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壽

他是貧苦農(nóng)民的兒子，只讀了三年私塾，12歲便做了學徒。靠刻苦自學，走上了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他的童年充滿淚水，他的作品，卻給億萬兒童帶去無限的歡樂。他，就是上虞鄉(xiāng)賢——我國著名兒童文學家金近。

“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

這是一首家喻戶曉的兒歌，出自一部家喻戶曉的電影，這部電影叫《小貓釣魚》，他的作者就是我國兒童文學的奠基人之一——著名兒童文學家金近。

童年在家鄉(xiāng)

1915年11月7日，金近出生在家鄉(xiāng)浙江紹興市上虞區(qū)崧廈鎮(zhèn)前莊村。

金近的父親金文高和母親王愛真都是農(nóng)民，然而老金家祖上是做酒生意的，屬于半農(nóng)半商的人家，境況比一般貧苦農(nóng)民稍好一些。可惜當時時局不穩(wěn)，經(jīng)濟蕭條，金文高做了幾次生意，都沒有成功，家里日子就過得比較艱難。金近出生的時候，大姐14歲，二姐也已8歲，兩個哥哥生下來不久就夭折了。父母親日夜盼望著能生個傳宗接代的兒子。金近的出生，給家庭帶來了不小的喜悅。

金近7歲那年，父母就送他到村里的陳家祠堂讀私塾。第一天上學，教私塾的老先生教了四句《百家姓》，大家就搖頭晃腦地讀起來：“趙錢孫李，周吳鄭王……”讀著讀著，金近就笑起來，覺得這與夏天夜里小溪邊的青蛙叫沒啥兩樣，就耐不住與旁邊的小朋友說起話來。老師看見了，把戒尺在書桌上重重一敲，厲聲說：“你們現(xiàn)在是學生了，要懂得規(guī)矩，上課時不準交頭接耳?！苯鸾胖雷x書要守規(guī)矩的。

前莊村有一座五龍廟，供奉了一尊叫作“元帥菩薩”的神。據(jù)說這位“元帥菩薩”掌管著沿海一帶的風調(diào)雨順、人畜平安。他每年出巡一次，前莊村的人把這叫作“出廟會”。出巡這天，場面非常隆重，周圍四鄉(xiāng)八鄰的老百姓都來燒香磕頭，看廟會湊熱鬧。廟會這幾日前莊村比縣城還紅火，到處是擺攤賣布的、賣草藥的、拔牙的、賣京洋雜貨的……但是對金近他們這幫孩子來說，最感興趣的是看各地來的戲班子唱戲。戲班子鑼鼓家什敲得特響，唱腔也極高昂，老遠就能夠聽得見。戲臺子每年都搭在廟門對面，金近他們總是還沒有等到開鑼，就早早地爬到大殿上面，居高臨下?lián)尯昧宋恢谩?/p>

演的折子戲大都是《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或《說岳全傳》里的片段，但金近當時還不知道這些小說，他只是看熱鬧。在看熱鬧中，還是基本看懂了故事。比如：戲中那個懷里揣著嬰兒與人打仗的是趙子龍，是一個英雄，抱的孩子是劉阿斗，這出戲叫《長坂坡》。那個光著膀子的是岳飛，他母親在他背上刺了“精忠報國”四個大字，讓他記住要熱愛自己的國家。那只穿衣服的猴子是孫悟空，因為和玉皇大帝不和，打到靈霄殿上，把天兵天將殺得落花流水，這出戲就叫作《大鬧天宮》。那個用拳頭打猛虎的人叫武松，是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將里的一位英雄，他喝醉了酒還要上崗，遇到了老虎，他就空手打死一只猛虎，為地方百姓除了一害。

過年的時候金近最喜歡的就是看家家戶戶張貼起來的年畫，前莊人叫作“花綠圖”。這些畫是彩色的，除了《年年有余》《財神送寶》等單張的外，大都是一張講一個故事，分成許多畫面，內(nèi)容很豐富。如《白蛇傳》《穆桂英掛帥》《劉備招親》《天下第一橋》等等。每年過年，金近都要借故去幾家觀看這些圖畫。

戲文與年畫激起了童年金近對故事的興趣，也為他增加了不少歷史和文化知識。金近晚年寫過一篇回憶文章，寫到自己是怎么會寫起兒童文學及動畫電影時，就寫道：“我接觸文藝，大概是從家鄉(xiāng)看‘草臺班的戲開始的。另一方面是新年里人家買了‘花綠圖來貼在墻上，我不止一次地去看，這些畫色彩鮮艷，是很吸引我的。這也算是我最早接觸到的文藝?！?/p>

事實上，草臺班的戲及“花綠圖”，不僅引導(dǎo)了童年金近對文學藝術(shù)的接近，同時也影響了他的為人。金近一生為人正直，不畏強暴，敢于斗爭，與童年接觸民間藝術(shù)是分不開的。

前莊村還有一種更普遍的民間藝術(shù)，也是對童年金近影響最早的，那就是兒歌。這些兒歌大都是在母親哄他睡覺或者夏夜乘涼時，大人們唱的，例如：

一籮麥，兩籮麥。三籮開始搭蕎麥。

噼噼拍，噼噼啪。噼啪噼啪噼噼啪。

這種兒歌形式和內(nèi)容都很樸素，而且可唱可玩。

有些兒歌也是婆婆媽媽們編的，但想象力很豐富，較有情趣，容易啟發(fā)孩子的幻想，例如：

月亮婆婆儂有幾個囡。

我有十個囡

一個囡，叫他去揩桌

揩了四個角

在這許多民歌中，金近最喜歡的是前莊村附近一個叫蔡林的地方，漁民中流傳的一首民歌，它是這樣唱的：

蔡林蔡百家，日日夜夜抲（捕）魚蝦。

打來魚蝦別人家，自吃三餐豆腐渣。

嚴格講起來，這不能算是一首歌，只是發(fā)自肺腑的幾句心里話，樸素、平凡，沒有一絲雕飾的痕跡，卻明白無誤地表達了作者的意思，老百姓一聽就懂。童年時期聆聽到的民歌、兒歌，給金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他一生創(chuàng)作的眾多詩歌中，極大部分是與家鄉(xiāng)民歌的風格接近的。例如抗戰(zhàn)勝利后，為了揭露國民黨反動派濫發(fā)紙幣，造成物價飛漲，民不聊生，就寫了一首詩《老公公養(yǎng)豬》：

隔壁老公公，養(yǎng)了一只豬。

每天喂豆渣，要喂兩斤多。

豆渣價錢高，還是喂青草。

青草豬不吃，你說怎么好？

這首詩歌在寫作風格上與“蔡林蔡百家”非常接近，不用形容詞，沒有慷慨激昂的吶喊，它只是大白話，但卻句句真實。

金近在前莊村度過了一個生活清貧的童年，一個精神豐富的童年。

苦難的學徒生活

金近12歲的時候，沉重的生活重擔使他父母再也扛不住了。于是，在親戚的引薦下，父母決定送他去上海做學徒。

景興盛百貨店開在上海新閘路上，是一間單開間門面的小店。金近便來到這里做學徒。

大年初一清早，老板家來了客人，老板忙迎上去說“恭喜發(fā)財”，朝金近揮手叫他快去泡“元寶茶”。金近跑進里屋，看見桌上放著細瓷小茶碗，上面有個蓋子，邊上放著兩顆青橄欖，老板娘叫他把“元寶”放在上面。金近不知道這青橄欖就是元寶，心想，把青橄欖放在蓋子上多別扭，就把它泡進茶水里了。老板見碗蓋上沒有“元寶”，厲聲問：“元寶呢？”金近被問得一頭霧水，不知怎么回答，突然他記起老板娘說過“元寶”的事，好像就是指的青橄欖，就怯怯地說：“泡在水里了。”老板一聽“元寶”泡了湯，大發(fā)雷霆，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罵道“笨赤佬”。金近知道闖禍了，趕緊躲到一邊。

在1927年秋至1929年冬的兩年多時間里，金近當了四次學徒，受盡了老板的欺壓。那時，看到別的孩子背著書包去讀書，金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走進學校啊。

金近的二姐也在上海給人家做小裁縫，看到金近渴望讀書，于是想方設(shè)法要給他找一所學費便宜的學校。姐弟倆的艱辛很受周圍鄰居的同情，有一位好心人告訴他們，附近有一所“華童公學”，學費是可以減免的，并幫助金近進了這所學校。

值得欣慰的是，在這所學校里，金近遇到了一位令他一生銘記不忘的好老師，他就是教國文的方成章先生。

方老師講課從不看講義，從不照本宣科，而是像講故事一樣，生動、活潑、有趣。他在講課中穿插講的小故事都是有目的的，有的要學生愛國，有的要學生講正義。在方先生的影響下，金近終于克制不住寫作的欲望，在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后，寫了幾篇小故事交給方先生，方先生認真讀完后，拍著金近的肩膀，親切地說：“嗯，不錯，想象力蠻豐富！可以投給報社?！?/p>

1933年，金近找到了一個臨時性的抄寫員工作。這對于金近來說，可以算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了，可是又遇到了一個難題，自從在方先生那里養(yǎng)成了讀書的習慣，他深深地愛上了讀書。他多么渴望閱讀，可是他沒有書。

有一次，金近偶然聽人說南京路大陸商場樓上，有個叫《申報》的圖書館，是向市民開放借書的?！渡陥蟆肥巧虾５囊粡埓髨螅l(fā)行量非常大，在社會上的影響也大，所以它很注重社會公益事業(yè)。金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來到了圖書館。

圖書館里的先生讓他填了一張表，收了他兩元錢押金，就給他辦了一張借書證。金近走進了圖書館，這里的書真多啊，社會科學的、自然科學的十分齊備，特別是文學方面的書籍，新出版的小說、詩歌、童話、戲劇……樣樣都有，金近像個餓鬼似的，一有空隙，就貪婪地撲在閱讀上。這段時間，他接連閱讀了魯迅、郭沫若、茅盾、葉紹鈞、冰心、巴金等作家的作品。

在流浪中開始創(chuàng)作

1935年，二姐家的鄰居何公超創(chuàng)辦了一份《兒童日報》，他們看金近老實，就叫他到《兒童日報》去做雜務(wù)。這是一份比較固定的工作，又是文化性質(zhì)的，金近十分高興。

在《兒童日報》社工作，金近對寫作的興趣比以前更高，好在投稿不需要花錢，寫好后邁開雙腿自己送去就行。有一次，何公超先生看他在閱讀《兒童世界》，高興地說：“你的童年生活很豐富，也可以寫成故事，投給自己報館?！?/p>

金近當時正20歲，對童年生活還記憶猶新。在前莊村的時候，他和小伙伴在海灘上拾泥螺、撿螃蟹，特別是放紙鷂，更顯得熱鬧。金近突然產(chǎn)生一種靈感，自己這些年來的生活不就像一只紙鷂嗎？從學徒到小職員，從沒有多少文化到能閱讀各種書籍，發(fā)展到今天能寫新聞稿件，不是正像一只借風上升的風箏嗎？他越想越激動，文思泉涌，于是他創(chuàng)作了自己平生第一篇童話《老鷹鷂的升沉》。

幾天以后，這篇文章被刊登出來了。這是金近有生以來第一次發(fā)表的作品，他讀了又讀，總覺得看不夠。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兒童日報》?？鸾I(yè)了。第二年，金近來到了重慶。

山城重慶的郊外，有一座高大又古老的寺院，叫龍車寺。當時這個寺被改作重慶市流浪兒童教養(yǎng)院第一分院。金近通過何公超的關(guān)系，在這里任庶務(wù)，就是管教養(yǎng)院里的雜務(wù)，相當于現(xiàn)在的總務(wù)。

四個月后，教養(yǎng)院教員不夠，金近被聘任第二中隊的教員，開始了教員生活。

這段教書生活，使他接觸到許多不同身世的窮苦孩子：他們有的家被日本飛機炸掉了，父母都死了，只剩下孩子一個；有的從遠方逃難出來，和家人失散了，靠偷竊為生。每個孩子，都有段悲慘的遭遇。正是這些原因，觸發(fā)了金近要為孩子說話、要為孩子寫作的想法。那時間，他買了一本日記本，每天記下一段和孩子們相處的小事，作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儲備。

1942年4月，在重慶，金近考取了《時事新報》社，正式踏入報界。在英國新聞處，他認識了中共進步作家徐遲，通過他，結(jié)識了夏衍、喬冠華、馮亦代、戈寶權(quán)等著名文藝家。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研討寫作，評論中外名著，交流各種文藝理論。這些活動，大大拓展了金近的寫作視野，他的創(chuàng)作日趨成熟。1948年，金近出版了童話集《紅鬼臉殼》、兒童詩《小毛的生活》兩個集子。

就這樣，金近終于以自己的努力跨進了兒童文學這道門檻，而且沿著臺階一級一級攀登！抗戰(zhàn)8年，漂泊8年，寫作8年，金近成熟了，寫出了一大批高質(zhì)量的兒童文學作品，奠定了自己在兒童文學界的地位。

1948年初，在金近的生活中發(fā)生了一個比較大的變化，經(jīng)賀宜介紹，他接觸了中共上海地下黨領(lǐng)導(dǎo)的《新少年報》。在一次聚餐會上，結(jié)識了報社的編輯顏學琴。她是中共地下黨員，國立上海音專鋼琴系的學生，熱愛音樂。金近在徐遲等人的影響下，對音樂尤其是古典音樂也很喜歡。由于共同的興趣愛好，他倆說得極為投機，顏學琴為金近的短詩《上海這地方》《畢業(yè)歌》《賣金魚的小姑娘》等譜了曲。

立志獻身兒童事業(yè)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了。

6月25日，金近和巴金、陳望道，還有戲劇界的梅蘭芳、袁雪芬等坐火車由上海前往北京，參加全國首屆文學藝術(shù)工作者代表大會，在會上，見到了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副主席。

大會結(jié)束后，金近沒有回上海，直接前往東北電影制片廠，擔任東影廠的美術(shù)片編劇。在那里，他創(chuàng)作了新中國第一部動畫劇本《謝謝小花貓》，并拍成電影。一年后，東北電影制片廠的美術(shù)片組并入上海電影制片廠，金近也回到他熟悉的上海。1951年，他又創(chuàng)作了《小貓釣魚》《采蘑菇》等動畫片。

他在收獲童話創(chuàng)作的同時，也收獲了愛情。1952年六一兒童節(jié)，他和顏學琴女士在青年團上海市委會議室舉行了結(jié)婚儀式。

1952年6月，全國文協(xié)為促進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把金近調(diào)至北京全國文協(xié)。

這期間，金近提出了自己的一系列童話寫作理論。金近尤其堅持童話要有教育性的觀點。針對有些作者認為童話主要就是逗孩子一樂，于是出現(xiàn)了一些低級趣味甚至是思想很不健康的童話，金近在各種場合多次說：“如果還承認兒童文學作家就是兒童靈魂的工程師，那么就應(yīng)該抱著嚴肅的工作態(tài)度，懷著熱情關(guān)懷的心情，寫出真正有教育意義的童話作品來，使兒童明確辨識善與惡、是與非、美與丑?！薄皟和膶W作家，就應(yīng)當是一個教育家。”

在這種思想的指導(dǎo)下，1956年，金近創(chuàng)作了傳世之作《小鯉魚跳龍門》。當時國家正處于第一個五年計劃及第二個五年計劃交替時期，正在各條戰(zhàn)線上掀起建設(shè)社會主義的高潮。

金近從參觀水庫得到啟發(fā)，從童話角度來歌頌這個偉大的歷史時期，反映社會主義建設(shè)的壯麗成就。故事通過幾條小鯉魚找龍門、話龍門、跳龍門的情節(jié)，寫出了當時人們建設(shè)社會主義的飽滿熱情。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金近始終把握童話的特性，把幻想性、現(xiàn)實性和小鯉魚的生活習性自然地結(jié)合起來，避免了牽強附會，突出了童話有趣、夸張、浪漫的色彩。我們來看看其中一章節(jié)。

小鯉魚們高興得什么似的，叫著跳著，他們就把這座高大的鐵橋當龍門，要跳了。后來發(fā)現(xiàn)橋下可以游過去，就急急地游到鐵橋的那邊去了。他們正在猜著這是不是龍門，火車噴著白煙過橋來了，他們以為這就是大龍，嚇得趕快藏到水底。

等到火車開遠了，小鯉魚們才露出頭來看，猜想著這一定是龍，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小鯉魚們使勁地游著，游到一個急流的水草堆后面，碰見一條大魚，帶著一群魚娃娃往下邊游去。大魚看到他們就說：“喂！小家伙，上邊去不得，大水會把你們沖跑的，快回去吧！”

小鯉魚們說：“我們是跳龍門去的?！?/p>

大魚好像不相信似的，搖搖頭說：“嘿！跳龍門？別做夢吧?！闭f著，帶著魚娃娃游開了。

一條大河里，河水更深了。領(lǐng)頭的小鯉魚鼓足力氣，嘣地往上一跳，他看到前面有什么新奇的東西，想看個清楚，又嘣地一跳，他趕快回到水里對伙伴們說：

“我告訴你們，我看到龍門啦！”

“?。「卟桓?？”

“在哪兒？”

其余的小鯉魚們一面問，一面撲通撲通地都跳起來看。他們在水里直嚷嚷著，每條小鯉魚都說自己真的看到龍門啦。那龍門像一座橋，可是沒有一個橋洞，高高的，斜樣兒的，全是大石塊堆砌起來的，又像個山坡。這樣高大的龍門，除了往上跳，誰也游不過去的。那上面還插著許多面紅旗子，給河面上的風吹得啪啦啪啦的直響。他們相信，這才是真正的龍門啦。那么誰能跳過去呢？

金近描繪了橫跨河面的大橋，新建鐵路上飛駛的火車，插滿紅旗的水庫，然而在小鯉魚眼里卻成了龍門、大龍……現(xiàn)實生活中的宏偉建筑，小鯉魚們天真的技法，使人讀起來流暢、自然、貼切。冰心老人這樣評價金近：“金近所用的話都是最通俗的兒童語言，就這一點，我敢說他比一切的兒童文學家寫得都好。他的這些生活就是跟兒童融化在一起，平起平坐地用孩子的語言來跟孩子說話……可以說我們寫兒童文學的，最成功的就是金近?！?/p>

1957年冬天，中央號召作家要深入生活到工廠、農(nóng)村去，金近主動申請：希望到浙江老家深入生活。經(jīng)中央宣傳部的同意，他被批準了。臨行前，周總理專門接見了他們，總理向每位要下去的作家緊緊握手話別，祝他們在深入生活的基礎(chǔ)上，寫出偉大的作品來。總理的話給了金近很大鼓舞。

春節(jié)過后，省委宣傳部決定讓他落戶到臨安縣，任臨安縣委宣傳部副部長。但當金近知道有一家父母已去世，只剩下三個孤兒的家庭時，主動要求縣委將他安排到三個孤兒家。就這樣，他來到了三個孤兒家，和他們結(jié)成了一家親。

1963年金近又調(diào)回北京，負責籌辦《兒童文學》雜志。

夕陽西下別樣紅

十年浩劫，金近和所有的作家一樣，停止了創(chuàng)作。

打倒“四人幫”的那年，金近早已過了花甲之年。金近老了，不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而是“夕陽西沉”的時光了。但西沉的太陽，卻散發(fā)出別樣的光彩。

從干校調(diào)回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后，金近開始籌備《兒童文學》復(fù)刊，為復(fù)蘇童話作種種努力，頂著壓力首先為《人民文學》《上海文學》等權(quán)威刊物寫作童話，發(fā)表了《小白楊要接班》《想過冬的蒼蠅》《一篇沒有爛的童話》等作品，忙得不亦樂乎。當時中國的文壇正值感傷文學流行，金近的目光及筆鋒卻沒有觸及這些，他竭盡全力去恢復(fù)、發(fā)展童話。

在這段時期，他前后寫了《看門的大黑狗》《狐貍打獵人》等二十多篇童話，這些童話實際上取材于成人生活，可以說是寫給成年人讀的，也可以說“老少咸宜”。雖然文字仍然淺顯、幽默，但寓意卻十分深刻、尖銳，毫不留情地直指當時社會的一些時弊。

在這類童話里，寫得最成功的無疑是他的《狐貍打獵人》了。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一個好吃懶做、不好好學本領(lǐng)，只會背著獵槍裝裝樣子的獵人，被一只根本不存在的傳聞中的“可怕的狼”嚇破了膽子。結(jié)果被狡猾的狐貍利用了他怯懦的弱點，和老狼勾結(jié)起來，奪掉了他的獵槍，逼他交出子彈，還押他到山上去教他們開槍……金近對這個膽小如鼠、貪生怕死、毫無骨氣的獵人的刻畫是一層一層深入的，逐漸接觸到他的靈魂。

金近寫這個獵人想上山打獵又不敢上山，最后挑選了一條最大的山路，他想，狼都是躲在小路上的，要是真的碰上了，在大路上逃起來也方便，這獵人一開始就膽怯，哪里還有一點獵人的氣概呢？待看到了一只狼，他的表現(xiàn)就更糟糕了：

……他走得身上熱烘烘的，想找個地方歇一歇，抬頭往前面一望，?。∫恢焕?，他知道真的碰上了這只最可怕的狼了，連再看一眼都不敢，趕緊轉(zhuǎn)過身子來想逃。偏偏他的兩條腿只會突突地發(fā)抖，拔不起來了，像給釘子牢牢地釘在地上一樣。他趕快撲倒在山路上爬著逃，可是后腿抖得厲害，不聽他的使喚。這段山路又陡又滑，他的手攀了個空，就骨碌骨碌往山下滾，一直滾到半山腰，給一棵松樹的枝丫鉤住了。他翻身爬起來，抬頭望望，已經(jīng)滾了很長一段路，可是那只最可怕的狼還站在山路上，那樣子真可怕，什么兩顆大牙、三只眼睛、四只耳朵，還有五條腿，他相信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啦，他想把獵槍背好，逃得快些，可是一摸背上，獵槍丟啦，那一定是滾下山來的時候丟掉的，獵槍就是獵人的命，一個獵人沒有獵槍怎么行呢？可是他現(xiàn)在要的不是獵槍，是怎么能逃得快。他渾身發(fā)抖，沒法跑，只好還是撲倒在地上往前爬，爬著爬著，好容易爬到自己家門口，就躺在床上嚇得動也不敢動了。

這個獵人膽小怕死的神態(tài)，已經(jīng)描述得夠形象了。其實，就因為心里怯了，就產(chǎn)生許多自己嚇唬自己的幻想。金近這樣寫，實際上是寫了有些人（包括孩子和成人）的通病，這類人總是不相信自己的力量，往往還沒碰到真正的困難，自己心里就虛起來，而且越想越怕，情不自禁地做出種種魂不附體的狼狽相。然而金近對人物的刻畫并不至此就滿足，他要把人物的行為擴展到心理狀態(tài)，進一步地使這個人物典型化，于是就寫他失魂落魄地去找最有經(jīng)驗的老獵人，說出他心里的想法：

“我的獵槍丟啦……我什么也不想要啦，飯也不想吃，覺也不想睡，像做噩夢一樣的害怕，現(xiàn)在我就想來問問你，請你告訴我，有人說，人死了有靈魂，還會動，那么我現(xiàn)在是不是還活著？說不定我已經(jīng)死啦，是不是跟你說話的是我的靈魂？你瞧瞧，到底我是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掉了？”

這個獵人已經(jīng)被嚇得神魂顛倒，連自己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也弄不清楚了，使人感覺到真是又可悲又可氣，所以老獵人告訴他：“一個獵人丟了自己的槍，嚇得像你這個樣子，活著也好，死了也好，反正都一樣！”應(yīng)該說，這已經(jīng)可以算是結(jié)論了，主題已經(jīng)點了出來。

但是為了使這個貪生怕死的人物更典型，金近把他那種可憐的靈魂刻畫得更淋漓盡致，寫狐貍搶到了獵人的槍，膽子更大了，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扛著空獵槍找上門來要子彈了。

“咚！咚！咚！”狐貍敲了三下門。

年輕的獵人問：“誰呀？”

狐貍笑瞇瞇地說：“我就是山上的那只最可怕的狼，你忘啦？”

年輕的獵人一聽到那只最可怕的狼找上門來了，嚇得渾身直發(fā)抖，他嘣地一下倒在床上，趕緊抓起被子蒙住腦袋，連呼吸都不敢響出聲來。

狐貍跑到窗口邊往里一望，哈哈笑著說：“你怕什么呀？只要你給我子彈，我就不吃掉你?！?/p>

獵人鉆在被子里抖得可厲害啦。你要是在旁邊，就能聽到他的牙齒、他身上的骨頭都抖得格格響。他要說話都很困難，好半天才說出來：“你……千萬別、別、別吃掉我。你要、要什么，我就給、給你什么。”

狐貍站在窗外邊說：“那你快把子彈拿給我吧。”

這個獵人還是不敢露出頭來瞧一瞧，他只是悶在被子里說：“你自、自己拿吧，子彈都放、放在袋子里?！?/p>

“那么袋子呢？”

“袋子放、放在箱子里。”

“箱子呢？”

“箱子放在床、床后邊。

“可是我進不來啊?！?/p>

“你只要把門、門往上一提，就能打、打開來。”

當然，狐貍毫不客氣地拿去了沉甸甸的一口袋子彈。臨走時候，順手抓走了獵人心愛的母雞，獵人聽見母雞呱呱地掙扎，可是他心里卻在想：“難道為了小小一只母雞就白白送掉自己的命嗎？”只要他自己的命能保住，就是再抓走一百只母雞，他也心甘情愿的。

對待這樣一個孬種，狐貍當然就不把他當作人看待，甚至讓老狼把嚇得一團爛泥似的獵人押到山上去，教他們兩個開槍。但是這一回沒有逃過老獵人的追蹤，在大樹背后砰砰兩槍，把狼和狐貍打死了。至于這個年輕的獵人呢，最后金近是這樣寫他的：

可是那年輕的獵人呢？還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他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已經(jīng)嚇死了？那就不知道啦。其實老獵人早就說過，一個獵人丟了獵槍，在野獸面前只會發(fā)抖，那末就算是活著也跟死掉的一樣了。

這是金近充分運用幻想、夸張而創(chuàng)作的童話，事實上不會有這樣的怪事。諷刺了現(xiàn)實生活中某些唯命是從、是非顛倒的軟骨蟲。金近認為，只有像層層剝筍似的，將這種現(xiàn)象入木三分地揭露出來，才能產(chǎn)生對懦弱性格可悲、可恨的看法，警惕并從自己身上清除這種性格的殘余。

那段時間，金近不自惜力，夜以繼日，他要站好一個童話作家的最后一班崗。誠然，勤勞是一種美德，但勤勞對一個高齡老人來說是一種耗精耗力。

1989年的7月9日，金近的腦溢血再度復(fù)發(fā)，再也沒有醒來。

金近走得太突然，突然得令朋友們及廣大讀者沒來得及做一點思想準備，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可是生命沒有給他留下時間。一個人，即使是大眾非常熱愛的好人，要去另一個世界，這是誰也留不住的。如果一定要留，也只能把他留在自己的心里。

金近是極其幸運的，他做到了這點。

他去世的第二天，首都各主要報紙及各省主要媒體公布了著名兒童文學作家金近逝世的消息。

在北京舉行的遺體告別會上，不少中青年及少先隊員向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表達了一句：“我是從小讀他的童話長大的，從來沒有看見過他。今天必須見他最后一面?！?/p>

他的朋友紛紛撰文紀念他。冰心老人深情地說：我的那本《再寄小讀者》，因為離開了兒童，越寫越“文”，到了只可“靜讀”不可“朗誦”的地步！因為朗誦出來，兒童一定聽不懂。不像金近，他是一個不但熱愛兒童，而且理解兒童的作家，他寫的作品都是對小孩子說的大白話。

著名作家嚴文井說：“金近專心一意地為少年兒童寫作了一輩子，留下了大量好作品。他的作品的光輝，會永遠閃亮在孩子心中?！?/p>

作為金近先生家鄉(xiāng)，浙江省上虞市政府，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在紀念著這位杰出的游子。

金近去世不久，當時的上虞市政府在風景秀麗的龍山上，為金近營建了一座墳?zāi)?。著名作家冰心在墓碑上親筆題詞：“你為小苗灑上泉水！”

1994年，當時的上虞市委、市政府聯(lián)合舉辦“著名兒童文學家金近陳列室”落成典禮。

2000年，上虞市將金近家鄉(xiāng)的四埠小學更名為金近小學。

2007年，上虞市在金近小學建起了金近紀念館。

2011年，上虞市和金近生前創(chuàng)辦的北京《兒童文學》雜志社，聯(lián)合設(shè)立了面向全國的“兒童文學金近獎”。

童話不老，金近永生。

（浙江省紹興市上虞區(qū)崧廈鎮(zhèn)金近小學 312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