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誼 張玉鐸
(湖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網(wǎng)絡視閾下“萌”的受容軌跡及語義演變的探討
李 誼 張玉鐸1
(湖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網(wǎng)絡視閾下“萌”的新語義的形成不是漢字文化圈簡單的單向輸入或輸出,而是由漢→日、日→漢切磋砥礪,中日兩國共創(chuàng)共享的結果。然而,基于人類共同的認知體驗,盡管語義近似,認知上卻有偏差。本文自日源網(wǎng)絡流行詞“萌”的緣起爬梳開始,藉以厘清亞文化語境下「お宅」→「萌え」的受容軌跡 ;運用認知語言學的概念整合和概念隱喻理論,探究「燃え」→「萌え」→“萌”的語義演變及語義認知機制,在此基礎上,對中日同形漢字“萌”做出闡釋,旨在揭示其語義特征。
萌;萌え;受容軌跡;語義演變;認知機制
「萌え」作為日本動漫迷的通用語,起源并流行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而作為集體性的文化現(xiàn)象被認可、確認始于本世紀初?!懊取痹c“宅”類語系中的“秋葉原系”等一同入選為日本2005年流行語。從「萌え」開始流行到“萌”、“萌萌噠”席卷網(wǎng)絡波及全球,成為日本文化軟實力的重要象征。作為日源流行詞,有悖于傳統(tǒng)且超出單純的“流行語”概念,從日本傳播到中國,從虛擬世界擴展到日常生活、人際交往等現(xiàn)實世界,大有愈演愈烈之勢。2014年7月30日《人民日報》中,竟然有一篇題為《環(huán)球走筆:日本“萌世界”之殤》(朱豪新,2014:21)的評論性文章。能在《人民日報》這樣全國性報紙上見到介紹日本萌文化的文章,足見其傳播影響力。
“萌”的廣泛流傳和使用使得其基本義項沉淀下來,獲得了概念上的意義,具有“可愛”、“喜愛”之義,該概念通過隱喻性的映射,形成了一個具有強大認知能力的詞素,故“賣萌”、“萌系”、“萌點”等“萌”族流行詞成倍的涌現(xiàn)出來。然而,在中國有關“萌”的研究,尚剛剛起步,研究成果不多。主要有齊珮(2010)、蔣兆雷 、葉兵(2010)、黃宇雁(2012)、王建英(2006)、白解紅、王莎莎(2014)等從語言學、社會語言學和認知語言學等角度的研究。前期研究成果關注該詞的來源、構成方式和特點等,大多只是對其語言現(xiàn)象做描述性解釋,沒有上升到理論高度,且缺少基于具體語料分析和深層次的認知語義機制探討。鑒此,筆者從「お宅」到「萌え」文化意蘊的挖掘開始,對于尚處于流動狀態(tài)的該語言現(xiàn)象,用認知語言學的概念整合和概念隱喻理論,探究網(wǎng)絡視閾下「燃え」→「萌え」→“萌”的語義演變過程中作用于其間的認知機制,并對中日漢字文化圈中的同形漢字“萌”做出闡釋。
“萌”一詞的使用頻次高,近年來備受兩國網(wǎng)民的關注,且顯示出極高的社會認可度。“萌”以及“萌”族詞語的傳播路徑是:動漫語言→網(wǎng)民語言→社會語言。從虛擬到現(xiàn)實社會,從特定人群到大眾群體的過程充分反映了語言認知的特性。究其原因,首先是由現(xiàn)代社會的文化因素導致,具有一定的社會心理基礎。它的出現(xiàn)也是人們語言上求新求異的心理需求的顯現(xiàn),迎合了人們追新求洋的心態(tài),同時也是當前社會權威墮落,草根至上個性的彰顯(李誼,2012)。 了解「お宅」、「宅文化」及其行為方式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萌”的意義(齊珮,2010)。新詞語具有廣泛的社會和心理基礎,考察新詞語的過程,就是梳理新生活的過程,有助于對置身的社會和生活狀態(tài)擁有更明晰、更自覺的洞察。借助新詞語可透視后現(xiàn)代社會人類的生存發(fā)展狀態(tài),展望未來的發(fā)展圖景。
(一)「お宅」、「宅文化」與 「萌え」的淵藪
關于網(wǎng)絡視閾下“萌”的語源,日本學者齋藤環(huán)(2008)認為,該詞源于動漫《美少女戰(zhàn)士水兵月》的主人公「土萌螢」(tomoe hotaru),將該詞定義為:由虛構的對象喚起的疑似戀愛的感情,其起源應追溯到宅文化?!袱故堑诙朔Q寒暄用語,在與不知道名字,也不太熟悉的對方打招呼的場合使用。日語第二人稱的表達方式很多,比如「貴方」、「貴様」、「お前」,可以依據(jù)具體語境和說話人之間的身份地位,交往關系的親密程度選擇使用。但是「お宅」的特殊性在于:第一,說話人單方面預先想定自己與說話人的關系;第二,僅用于寒暄場合中對對方的稱呼。即「お宅」在語用學上的出發(fā)點是必須與他者相關的語言交際行為。從語源看,也是「お宅」日后被引入亞文化①語境中,與“fan、mania”等近義詞語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原因所在。它大大超出了對某事物的“迷狂”,“熱衷”這種單一向的意思,更加強調(diào)主客體雙方的交流和溝通,進而具有將主客體雙方納入特定共同體的意識傾向。因此,日后才出現(xiàn)「御宅族」及其衍生物「宅文化」。
上世紀八十年代,時值日本動漫產(chǎn)業(yè)興盛時期,「お宅」出現(xiàn)在1982年熱議的動畫片《超時空要塞》中,女主人公明美用其稱呼男主人公時用,該詞由此而膾炙人口。次年,作家中森明夫在漫畫月刊《漫畫連載》上撰文討論「宅」以及「御宅族」現(xiàn)象,作為亞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內(nèi)容,誘發(fā)日本社會界和學界的持久且廣泛關注。隨著動漫、網(wǎng)絡游戲、圖文雜志、手機小說、科幻電影等亞文化表現(xiàn)形式的產(chǎn)生、傳播和發(fā)展,在日本關于「宅」的界定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日本著名人類社會學家東浩紀(2001:124)在其著述《動物化的后現(xiàn)代主義》中定義“宅”人:“一言概之就是眈溺于動漫、網(wǎng)絡游戲、SF、圖片信息等亞文化中的人的總稱”?!罢比嗣詰儆谔囟▽ο螅聊缬谔摌嫷膭勇蛘呔W(wǎng)絡空間,拒絕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際關系等,交流完全依賴信息的交換來進行。實際上,當“宅”文化發(fā)展到東浩紀所說的極端境地就產(chǎn)生了現(xiàn)在的“萌”和“萌”文化,“宅”為“萌”的發(fā)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恰如時下網(wǎng)傳的“宅若久時天然呆,呆到深處自然萌”②。
(二)「萌え」的緣起及語義演變
日文中的“萌”原本不是情感類詞匯,其本意為“草木初生發(fā)芽”,動詞詞性,日文和中文辭書的注釋基本一致。作為文學作品中常用的文雅詞散見于各類古典作品中:
1.石ばしる垂水の上のさわらびの萌え出づる春になりのけるかも。③/清泉流石上,薇蕨已萌芽,不覺春來矣,東風出百花。
(楊烈, 1984:288)
2.春雨に萌えし柳か梅の花ともに後れぬ常の物かも。④/春雨發(fā)垂楊,梅花處處香,楊梅同放發(fā),物理是其常。
(楊烈,1984:686)
3.春は萌え夏は緑に紅のしみ色に見ゆる秋の山かも。⑤/春日山生發(fā),夏山綠滿顏,滿山紅色見,畢竟是秋山。
(楊烈,1984:425)
4.春日野の下萌えわたる草の上につれなくみゆる春のあは雪。⑥/草木嫩芽生,春漫春日野,殘雪覆郁地,碧雪同生輝。
5.次はAさんとBさんの會話⑦:
Aさん:ピカチュウとかも十分、「萌え」なんじゃないかと思います。けれど「萌えアニメ」かと言われれば、そうではないと思います。「萌えアニメ」と比べると、何かが違いますよね……人によっては、モナリザに萌える人もいるんじゃないでしょうか。/皮卡丘不也很萌么?但是,我認為它還算不上“萌動漫”。與“萌動漫”相比,還是有差異。不也有人覺得夢娜麗莎很萌嗎?
Bさん:…変な例えですが、つまり、1%の萌え要素が入っているだけで極端に「萌え作品」と表現(xiàn)する人とどうやって見たら「萌え作品」になるのかわからない人がいる、ということでしょう。日本國內(nèi)に限らず、外人さんが日本のアニメを見て「萌えを感じるアニメ」は違ったりするのかもしれませんね。/舉一個不太恰當?shù)睦樱瑢τ谝徊恐挥?%萌元素加入的作品,有的人會覺得非常萌,有的人卻怎么也看不出來萌在哪里。不止在日本本國,就是外國人欣賞日本動漫后,對萌的感受也會不同。
以上1~4中「萌え」在古典文學作品『萬葉集』中均表示春季里草木初生發(fā)芽所呈現(xiàn)的春意盎然的景象。從例句5現(xiàn)代動漫作品對話中可見,伴隨該詞由動詞向名詞、情感類形容詞的詞性變化,其語義已由“草木初生發(fā)芽”演變?yōu)椤拔?、可愛、迷戀”等,賦予人們更多的美學遐想。三省堂出版的《大辭林》第三版⑧關于「萌」字除了原有的(動詞)“若芽が出て伸びる/草木初生發(fā)芽”、「利息がつく/生利息」也叫「萌える」外,新增注釋義項:(名詞)「ある人物やものに対して、深い思い込みを抱くようすをいう若者言葉。その対象は実在するものだけではなく、アニメーションのキャラクターなど空想上のものにも及ぶ。/形容對某人或某物抱有執(zhí)念,屬年輕人用語。其用于表達的對象不僅是實際存在的,還包括動漫角色等虛擬的形象。」小學館出版的『デジタル大辭泉』第二版⑨新增義項解釋是:「ある物や人に対してもつ、一方的で強い愛著心?情熱?欲望などの気持ちをいう俗語。必ずしも戀愛感情を意味するものではない。平成二年(1990)前後から漫畫?アニメ愛好者の間で使われ始めたという。そのため、対象も初めは架空の人物が中心であった。/表達對某人或某物單方面所持有的強烈依戀、激情、欲望等心情的俗語表達,并非戀愛情愫。平成2年(1990)左右開始,在漫畫、動畫愛好者中廣為流傳。由此,其最初描述對象以虛構人物為主?!?/p>
然而,以上注釋還遠遠不能表達網(wǎng)民對「萌え」的識解,基此,日本有名的出版社小學館于2013年10月舉辦活動——「あなたの言葉を辭書に載せよう/請為您喜歡的詞匯做補充注解吧。」以下是從「萌え」的投稿⑩中遴選出的優(yōu)秀作品:
1.マンガやアニメに登場する人物の特徴(眼鏡や髪型等)や仕草に対する嗜好の発露?!秆坨R~」「ツインテール~」/對漫畫、動畫中出場人物的特征(眼鏡和發(fā)型舉止等)所產(chǎn)生的嗜好流露。如眼鏡~、雙馬尾~。
2.特定の偶像に接したときに心の中で芽生える慈しみの感情。/遇到特定的偶像時心中萌生的憐愛之情。
3.未完成?未成熟な存在に対して沸き起こる情念。完成?成熟した存在には、尊敬?憧憬(しょうけい)となる。/對未完、未成熟的事物涌生的感情。對完了、成熟的事物則是尊敬和憧憬。
4.冬枯れの地に春草が生えてくるように、寂々とした心に芽生える未成熟な愛情。好きになりそう、好ましい意味を持つ話し言葉。語尾を伸ばして強調(diào)して使われる。/如同在冬日的荒地上生出春草一樣,在空寂的心頭生發(fā)青澀愛戀,多用于貌似喜好、滿意的口語表達。詞尾拖長以加強語氣。
5.性的欲求を伴わない興奮。理由無く心を摑まれるもの。対象そのものではなく特定の要素?要因に対して興奮すること。主に観賞における嗜好の発露。/并不伴隨著性欲的亢奮。不知不覺心為之一動。對特定的要素、原因而非對象本身所產(chǎn)生的興奮。主要是在觀賞時發(fā)生的嗜好流露。
6.憧れと性的興奮を合わせた感情を、応援する気持ちで美化したもの。男性が女性アイドルに対して感じる事例が多く、現(xiàn)存の人間へも仮想的な対象へも使われる。秋葉原等ではこの感情を利用した産業(yè)が成立しつつある。/將愛的憧憬與性的興奮結合加以美化煽情,常用于男性對女性偶像傾慕的個體感受,也可推及到現(xiàn)實人物或虛擬對象。在秋葉原等地,該情感類文化產(chǎn)業(yè)正逐步形成。
7.平成期に形成された美意識で、アニメ?漫畫などにおける美的理念の一。愛くるしいものから匂い零れる魅惑、その息吹きに觸れた心のわななき。また、それを感じたときに発する語。→侘(わ)び →寂(さび) →物の哀(あわ)れ。/平成時期所形成的審美意識,該審美理念深深植入到動漫產(chǎn)業(yè)。由天真可愛誘發(fā)四處飄溢的魅惑,以及由此氣息所觸發(fā)的心靈震顫。抑或感觸而流露的語言。→閑寂→幽雅→物哀。
從上述例句中不難發(fā)現(xiàn),脫胎于草木初生之芽之原意,「萌え」被日本動漫愛好者用作描述看到美少女角色時,產(chǎn)生一種熱血沸騰的精神狀態(tài),后發(fā)展為對這類可愛、幼稚形象的描述,精神層面上的語義延伸與拓展。誠然,能夠被稱為「萌え」的,通常是具有甜美純真、討人喜歡等特質(zhì)的人或事物。日本「御宅族」和動漫喜好者用該詞來形容極端喜好的事物,但是通常都是針對女性群體而言。自“萌”字在網(wǎng)絡上爆紅,除了傳統(tǒng)的“可愛、漂亮”等褒義,還有“裝嫩”、“扮嫩”等貶義。從構詞結構“艸+日+月”,由此滋生出男女間的戀愛情愫。此外,因「萌え」的日語發(fā)音與「燃え」一致,又被賦予“狂熱、欣賞、夠爽”等語意。從例句1中可看出,對「萌え」的特征更加具體化:「眼鏡~」、「ツインテール~」。在例句2、3、4中,從情感角度對「萌え」的解釋更細化,賦予人們更多的想象力,引申為「尊敬?憧憬」、「情念」、「未成熟な愛情」等。在例句7中,從現(xiàn)代審美的角度,道出與日本傳統(tǒng)審美意識的關聯(lián):閑寂→幽雅→物哀??傊?,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網(wǎng)絡流行語作為尚處于流動狀態(tài)的語言現(xiàn)象,其語義的演變是不斷持續(xù)的。
筆者根據(jù)“維基百科”日文版檢索分析,認為比「宅」更為“虛幻”的概念意象詞的使用人群以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輕人為主,即“80后”一代造就的新詞匯。而其語義解釋更加偏重情感描述,對以動漫、網(wǎng)絡游戲為代表的亞文化產(chǎn)物以及與此相關的一切信息表示出極端熱情。不難發(fā)現(xiàn),廣義「萌え」是對出現(xiàn)在動漫、游戲、小說等作品中的登場人物或角色的喜好感情;伴隨「宅」的成長,顯現(xiàn)于「宅」族中的「萌え」更加強調(diào)對象物的視覺符號化、夸張性、刺激性,用于區(qū)別其他形式要素,以此為端緒創(chuàng)造私人性想象空間,從而獲得審美愉悅。在視覺上形成類型化的造型形象。比如,在人物形象的裝扮上以“貓耳”、“巨乳”、“眼鏡”、“女仆裝”等為代表;在角色性格上表現(xiàn)為“天真無邪”、“粗枝大葉”、“不可思議”、“阿姐”、“阿妹”、“正太”、“蘿莉”、“裝嫩”等。如東浩紀(2001)所言,所謂“萌”是由“宅”人進行的象征性消費活動的產(chǎn)物。如果“宅”可以說是文化樣式和價值樣式,那么,“萌”就是從“宅”文化中汲取的片斷式表象 (齊珮,2010:90)。作為亞文化語境中的產(chǎn)物,“萌”依存“宅”群體,“宅”助推“萌”生成。
(一)「燃える」→“燃”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是人們在對現(xiàn)實世界體驗的基礎上通過認知加工而形成的,是主客觀互動的結果。因此語言不是對現(xiàn)實的直接反映,而是經(jīng)過了人腦思維方式的過濾。概念隱喻把熟悉和不熟悉的事物之間的相似性做不尋常的比較,從而加深了我們對未知事物的認識。隱喻性思維有助于人類不斷擴展其認知概念系統(tǒng),從而形成一種有效的認知手段;這種手段始終伴隨著人們認識世界的過程。由于情感是抽象的、模糊的或難以表達的感覺,因此為了生動形象地描述人類的情感,人們經(jīng)常把它們隱喻化(陳家旭,2007)。「燃え」源于動詞「燃える」,作名詞用。顧名思義是由“燃燒”之原義延伸到次文化領域導致語義得到擴展。如動漫文化作品中那些激動人心場景場面及登場人物復雜的心理狀態(tài)。將其感覺概念化,產(chǎn)生了概念隱喻:“激動是火”,從源域到靶域的隱喻映射過程是通過“激動便溫度上升”、“激動讓液體沸騰”、“激動讓氣體噴發(fā)擴散”等等系列心理聯(lián)想實現(xiàn)的。
由于漢語和日語相似的文字結構、心理、生理體驗與概念隱喻,隨著日本動漫文化的沖擊,國人接受了「燃え」衍生的新用法,也逐漸用“燃”字來描述周圍的事物,表達那些令人激情燃燒、熱血沸騰、予人無限力量的動漫、文字、臺詞、人和物。有“好燃”(令人激情澎湃的狀態(tài))、“燃片”(令人激情澎湃的電影或動漫)、“燃曲”(令人激情澎湃的歌曲)、“燃起來”(興奮、激動起來)等表達。鑒此,漢日語使用者都認為可用“燃”字來描述上述心理狀態(tài),“燃”的新意義的生成機制是概念隱喻和概念轉喻,而中日網(wǎng)民共享隱喻和轉喻。因此,從日語「燃え」到漢語“燃”,語義基本沒有改變。
(二)「燃え」→「萌え」的演變軌跡
認知語義學的概念整合理論通過探討概念之間相互作用而形成新概念的心理過程,為詞義或語義的構建提供解釋。它是在概念隱喻理論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對隱藏于隱喻幕后的在線心理認知機制作了更為深入的揭示(白解紅 王莎莎,2014)。
關于情感類詞匯「萌え」的語源,主要有以下四種說法:第一種認為以力量、熱情高漲的「燃える」和樹葉等生命力旺盛地發(fā)芽的「萌える」兼收并蓄;第二種來源于NHK播放的「天才てれびくん」系列動畫片中恐龍行星的女主角「萌え」,用于表達與女主角「萌え」有相似的感覺;第三種認為來源于雜志「なかよし」中連載的「あゆみゆいの太陽にスマッシュ!」里的主角「高津萌」,其瘋狂的粉絲們在網(wǎng)絡論壇中使用「萌ちゃん燃え燃え」,進而演化成「萌え萌え」;第四種認為只是FEP(IME)切換錯誤,以訛傳訛得以普及(王建英,2006)。以上說法中,筆者認為第一種更契合日本人意象認知心理,是兩詞合成整合后滋生的意象。
作為日本「御宅族」所使用的一種隱語,「萌え」因「燃え」得以普及,「萌え」由“草木生發(fā)”的原義特征映射到情感產(chǎn)生貌似草木發(fā)芽的隱喻聯(lián)想,“見自己怦然心動的女子而自然產(chǎn)生依戀之情”。鑒此,「萌え」的網(wǎng)絡新義即對某事物強烈喜愛之情便應運而生。網(wǎng)絡視閾下,「燃え」到「萌え」詞形的轉變正是因為日語誤輸入的導致,故激活了「萌え」的相關概念意義以及「燃え」與「萌え」同音關聯(lián)觸發(fā)「萌え」的新語義。其過程可以用概念整合理論解釋。
圖1 「燃え」→「萌え」的語義整合過程圖
上圖中圓圈代表心理空間,圓圈中的點代表心理空間的元素,元素間聯(lián)系用線段來表示。輸入空間I為「燃え」語義成分,輸入空間II為「萌え」語義成分,兩空間內(nèi)相應或相似元素投射到類屬空間,類屬空間承載空間共有的抽象結構,投射到合成空間合二為一,表現(xiàn)為兩條線相交;兩個輸入空間亦可向合成空間投射獨立元素,兩條線不相交。合成空間處于整個概念整合網(wǎng)絡的核心地位,接受來自輸入空間的語義結構投射,并生成層創(chuàng)結構。層創(chuàng)結構生成方式有三種:組合,完善和擴展?!溉激ā购汀该趣ā挂饬x元素有選擇地進入合成空間,經(jīng)過整合(由讀音相同產(chǎn)生語義關聯(lián):興奮狀態(tài))、完善(由興奮感覺升為依戀情愫)、擴展(迷戀對象包括人和物;某人或物所具備讓人迷戀的特性)等加工過程。「萌え」在與「燃え」的語義整合的過程中,除「燃え」的語義外,賦予了其新的意蘊。
(一)「萌え」與“萌”的概念整合機制
“萌”字見于中國典籍年代久遠?!墩f文解字》?中有“萌,草芽也”的解釋;“萌”除了用作名詞外,還可用作動詞,意為“草木發(fā)芽”,如《禮記全譯·孝經(jīng)全譯》?中的“草木萌動”。如《商君書注釋·更法第一》?中“知者見于未萌”則是其引申意,表示“開始、產(chǎn)生”?,F(xiàn)代漢語中“萌”是萌芽、萌生、發(fā)端之義,可見從古代漢語到現(xiàn)代漢語,“萌”的意義沒有大的變化和復雜的引申。關于「萌え」的語源在本文二的(二)中已詳述,在此不再贅述。 在網(wǎng)絡視閾下,日文「萌え」已由物理特征的“植物發(fā)芽”引申為思維情感類活動,思想感情的表達,并不斷地海外擴張,有悖于傳統(tǒng)“萌”意義,其強大構詞能力致漢語世界和日語世界呈現(xiàn)泛濫之勢。在日本,年長的日本人甚至抱怨,「萌え」在古日語中是高雅詞匯,而現(xiàn)在卻是“最被濫用的俗語”,沒有任何章法,還衍生出一系列如“萌系”、“萌點”、“萌戰(zhàn)”等五花八門,卻讓人迷惑的“萌詞匯”;大肆以“萌”做宣傳,日本文化大有“泛萌”趨勢(蔣豐, 2011:2)。日語中「萌え」族流行詞如:「萌えアニメ」、「萌えキャラ」、「萌えクリ」、「萌え擬人化」、「萌え単語」、「萌えBBS」、「萌え漫畫」、「萌え萌えアニメ日記」、「萌え要素」、「萌える英単語」、「萌える法律読本」等等以「萌え/萌える+N」或「N+萌え/N+に萌える/接頭語(超)+萌え」構成的復合詞或短語比比皆是,并以同樣的構詞方式迅速傳播到漢語網(wǎng)絡世界。如:“萌娘、賣萌、泛萌、萌倒……
誠然,「燃え」的語義觸發(fā)機制比「萌え」明晰,符合人們共同的認知過程。日語中「萌え」和「燃え」各自語義成分相互作用砥礪,估計很多網(wǎng)民對此知之甚少?,F(xiàn)代漢語中原本就有“萌”一詞,樹木花草的嫩芽“幼小、嬌嫩”的語義特征與清純少女的美麗、可愛具有同一性,兩者的認知互動的結果就是:流行于中國網(wǎng)絡和網(wǎng)民中的“萌”,獲得了隱喻性的擴展,從而賦予了“幼小”、“可愛、“清純動人”、“唯美”等意蘊。漢日語言中的“萌”字,便凸顯其文化差異。當中國文化受到日本動漫文化強烈沖擊時,「萌え」在被漢語受容過程中,并沒有一味遵循“拿來主義”,中國網(wǎng)民對此有自我認知過程,并有選擇地借入日語流行語「萌え」的語義認知過程,即可視為概念整合過程。
圖2 「萌え」→“萌”的概念整合軌跡圖
「萌え」與“萌”意義元素通過字形和字義的相似組合在一起,認知主體利用大腦的抽象思維與已有的知識對其進行完善,形成“對幼小、可愛的女孩產(chǎn)生強烈好感”等意義,進而擴展到對“一切幼小、可愛的人或物”和“幼小、可愛的特性”的審美認識。
(二)“萌”的隱喻映射機制
在概念整合過程中,除了音、形、義相似外,「萌え」的“對于人的強烈的好感”與漢語“萌”的“幼小、嬌嫩”語義發(fā)生了投射,激發(fā)有關“萌”的語義聯(lián)想。「御宅族」多為男性,“萌”的對象通常為美麗年輕的女性角色。而在漢語中,“萌”的最突顯意義為“植物發(fā)芽或未成熟的事物”,便有了“稚嫩、純潔、天真可愛、唯美”等的概念隱喻。其想象與類比,實則中國網(wǎng)民跨空間的隱喻映射,將“源域”植物的若干屬性投射到“靶域”人身上。
該隱喻又擴散到其他領域,只要該事物是虛擬的或真實的,具備稚嫩、天真可愛的特性,便可稱之為“萌”。因此,基于概念整合過程中中國網(wǎng)民有意識的選擇以及概念隱喻結果的先入為主,漢語“萌”的其它語義并沒有被激活,日語「萌え」關于“對某人和物迷戀的感情”的語義成分沒有進入整合空間;與此相對,漢語“萌”的原始意義大多進入了整合空間,故成為為數(shù)不多具有中國特色的日源漢語流行詞。
在語法上,日漢“萌”字都可用作形容詞、名詞和動詞,同屬兼類詞。但是其詞性的變異過程和語義是有區(qū)別的。日語「萌え」,最初是以動詞形態(tài)呈現(xiàn),如「AはBに萌える」?!窤はBに萌えを感じる」。從「超萌え」該類詞以及「萌え+N」等構詞方式可見詞性朝著形容詞(形容動詞)方向發(fā)展的勢頭。「萌え」功能發(fā)展過程:動詞→名詞→形容詞;與此相對,漢語中的“萌”最初是“萌芽、萌發(fā)”之意,由于受到日本動漫文化的沖擊,“萌”有形容年幼少女的意思,激活了受眾關于“萌芽”的“萌”即“幼小,嬌嫩”的聯(lián)想,從而悟得“萌”即“幼小、可愛的、魅力”之語義。如:
1.網(wǎng)友不禁感嘆:“交警叔叔太萌、太可愛了”。
2.這個萌妹紙是誰?在網(wǎng)上火了好久,忍不住問一下!
3.王寶強小丑特寫賣萌搞怪。
4.兩小孩超萌恐龍裝微博火了,你被他們萌到了嗎?
漢語網(wǎng)絡流行語中的“萌”最初以形容詞形態(tài)出現(xiàn),表示男、女生樣貌可愛,例如1、4;名詞用法如3所示;形容詞“萌+N”構成的復合名詞則表示屬性特征,如2所示。此外,有“萌娘、萌點、萌姐 、萌弟”等。動詞用法如4的“被……萌到”作為常用句式表示因可愛而動悸。
“萌”的使用頻次之高,備受關注顯示出極高的社會認可度,從而印證了東浩紀(2001)所謂“萌”是由“宅”人進行的象征性消費活動的產(chǎn)物;當“宅”發(fā)展到極端境地就產(chǎn)生了現(xiàn)在的“萌”和“萌”文化。然而,網(wǎng)絡視閾下的“萌”之新語義的形成不只是漢字文化圈簡單的單向輸入或輸出,而是由漢→日、由日→漢雙向切磋砥礪的過程,是中日兩國共創(chuàng)共享的結果?;谌祟惞餐恼J知體驗,語義雖基本相似,但中日網(wǎng)民對同形漢字詞認知的共性個性皆備。從上述分析得知,日語「萌え」強調(diào)的是讓人興奮激動的狀態(tài)、讓人狂熱喜好的情結,更強調(diào)事件的緣起發(fā)端,其中心語義為:具有激發(fā)對美少女興奮激動,迷戀之意?!该趣ā埂懊取钡恼Z義演變過程不僅是漢日用詞習慣的不同,更體現(xiàn)了「萌え」和“萌”語義認知上的偏差。誠然,概念隱喻和概念整合的認知機制在語言交流互動中不斷推動了「萌え」和“萌”的語義演變及發(fā)展。日源網(wǎng)絡流行語借入的不斷漢化,豐富了漢語的語言內(nèi)涵,亦推動了漢語的多元發(fā)展。我國國內(nèi)流行起來的“萌”文化因傳播過程中的流播變遷因素所致,貌似日本本土“萌”文化,實則差異很大。從多角度對根植于不同土壤中的“萌”文化的對比將是今后的研究課題。
注釋:
① 亞文化在社會學中,是指在某個較大的母文化中,擁有不同行為和信仰的較小的文化或一群人,亦稱次文化。
② 作者不詳。取自兩首詞的意境,上半句是秦觀的《鵲橋仙》:兩情若是久長時;下半句是清朝納蘭性德的《無題》:情到深處無怨尤。
③④⑤分別出自于鹿持雅澄編的『萬葉集古義』卷8 第95頁,卷17第209頁,卷10 第136頁。(鹿持雅澄編. 1928.萬葉集古義[M].東京:名著刊行會.)
⑥ 出自于三浦理編的『新古今和歌集』第3頁。(三浦理編. 1913. 新古今和歌集[M].東京: 有朋堂書店.)
⑦ 谷川流.2009.涼宮ハルヒの憂鬱[OL]. http://detail.chiebukuro. yahoo.co.jp/qa/question_detail/q,2014-10-12.
⑧ 參見:三省堂. 2006.『大辭林』第三版[OL]. https://kotobank.jp/ word/%E8%90%8C%E3%82%86-398822, 2014-11-11.
⑨ 參見:小學館.2012. 『大辭泉』第二版[OL]. http://ja.wikipedia. org/wiki/%E5%A4%A7%E8%BE%9E%E6%B3%89, 2014-11-11.
⑩ 參見:小學館.2014.デジタル大辭泉の解説——萌え[OL]. https://kotobank.jp/word/%E8%90%8C%E3%81%88-9313,2014-10-10.
? 參見《說文解字》(上)第44頁。(許慎.2001. 說文解字[M].北京:九州出版社.)
? 參見《禮記全譯?孝經(jīng)全譯》(上冊)第300頁。(呂友仁呂永梅.1998. 禮記全譯?孝經(jīng)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
? 參見《商君書注釋?更法第一》(第一冊)第5頁。(高亨.1974.商君書注釋?更法第一[M].北京:中華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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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pproach to the Receptivity Trajectory and the Semantic Shift of the Chinese Character “Meng”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net
the formation of new sematics of “Meng” on the internet is not a simple unidirectional input or output in the cultural circle of Chinese character, but mutual negotiation by means of being created and shared both in China and Japan. However, based on a common cognitive experience of mankind, there are cognitive deviations, although semantic meanings are similar. The article tries to clarify the receptivity trajectory: from “otaku” to “Moe”in Japanese sub-cultural context by way of exploring the origin and collation of the Japanese network buzzword “Moe”. The author probes into the semantic evolution and cognitive mechanism of semantics: from “combustion” to“Meng” in light of conceptual integration and metaphor. Based on the previous analysis, the article interprets “Moe”, the same character both in Chinese and Japanese in order to reveal its semantic features.
Meng; Moe; trajectory of receptivity; semantic evolution; cognitive mechanism
H363
A
2095-4948(2014)04-0065-07
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英漢常用網(wǎng)絡詞語的認知語義研究”(10YJA740003);湖南省教育廳項目“日源漢語網(wǎng)絡詞語的語義演變及認知研究”(CX2013B195)的階段性成果。本文得到了湖南師范大學“日本文學教學團隊”(2012-145)、“中級日語精品課程”(2012-146)的支持與贊助。
李誼,女,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語用學、語義學及中日網(wǎng)絡詞匯對比;張玉鐸,男,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生在讀,研究方向為中日英網(wǎng)絡流行語對比及流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