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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花娘娘

2014-08-15 00:49徐鎖榮
紅巖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豆腐花毛頭娘娘

徐鎖榮

那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久遠得如同一個長滿老人斑的童話。上個世紀(jì),有個叫毛頭的男孩在金壇縣城上初中,嘴里念著杜子美的《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肚子卻被饑餓折磨得吃了上頓巴望下頓。那年月,饑荒的影子還籠罩著蘇南大地,學(xué)校一天三頓飯,也只能勉強填個肚子。每當(dāng)下了課,毛頭本能的反應(yīng)就是朝教室后邊的食堂張望,那怕聞一口飯菜香味,也會直掉口水。經(jīng)過三年饑荒的煎熬,毛頭對食物特別敏感,人坐在教室里,憑著從窗外飄進來的氣味,就能聞出學(xué)生餐的品種是菜飯還是米糊。菜飯里有青菜的甜味,米糊只是單純的米湯清香。為了彌補肚子的空缺,每逢周六回家,娘總是煮上幾個地瓜,塞進他的書包。毛頭帶著熟地瓜走進宿舍,便掖進疊著的被窩,生怕被別的同學(xué)發(fā)現(xiàn)。地瓜在被窩里焐上兩天,就有了餿味,他還是焐著,以便夜自習(xí)回宿舍啃上幾口。即使長了毛,也舍不得扔掉,用手刮去那些綠茸茸的霉斑,剝掉紅皮,照樣吃得狼吞虎咽。周四之后,地瓜啃光了,只好空著肚子熬時光。毛頭寄宿的學(xué)生宿舍在城區(qū)一座古廟里,跟縣城北郊的校區(qū)隔著大大小小的街巷。夜自修結(jié)束,一般都是晚上七點多鐘,這個時候,十字街口,常有小吃攤擺在街頭,賣些地瓜、芋頭、菱角之類的熟食。晚餐喝的米糊,經(jīng)過兩節(jié)夜自修消磨,早已饑腸轆轆,路過夜市,毛頭就像一條餓極了的狗,總是尋尋覓覓,只要嗅到街頭巷尾一丁點食物的香味,就會停下腳步,四處張望,即使看不見食物,也要吸幾口隨風(fēng)飄來的清香,朝肚子里咽著。

那天晚上,毛頭又跟往常一樣,上完夜自修朝宿舍趕。剛走近老街街頭,忽然聽到遠處飄來一陣喊。那聲音,與其說是喊出來的,不如說是唱出來的。女子的金壇方言,帶著濃重的吳越韻味,一聲聲唱出,竟是這般動人:

豆腐花來,豆腐花—

隨著喊,一個肩挑豆花擔(dān)的女子朝街頭走來,晃悠晃悠到了十字街口,便歇下。此時,早有幾個吃客,朝擔(dān)子圍來,女子一手拿過一只紅花小碗,一手握著銅勺,揭開蓋著木蓋子的小鐵鍋,一下接一下劈起來。鐵鍋里的豆花,雪片樣紛紛飛出,一層層疊到碗里,待滿到碗口,她便放下銅勺,拿著一個類似耳朵扒子似的小勺,朝佐料碗里點著,辣椒、醬油、香菜,都像雞啄米似的被她啄到碗里。最后一下,是掏香油,她將小勺朝油瓶里輕輕一點,迅即拔出,一滴香油就盛進了勺子,她舉在手中,輕輕朝頭頂一揚,做出一個很夸張的動作,好像要將小勺里的香油潑向天空樣,小勺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突然灑向碗口。夜色里,一滴亮晶晶的香油,就像一粒從天空墜落的流星,濺落到碗里。

聞著豆花擔(dān)飄來的清香,毛頭再也挪不動腿了,像是被女子施了定身法。這天夜自習(xí),他剛溫習(xí)了前蘇聯(lián)科學(xué)家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論,科學(xué)家說,一條狗如果聞到了食物,大腦皮層就會迅速產(chǎn)生反應(yīng),狗就會沖著食物飛跑。此時的狗,已經(jīng)被條件反射所左右??擅^不是狗,但他大腦皮層剎那間也產(chǎn)生了條件反射。他的口水已經(jīng)在嘴里嘩啦嘩啦響起來,他頭一個動作就是將右手伸向上衣口袋。

他口袋里有兩分錢,那是他這一學(xué)期唯一的積蓄。

他將錢送到女子面前。

女子接過后,右手的小銅勺就伸進鍋里,于是豆花就如一群白色的蝴蝶朝碗口飛舞,一份份佐料,也紛至沓來,女子像一個從容的指揮官,調(diào)動著那些五顏六色的蔥啊蒜啊之類。最后一個動作,就是掏香油。此時,她將手朝空中輕輕一揮,手中的小勺直插瓶頸,一滴明晃的芝麻香油,就被掏了出來,女子又將手揚向頭頂,盛著香油的小勺在天空劃出一道極有規(guī)則的圓圈,只聽得叭的一聲,那滴香油就滴入碗口,綻放在豆花上。

女子將碗端到毛頭面前。女子左手三根手指托著碗底,大姆指壓著碗口,將小姆指翹成了一朵含苞的蘭花。女子端碗的造型,本身就是一副極妙的圖畫,濃重的夜幕,便是背景,她的頭發(fā)梳成一個發(fā)髻,罩在黑絲網(wǎng)兜里,腰間圍著一條藍底白花的圍裙,圍裙系帶的須頭,被夜風(fēng)吹得飄飄曳曳。

毛頭頭一回吃豆花,買的是小碗,大碗他買不起,大碗要三分錢,吃了這碗豆腐花,毛頭就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了。

他已經(jīng)不記得那碗豆花是怎么吃下去的,豆花好像很滑潤,喝到嘴里,還沒有來得及品嘗,就哧溜一下進了肚子,好像是自己游進去的。豆腐花太嫩了,沒等舌頭碰著,就一下全化在嘴里。在昏暗的路燈下,紅花小碗里的豆腐花飄著一層輕霧般的香氣,他將臉埋向碗口,恨不得整個腦袋都埋進碗里,可是碗口又太小了,容不下他的半張臉,他還是朝里埋著。他的吃相太難看,這怨不了他沒有教養(yǎng),上中學(xué)之前,娘曾不止一次地教他,吃飯要有吃相,端碗要有端相,不許用手掌托碗底,掌托碗底就是叫花子討飯。可是那個晚上,他將娘的話全丟到腦后去了。他端到碗,才曉得豆花是這般的白,像一朵花開在碗里。他都十四歲了,才頭一回吃這樣的花朵,再說他也餓了,晚餐的兩碗糊糊,已經(jīng)被滿腦子的書本消耗了。他沒有用調(diào)羹,一口氣就將那碗豆花吞了下去。

他喝光了碗里的豆花,就伸出舌頭一下接一下舔起來。在家里吃飯,都得將碗舔得干干凈凈,他幾乎把吃飯看成了宗教,舔碗就是宗教里的一個儀式,如果哪天不舔碗,就得挨父親的拳頭。娘說,碗底的粥垢也是糧食,不舔干凈就是作孿,浪費糧食會遭雷打,他從開始學(xué)著吃飯,就學(xué)會了舔碗,所以這回他喝完豆花,就捧起碗舔起來,他的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舔完后,才覺著有點失態(tài),因為他看見身旁兩個城里的吃客正看著他發(fā)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好像說他是個叫花子。他卻在不意。他雙手捧著空碗,送到女子面前,用金壇方言輕聲說道:“娘娘,你的豆腐花太好吃了。”城里口氣的一個吃客譏諷道:“好吃怎么不買大碗?”他不好意思說口袋里只有兩分錢,只是說道:“我人小,吃小碗就夠了。”

女子接過碗,隨手又朝碗里添了兩勺,加了佐料,道:“你吃吧。”他沒敢伸手接,擔(dān)心她會再收錢。女子將碗塞到他手里,道:“你吃吧,這兩勺是送給你的??吹贸?,你是鄉(xiāng)下來的娃兒?!?/p>

他接過碗,突然想起了娘的關(guān)照,便一手將碗端得很規(guī)矩,一手拿著調(diào)羹,很斯文地吃起來。這兩勺,是娘娘的心意,得吃出個樣子給娘娘看看。他吃完后,雙手捧碗送到娘娘面前,深深鞠了一躬。他的動作有點生硬,剛將腰彎下去,女子就一把扶住他,道:“你這是做啥?”毛頭說:“娘娘,謝謝你!”女子這才松了手,道:“嚇?biāo)牢伊?,我還當(dāng)你要給我下跪磕頭,不就是多給了你兩勺子么?”

“娘娘,你的豆花真好吃,好吃得不得了?!彼f話間,舌頭又伸了出來,沿著嘴唇舔了一圈,

一旁的吃客盯著他那短促突擊的舌頭,突然問道:“你是不是叫花子?”

毛頭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不是叫花子,我是金壇二中的學(xué)生。”

“你這副吃相,真給二中丟臉?!背钥驼f著又看了看毛頭還留在唇邊打游擊的舌頭,問道:“你的舌頭怎么這么長?是不是水牛投的胎?”

毛頭苦笑了一下,連忙把舌頭縮回嘴里,隨后就走進了通向宿舍的小巷,走幾步,就回過頭看一眼站在豆花擔(dān)子前的女子。

“豆腐花來—豆腐花—”

女子的吳儂細語在街巷回蕩,彌漫在濃重的夜色里。

毛頭回到宿舍,看見同學(xué)們都鉆進了被窩,有的靠在床頭看書,也有的用被子蒙著腦袋,做出睡覺的姿勢。不管是坐著看書的,還是躺著準(zhǔn)備睡覺的,臉上全是青菜樣的顏色。毛頭坐進了被窩,隨后就從枕頭底下拿出一面破鏡子,悄悄舉向嘴邊,伸出舌頭細細看著。破鏡子是他早晨上學(xué)時在街邊垃圾堆里揀的,是大鏡子的一只角,大概是城里人用破了之后隨手扔掉的,有半塊手掌大小,毛頭揀回來后就壓在枕頭底下,一直舍不得用。這回他拿出來,是想看一看自己的舌頭到底有多長,那個吃客說他是水牛投的胎,他竟嚇了一跳,他怎么也不相信人的舌頭會長得像水牛。

他的舌頭在鏡子里左右晃動。還沒等來得及看清楚,宿舍的燈就熄滅了。熄燈的時間到了,安在古廟大梁上的那盞40瓦電燈泡,本來就照不到睡下鋪的毛頭。

毛頭將鏡子掖到枕頭下方,人躺進了被窩,耳邊卻一直響著女子的叫賣聲。

“豆腐花來—豆腐花—”

他再也吃不起豆花了,當(dāng)他上完夜自習(xí)回宿舍,路過十字街口,就能聽到熟悉的喊聲,那個“來—”字,仿佛就是沖著他喊的。有的時候,女子是站在擔(dān)子旁喊,還有的時候,是擔(dān)著挑子邊走邊喊:“豆腐花來—豆腐花—”

他再也不敢走近豆花擔(dān)。那一頭挑著碗碟調(diào)料,一頭挑著小鐵鍋、鍋底還燃著木炭的擔(dān)子,配著那一聲聲喊,行走在金壇縣城的街頭巷尾。每當(dāng)夜自修結(jié)束回宿舍,只要路過那條老街,他總是順著街邊行走,擠在人堆里看上她一眼。有的時候,女子挑著擔(dān)子沿街叫賣,他會悄悄跟上一陣。他一直沒有鬧清,女子窈窕的身子怎么挑得動那副沉重的豆花擔(dān)。他一直沒有鬧清,自己的舌頭是不是真的像水牛的那般長,因為那天晚上照完鏡子,那面缺邊少沿的破鏡子就被看宿舍的王老頭沒收了,也不知是王老頭自己發(fā)現(xiàn)的,還是同學(xué)告的密,王老頭后來警告毛頭,破鏡子壓在枕頭底下,鬧得不好就會劃了脖子,出了事故他可擔(dān)待不起。

那天晚上,他下夜自習(xí)路過十字街口,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喊聲,伴著無比誘人的香氣朝他撲來,他本來要繞過豆花擔(dān)子,可兩條腿怎么也不聽使喚,越是想著繞過去,腿卻偏要邁向擔(dān)子,他抓拿不住自己,只好由著腿朝前走。那刻,豆花擔(dān)前圍滿了吃客,女子正有條不紊地招攬著生意,一只只紅花小碗,被她拿到手上,盛上豆花灑上佐料,飛一般落向吃客,吃客用完后又被她接過來,浸在一只盛滿清水的小桶里汰過后,又飛到她手中,十多只紅花小碗像排著隊樣,在她手頭轉(zhuǎn)著圈。轉(zhuǎn)上一圈,就吃走了前一撥吃客,后一撥就圍了過來,在毛頭的眼里,女子就像馬戲團的演員在玩著一疊碗。吃客都是城里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是男人多女人少,毛頭看著嗅著,舌頭就伸了出來,在嘴四周舔著。那刻,他又抓拿不住自己了,舌頭的出擊完全是受了豆花香氣的引誘,或者說是巴浦洛夫條件反射論的指使。那個年代,中學(xué)生學(xué)的是俄語,用的也全是蘇式教材,毛頭舌頭的出擊完全印證了巴浦洛夫?qū)W說的無比英明正確。毛頭這個中國學(xué)生后來的舉止也完全應(yīng)驗了蘇聯(lián)老頭的學(xué)說。這時候,他看見了那個說他是水牛投胎的城里吃客,那是個中年男人,手上還牽著一個小女孩,吃客叫了兩個大碗,女子先將一碗送到女孩手中,女孩捧著豆花碗,突然失手掉到地上,咣當(dāng)一聲,碗就碎成幾瓣,碗里的豆花就落到街邊的青石板上,白花花堆在那里,吃客又叫了一碗,將女孩拉到一旁吃著,顯得很不在意的樣子,女子也沒有在意,那刻生意興隆,吃客將豆花擔(dān)圍成里外幾圈,所有的眼睛都盯在鍋里和碗里。他們大腦皮層所產(chǎn)生的條件反射也被蘇聯(lián)老頭的學(xué)說驗證了。

毛頭當(dāng)然也驗證了,毛頭的驗證接近了瘋狂,不但舌頭輪番出擊,一次次干舔著嘴唇,舔了一陣,突然腰就躬了下去,身子探向青石板,伸出了雙手。毛頭出手的動作迅速得如同閃電,如同餓虎撲食,如同天上老鷹朝著地上的小雞俯沖,兩只手掌剛捧起石板上的豆花,就聽得呼啦一聲,熱乎乎香噴噴一生都忘不了的那一口豆花就進了嘴。他已經(jīng)想不起被舌頭巻進去的,還是嘴呑進去的,總之是豆花進了嘴,就化了,化得像一團霧,也不知是后來進了食道,還是直接被口腔吸收了。豆花進了嘴,毛頭的手就一直捂著嘴唇,生怕嘴里的食物會跑掉,更怕被旁人看見。

他蹲在青古板上還沒有來得及立起,頭頂就咣當(dāng)響了一聲,他抬起頭,看見那個城里的吃客用狼樣的眼光瞪著他,一只拳頭砸在他的頭頂,吃客旁的女孩哇哇大聲哭著。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吃客就大聲吼斥道:你這個叫花子,嚇著我女兒了,你就是一條狗也不該有這種吃相,狗吃屎也得看主人的面!

毛頭一下用雙手捂住臉,蹲在地上不敢起身。圍著豆花擔(dān)的吃客們都僵持在各自的吃相里,只有目光和眼神,錯綜交疊,投向毛頭。

女子走到毛頭身后,一把將他拉起。女子認出了毛頭,便跟那個吃客打起圓場:“好了,就算了吧?!?/p>

“算了,這個小叫花子,就是欠揍,不讓他長長記性,他就會像狗旋屎樣天天轉(zhuǎn)著你的豆花擔(dān)!”吃客說著,又揚起拳頭。女子用手擋住了后,說:“他不是叫花子,他是二中的學(xué)生,我認得他,他是鄉(xiāng)下的寄宿生,他是餓的?!?/p>

女子這么一說,吃客才收起拳頭,勸著身后仍在哭泣的女孩。女孩的哭聲里,有著明顯的撒嬌,還有驚嚇。吃客勸住女孩,回頭看了看毛頭,拿腔拿調(diào)地說:“以后不要再給你們校長丟臉!”

吃客說話之際,毛頭的臉一直埋在掌心,兩只耳朵卻支楞著,明白自己不僅丟了自己的臉,也丟了二中的臉,丟了校長的臉。他害怕吃客里有學(xué)校的老師或者城里的同學(xué),城里的同學(xué)吃的供應(yīng)糧,條件都比鄉(xiāng)下同學(xué)好,他們的口袋里,時不時會裝上幾分幾角的閑錢,一碗豆花還是吃得起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又拍來一個巴掌,拍得如同蝴蝶落在發(fā)際上,隨后就聽到那熟悉的柔得如同唱歌般的說話聲:“小同學(xué),快起來吧。”

毛頭抬起埋在掌心的臉,看見夜市已經(jīng)散場,十字老街街口空空蕩蕩只剩下一副豆花擔(dān)和一個孤零零的人影,她喊了女子一聲娘娘。金壇方言的娘娘有著寬泛的含義,既可是嬸娘,也可是姨娘,凡是跟娘平輩的都可以喊娘娘,女子的年紀(jì)比娘輕,喊娘娘就是高抬。毛頭喊了一聲,就拿目光朝四周掃了掃,老街的青石板上只有他和賣豆花的娘娘影子,便立到她跟前,小聲說:“娘娘,對不起,我做了丟臉的事,可我不是有意的,那會兒,我也不曉得自己會做出這么一件丟人現(xiàn)眼的事?!?/p>

毛頭說著,舌頭又伸了出來,在嘴唇四周胡亂舔起來,仿佛嘴唇上還沾著豆花沫子。女子看著他,突然笑起來,道:“看你的舌頭,就像蛇吐出的蛇信子?!?/p>

毛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將舌頭收里嘴里,說:“娘娘,對不起,我忘了?!?/p>

“你是餓的。”女子說著,就拿起銅勺,伸向豆花鍋。鍋里仍然冒著熱氣,里面的豆花早就賣完了,女子手中的銅勺沿著鍋沿鍋底刮著,發(fā)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她將鐵鍋刮了一個遍,終于刮出一勺連湯帶水的豆花,盛到碗里,兌上佐料,雙手捧著送到毛頭面前,道:“吃吧?!?/p>

毛頭嗅到了豆花的清香,舌頭早就像蛇信子樣吐了出來,可他的手地卻做出矜持之勢,按在腹部。那刻,他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叫喚,呑下地上的豆花,他腹部像有幾百只青蛙打鳴,而舌頭的出擊好像是受了聲音的指使,這一切,再次驗證了巴浦洛夫?qū)W說的無比英明。毛頭記得在那本印有巴浦洛夫頭像的課本上,還配著一幅插圖,圖上一只狗面對一盆食物,吐出了長長的舌頭,圖的下方,配著一個狗腦的放大圖案,明顯標(biāo)出大腦皮層的變化形態(tài)。毛頭看不見自己的大腦皮層,只是覺著兩只手后來好像聽從了一個無形人的指使,伸向那碗連湯帶水的豆花。

他雙手捧碗,呼啦一聲喝下豆花,舌頭就像聽到?jīng)_鋒號躍出戰(zhàn)壕的士兵,一下就頂著了紅花小碗的碗底,碗底光滑細膩,沾著一層咸咸淡淡的滋味,也只有滋味了,豆花和佐料沫早就進入肚子,他的舌頭伸縮自如,張弛有度,紅花碗底發(fā)出滋啦滋啦的舔舐之聲,碗底空空如也,他卻舔得嚴肅緊張,像是完成一個儀式。這道儀式從他自小捧碗吃第一口飯就開始進行了,如果那頓飯沒有這個儀式,就會挨父親筷子的抽打。

毛頭將豆花碗舔了一圈,就差沒將那只碗?yún)走M嘴里,隨后才捧著送到女子面前,目送那副豆花擔(dān)消失在夜色里,才踏著滿街彌漫的大霧,走向古廟。那天夜里的霧真大,毛頭走著走著,整個人就被裹了進去。

第二天早晨,毛頭走進教室,站在黑板前的班主任就一直拿眼盯著他,目光像刀子剜著他的臉,班里的同學(xué)也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班主任開始每天例行的課前點名,點一個,被點的學(xué)生就起立答一聲到,隨后再坐下。當(dāng)班主任點到徐小毛時,毛頭從板凳上騰地起立,答了到,班主任隨后就說:“你給我站著!”

班主任點完名,就將毛頭領(lǐng)出教室,去了校長辦公室。剛站定,校長就從辦公桌前立起,對毛頭說:“徐小毛,你丟了我們二中的臉面,也丟了我的臉面!”

毛頭說:“校長,我沒有做什么錯事?!?/p>

校長說:“你先給我背一段課文!”說著就點了課文的名目。那是一篇古文,毛頭大聲背起來,當(dāng)背到“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時,校長就突然喊停。校長背著手在辦公室里踱著碎步,問道:“你昨天晚上的舉動錯了沒有?”

“錯了?!泵^低下頭回道。

“豈止是錯了,而是大錯特錯!”校長的口氣越來越嚴厲:“你敗了我們二中的校風(fēng),你把我這個校長的臉面都丟盡了!你曉得金壇城的街頭巷尾都怎么說你?”

“怎么說?”毛頭像一截木頭,呆呆地看著校長。

城里人說:“二中的學(xué)生就像一條吃屎的狗!我這個當(dāng)校長的,培養(yǎng)的學(xué)生像吃屎的狗,我的臉面朝哪擱?”校長痛心疾首地說著,看上去就差捶胸頓足了。

聽到這里,毛頭的腦子就轟地響了一聲,他不知道后來是怎么跟著班主任出了校長辦公室,又是怎么進的教室。整整一天,他不敢抬眼看人,也不敢抬眼看黑板,下了夜自修回宿舍,也不敢抬眼看老街。他在宿舍的床頭坐了片刻,見同宿舍的同學(xué)都拿不屑的眼神看著他,目光像針尖,如麥芒,扎著他的臉,他躲閃著,又將臉埋進了手掌,可那些目光又擠進指縫。毛頭從同學(xué)的眼神里已經(jīng)看出,全宿舍的同學(xué)都曉得他趴在地上當(dāng)狗的舉動,沒準(zhǔn)全校的師生都曉得了,也許全金壇城的人都曉得了,他躲來閃去都覺著臉沒處擱,就裝著去上廁所的樣子,出了宿舍,沿著老街緊一步慢一步地走起來。

他不曉得自己要去哪里,他要找一個擱臉的去處,學(xué)校沒處擱,城里也沒處擱,既然他做狗的舉動學(xué)校師生全曉得了,城里人肯定也曉得了,金壇縣城就這么大,放個屁全城人都聞到臭味,街頭巷尾發(fā)生的事,很快就會傳遍全城。

他將臉擱在胸前,走著走著就走上了老街盡頭的一座明代的石拱橋,站在橋心,看著橋下滾滾流淌的丹金漕河水,河水載著他的目光,一直流到水天交匯的遠方。遠方的河面上,有一顆星星閃耀著,他抬起沒處可擱的臉,看著那顆星星,隨后就朝著星星閃耀的河面說:“爹,娘,我丟了二中的臉,丟了校長的臉,也丟了你們的臉,我沒臉做人了。”說著,就抬起一條腿,跨上橋欄石,他的口袋里已經(jīng)裝滿了從街邊揀來的石頭,毛頭會水,他擔(dān)心自己跳下橋,會從水里浮起來,身上裝了石頭就沒有這個擔(dān)心了。

他站上石欄,河面就飄來一陣風(fēng),風(fēng)里有熟悉的水氣,水氣上浮著一陣陣喊聲:

“豆腐花來—豆腐花—”

喊聲越來越近,他害怕再聽到這種聲音,便用手捂起耳朵。再聽下去,他口袋里的石頭也就白裝了,可是剛捂上,手又松開。那刻,手好像不是他的,而是另外一個人的,那個人說,再聽一聽,再聽一聽。

他松開手,扭頭朝身后看了一眼。他看見那副熟悉的豆花擔(dān)已經(jīng)上了橋,在女子肩頭晃悠著:“豆腐花來—豆腐花—”

聽到喊聲,毛頭的舌頭就伸了出來,在嘴唇外跳起了舞,晃來蕩去,姿勢極像巴西足球球員進了球之后跳的桑巴舞,舌尖上淋漓著嘩嘩的口水。他努力想把舌頭縮到應(yīng)該呆的地方,可舌頭就是不聽他的話,仍然在唇邊晃悠跳躍,舌頭肯定是聽從了蘇聯(lián)老頭的指揮,那個蘇聯(lián)老頭正揮動著一根無形的指揮捧,他的舌頭正隨著老頭的節(jié)奏在跳著舞蹈。

他猛然覺著有只手從身后拉住了他。

豆花擔(dān)已經(jīng)在橋心歇下了,女子嘴里仍然喊著那句話,其實,那刻的橋上沒有一個吃客,她還是喊著。毛頭覺著,世界上的千言萬語,都頂不上這一聲喊。

“豆腐花來!豆腐花—豆腐花來!豆腐花—”

毛頭覺著,女子是在喊他,就像小時候他在河邊受了驚嚇得了病,娘到河邊給他喊魂樣。娘說他的魂掉在河里了,把魂喊回來,病就好了。

“豆腐花來!豆腐花—”

女子的喊聲在漕河河面回蕩,在縣城上空彌漫,毛頭聽著,就覺著魂回到了身上,這一天,他的魂一直沒有在身,似乎校長那一句吼斥,魂就飛走了,整整一天,他掉了魂的軀體就像一個幽靈在學(xué)校游蕩。人在教室里坐著,卻看不見講臺上老師的身影,進了食堂將碗里的米糊喝得呼呼啦啦,卻不知是啥滋味,他那張沒處擱的臉,都在胸前捂得快發(fā)霉了。

毛頭從橋欄上跳下,一下?lián)涞乖谂討牙?,呼啦呼啦哭起來?/p>

女子撩起圍在腰間的藍底白花圍裙,替毛頭揩著眼淚,隨后盛起一碗豆花,端到他面前。毛頭嗅到了豆花的香味,沒等伸手去接,舌頭卻提前吐了出來。肯定又受了前蘇聯(lián)老頭的指使,巴浦洛夫?qū)W說是放之四海皆準(zhǔn)的真理,舌頭是受大腦指揮的,大腦皮層的興奮令舌頭瘋狂舞蹈。毛頭將嘴擱到碗口,舌頭就取代了擱在碗口的調(diào)羹,翻攪著碗里的蔥姜蒜沫還有香油之類的佐料,只聽得呼啦一聲,那碗豆花就消失了。

毛頭把碗還給女子,說:“娘娘,我決定留在這個世界,好好活,活出人模狗樣來。起碼來說,要活得對得起你這碗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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