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殊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這種花的名字叫蜀葵。
那一天,只一朵,絢爛地開在一個朋友的微博里。引起我注意的還有她在旁邊特意標注的四個字“蜀葵,蜀葵”。我不知道朋友為什么要重復強調(diào)這個名字,但我也是從那一刻起才知道這種花的名字竟然叫蜀葵。
這種花,是我家鄉(xiāng)的花,是我小院的花,是我童年的花。然而,我忘記它太久了。若不是這條微博,我或許再不會想起這種花,永遠不會知道它的名字,叫蜀葵。
或許從我有記憶開始,蜀葵花就爛漫地開滿我的院落。我沒有理會過它什么時候花開,什么時候花謝,只記得整個夏日直到進入秋它都存在。在我家鄉(xiāng)那片土壤上,蜀葵似乎很容易生長,從來不需打理,永遠無人理會,它卻總是一年更比一年茂盛地漫滿小院,甚至延伸至小院上下的田野邊。要說我的小院讓蜀葵花包圍,一點不為過。
繁密地生長在我家小院周圍的這些花,為什么叫蜀葵?查,蜀葵是多年生草本,莖直立而高,葉為心臟形,花有紫、粉、紅、白等色,花期為6月至8月,喜陽光充足,耐半陰,忌澇,種子扁圓為腎臟形,原產(chǎn)地為中國四川。
也因此,它叫蜀葵。那么它是怎樣跋山涉水來到我的家鄉(xiāng),又是怎樣適應了家鄉(xiāng)這片與四川截然不同的土地呢?是我的先人,遠赴四川把花籽帶了回來?還是我的哪一位長輩,在已經(jīng)從川地取回籽生長為花的別的村莊別的院落隨意抓了一把花籽回來?總之從那一天起,蜀葵就成了我家鄉(xiāng)的花,成了我家小院的花。我的記憶是,蜀葵自然生自然長,蜀葵花自然開自然謝,無人過問,無人關(guān)注。家鄉(xiāng)的人不叫它蜀葵,按照音譯下來,似乎是“崛起花”,這與百度里搜到的蜀葵的別名一丈紅、熟季花、戎葵、吳葵、衛(wèi)足葵、胡葵、斗蓬花、秫秸花、大麥熟、咣咣花、端午錦、波波頭、步步高都靠不上邊,那么是家鄉(xiāng)人自己命的名嗎?是取它從華北這片鄉(xiāng)村的土地上決然崛起之意嗎?
確實,這決意在我家鄉(xiāng)扎了根的蜀葵,高的超過一人,低的也像五六歲孩童。然而不管高矮,每一根都順莖直直地驕傲地伸向天空。蜀葵花的每一個部位從來不會彎曲,低頭,從來不管太陽身處何方,總是直射蒼穹。
崛起,多么形象的名字!
它的花開,也毫不吝嗇,一根莖干上,密密麻麻擠滿十幾朵,每一朵花瓣都層層疊疊多達五六層,有的舒展自然向外張開,有的像雞冠樣濃密地卷曲。蜀葵花的顏色也有多種,紅的似血,粉的像霞,白的如雪。想想,那樣一個黃土地上的小山村,那樣一個布滿原始窯洞的院落,有一群蜀葵花多姿多彩地搖曳在每一個夏日的輕風里,是多么富有詩意又是多么美妙的一幅鄉(xiāng)村田園圖??!
可是當初,我院子里的所有人,從來都不覺得它美。
或許是大人們從不贊揚,我也就只是把它們看成院邊隨意生長的一叢雜草。多年以后想起,才知道美這種概念也是需要相互灌輸?shù)?。如果當初有一個人,或者我的奶奶,或者我的母親,或者我的鄰人,指著這種花兒說:瞧,它多美!我或許一定會覺得它美妙無比。然而當初,院子里連好好去看它一眼的人都沒有。
只有一次,一位外村的親戚來看望嬸嬸,一進院便大叫:真好看呀,這些花!
嬸嬸不屑:可能長呢,你看哪兒都是!
或許,這便是蜀葵不受關(guān)注不被重視的理由?
七八歲的時候,院子里突然多出一株花,母親說它的名字叫月季。對于這一株月季,母親呵護得好精心,按時澆水,按時施肥。每天早晨開門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它是不是鮮活如昨。最多的時候,月季上開了五朵粉色花,母親更是嚴格要求并嚴厲禁止我們動它們,包括我那些淘氣的表弟表妹。這樣一來,我們這些孩子對這株月季更多了幾分敬畏。月季,當時聽來,是多么動聽的一個名字。記得,我遠方一個表舅家的院落里,就長著不少月季。月季,也是那一年第一次從他家院子里聽到這個名字。當時,他的兩個女兒每人從上面摘下一朵遞到我手上,令我邊歡喜邊心疼。這么漂亮的花,怎么就輕易摘了下來?而表舅,竟不勸阻,更不訓斥,并且還鼓勵我:你自己也去摘一朵吧。母親聽到后立刻阻止了我。其實即便母親不阻止,我也不舍得把手伸向月季,讓那么美麗的花朵硬生生斷送了生命。
也因此,當我家院子里終于有了一株月季時,誰都會百般呵護。那一株月季花在我家院子里的地位,也就越來越高貴。上面盛開的月季花,在全院所有月光的注視和呵護下也便不自覺高傲無比。外面有人來了,母親也必然要帶她們觀賞這株月季,包括嬸嬸們也是,有事無事就過來認真瞅瞅或正綻放或已經(jīng)凋零的月季。
那幾年的夏天,那株月季成了院子里唯一令人賞心悅目的花卉。然而如果哪一次母親忘了澆水,月季便蔫蔫的收了它的美麗,向所有人示威。
而那些漫在小院周邊的蜀葵花,卻無論旱澇,依然保持它的生機。突然想到,家里人不覺得蜀葵珍貴,是不是因為養(yǎng)護它不需要成本,或者根本就不需養(yǎng)護?
花與人一樣,都若此。
不欣賞蜀葵,卻不能遺忘蜀葵。蜀葵花瓣,被我們這些孩子一瓣瓣揪下來,再從比較厚的根部耐心揭開指甲長的口子,剝成兩片互相嬉鬧著貼在臉上和額頭。常常是,滿臉貼滿蜀葵花瓣的孩子們歡叫著撒滿院落。院子里,也扔滿一瓣一瓣的花瓣。大人們出來看到了,更加膩:難看死了!
蜀葵花還有一樣讓孩子們癡迷拿來玩耍的,是它沒成熟的籽。我們早早把它剝開,取出里面像車輪一樣白白的花籽,男孩子們在兩個中間穿一根木棍或鐵絲,做成“汽車”。女孩子們用木簽穿成“糖葫蘆”狀,沿村叫賣打鬧。
蜀葵花是摘不完的。我們頻繁地摘,殘害;它們執(zhí)著地生長,盛開。
童年的夏天,我的眼里從未缺少過花,但大多是蜀葵花。
百度里說,蜀葵的花語是溫和。我信。它溫和地開,溫和地謝,溫和地忍受我們對它的蹂躪。只是至今才知道,蜀葵花曾經(jīng)帶給我們那么多快樂。蜀葵花,與我們今天嬌貴地養(yǎng)在家里的各類花卉一樣,也是花。
那么是不是只有等到不見蜀葵花,才會重新想念它?
不見蜀葵花,是我們搬離老家那個小院之后。
次年夏天,眼里突然沒了蜀葵花,按理說視覺上也是一個大的落空,而且我的新院子里并無什么花,然而也竟一點沒覺得失去什么。那個夏天,我們開始適應新環(huán)境,齊刷刷忘記了貼滿我們臉龐的蜀葵花,直到它若干年后遙遠地出現(xiàn)在一個朋友的微博里。
微博里那一株蜀葵,強烈地觸動了我的內(nèi)心,讓我兇猛地開始懷念蜀葵,開始回老家尋找蜀葵花。曾經(jīng)長滿蜀葵花的小院,房屋坍塌得一敗涂地,雜草叢生得無所顧忌。在這個七零八落的院子里,我尋到躲藏在角落里的那棵唯一的小蘋果樹,尋到嬸嬸家那棵大桃子樹,尋到奶奶從不讓我們動一下的那棵梨樹,甚至尋到叔叔從別處刨回來艱難地扭扭歪歪生長的那株桑樹。然而我尋遍院子里每一個角落,尋遍院子周邊的所有溝溝坎坎,卻尋不到一株蜀葵。
這艷陽高照的夏日,曾經(jīng)開滿小院的蜀葵哪里去了?
我真的很無力了。我知道這無力里帶著傷悲。我百思不得甚解,那些極易生極易長的蜀葵花,怎么能夠沒了一絲蹤影?
我不死心,回頭問一直在本村居住的表妹。她愕然地看著我:那誰知道?尋它們干嗎?
我知道,她離那個小院太近。她依舊與曾經(jīng)的我一樣,眼里根本沒有蜀葵,甚至早已經(jīng)忘記了蜀葵。一路走來,我拍胡麻,拍放牛郎,拍破敗的院落,已經(jīng)讓她覺出我的怪異。如今,我又那么執(zhí)著地追問蜀葵,更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表妹,怎么會連一株蜀葵也尋不到?
我執(zhí)著得想哭,她只好不作聲,默默陪著我。
于是我退到奶奶家那片總是長滿黃花菜的地里坐了整整半個下午,還是等不到蜀葵花出現(xiàn)。
我無比失落,為了尋不到的蜀葵花,更為了對一些事物曾經(jīng)的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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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怯怯地安慰我:姐,我院子里好多月季,你帶幾株回去吧?
又是月季。城市的公園里,滿池滿池開也開不敗的月季,比母親那一株漂亮無數(shù)倍的月季,表妹你見過嗎?
我只想看到蜀葵。
我也知道,家鄉(xiāng)再不可能有蜀葵了。
從來沒有一種花讓我如此懷念。我無數(shù)次想,卻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會再也尋不到蜀葵。蜀葵是一種花,它曾經(jīng)茂盛地生長的那片土地還在??墒?,為什么再也不見蜀葵呢?
突然間,我被一個解釋嚇了一跳,那就是蜀葵當年生長在我家小院,初衷便是為取悅?cè)说?。而今人去院空,蜀葵,也就再沒了生長的興趣和力量。
離開人的蜀葵,竟然會不再生長。這個道理,令我感動萬分感慨萬千又極度難以接受。竟然,是我們的離開掐滅了蜀葵的繁殖?
那么燦爛地一年年開滿院的蜀葵花,竟然因我們的離去而終結(jié)了絢麗的生命?
我不敢也不想相信,可事實就活生生放在那里。
誰都不可能再回到那個小院。因此,也就再不可能在我的小院看到蜀葵。陽光下一叢一叢的那些蜀葵,永遠從這片土地上消失了。
那車輪一般的花籽,是沉睡了,還是隨著曾經(jīng)的那些男孩子們瘋狂到了遠方?
我只承諾,若是將來有幸得一座小院,我養(yǎng)的第一種花,必定是蜀葵。而且我發(fā)誓,即便它依然發(fā)展到自然生自然長,我也必定會用對待花的態(tài)度,對待蜀葵。
丟失的伙伴
近日在一個少兒美術(shù)頒獎現(xiàn)場,看到一位媽媽舉著手機叫她正在畫畫的的兒子:“抬起頭來,媽媽給拍一張照片。”五六歲大的小男孩在抬頭的同時,順勢把身邊與他一般大的一位男孩摟過來。那個男孩看到鏡頭以及鏡頭前的若干人,似乎有些羞澀,卻也從背后伸手摟過這個男孩。兩個男孩就這么并不好好看鏡頭,而是左一下右一下?lián)еχ鴵u著擺著,讓面前的大人把這些親密而有趣味的鏡頭一張張定格在手機里。
之后的間隙,我一直注意兩個男孩,他們總會沖破現(xiàn)場混亂的場面,始終在一起,始終那么打打鬧鬧,親密無間地摟摟抱抱。
伙伴!我的腦海里立刻蹦出這個詞。說實話,這個詞在眼下陌生得有些讓人熱淚盈眶。我們,有多久沒有伙伴了?我們曾經(jīng)的小伙伴們,如今都到哪里去了?
一次回鄉(xiāng),突然想起一個人,也突然知道他就在我的村莊附近擔任領(lǐng)導工作,于是突然就去找他??僧敃r他不在。之后,我把找他的事告訴了他最好的伙伴,我想他最好的伙伴一定也把我的話轉(zhuǎn)達給了他,然而他并無音訊。曾經(jīng),我們也算是比較要好的伙伴,畢業(yè)之際,我們站在馬路上有那么多說不完的話語??墒侨缃?,他卻不再回應我。他的心情,竟與我的心情千差萬別。
找他的念頭,就此打消。
第一次嘗到失去伙伴的滋味,是我參加工作一年之后。當時,我還在失去校園的痛苦中掙扎。一個無事的下午,我把一些信件拿出來,挑出幾封細細品味。這是一個在當時很摯友的同學寫來的,每封信的落款處,她必寫“摯友”二字。如果我沒有理解錯,“摯友”一定就是很摯愛、很無間、很不容易被打散的朋友。讀完她的所有來信,我情不自禁鋪開信紙,一字一句,深情寫下我對她長長久久的思念。按照往日的經(jīng)驗,回信很快會來。然而左等右等,等不到她的消息。我絲毫沒有埋怨她沒有及時給我回信,倒是非常擔心她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給耽擱了?我在內(nèi)心一遍遍地想,她會有什么事呢?是地址變動了,還是心情不好?
于是我在別的同學那里努力打聽,也一遍遍讓有可能見到她的人給她傳話。就在打聽的過程中,她的信來了。
懷著比往常更加驚喜更加迫切的心情打開,卻看到她通篇懶洋洋和輕描淡寫的文字。信的內(nèi)容是從未有過地短。她并沒有解釋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信,也并沒有提到有別的同學告訴過她我一直在打聽她的消息,更看不出其間有像往常那樣親密得讓人感動的情愫。信的結(jié)尾,她不僅不再落“摯友”二字,甚至沒有像往常每一封一樣寫一句“盼來信”。
通篇讀下來,我找不到一絲曾經(jīng)的舊情。捧著這封信,我還是不相信地反反復復讀了一遍又一遍,企圖從中尋到哪怕一絲甜蜜的牽掛,然而沒有。
這是怎么了?
坐在床上,我哭了,第一次為一位漸行漸遠的“摯友”落淚。后來聽說,她諸事不順,過得并不好。與她青春期高傲的心相比,她受到了嚴重的現(xiàn)實打擊。那么,這便是她不再與我親近的理由嗎?她認為,我過得“很好”,好到都不想與我親近了。
多年建立的伙伴關(guān)系,竟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之后我一直想走近她,告訴她我的好只是相對而言的好,她的不好也是短暫的不好。我的好與她的不好,并不影響我們繼續(xù)做伙伴,繼續(xù)通過一封又一封的信件傾訴衷腸。甚至,我們可以互相幫助,盡快讓她走出不好。因為我相信伙伴的力量??墒牵B這樣一個機會,她都不給。就那么淡漠地,斷了我們多年的伙伴關(guān)系。
因了她,我之后對伙伴的感覺變得謹慎起來。然而,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伙伴呢?
還有一個人,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伙伴。從小,我們生活在同一個村莊,在同一所學校上學,同一個教室上課。有事無事,我們都形影不離。然而小學四年級那年,她突然要離開村莊,舉家遷到遙遠的城里去。分別時,我們哭成淚人。此后,她再沒回過村莊。幸運的是,七年之后,我也來到她生活的城市。穩(wěn)定下來之后,我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找她。幾經(jīng)周折,我通過母親和村里人的曲里拐彎的一些關(guān)系找到她的母親,想不到當時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她的母親答應我要盡快告訴她,讓我們見面。于是又過了幾個月,我終于在這個城市見到了她。
見面,自然是與之前想象的一樣欣喜。她依然美麗,一雙大眼睛更加靈動。我知道,那時候她竟然已經(jīng)有了小寶寶,她嫁的人家,竟然還是這個省會城市最大報社的高層領(lǐng)導。
她開心地領(lǐng)著我去到她家,看她的小嬰兒,又跟著我回到我的宿舍,我們像小時候一樣親密,聊天,逛街,說各種事。她拿出她的裙子送我,說好了以后常來常往。
由于她有寶寶,也由于那時候的交通并不便利,我們此后的見面并不多,只是時斷時續(xù),然而內(nèi)心的那種碰撞一直在。
與她見面的兩年后,我要結(jié)婚。我異常興奮地跑到她家,告訴她讓她到時候提前陪我回老家,當我的伴娘。當時她也是興奮地一口應下來,還主動提出給我化妝。然而想不到的是,婚期臨近,她卻捎來消息:因孩子太小,不能陪我回去這一趟了。
我當時便生氣了,不能去,當初為什么要答應我?作為兒時的親密玩伴,在我結(jié)婚這樣的大喜日子里,不應該犧牲一下孩子嗎?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按她說的準備好了,她卻以一句“孩子太小”而輕描淡寫地打發(fā)了我。
可以嗎?自然,我極度不能理解,沒回她的話,賭氣獨自回了老家。婚后,我自然也沒有再上她的門,對她捎去的“禮錢”,我也沒有回應。而她,也因了沒能兌現(xiàn)承諾,不好意思再來找我。
之后聽她的母親對別人說起這事,說到她為此很是自責,說她猜想我一定不會再理她了,說她當時的婆家人不讓她陪我回去,說她自己當時做不了婆家人的主??傊?,之后我算是聽到了她關(guān)于這件事的一些回應。然而一切已經(jīng)過去。我盡管早已沒了當初的氣惱,一想起來也還是說不出的遺憾。
她不重視,她不在乎,我又何苦與她再續(xù)舊緣?抱著這么一股子倔勁,事情一拖便是幾年。后來,或許是漸漸成熟了些,或許是覺得當初自己也有些太過執(zhí)拗,于是在一個春節(jié)主動去看她母親。然而她并沒有在她母親家。回來,我又搬了家;再后來,她母親的住地已被拆遷。我們,就這樣一直身處同一個城市,一直無緣再次謀面。
現(xiàn)在,我因常常寫一些文字,與她公公當初所在報社的許多人熟悉起來。然而因為時間過得太久了,她的公公早已退下來,而我,也并不知道她公公的名字,也說不出她老公的名字,甚至連姓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今天,我還常常問起那個報社一切能問到的人,然而我只能說出她的名字??墒牵c今天這個報社的人,確實沒有什么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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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再次找到她,我愿意翻過之前所有的頁碼,重續(xù)伙伴緣。
然而人海茫茫,我與她,或許緣分已盡。
人生的每一個時段,都會結(jié)識一些新的朋友,也會延續(xù)一些傳奇友誼。我相信友誼會時時更新,也相信友情一直會在我們前行的道路出現(xiàn)。然而我執(zhí)著地認為,伙伴一定是兒時的,一定是那些純真年代結(jié)下的。
可是隨著歲月的流逝,隨著生活的變遷,那些曾經(jīng)的伙伴,也被現(xiàn)實一對一對生生打斷了,拆散了。有些是尋不到,有些是不愿再續(xù)。
有時候,你千山萬水獲得一個兒時伙伴的電話,激動地打給他,激動地報出你的名字,電話那頭卻是:“呵呵,這么長時間,有些記不清了?!被蛘咭槐楸槟粏柲悖骸皼]聽清啊,你到底是誰?”直把你打得熱情全失,尷尬十足。
兒時的心,不同于長大的心?;锇椋氐脙蓛上嘤?。
一天,老家的高中同學輾轉(zhuǎn)打來電話,語氣里透露出很想聚聚的愿望,然而他也忍不住慨嘆:“聚不起來了!許多人都不愿意聚了!”
不愿意聚的,大多是覺得自己“過得不好”的人。他們不知道,“過得好”的這撥人,也時時被一些身邊“過得好”的人折磨著,奮進著。
曾經(jīng)的伙伴和同學,有多少如今還可以像當初在一個教室那樣“門當戶對”?
如此,再續(xù)前緣,必是不能夠了。
失去曾經(jīng)的伙伴,今生便再不會有機會重新獲得伙伴,而想保存兒時的伙伴,好難。
寫這篇文字的間隙,我翻看微博,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一組圖片,全部是兩兩相攜的小伙伴,他們或搭背向前,或面面相對,或相互依偎,或靜坐窗前。這一組經(jīng)典的黑白圖片,看得我淚眼朦朧。我知道,若干年后,他們中間一定會有人回頭,苦苦找尋當初與她依偎的那個伙伴。我不能告訴他們,將這種伙伴關(guān)系延續(xù)一生一世,只能說一句:珍惜眼下。
然而我知道,當初的伙伴關(guān)系有多濃,失去之后的找尋便有多痛。
曾經(jīng)的伙伴,誰還記得誰?
早晨的味道
記不清雞鳴了幾次之后,女人的手推過來,先是輕輕的,再后來就成了狠狠的,還夾雜著幾聲責怪。賴床的孩子們,一個個帶著熱乎乎的身子被從被窩里揪出來,坐在炕頭依舊哈欠連天。及至坐上很長一陣完全醒過來,才慌得快速找被壓在被子下卷在炕角的衣褲,穿著系錯扣子的衣服下地,草草到早已為他們準備好的臉盆里應付一把,水珠都不擦便拎起書包跑出家門。
院子里,雞們剛剛被放出來,正在用力抖動被擠壓得有些不成形的羽毛。有一只估計也是在夜里被擠狠了,竟跑過來用力啄了一下另一只的腦門。這只一下便怒了,反身回擊。兩只雞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在清晨的院子里打起架來。一些雞躲得遠遠的,一副見怪不怪事不關(guān)己的姿態(tài);一些雞卻忍不住駐足觀看,嗓子里還咯咯著似乎在助威更在進一步點燃雙方的氣勢。正激烈時,女主人將幾把玉米嘩地撒在院子里,事不關(guān)己的雞們早已看到,嘩啦一下沖過來;駐足觀看的雞們也迅速扭身,加入搶玉米的行列;打架的兩只雞立時有了些尷尬,只是它們挺直的脖子、張開的雞毛和發(fā)怒的雞冠一時難以恢復原狀,依舊直愣愣對峙著。很快,其中一只忍受不了玉米的誘惑,搶先解除了武裝,迫不及待地沖進那一堆雞群里。另一只,終于也無法堅持,不情愿地松下來。很快,它便忘記剛才打架的事,竟然擠在與它對峙了許久的那只雞旁邊,溫暖地吃起來。
狗早就睡醒了,或者整個晚上它都沒有好好睡,然而它總是最清醒的??吹诫u們吃得津津有味,它扁扁的肚子也有些受不了了。然而它的早飯還要等至少一個時辰,要等到孩子們早自習回來,等到男主人從地頭回來,等到女主人忙完早晨的雜事做好早飯,還要等到主人一家吃完飯,剩下的飯才能到了它的盆里。也因此,這個早晨,它極度清閑也極度無聊。于是忍不住要去挑逗一下那些吃得津津有味的雞。它搖擺著踱到雞們中間,把雞們呱呱呱驚得四散開來。及至看清了是與它們朝夕相處的狗時,雞們便不再害怕,繼續(xù)把頭伸向地上的玉米??晒匪坪鯇﹄u們的不在意感到生氣,竟猛地跳了一下,讓雞們大大后退一步。多年來它們雖然和睦相處,然而雞們還是有些摸不清狗脾氣,腦子里也會不由得浮現(xiàn)出狗與狗之間兇狠的打斗,更會想到曾經(jīng)狗與一條狼之間血淋淋的你死我活。雞們真的不敢再去啄地上的玉米,只呆呆地警惕地看著狗。這個時候,狗卻突然感到自己的無趣,或許它已經(jīng)意識到了,嚇唬一群弱小的雞,算什么本事?于是它害羞地一低頭,夾著尾巴跑下坡,去找下院的狗玩去了。
院子下面的小路上,幾個孩子飛快地跑著,到了一個路段,齊刷刷隔過一地玉米朝著對面喊:
“小兵,快走!”
“香香,要遲到了!”
“來了——”被喊到的孩子,往往也是披頭散發(fā),邊系扣子邊提鞋從玉米地邊緣的小道上飛奔向喊他們的孩子。剛才喊過了的孩子們并不徹底停下來等,一直在用較慢的速度前行,后面的孩子便越發(fā)快速。期間有人發(fā)現(xiàn)鞋帶還沒系,有人也會把本就沒拿穩(wěn)的書包掉地上,然而他們總是低頭迅速拾掇好這一切,很快追上前面的,于是一群更多的孩子便甩開雙腿快速跑起來,嘻嘻哈哈地跑向?qū)W校。
雞們也吃飽了,三三兩兩相跟著散向院子外面的莊稼地,山坡上。沒了孩子們和雞狗的院子里,也沒了那么多生氣,卻多了難得的清靜。男主人天一明便已經(jīng)在地頭勞作,整個院子里只剩下女主人。她將一鍋涼水放在火上,將不必淘洗的黃燦燦的小米,以及前一日剛剛挑回家的南瓜紅薯洗干凈,切成塊放在鍋邊,又把二升不亞于小米顏色的新鮮玉米面倒在盆里,只等水開。
這個間隙,她拿出一把大掃帚,嘩嘩掃起院子。經(jīng)過一夜的秋風,院子里的落葉又多了一層,有些已經(jīng)枯死,有些還殘留著些許生氣。女人不會想到那么多,更不會憐惜哪一片葉子,她的手頭還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僅僅眼下,她最要緊的是在孩子們放學前,在男人帶著一身被露水和泥土打濕的衣褲歸家前,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把熱乎乎的水在臉盆里準備好。早晨走得急,孩子們根本沒有好好洗臉。吃完早飯,她要逼著孩子們一個個把臉洗干凈,包括脖子。她想不通,孩子們?yōu)槭裁纯偸遣粣巯茨?,更不愛洗脖子?這件事情,她已經(jīng)做了一年又一年。她沒有別的辦法,她有充分的思想準備繼續(xù)一年又一年再做下去,直到孩子們徹底長大,直到孩子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女主人想了這樣想那樣,手下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慢下來。院子里那些樹葉、雞糞和雜物已經(jīng)被她掃出院子,掃至院子外邊的坡下面。她的雞們有一些正散在半坡,認真地刨揀著什么東西。抬頭,下院的煙囪正裊裊升著輕煙,與她家的遙遙響應。下院的女人正在磨臺旁的鐵絲上晾曬著被哪個孩子在夜里尿濕的床單,邊曬邊罵。
她笑著叫一聲:“早晨吃啥?”
對方扭頭回:“撈飯吧!”又說,“新米,你下來盛點先嘗嘗,就那個新品種!”
“昨天還說去磨坊呢,谷子都裝起放好幾天了。”答話中,她聽到鍋里水開的聲音。于是一溜跑回灶臺,將暖瓶灌滿,又舀出一瓢滾燙的開水,然后把小米、南瓜、紅薯統(tǒng)統(tǒng)煮進鍋里。
開水很燙,她還是不敢太多耽擱,開始和玉米面。一股水倒進去,她的一只手也緊接著進去,幾次被燙得甩來甩去。然而玉米面的香味,也讓這滾燙的開水徹底澆出它獨有的濃香。女人邊和面,邊深呼吸。
一陣風吹進院子,順帶吹回幾只雞來。透過窗玻璃她看到,那只花雞正在它自己的蛋窩下徘徊。算算,今天是它生蛋的日子,與它一起生蛋的還該有一只黃雞和一只黑雞。
鍋里的問題解決了,不必看管,小火慢慢熬著。
女人出得門來,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氣,這是與屋里灶臺上截然不同的滋味??諝庖廊皇乔謇涞模彩羌儍舻?,帶著山里的氣息,帶著地頭的氣息,帶著露水的氣息,更帶著自家村莊的氣息,一圈一圈散發(fā)在整個院子里,散發(fā)在屋檐下墻角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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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山頭上的地里,一位農(nóng)者正往牛車上裝掰了一早晨的玉米。牛仰了頭“哞哞——”兩聲,不知道是嘆一大早的辛苦人生,還是替主人慶賀豐收的喜悅。
女人走進院子里的菜畦,西紅柿樹的氣味撲鼻而來,揀幾個紅透的摘下來,待中午放兩顆新鮮雞蛋進去,炸了醬拌面條吃。清晨的菜,她也不假思索便想好了,摘幾根黃瓜,拍兩瓣大蒜拌個涼菜;再摘兩個小辣椒,采一根蔥,把院子里裹著泥的土豆洗兩個切絲,一小盆尖椒土豆絲瞬間便現(xiàn)成了。
菜畦里一些豆角、茄子、青椒都該摘了,不過她早晨的時間已經(jīng)沒有了,留給上午吧。
土豆絲的香味出來的時候,她聽到男人踩在屋頂?shù)哪_步聲。這是自家男人特有的腳步聲,穩(wěn)中帶了一絲急切,為她?為肚子?為家?她一直說不清,也猜不透。
暖水瓶、毛巾、香皂、臉盆統(tǒng)統(tǒng)擺在院子里,等待晨歸的男人,為他洗塵。
站在院子里,遠遠望到通往村里那條小路上,一些孩子的身影忽隱忽現(xiàn)。
回屋,起鍋,按人頭一碗碗盛滿上桌。
不一陣,院子里便熱鬧起來。歸家的孩子還帶回了狗。有孩子已經(jīng)等不急,像早晨起床后一樣應付著洗個手便沖進屋里,沖到餐桌邊。男人也不生氣,笑嘻嘻坐下來先吸一支煙,邊吸邊看孩子在眼前跑動邊與女人聊聊地頭的事。孩子們大多在桌前坐不住,他們甚至提起碗把稀飯和南瓜紅薯倒回鍋里只剩下“煮疙瘩”,再把一些拌黃瓜及土豆絲放進碗里。
“一會兒再喝湯!”邊往院子里跑,邊不忘向母親解釋一句。
狗早在院子里等不急了,見小主人們出來,搖著尾巴等在腳邊。小主人也毫不吝嗇,一揚手便丟出一個“煮疙瘩”,末了還偷偷回望一眼屋里。大多時候,女人和男人都看到了,并不吭氣。
一些雞們也聞著味道再次回到院子,圍在小主人身邊,為了與狗爭得一星半點吃食,常常是滿院雞飛狗跳。
頭頂,一架飛機隆隆著緩緩飄過。
孩子們抬頭,猜:“是飛到國外的吧?”
另一個便嘲笑:“誰告你非得飛國外?飛海南島也要飛機??!”
前面的回答:“倒像你很懂似的!”
另一個說:“我長大肯定能坐飛機,你信不?”
前面的便哈哈大笑:“晚上夢還差不多!”
于是,你一言我一語吵得面紅耳赤,直到女人再也忍不住出來吼停。
至此,這個清晨才徹底鮮活起來,這個院子也才迎來一天中最為生動最為精彩的開篇。
早晨的味道,決定了一天的味道。早晨的味道不散,一天的味道便濃得化不開。
一直以為,這才是真正的早晨的味道,是走到哪里也忘不掉的早晨味道。
肉滋味
與堂妹通話時,她身邊的舅媽大聲喊我的小名:“小小,回來過年吧,想你了!”
內(nèi)心有些潮濕。她只是我童年時下院的一位鄰居嬸嬸,偶爾回去,也是匆匆不見她。沒想到時隔二十多年,竟還如此親切,一句話牽起我思鄉(xiāng)的心緒:回老家,過年!
零星幾聲鞭炮,炸醒星光依舊的鄉(xiāng)村天空,夢中人由不得喃喃幾句:哪個搗蛋的這么早!
我知道,這是淘氣的孩子按捺不住新衣服里的幾掛鞭炮,偷偷出門了。村里的每個年,早起的往往是平時極度愛賴床的男孩子。鞭炮是大多數(shù)女孩子和女人們討厭且害怕的東西,然而對于男孩子卻是無以言說的寶。那驚雷一聲,怎么就讓他們?nèi)绱擞鋹??其中滋味,或許是女孩子窮盡一生也想不透的。
嬸嬸也急忙從熱哄哄的被窩里爬起來,悄悄穿衣。隨后,叔叔起來,出門準備柴火。隨著火光,星星退去,一天就這樣被點亮。
“早上吃什么?”窗外,叔叔和嬸嬸小聲商量。
“先把肉拿出來,還有豆腐,豆芽,饃饃,早上簡單些。記得再把餃子餡和魚拿出來化上,不敢開雞窩啊,一會兒把那只黃雞殺了,中午咱好好吃?!眿饗鹩袟l不紊地安排著。
“黃雞呀,那可肥了。最后一顆蛋是3號下的。”叔叔的語氣幽幽的,帶著明顯的不舍。
我趕忙起身出門,告訴叔叔嬸嬸千萬別殺雞,他們卻異口同聲:“大過年的哪能沒有雞,再說咱這土雞城里哪有!”
我只好說更喜歡吃土雞蛋,以后把黃雞下的蛋攢起來,等我回來拿。
叔叔嬸嬸終于不再堅持,一窩雞隨之抖動著羽毛散開在大年的院子里。它們不知道,日子又整整過去一年;它們也不抬頭看天,自然沒發(fā)現(xiàn)這天的天空與往日有了很大不同。叔叔幾乎是一路小跑著給它們?nèi)沓允?,放進潔凈如新的雞盆里。
順著叔叔的眼睛,我看到那只黃雞,確實最肥。叔叔又回身抓出一把玉米,專門撒在黃雞腳下。叔叔是感慨黃雞不死嗎?我不禁想笑。黃雞如果是人,一定會感謝叔叔的不殺之恩,而不是漠然接受叔叔如此優(yōu)待。它不是人,自然不懂叔叔此刻的用心。叔叔這一把玉米,撒出的可是一個“年”的好心境啊。
看到玉米,一只白雞和一只黑雞扭身嘩地沖過來,黃雞只好擠在中間用最快的速度爭搶,不想被噎得仰天一縮一梗。它只顧痛苦,斷斷想不到差點看不到這片天空。
雞盆那里,兩只雞打起來了,不知道是因為什么雞毛蒜皮的瑣事。嬸嬸一個石塊飛過去:“吃飽了撐的!”兩只雞被打散了,眾多的雞都跟著散了,包括正噎著的黃雞。
只剩下又被雞食污得沒了眉目的光光的雞盆。
院子里又恢復了平靜。
嬸嬸一刻也沒有停下來,將屋里屋外擺滿各種吃食。這些東西,大多是嬸嬸的手工制作,在春節(jié)的陽光里晾曬著她的好心情。
村里的鞭炮也相繼噼噼啪啪起來。年的味道,濃郁撲鼻。
“奶奶過年好!爺爺過年好!”
“姑姑過年好!”
早飯剛開始,本家小輩已迫不急待地登門,屋子里立時鮮艷起來。孩子們也不看誰,一股腦兒擠過來慣性般地說完拜年詞,換回一個個紅包,笑靨如花地跑開??粗麄兊谋秤?,我竟有些澀澀的。因為我像他們這樣大的時候,是沒有紅包的,總是奶奶嬸嬸們直接從衣袋里把錢掏出來,大多是一毛,兩毛,偶有五毛,還是皺巴巴的。沒有紅包,就沒有打開紅包那刻的驚喜和喜悅,也就少了對紅包的期待和猜測。而這些,我確認都是美麗的。
叔叔端起酒,淚眼汪汪看著我:“孩子,以后過年,還是回來。”
叔叔一飲而盡,我也一飲而盡。而嬸嬸,只管把菜堆在我面前的碗里,任它們滿滿溢出來,由著一大塊紅燒肉滾落在桌上。
我毫不猶豫,撿起來放進嘴里。
這分明是小時候的年。小時候的年,記憶里就是這般滾潤香嫩的肉滋味。那時候,母親一忙便是整個臘月,可忙來忙去,我的記憶卻只有一種肉滋味。
一個肉滋味,需要忙碌一個臘月,一個冬天,甚至一整年。然而我堅信,那時候的母親,以及所有的大人們遠比如今快樂。她們快樂,是因為全家人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她們快樂,是因為她們在替全家人尤其是孩子們完成一個心愿,那就是肉滋味。
用一個冬天醞釀出的肉滋味,你知道有多香?
可如今,我們早已不再想聞哪怕一點點肉滋味。
好在,家鄉(xiāng)還有。
說話間,又一撥奶奶大娘堂弟堂妹推門而入,屋子立時亂起來,完全聽不清誰給誰拜年。不過孩子們一散開,屋里就清晰了。我這個歸家之人,自然成了中心,所有的親人都圍在我身邊,問長問短。
長長短短,多年不見的故事如何能說得清?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年里。
于是,支離破碎,我們一點點扯。
越扯,越暖。
直到,叔叔把案板放在炕沿上;直到,餃子餡香高調(diào)入圍。
“什么餡?”
“豬肉韭菜!”
好久了,沒吃這種餡的餃子。原來,竟也是老家專有的味道。
奶奶大娘們立即咽下芝麻,挽袖子洗手。嬸嬸推也推不開,憑她們炕上炕下圍著案板擠成一堆。一串一串的故事,也就順勢包進了餃子里。
這樣的場景,總與母親有關(guān),與溫暖有關(guān)。小時候回家一看到偎著一屋子女人或針線,或家常,總是異常地暖。也因此,每每回家,總希望除了母親,還有奶奶嬸嬸或者別的大娘阿姨在座。反正,屋里只要坐滿女人,就感覺是家,是溫度。
如今,我就擠在這熱騰騰的中心,享受溫暖的年。
叔叔插不上手,遠遠地看著我們,抽煙,笑。
餃子,就在歡聲笑語里排滿一箅子,又一箅子。
“奶奶,琴琴到家拜年了!”門口,一個男孩伸進一只頭喊。細看,便是剛才用小鞭搗蛋的小淘氣。大奶奶邊應聲邊放下手里的餃子往外小跑,一邊跑又一邊叮囑我:“小小,吃了飯到奶奶家?。 ?/p>
時間已近中午,大娘堂妹們也就勢起身,要回家做飯。走時,自然留下與大奶奶一樣的叮嚀。
那當然。所有的親人,我都想見;曾經(jīng)的溫暖,我都想重溫。尤其,是那個二十年不見面,卻依然可以親切地喊我小名的下院嬸嬸。
餃子下鍋,肉下鍋。不同的肉滋味,飄滿屋,飄滿院,飄滿村。
更溢滿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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