福的母親生病,陳金秀去鄉(xiāng)醫(yī)院給老人弄藥,回來天黑了,陳金秀不敢過那像蕩秋千一樣的拉索橋,過怡溪的時候,被洪水沖下去老遠,嚇得陳金秀大喊救命。也不知道鄭田在哪里偷雞摸狗回來,聽到陳金秀在河中間喊救命,跳進洪水中把陳金秀拖上岸來,兩人在溪灘上就那個了。后來,兩人就一直沒有斷過?!?/p>
姚子的臉面有些發(fā)灰,沒好氣地說:“你是聽哪個說的,這么詳細啊。”
劉全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天夜里還有人從怡溪過水,親眼看見的,不會有假。后來,鄭田經(jīng)常夜里去敲陳金秀的房門,卻是李明福的父親說出來的,不然,他家的耕牛被偷,他怎么會到鄉(xiāng)派出所找周所長去追趕鄭田。”
姚子一陣才說:“李明福要是在家,陳金秀不會出這樣的事情,她不是那種女人。打工打工,掙得幾個錢,付出的代價大啊?!?/p>
這天吃過晚飯,姚子又到李明福家里去了。李明福的父親做陽春剛回來,母親在灶屋做飯喂豬,一邊還要帶孫子小寶。
陳金秀卻不來幫婆婆的忙,一個人坐在家里發(fā)呆。
姚子跟李明福的父母打了個招呼,就到陳金秀那邊屋里去了。
陳金秀抬頭看了一眼姚子,就又把頭勾了下去。姚子說:“我來是問你一個事情,你要如實告訴我。”
陳金秀說:“你不用問了,我想跟明福離婚?!?/p>
這是姚子沒有想到的,驚詫道:“你怎么說出這樣的話來?”
陳金秀就不再說話,兩行淚水從眼眶里滾出來。姚子說:“昨天夜里鄭田什么時候來你這里的?”
“五更的時候?!标惤鹦氵@樣說的時候就哭出聲來,“真的不是人了,從這里出去之后,就把我家的耕牛牽走了。我對不起小寶他爺爺奶奶啊,他們待我像自已的女兒一樣?!?/p>
姚子說:“你就沒有覺得對不起明福?”
陳金秀說:“我沒有對不起他的。”
姚子嘆了一口氣,說:“你有錯,明福也有責(zé)任,他的工作我去做,你再不要說離婚的話了。”過后,姚子咬牙切齒地說:“鄭田那個壞東西,偷雞摸狗,好吃懶做,還破壞別人的家庭,去把牢底坐穿才好呢?!?/p>
陳金秀說:“明福他爸媽對我說了,他們不會對明福說的?!?/p>
姚子的心一下落了下來:“這樣說,他爸媽已經(jīng)原諒你了,你怎么還要說出離婚的話?!?/p>
陳金秀說:“我恨明福,打工打工,一年才回家一次,住三五天就又走了。”頓了頓,陳金秀又說,“鄭田告訴我,他跟村里好幾個年輕女人有那個事。他說都是那幾個年輕女人自已找他的,還給他錢花呢?!?/p>
這個鄭田,簡直成采花賊了。姚子真想罵一句臟話,可是她沒有罵出口,說:“你想過沒有,你才二十多歲,后面還有大半輩子,你準(zhǔn)備怎么過。不結(jié)婚,你熬得過去,結(jié)婚吧,你已經(jīng)結(jié)扎了,再也生不出孩子來了,誰要你?!?/p>
姚子這話像尖刀一樣戳到陳金秀的心里,陳金秀就大聲哭起來:“就是你,連哄帶騙把我弄到鄉(xiāng)醫(yī)院去割一刀?!?/p>
姚子的火氣也上來了:“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你自已如今也是村婦女主任了啊。自已做的丑事,還好意思怪這怪那。多幸福的家庭,不爭氣,連下面那張嘴都管不住,逮著誰咬誰,我真的看錯你了?!?/p>
陳金秀就不做聲了,只是哭,淚水成溝兒地往下掉。
罵了幾句,姚子心里的氣也似乎消了許多,說:“別哭了,走錯了一步,退回來,重新再往前走就是。我想好了,給你一個重要事情做,這個事情只有你才能做好,當(dāng)然,你也就可以不像現(xiàn)在這樣天天面對你的公公婆婆了?!?/p>
陳金秀就不哭了,眼睛盯著姚子。
姚子說:“日后老年公寓修好了,你就去侍候那幾個老人,縣民政局說侍候老人的工資由鄉(xiāng)政府給?!?/p>
陳金秀問:“老年公寓的房子什么時候能修好?”
“伍書記催得緊,不用我們過問的,什么時候房子修好,什么時候老年公寓開張,伍書記都有具體的安排?!?/p>
從陳金秀家里出來,天已經(jīng)黑一陣了,姚子又去了那邊李明福父母家里。李明福的父母居然還沒有吃飯,飯菜擺在桌子上都涼了。姚子問道:“你們怎么還沒有吃晚飯?”
李明福的母親說:“你跟金秀說事情,我們就不好叫她來吃飯了啊?!?/p>
姚子好不感動,心想有這樣的公公婆婆,是陳金秀前輩子修來的福氣。過去對陳金秀說:“還不快去吃晚飯,你爸媽等著你的?!?/p>
姚子回到家的時候,劉全正在給老人們打掃房間。姚子連忙打了盆水給周婆婆洗了,過后又把幾個老人換下來的衣服洗好,就半夜過了。姚子上床睡覺的時候,劉全居然還等著她的。姚子有些不樂意,說:“你們男人怎么就這樣的德性?!?/p>
劉全笑著說:“你們女人不也是這樣的德性么?!?/p>
這樣說的時候,劉全就爬上了姚子的身子。姚子沒有做聲,也沒有像平時那樣迎和他,她想別的事情去了。
五
八月的時候,水田里的稻子黃了,山地里的包谷也吊殼了,空氣里散發(fā)著一種成熟的味兒。半塘村老年公寓的房子也修好了,果然是修的三層,孤孤單單地立在公路旁邊。伍平安卻把老年公寓的開張儀式看得重,一個星期前他基本上就住到老年公寓來了。姚子只得把手頭的工作全都放了下來,全力以鋪地做老年公寓開張儀式的準(zhǔn)備。
“姚姐,你準(zhǔn)備要誰來老年公寓工作???”
伍平安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也不叫姚子姚主任了,而是叫她姚姐。姚子心里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從做村婦女主任到現(xiàn)在,鄉(xiāng)黨委書記已經(jīng)換了五個,這個伍書記怎么說都是對半塘村做了好事的。從縣里下來的第一年,就給半塘村修了座拉索橋,雖說過橋的時候像是打秋千,但總比沒橋好吧?,F(xiàn)在又給半塘村修了棟老年公寓,修的地方不如自已的意,三層樓老人住著也不方便,但這房子日后就是半塘村的財產(chǎn),不能說得了便宜還說不好啊。她說:“我肯定要選一個信得過的人來做這個事情的,不能給你臉上抹黑。不過,你也不能虧待了人家,人家付出了勞動力,就得給人家把工錢開足?!?/p>
伍平安聽到姚子這樣說,就不做聲了,一陣,他才說:“你算過沒有,有多少老人準(zhǔn)備住到老年公寓來?”
姚子說:“我們村的五保老人肯定都要住來的,國家給他們的二百塊錢低保,他們把那錢交給老年公寓,有吃有住,還有人侍候,多好。那些空巢老人,除了飯菜弄不上口的,卻是沒有幾個人愿意來老年公寓的。別說他們的兒女拿不出錢,就是拿得出,他們也不愿意拿,交錢讓人侍候,他們舍不得,寧愿自已在家里飽一頓,饑一頓地糊日子?!?/p>
伍平安的臉面有些不好看,說:“一棟三層樓的房子,住幾個老人,縣里領(lǐng)導(dǎo)來看看還不罵人么。你家里住的那幾個老人是怎么弄的?”
“除了劉福,每個人每月給我一百塊錢。要劉福每個月交二百塊錢,是我有意那么做的。那陣他罵我爸罵毒了,我得報復(fù)報復(fù)他,要他對罵我爸的話付出代價?!?/p>
伍平安不相信地問:“你和劉全白干活了?”
姚子有些沒好氣地說:“莫非我姚子還想從老人們身上賺錢不成。那陣我說把老年公寓修在村里,蔬菜不要錢買吧,誰家菜園里沒有菜?要是老人有個頭痛腦熱,叫一聲,大家也就攏來了?!?/p>
伍平安的臉面早就冷得像一塊青石板了,說:“不要說了,你們要知足?!?/p>
姚子就不做聲了,她能說什么呢。
老年公寓開張的前一天,伍平安從鄉(xiāng)政府叫來幾個鄉(xiāng)干部,寫對聯(lián),拉橫幅,還在每個房間都貼上許多的畫,還在院子里擺了幾缽花草,還要鄉(xiāng)婦女主任在花草上灑了許多的香水,人沒走進來,香水味兒早把人薰得暈頭轉(zhuǎn)向了。
姚子看重的和伍平安不一樣,她首先檢查的是每個房間里的床鋪,老人行動不便,周婆婆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床腳高了不行,被子不暖和也不行。過后,她又去灶屋檢查鍋鏟碗筷之類的東西齊全不齊全,自來水是不是接到灶屋去了,老人經(jīng)常要洗洗抹抹,還要給他們洗換下來的衣服,特別是周婆婆,一天不給她洗兩次,房子里就是一股的臭味。
姚子對伍平安說:“伍書記你給半塘村做了一件大好事,積德啊,我代表半塘村的老人感謝你。你干脆再給我們買一臺洗衣機,不過就幾百塊錢,一個人要照顧那么多老人,夜里不睡都忙不過來?!?/p>
伍平安卻說:“服務(wù)員是誰,快把她叫來幫忙做做籌備工作,明天清早就要把老人們弄來,明天中午縣里的領(lǐng)導(dǎo)要來剪彩的。”
姚子說:“我讓陳金秀來侍候老人,她是我們半塘村有名的既賢慧又能干的女人?!?/p>
伍平安的眉頭就擰了起來,說:“是不是那個讓野男人把自家的耕牛偷走了的女人?”
姚子問:“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那天周所長抓到鄭田之后,鄭田把什么都說了?!?/p>
姚子的臉色就變了,說:“她陳金秀偷野男人,你是有責(zé)任的。”
伍平安一下發(fā)起火來:“真是豈有此理。”
姚子說:“你不要說豈有此理的話,你要是把田坪鄉(xiāng)的經(jīng)濟抓上去了,年輕人就不會往城里跑,夫妻在一塊,能出那樣的丑事么?!鳖D了頓,姚子又說道,“陳金秀的公公婆婆已經(jīng)原諒了她,你可不能再挑起屎臭?!?/p>
伍平安感到有些意外,說:“兒媳婦被別人睡了,公公婆婆居然能原諒她?”
“兒子在外面打工一年才回來一次,回來了也沒有認真地陪老婆幾天,要陪父母,要走親戚。兒媳婦才二十多歲,他們能不理解她心里的苦楚?你做鄉(xiāng)黨委書記的一個月還要回去幾次呢,你回去做什么,不是想跟老婆睡覺么。”
伍平安被說得臉面紅一塊,白一塊,一陣才說:“快把她叫來幫幫忙,院子要打掃干凈,要把燒茶燒水的東西準(zhǔn)備好,還要把來老年公寓的老人落實好,要是不夠數(shù),要臨時弄些老人來,把十間房子住滿,才好看。”
姚子說:“陳金秀來侍候老人,一個月給她多少錢,是月初給,還是月底給,她心里要有個數(shù)。剛才問你,你沒有答復(fù)我。上次縣民政局長當(dāng)著我的面說,侍候老人的工錢由鄉(xiāng)政府解決?!?/p>
伍平安還是那句話:“村里辦老年公寓,全縣是頭一個,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你不要指望我今天就答復(fù)你?!?/p>
姚子心想你就做些讓領(lǐng)導(dǎo)好看的事情啊,群眾的切身利益你都不管了。
姚子去陳金秀家,陳金秀卻走娘家去了。李明福的父母正著急陳金秀不回來了,對姚子說:“金秀大前天回娘家去,也沒說什么時候回來?!?/p>
姚子就急了,陳金秀的娘家在另一個縣,百來里路,要坐半天汽車,怎么去娘家也不說一聲,是不是還想著離婚啊,說:“我這就打電話要她回來,老年公寓明天要開張,縣里領(lǐng)導(dǎo)要來,她要提前去幫一下忙。”過后,姚子又說道,“金秀去老年公寓做服務(wù)員,晚上還要住在那里的,家里的事情和小寶就得請兩老多費點心了?!?/p>
姚子給陳金秀打了個電話,要她今天得趕回來,明天老年公寓要舉行開張儀式。
陳金秀在電話里卻有些猶豫,姚子就罵開了,說你陳金秀要是不給我面子,我就不管你了,說著把電話甩了。
這天天黑一陣,陳金秀就趕回來了。姚子說:“陳金秀你的脾氣很犟的啊,沒男人在身邊你就活不下去了?”
陳金秀說:“我媽病了,我回去看看我媽?!?/p>
姚子說:“這樣我就錯怪你了。明天一早你要把住在我家里的老人接到老年公寓去。然后再接一些老人臨時在那里住一天。伍書記說要把十間房子全住滿。縣里領(lǐng)導(dǎo)來了才好看,記者還要攝像做新聞報導(dǎo)。”
陳金秀說:“還有許多事情你還沒有對我說呢。”
“明天的剪彩儀式搞過了,我再對你說別的事情?!币ψ赢?dāng)然知道陳金秀說的許多事情中的重要事情就是她的工錢。可她卻沒辦法對她這個事情。
老年公寓剪彩的那天,縣民政局長來了,還來了一位副縣長,副縣長的身后果然跟著幾個手里拿著照相機,肩上扛著攝像機的記者。伍平安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向副縣長匯報了他在半塘村辦老年公寓的想法和具體實施措施之后,就把副縣長帶到老人們面前跟老人們一個一個握手。
陳金秀還真的特別能干,把老人們穿戴得整整潔潔,還在老人們的胸前戴一朵大紅花。周婆婆坐不起來了,陳金秀從自已家里扛來一把躺椅,把周婆婆放在上面躺著。
伍平安宣布剪彩儀式開始之后,姚子點燃擺在公路旁邊的花炮,花炮響過,就是副縣長和民政局長剪彩,然后民政局長講話,然后伍平安自已講話,最后副縣長做指示,記者采訪老人。老人們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式,高興得不得了,把最好聽的話都說了出來。周婆婆握著副縣長的手眼淚就出來了,一個勁地重復(fù)著一句話:“你們都是好人啊,你們?nèi)蘸笠讲礁呱陌??!蹦乔榫疤貏e地感人。
副縣長很忙,剪過彩,做過指示,擺幾個姿勢讓記者拍了些鏡頭,就帶著民政局長和幾個記者走了。姚子以為伍平安要留下來,再具體說一些事情的,沒有想到縣里的人一走,他也鉆進鄉(xiāng)政府那輛舊桑塔納回鄉(xiāng)政府去了。
一棟剛剛修好的新磚房,一下就變得冷清極了。
孫金能好像還沒有回過神來,看著遠去的小車,自言自語說:“副縣長都來了,縣里重視這個事情啊,看來這老年公寓不辦好還真不行的?!?/p>
那些臨時請到老年公寓來的老人們卻是著急不能回去怎么辦:“拉索橋我們不敢過,過怡溪水又深,姚子你把我們接來,還得把我們送回去啊?!?/p>
姚子十分疚歉地說:“村里窮,把你們接到這里來,飯都沒有給你們辦餐吃,真的過意不去。我把你們接來,讓記者攝像,讓領(lǐng)導(dǎo)高興,讓伍書記出政績,當(dāng)然是要把你們平平安安送回去的?!?/p>
這時,孫金能一旁說:“還有個大事沒有落實呢?!?/p>
姚子說:“就是啊,縣長局長在這里的時候,我就想當(dāng)著他們的面問問的,伍書記總是攔著我。金秀你放心,做活一定要給你報酬的。”
陳金秀說:“我的工錢是一回事,老人們買油鹽柴米的錢也得準(zhǔn)備好啊。按村里定的標(biāo)準(zhǔn),生活水平本來就很低的。”
孫金能說:“這個老人也理解,二百塊錢,還要交電費,還要買這買那,能吃上現(xiàn)成的,有個人洗洗衣服,他們就滿足了。我擔(dān)心的還是鄉(xiāng)政府給你發(fā)工資是不是一句空話?!?/p>
姚子說:“也是我們村窮,沒有經(jīng)濟來源,不然要他們發(fā)什么工資,村里拿點錢出來就是了。”姚子說過這話又后悔了,覺得自已這話說得有些不妥,孫金能做村領(lǐng)導(dǎo)二十多年,村里沒有經(jīng)濟來源,不是說他沒把半塘村弄好么,說:“金秀,你負責(zé)把沒住在老年公寓的老人送回去,我這就去鄉(xiāng)政府找李書記,把你的工錢落實好,如果能多要到一點錢來,就更好了?!?/p>
說著,姚子就匆匆地走了。
六
來到鄉(xiāng)政府的時候,伍平安正在跟趙冬明和鄉(xiāng)秘書說什么事情,看見姚子從大門口走進來,伍平安就大聲說道:“姚姐你來得好,我正準(zhǔn)備給你打電話的。我要秘書寫一份材料送到縣里去,你給我報上幾個人名來。另外,你還得說說村里辦老年公寓的動機和想法,以及具體的措施。這些原本我是可以讓秘書想著寫的,你們自已說出來,就更加地生動,更加有說服力了?!?/p>
姚子說:“這些我說給你聽就是了。我是來找你落實陳金秀的工資待遇的,工資不落實,人家工作起來沒有積極性?!?/p>
伍平安說:“先說我的事情,秘書等著要寫材料。”
姚子就按照伍平安的要求一一說給他聽,秘書都認真地做了記錄。姚子說:“伍書記,現(xiàn)在你該答復(fù)我說的事情了吧?!?/p>
伍平安卻說:“這個事情我答復(fù)不了,過兩天我去縣里要點錢來?!?/p>
姚子說:“上次民政局長和你當(dāng)著我的面說好了的,怎么還要去找縣里要錢?”
伍平安說:“鄉(xiāng)政府哪來的錢。鄉(xiāng)政府的錢還不是向縣里要來的。”
姚子擔(dān)心地說:“縣里給我們修了那么一棟磚房,只怕不會再給陳金秀開工錢了。”
伍平安說:“是啊,你們還不知足?!?/p>
姚子說:“鄉(xiāng)政府要是不給錢,當(dāng)時你就不要答應(yīng)我。”
伍平安生氣地說:“這樣看來,我是得把那棟房子收回來,給你們修棟房子,倒成一個問題了?!?/p>
伍平安這話一出口,姚子的火暴性子就上來了,說:“你修房子也不全是為了我們半塘村吧??h電視臺連著播了你幾次新聞的,你在電視里說話的那神氣,多得意呀?!?/p>
趙冬明看見兩人要干起來了,連忙把姚子往外面推,說:“別說了,快回去,侍候老人的那幾個工錢就把你給難倒了?”
姚子心里憋著一股氣,卻又沒有辦法,只得又回來了。姚子沒有去老年公寓,直接回村里去了?,F(xiàn)在,她只有跟孫支書商量看怎么解決陳金秀的工錢了。
孫金能說:“現(xiàn)在只有一個辦法,看能不能再發(fā)動幾個空巢老人去老年公寓,按照伍書記定的標(biāo)準(zhǔn),每人每個月交五百塊錢,除了吃飯,還有點錢余下來,陳金秀每個月就能拿到一點工錢了?!?/p>
姚子說:“難,前幾天我把全村都跑遍了,才弄到五個五保老人,三個空巢老人,都是做不熟飯菜的老人。只要動得,那二百塊錢都舍不得,誰愿意一個月交五百來住老年公寓。”
姚子回到家里的時候,劉全做活還沒有回來。家里沒有了老人,姚子像是少了許多的事情,心里似乎還有點失落,她也不做晚飯了,去菜園摘了一個大南瓜,一個冬瓜,還摘了許多的辣椒,用背簍背著,她不敢從拉索橋上過,把褲腳高高地挽起,慢慢地涉過怡溪,去了老年公寓。陳金秀正在打掃院子,看見姚子背著一背簍菜來,說:“我準(zhǔn)備把院子打掃干凈,讓老人洗了,就回去在自家菜園里摘點菜來的?!?/p>
姚子對幾個老人說:“我要向你們解釋一下,伙食標(biāo)準(zhǔn)只能照著原來在我家里的那個樣子了,上面沒有錢補貼,村里沒有經(jīng)濟來源,也就拿不出錢來補助你們?!?/p>
劉福說:“只要不餓著,不凍著,就滿足了,還說什么魚呀肉啊?!?/p>
姚子心里本來就煩,看了劉福一眼,沒好氣地說:“劉叔,按說你不應(yīng)該住在老年公寓過這清湯寡水的生活,你應(yīng)該過好日子才是,你有兒子啊?!?/p>
劉福有些尷尬,知道姚子還記著自己那陣跟她父親吵架時說的話,可他現(xiàn)在說不起硬話來,真要不住在這里,堵氣回去了,只怕餓死在家里都沒人知道的。
姚子看了他一眼,心又軟了,覺得跟一個老人計較實在有些沒氣量,說:“金秀會比我照顧得更好,不會餓著你們,也不會凍著你們,放心住在這里就是了。”
姚子擔(dān)心陳金秀問工錢的事,交待了她幾句話就走了?;氐郊依锏臅r候,天黑一陣了,劉全已經(jīng)把飯菜辦好,擺在桌子上都涼了。姚子說:“還不吃飯,你等誰呀?”
劉全說:“你說我等誰呀。這么多年了,我哪天一個人先吃過飯了?!?/p>
姚子就不做聲了,這么多年來,還真的多虧了自己的男人,吃苦受累都是他的,什么為難事也都是他默默地承受。一陣,她說:“看來,把幾個老人弄到河那邊去,還是脫不了手的?!?/p>
劉全問:“怎么了?”
“陳金秀的工錢還沒有著落呢?!?/p>
劉全說:“不給陳金秀工錢,她能白白侍候老人么。那陣老人住在我們家里,是我們趕早趕晚帶出來的活兒啊?!?/p>
姚子一陣才說:“我原本是想把陳金秀跟家里分開一下,抬頭低頭見著公公婆婆,臉面過不去。要是做幾個月活,拿不到一文錢,她還是要走的。”
吃過飯,劉全去收拾碗筷。姚子則坐在那里發(fā)呆。突然,口袋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女兒劉卉打來的,劉卉說:“媽,我病了,你能不能來我這里住幾天,我就想吃你辦的飯菜?!?/p>
聽到女兒的聲音,姚子的眼淚就出來了。姚子原本想女兒趁著結(jié)婚的時候回來住些日子的,可她結(jié)婚卻沒有回來,連電話也很少打回來了。女兒是娘身上的小棉襖呢,什么小棉襖啊,結(jié)婚就把娘給忘了,真是個不孝的女兒。可聽女兒說自已病了,她又著急了,問道:“什么病,快告訴娘啊?!?/p>
“渾身沒有力氣,不想做活,不想吃飯,聞到飯菜的味道就想吐,還只想睡覺?!?/p>
姚子問:“多久沒有來身上了?”
“三個月。”
姚子就把懸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不由一陣驚喜,心想那陣自己懷劉卉的時候,不就是這個樣子么,才兩個多月就有了反應(yīng),比生病還痛苦。她說:“你是懷孩子了。”過后問道,“小松在你身邊沒有,叫他接電話?!?/p>
一會兒,姚子就聽到女婿張小松在那邊叫媽。姚子大聲道:“小松,你快做爸爸了啊。要把劉卉照顧好,不然我要來收拾你?!?/p>
張小松在那邊直叫苦:“她不肯吃飯,還吐,還哭,我一點辦法都沒有了?!?/p>
姚子說:“你對你媽說,要她到你那里侍候我女兒去,不然,我把劉卉接回來,日后你媽就別指望抱孫子了,孫子是我的?!?/p>
張小松連連說:“我對我媽說?!币ψ诱f:“你把手機給劉卉。”
姚子就又聽到了女兒的哭聲,姚子的眼淚也嘩嘩地流淌下來,說:“兒啊,你別哭,你一哭媽的眼淚也出來了。就怪村里那些家伙,見你媽還沒有累死,把選票全投給你媽,如今的事情比過去做村婦女主任的事情還要多。我心里煩,你就別添亂了,等我把事情忙完,就來侍候你?!?/p>
劉卉在那邊就不哭了,問道:“媽你說的是真的還是騙我的?”
姚子說:“我要是騙你,你別讓我抱孫子不就是了。你不知道媽想孫子心肝都想開坼了么,你就使出那一招,媽就得乖乖地聽你的啊?!?/p>
把手機放進口袋,眼里的淚水還在沒完沒了地流著,嘴里卻是嘀咕說:“怎么著村里得了那么一棟磚房子,賺大了啊。”
七
秋收了,鄉(xiāng)村的空氣里都沁潤著一種秋收的芳香,半塘村今年跟往年一樣,也算得是一個豐收之年,只是,姚子還是高興不起來,陳金秀在老年公寓做一個月活兒了,還沒有拿到一文錢呢。那天,姚子又到鄉(xiāng)政府去找伍書記,剛走進鄉(xiāng)政府,就被鄉(xiāng)長趙東明攔住了,趙東明說:“姚子你到我辦公室去一下,我有話對你說?!?/p>
姚子不知道趙鄉(xiāng)長要對自已說什么,跟著趙東明去了他的辦公室。趙東明把辦公室的門掩了掩,說:“姚子你不要再找伍書記了,找也沒有用的?!?/p>
趙東明五十多歲了,副鄉(xiāng)長當(dāng)了十多年才往前走了半步,如今鄉(xiāng)長又當(dāng)十多年了,卻是沒有要往前走半步的跡象。田坪鄉(xiāng)的群眾說田坪鄉(xiāng)土生土長當(dāng)國家干部的就趙東明的官最大,可是當(dāng)?shù)洁l(xiāng)長就沒有長進了,怎么著田坪鄉(xiāng)也得出個副縣長什么的吧,是不是趙鄉(xiāng)長家的風(fēng)水出問題了啊。一些人卻是笑說道,趙家的風(fēng)水就那個樣,生不出金,屙不出銀,田坪鄉(xiāng)又沒有老板,也沒出個什么農(nóng)民企業(yè)家,這個忙誰都幫不了,他就只有原地踏步了。
趙東明對姚子說:“伍書記也不容易,下來幾年了,再不想辦法回縣里去,年紀就過趟了。他給你們半塘村做了好事,你姚子給他幫的忙也不小,你就把這個忙幫到底吧。你姚子不是很會動腦子的么,那陣做村婦女主任的時候,多能干呀,做村主任就不行了?往后不要三天兩天往鄉(xiāng)政府跑,跑也沒有用,伍書記跑自已的事情去了,哪有時間考慮陳金秀那幾個工錢。”
姚子十分地失望。回來的路上,她一直想著趙東明說的話,那個話他說過幾次了,可是,自已怎么才能給陳金秀找到工錢呢。
“姚姐,我正要找你?!?/p>
姚子抬起頭來,她來到老年公寓的大門口了,陳金秀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站在她的面前:“劉福病了?!?/p>
姚子不由一驚,問:“怎么病了?。俊币ψ有南腙惤鹦愕墓ゅX還沒有落實,又病了一個老人,真要命呀。
“可能是吃東西吃壞肚子了,拉稀,還咳嗽,還發(fā)燒,我又沒有錢弄藥?!?/p>
姚子走進劉福房間的時候,一股難聞的臭氣直沖鼻子,劉福躺在床上呻吟著,另外的兩個老人坐在他的床前干著急。姚子進來他們就像見了救星一樣:“姚子你看怎么辦啊?!?/p>
姚子對陳金秀說,“我們兩個背劉福叔去鄉(xiāng)醫(yī)院,不然有危險,老人經(jīng)不起這樣拉肚子的。”
陳金秀有些猶豫,說:“四五里路,我們怎么背得動,我去攔輛車,問題是進醫(yī)院就要錢的???”
劉福呻吟著說:“我給我家兒子打電話,要他寄錢回來?!?/p>
陳金秀站在公路旁邊,果然就攔下了一輛貨車,貨車司機還在猶豫人貨混裝被交警看見怎么辦,姚子已經(jīng)把老人弄上車去了,說:“不過就幾里路,交警就不是人了,沒良心了,眼看著老人死掉么。”
兩人急急忙忙把老人送進鄉(xiāng)醫(yī)院,姚子對醫(yī)院院長說:“先把老人掛兩瓶水,不然老人就沒命了?!?/p>
醫(yī)院院長是認得姚子的,問道:“什么病???”
“拉稀,還有點發(fā)燒?!?/p>
醫(yī)院院長說:“錢的話我就認你了?!?/p>
姚子道:“他有兒子,錢不會少你的。不過就是拉肚子,也用不了幾個錢?!?/p>
醫(yī)院院長親自給老人做了檢查,過后就給老人輸液。半夜的時候,劉福的病就有所好轉(zhuǎn)了。劉福要回去,說住在這里麻煩人呢。姚子說:“再住兩天,陳金秀回去侍候那幾個老人,我在這里侍候你。”
劉福就哭了起來,說:“以前我說養(yǎng)著兒子防老,現(xiàn)在看來,靠不住。沒良心的狗東西,打工打工,親爹都不要了。”
姚子說:“你家兒子兒媳孫子都在城里,要你去你又不肯去,住在城里享福啊?!?/p>
劉福說:“我不是沒去過,住幾天,人都要憋死,哪有住在鄉(xiāng)下好。再說,我都這個樣子了,住在城里,這把老骨頭都回不來了?!?/p>
姚子說:“我還沒有對你們幾個住在老年公寓的空巢老人說呢,我已經(jīng)找伍書記幾次了,想要點錢給你們把生活弄好一點,伍書記說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別村的老人有意見,你們自已得多交點錢才是?!?/p>
劉福就著急了:“要交多少錢?”
“伍書記定的標(biāo)準(zhǔn)高,我看交五百吧,你們兒子兒媳在外面打工掙錢不容易?!?/p>
劉福就不做聲了。陳金秀一旁輕輕對姚子說:“幾個空巢老人都說了,如果要他們多交錢,他們可能就不會住在老年公寓了?!?/p>
姚子嘆了一口氣,心想按伍書記說的,從這些空巢老人身上弄錢給陳金秀發(fā)工資,也是行不通的。
第二天天剛亮,劉福就死活不愿意住在醫(yī)院里了,姚子只得給他結(jié)了賬,回到老年公寓之后,劉福把換洗的兩套衣服收拾好,要回去。姚子留也留不住。跟劉福住在一個房間的兩個老人問他為什么突然就要回去了,剛出醫(yī)院,路都走不起了,回去還不餓死。劉福說:“我家兒子每個月只給我三百塊錢,住在老年公寓每個月要交五百,還有兩百塊錢沒著落了?!?/p>
兩個老人也就著急了,說以前住在姚子家里只給一百塊錢,住在這里卻要交五百,兒子半個月的工資就沒有了。
姚子說:“交五百那是伍書記說的,我沒說。安安心心住在這里,我有飯吃,也就有你們的飯吃?!币ψ舆^后對在隔壁房里忙碌的陳金秀說:“你把周婆婆的衣服換好了,我有話要對你說?!?/p>
躺在床上的周婆婆就不肯換衣服了,說:“你去吧,姚子找你話說呢。我這樣躺著,害苦了你們啊?!?/p>
陳金秀給周婆婆換好衣服,出來看見姚子站在老年公寓的大門口發(fā)呆,說:“姚姐,什么話,你說吧?!?/p>
姚子說:“不說你也猜得出來,你的工錢沒有著落了,伍書記說的話還真讓我無話可說了?!?/p>
陳金秀說:“其實,我早就料到鄉(xiāng)里不會給我發(fā)工錢的。我有思想準(zhǔn)備,就算是給你幫忙吧,你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啊?!?/p>
姚子說:“你有這樣的想法,我就得感謝你。只是,我的任務(wù)還沒有完成呢?!?/p>
陳金秀不知道她說的什么任務(wù)還沒有完成。
姚子說:“我不能讓你離開半塘,也不能看著你跟明福這樣長期分開過,有男人卻不能在一起,活守寡。我要把明福叫回來?!?/p>
陳金秀說:“他要掙錢啊,轉(zhuǎn)眼間小寶就讀中學(xué)了。”
姚子說:“就這樣在外面掙錢還是不行,得了一頭,丟了一頭。我要他回來,同樣能掙錢,你的工錢也有了?!?/p>
陳金秀有些不明就里。姚子說:“我想把二樓三樓的房間利用起來。幾個老人就不會每個月才吃兩餐肉,生病就不用著急沒錢治病,那些動不得的空巢老人住在這里也就不會著急要交五百塊錢了。”
陳金秀問:“你怎么利用???”
姚子說:“還是你提醒了我,你能在老年公寓大門口招手攔汽車,為什么就不能在這上面想想辦法,從過往車輛司機口袋里掏錢呢。國道旁邊,一天有多少汽車從門前過啊?!?/p>
陳金秀立馬就明白姚子的想法了,有些擔(dān)心地說:“縣里鄉(xiāng)里同意么,房子是他們修的,我們能用來辦餐館,開旅店?”
“我想了,在老年公寓里面辦餐館還不行,太吵了,還臟,對老人們有影響。把明福叫回來,在老年公寓旁邊再修一間房子,辦餐館也好,辦旅館也好,對老人就沒有影響了,再從老年公寓旁邊修一道樓梯,把三樓連起來,租給他,他給我錢,我給你開支工資,剩下的錢給老人們改善生活,當(dāng)然,還要存一些錢擺在那里。”
陳金秀一陣才說:“我還是要跟他離婚的?!?/p>
姚子板著臉說:“你要再說這個話,我就真的生氣了。二十多歲,男人常年不在家,夜里想那個事,也在情理之中,那陣劉全三個夜里不沾我的身子,我就掐他的大腿。錯了改就是了,自已還挑起屎臭呀?!?/p>
陳金秀有些擔(dān)心地說:“要是他知道了那個事,提出跟我離婚呢?”
姚子說:“我料他不敢。跟你離婚了,找誰去。你陳金秀不是說,在半塘村難得找?!币ψ舆^后說,“你打個電話給明福,三天之內(nèi)他要是不回來,我就叫別人了。錢同樣掙,還能天天跟女人在一塊,美死他了,他還有什么好說的?!?/p>
姚子和陳金秀還在外面說話呢,突然就聽到周婆婆房里傳出了哭叫聲:“快來啊,周婆婆上吊了?!?/p>
可把姚子和陳金秀嚇得不輕,沖進房來,看見跟周婆婆一塊住的老人兩手托著周婆婆的身子。周婆婆的脖子上掛著一根繩子,繩子的一頭捆在床頭的柱子上的,周婆婆臉面青紫,兩行淚水簌簌地往下淌著。
老人說:“我躺在床上聽到她這邊有響動,看見她用被子把頭蓋著的,被子卻是不停地抖動,揭開被子一看,她把脖子套在繩子里面了?!?/p>
周婆婆哭著說:“我這樣躺著,還不如死了好?!?/p>
姚子和陳金秀也都哭了起來。姚子說:“周婆婆,你這樣死了,真的就害我們了啊。老年公寓開張一個月,就吊死了老人,我們還有什么臉面做人。我說了,你們就是我姚子的父母,我會照顧好你們的?!?/p>
陳金秀哭著說:“剛才姚姐還在想辦法要把你們的伙食弄好,讓你們好好在這里安度晚年,周婆婆你千萬不能那樣想啊?!?/p>
周婆婆還是不停地流著眼淚。姚子說:“我今天晚上就跟你一塊睡,你不把我當(dāng)做你的女兒,我就有意見了。我的親娘不在了,婆婆又不在身邊,我就認你做干娘了?!?/p>
那天晚上,姚子跟周婆婆睡一頭,說了許多只有女兒才能說出的溫存話,感動得周婆婆眼淚流了一陣又一陣。
五更的時候,姚子剛剛睡著,又被一陣說話聲弄醒了。姚子爬起來,是李明?;貋砹?。姚子笑說:“明福,你是長翅膀飛回來的呀。”
李明福說:“金秀給我打過電話,我就走了,還有十天的工錢我也不要了。”
姚子心想,年輕人,想女人都快想瘋了啊,說:“天還沒有亮,快去睡吧,兩人都想著要把對方一口給吞了啊。金秀你遲點起床,老人我來照顧。”說著,就把兩人推到隔壁房里去了。
姚子自已卻沒有再睡,把幾個老人的早飯辦好,又給周婆婆洗了,天已亮一陣了,陳金秀和李明福才起床。
見著姚子,陳金秀的臉有些發(fā)紅,李明福卻是一副十分滿足的樣子,說:“我不會再出去打工了。我不在家,這些年苦了金秀了?!?/p>
姚子的心便放了下來,小夫妻,一個晚上把什么事情都擺平了。姚子說:“金秀還沒對你說吧,我要金秀叫你回來,是要你把老年公寓二樓三樓承包下來,我要拿這錢給金秀發(fā)工資,給老人改善生活,還要給老人存些錢,不然生病了怎么辦。我還有一個想法,要想辦法弄點錢,把那座拉索橋中間加一個橋墩,不然,那橋就白修了。”
李明福說:“行。不過,你要再找一個人來侍候老人,金秀再不能給老年公寓做事了。我有時忙不過來,她要是幫幫我,別人看見了說她當(dāng)?shù)拇甯刹?,拿著工資侍候老人,卻給自已做事?!鳖D了頓,李明福又說道,“我回來的時候,村里幾個跟我一塊打工的年輕人都說我要是回來能掙到錢,他們也會回來的。”
姚子說:“你給他們打電話,就說我說的,老年公寓旁邊還有幾塊荒地,離公路近,過往的車輛多,做什么都能掙錢,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面,要想用村里這幾塊荒地,就得給村里做點貢獻?!?/p>
姚子過后眼睛盯著陳金秀就不松開。盯得陳金秀那張好看的臉紅成一朵山茶花了。姚子說:“女人就是離不得男人的么,這才一個晚上,那張臉就變得滋潤了啊。”
陳金秀勾著頭說:“姚姐有話你就說啊,盯著我做什么?”
“孩子都七八歲了,還害羞呀,老實說,讓明福爬了幾次?”
陳金秀的臉更加的紅了,瞅了站在旁邊的男人一眼,說:“五更才睡,他有那個本領(lǐng)爬幾次呀?!?/p>
姚子說:“明?;貋砭筒辉俪鋈チ耍焯煸谝粔K,也不在這一時間要給你喂幾次。我去把金能叔叫來,一塊開個會,剛才明福對我說的話是得考慮一下?!?/p>
李明福說:“我這就動手,在老年公寓旁邊搭一間棚子,洗車加水??恐脚赃叄焉饺觼砭褪橇?。那些長途車從這里過,看見這里山青水秀的,還有一棟漂亮的三層樓房,停下來想喝口茶,吃頓飯,加加水,洗洗車,也是有可能的。要是愿意在這里住一個晚上,也行,金秀幫我的忙,保證讓他們吃得開心,睡得舒服。當(dāng)然錢也掙得了。”
姚子心想這才回來多久,你們就商量好了呀。
八
沒有料到,李明福的洗車場才開張兩天,伍平安就來了。伍平安來了也不說話,在老年公寓四周轉(zhuǎn)了兩圈,又伸著腦殼朝那邊洗車場看了看,就氣呼呼地走了。當(dāng)時陳金秀和李明福正在旁邊洗車場給一輛過路的大貨車加水洗車,看見伍書記從老年公寓旁邊的溪坎上下去之后,就上了那座拉索橋。陳金秀對李明福說:“伍書記可能是找姚姐去了,你去看看,別從橋上摔下去。”
陳金秀還在說呢,卻看見伍平安四腳四手趴在拉索橋中間不動了,陳金秀著急地說:“快去,伍書記被嚇著了?!?/p>
李明福就往河邊跑去,剛剛走上拉索橋,嚇得伍平安就大喊大叫起來:“別過來?!?/p>
李明福說:“不過來你就要被蕩到河里去了?!崩蠲鞲B嘏赖綐蛑虚g,伸手抓著伍平安,說:“不是河里漲水,半塘村的群眾是不從橋上過的?!?/p>
伍平安卻是一副驚悚的樣子,眼睛盯著下面湍急的河水:“怎么會是這樣呢,我也從橋上過過幾次的,晃動得并不厲害的么?!?/p>
李明福說:“不能有風(fēng)。過這橋還得有技巧,走的時候,不能踩著拍節(jié)走,兩腳要像跳舞一樣,高一腳低一腳,左一腳右一腳,才不會這樣晃動的。你要找姚姐,打個電話不就是了?!?/p>
伍平安好不容易爬了回來,有些沒好氣地說:“你給她打電話,要她到鄉(xiāng)政府去?!闭f著,氣呼呼地走了。
李明??粗槠桨沧哌h了,回到洗車場對陳金秀說:“伍書記要我給姚姐打電話,要她去鄉(xiāng)政府?!?/p>
陳金秀問:“你打電話了?”
“沒有。”
陳金秀說:“伍書記肯定是要對姚姐說我們承包老年公寓的事情,你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她怎么辦?!?/p>
李明福說:“要是伍書記不同意我們承包老年公寓,僅僅洗洗車,加加水,我們的生意就差多了?!?/p>
陳金秀說:“姚姐敢這么做,她就有辦法對付伍書記的?!?/p>
一會兒,姚子就來了,說:“剛才伍書記給我打電話了,在電話里他發(fā)了多大的脾氣呢?!?/p>
陳金秀說:“剛才他要去找你,過到橋中間卻不敢走了,四腳四手趴在橋上像狗一樣,不對著你發(fā)脾氣,他的氣往哪里出?!?/p>
姚子說:“好事做一半,留一半又不做了,沒摔到橋下去就便宜他了?!鳖D了頓,姚子說,“我想讓住在老年公寓的老人也一塊跟我去鄉(xiāng)政府?!?/p>
陳金秀和李明福的臉上就有了笑容,他們知道姚子對付李書記的主意已經(jīng)想好了。幾個老人也都猜出姚子為什么要他們?nèi)ムl(xiāng)政府的原因,說他們都去,看看伍書記怎么說你。
姚子說:“不用你們走路,讓金秀攔個車,搭便車去?!?/p>
來到鄉(xiāng)政府的時候,伍平安和趙東明正站在鄉(xiāng)政府門前說著什么,看見姚子身后跟著幾個老人,伍平安的臉面變得十分難看,對著姚子吼:“姚子,你把他們帶來威脅我?”
姚子不跟他說這些,她說:“你要我到鄉(xiāng)政府來,打我的手機不就是了,要親自去半塘做什么,在拉索橋上嚇著了吧。萬幸沒有摔下河去。去年冬天,村里一個打工的年輕人回來,過橋的時候掉河里去了,買的過年貨全都被水沖走了,氣得他在河里罵了半天娘,還罵是誰修的鬼橋,中間也不立個橋墩,日后得的孫子沒屁眼?!鳖D了頓,姚子又說道,“不過,我們已經(jīng)有計劃了,年底前要在橋中間加修一個橋墩的,過橋的時候就不會打秋千了?!?/p>
趙東明說:“你們村窮得叮當(dāng)響,加個橋墩要萬多塊錢,錢從哪里來?”
姚子說:“我不是在想辦法么。趙鄉(xiāng)長,別瞧不起我們半塘村,過幾年半塘村就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
伍平安氣呼呼地說:“你還沒告訴我,把老人帶到鄉(xiāng)政府來做什么?”
姚子沒開口,幾個老人卻爭著說開了,他們說他們是來感謝鄉(xiāng)里領(lǐng)導(dǎo)的,修了那么好的磚房子讓他們住。當(dāng)然,他們還要當(dāng)著鄉(xiāng)里領(lǐng)導(dǎo)的面說幾句姚子的好話。伍平安不耐煩聽他們羅羅嗦嗦說什么,吼他們說:“你們是來替姚子表功呀。”
老人們說,伍書記你不愿意聽,我們就到縣里去說,縣里的領(lǐng)導(dǎo)不愿意聽,我們就到市里去說。我們住在老年公寓,侍候我們的人沒有工錢,白白給我們做活,我們不忍心啊,我們還是回自已家里去算了,讓那磚房子去長草吧。
伍平安發(fā)現(xiàn)幾個老人說話的時候,手里的棍子拄在地上咚咚地響,臉上全是怒氣。說話的口氣就軟了下來,對著姚子說:“縣里在半塘村辦的點,你卻承包給私人賺錢,我叫你來,你就讓老人上訪來威脅我。你不把他們弄回去,我就撤你的職?!?/p>
聽到這話,兩行眼淚嘩嘩地就從姚子臉上淌落下來,她說:“我早就不想做這個村主任了,我要去我女兒那里侍候我女兒,我女兒病了,在電話里哭呢,我的心都在滴血,我女兒十六歲出去打工,十年里回家的時間加一塊還沒有半個月啊?!边@樣說的時候,姚子就踅身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說:“伍書記你把我撤職我真的要感謝你,前幾天周婆婆要是上吊死了,我跟誰交待去。老年公寓修好了,你伍書記上電視了,老人們喝清水也好,吊死也好,都無所謂了?!?/p>
趙東明上前攔住她說:“姚子你別意氣用事,坐下來,我們慢慢商量怎么解決這個問題?!壁w東明對伍平安說:“老年公寓那些空著的房間如何利用好,我看就按姚子說的辦,有問題我來擔(dān)擔(dān)子。新生事物,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錯了再改過來就是了。”
伍平安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出口。
趙東明問姚子:“你剛才說周婆婆怎么了,她怎么會要上吊自殺???”
姚子道:“你們做領(lǐng)導(dǎo)的自已說說,她為什么要上吊自殺?!?/p>
趙東明說:“縣里辦的試點,才辦了兩個月,真要吊死人,問題就大了?!?/p>
姚子說:“老年公寓現(xiàn)在只有八個老人,要是不挽留他們,老年公寓就只剩下周婆婆一個老人了??h里辦的點,就算是徹底的失敗了。當(dāng)然,我把李明福叫回來,也不僅僅是要他承包那幾間房子,給我一點錢解決困難。我不能看著一個和和美美的家庭破裂。這些你們都沒有當(dāng)回事。你們想的是自已快快回去,官做大了,還能天天和老婆在一起。你們心肝上真的沒有血了?!?/p>
伍平安坐在那里臉面早就紅一塊,白一塊了。趙東明攔住姚子說:“叫你別說了,你還說什么,按你說的辦還不行么?!?/p>
伍平安擔(dān)心地說:“縣里領(lǐng)導(dǎo)要是下來看看,肯定要挨批評的?!?/p>
趙東明說:“你不是要走的么,挨批評是我的事啊?!?/p>
伍平安說:“老趙,你的文還沒有下來呀?!?/p>
趙東明說:“別說那個事,我在田坪鄉(xiāng)干了三十年,還有幾年就退休了,文下不下都無所謂了。”
姚子知道他們說的是什么,說:“放心,我不會連累你們的,你們能走的照樣走,能升的照樣升。我把半塘村的老人侍候好,把那座拉索橋弄穩(wěn),再想辦法把那些在外面打工的年輕人弄回來,在村里掙錢,不讓他們夫妻分居,和和美美過日子,我就算是完成任務(wù)了?!?/p>
趙東明說:“你姚子要是做到了這幾點,我就表揚你?!?/p>
姚子說:“我不要你表揚,表揚當(dāng)不得飯吃。我還有一個任務(wù),在這三年里培養(yǎng)一個接班人,下一屆選舉的時候,我是堅決不干了,我想我的女兒啊?!边@樣說著,姚子的眼淚又出來了,一滴一滴滾下來,掛在那張被風(fēng)雨霜雪磨礪得黝黑而粗糙的臉上。
不知道怎么的,趙東明的眼里也有淚水在晃動。坐在一旁的伍平安嘿了一聲,他是想說句什么話,卻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