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林
宣統(tǒng)二年,他們27歲,都生于1883年,是標準的“80后”。
一個口吃、木訥、謙恭,本應(yīng)該成為一位優(yōu)秀的天文學家,卻當上了大清帝國的攝政王;一個帥氣、才華橫溢,本應(yīng)該是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卻當上了刺殺攝政王的刺客。
他們是載灃和汪兆銘,一個是末代皇帝溥儀的爸爸,一個后來改了名字叫汪精衛(wèi)。
命運讓他們后來又調(diào)換了位置——一個成了一介平民,一個成了“國家元首”。
他們離開這個世界時的境遇,更是一個巨大的反諷。
末代皇帝的父親載灃
載灃是光緒皇帝的親弟弟,從小生長在醇王府,這個王府里的人沒有因為自己府里出了皇帝而覺得風光,反倒人人因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不小心被恩威無常的慈禧太后抓到把柄。到載灃成年的時候,他不出意外地成了一個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人,除了怕獲罪,更主要的是要掩蓋自己嚴重的口吃。
沉默,說話時謙恭地點頭是載灃的標志性動作。這使他看起來比別人更像個貴族。見過他的外國人都在回憶錄里夸獎他有真正的親王風度。但是,他的兒子——年幼的溥儀早就說破了這個“皇帝的新裝”,他回憶第一次認識自己父親的情景時說:我做皇帝,我父親做攝政王的這三年間,我是在最后一年才認識自己的父親的。那時我剛在毓慶宮讀書不久,他第一次照章來查看功課。有個太監(jiān)進來稟報說:“王爺來了?!崩蠋熈⒖叹o張起來,趕忙把書桌整理一下,并且把見王爺時該做什么指點給我,然后告訴我站立等候。過了一會兒,一個頭戴花翎、嘴上沒胡須的陌生人出現(xiàn)在書房門口,挺直地立在我的面前,這就是我的父親。我按家禮給他請了安,然后一同落座。坐好,我拿起書按老師的指示念起來:“孟子見梁惠王,王立于沼上,王立于沼上……”
不知怎的,我心慌得很,再也念不下去。梁惠王立于沼上是下不來了。幸好我的父親原來比我還慌張,他連忙點頭,聲音含混地說:“好、好,皇帝好、好好地念、念書吧!”說完,又點了一陣頭,然后站起來走了。他在我這里一共待了不過兩分鐘。
這位“80后”爸爸見到自己親生兒子時已這樣緊張,面對大場面時的樣子更是可想而知。而他就是以這樣的“風度”支撐了大清朝最后幾年的“門面”。
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載灃是十足的窩囊廢,包括他的頭號政敵袁世凱,以及各個心懷鬼胎的王公大臣,乃至現(xiàn)代的歷史學家。而事實上,載灃是一個真正的好人,一個求知欲很強的科學愛好者,如果不是陰差陽錯當了攝政王,他極有可能會成為中國最好的天文學家。因為,當王公大臣們都忙著爭權(quán)奪利,花天酒地的時候,最有條件去爭取這些東西的載灃卻在如饑似渴地讀書。
載灃畢業(yè)于中國最高級的私塾——“陸軍貴胄學堂”,這是為親王貝勒們專門設(shè)立的學校,堪稱史上最“貴”的貴族學校。教員和教室都是全國最好的,但學風卻是天下最差的,當時人們描述親貴們學習的狀態(tài)時說:貴胄學堂學生類皆王公貝勒宗室子弟,故具膳須極豐厚精美。人設(shè)一席,日需庫平銀七八兩,稍不遂意,即遭呵叱,甚者且飛盤擲碗焉。總辦教習皆為學生之奴隸,呼往喝來,唯命是聽。學生每到堂,須有教習遣人往請,有請至四五次至午刻始蒞止者。抵堂即索午餐,餐畢揚長竟去,并不上課。亦有偶爾興至,入課堂,高唱京調(diào)一出者,故時人擬之為“安樂園”云。
而這樣一個高級的學堂竟然沒培養(yǎng)出一個像樣的人才來,可見學風之差。就是在這樣差的風氣中,爵位最高的載灃卻堅持每天都來上課——真正意義上的上課,每次都認真地記筆記。沒過多長時間,他的筆記竟積攢了一大箱。需要指出的是,他所學的課程內(nèi)容也是當時最先進的:軍事、數(shù)學、地理、物理等。
不知是出于天性還是出于天命,載灃沒有對那些可能幫助他當好一個攝政王的課程產(chǎn)生興趣,而是對天文學非常著迷。他代表皇帝出使德國回來的時候,帶回的不是什么奇珍異寶,而是一個地球儀和一架天文望遠鏡,以及眾多的科學儀器。從此以后,每當天空中有日食和月食,他都認真觀察,并把其圖像記錄在自己的日記中。
但歷史沒有給載灃任何做天文學家的機會,而是給了他一個統(tǒng)治國家的機會。于是,他永遠被定格在那個窩囊廢的形象中。
詩人革命家汪兆銘
當27歲的載灃坐在宮中,聽各路大臣來向他報告大清朝面臨的危局時,他絲毫沒有想到,一個和他同歲的人正潛伏在北京城里,密謀把他殺掉,這個人叫汪兆銘。
27歲的汪兆銘和27歲的載灃在所有方面都是相反的。汪兆銘相貌英俊帥氣,才華橫溢,尤其寫得一手好詩,談吐文雅,演講動人。下面這首詩即可見其才氣:
海山蒼蒼自千古,我于其間歌且舞。
醒來倚枕尚茫然,不識此身在何處。
但在1910年,帥哥詩人汪兆銘的日子卻過得非常窩囊。
載灃窩囊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他本就窩囊,二是他統(tǒng)治的這個大清朝太窩囊。
而汪兆銘窩囊的原因只有一個:他本是敢作敢為的熱血青年,但天天被他的革命家同事們罵作膽小鬼。于是他決心做一件大事讓那些嘲笑他的人看看。
汪兆銘雖然只有27歲,但跟隨孫中山革命已經(jīng)有些年頭。此時,革命派正在和梁啟超等立憲派爭論一個問題:中國到底應(yīng)該革命還是搞君主立憲。梁啟超提出了一個讓革命派們非常窘迫的論點:你們這些革命派實際上是“遠距離革命派”!為什么呢?因為你們光顧著煽動老百姓去革命,自己卻退得遠遠的,等著收割革命果實,這樣的革命派還好意思爭論嗎?
梁啟超的話給了革命派們極大的刺激。汪兆銘作為革命派的核心人物之一,血性大起,很快組織了一個暗殺隊來到北京,他要領(lǐng)導暗殺隊親自革幾條命,振奮革命派的士氣。他抱著必死的決心,根本沒有考慮這是否魯莽。
從清廷的立場看,汪兆銘是典型的“恐怖分子”;從革命陣營看,他是一個革命家,雖然是一個頭腦極度發(fā)熱的革命家,因為遠在國外的孫中山已經(jīng)連發(fā)急電,讓他停止這個冒險的計劃。但他以詩人的語言回答說:弟雖流血于菜市街頭,猶張目以望革命軍之入都門也!意思是:我就算在菜市口被砍了頭,眼睛也要睜得大大的,看你們打進首都來!endprint
汪兆銘帶著暗殺隊秘密潛入北京,在北京琉璃廠附近開了一個照相館掩人耳目,然后伺機找大官做目標。他考慮得很合理,照相館可以名正言順地擁有暗室,也可以名正言順地散發(fā)出當時老百姓們會感到奇怪的化學藥劑的味道,而這些都是制造炸彈必需的條件。
炸彈造好了,機會也來了。
1910年2月,當時皇族中的兩個實權(quán)人物——載洵和載濤(攝政王載灃的兩個弟弟)出洋歸來,汪兆銘和暗殺隊興奮地帶著炸藥混進了車站的歡迎人群中,可是,當遠來的火車停穩(wěn),達官貴人們魚貫而出的時候,他們才想起自己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他們根本不認識載洵和載濤!
到處人頭攢動,到處是清朝官員的紅頂子,他們暈頭轉(zhuǎn)向,分不清到底哪個是他們要襲擊的目標。機會轉(zhuǎn)瞬即逝,暗殺隊只好悻悻撤回。革命新手汪兆銘的第一次革命行動就以這樣讓人啼笑皆非地方式結(jié)束了。
載灃和汪兆銘的命運交會
第一次行動的失敗打擊了汪兆銘的自尊心,但這更激發(fā)了他的血性,他一狠心,決定炸就炸個最大的,直接找攝政王下手,豈不快哉!
雖然汪兆銘和他的暗殺隊同樣不認識攝政王載灃,但載灃循規(guī)蹈矩的性格卻給他們提供了再好不過的機會,因為載灃每天都要上朝,上朝的路線每天都一樣,只要把炸彈埋在他上朝的路線上,載灃必死無疑。打定主意后,暗殺隊說干就干,很快就選定了什剎海邊的銀錠橋作為目標。
銀錠橋是個很小很小的橋。站在橋上,人的目光可以越過什剎海的寬闊水面,遠遠地看到青灰色的西山。因此很早之前,這里就成了“燕京十六景”之一,名叫“銀錠觀山”。汪兆銘和他的暗殺隊沒有心思觀山,他們選擇這里完全是因為這里是載灃上朝的必經(jīng)之路,而且是必經(jīng)之路上唯一可以埋炸彈的地方。
1910年3月31日夜晚,北京城春寒料峭,大街上早就沒有了行人。一個黑影正悄悄地躲在銀錠橋下,把裝滿炸藥的鐵罐子埋在橋下的泥土中,他叫喻培倫(后來的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按照分工,炸藥埋好之后,暗殺隊的領(lǐng)袖汪兆銘需只身藏在橋下,等到天亮載灃上朝路經(jīng)此處時引爆火藥,與其同歸于盡。
當喻培倫埋藏炸藥的時候,在離銀錠橋不遠的一個道觀中,汪兆銘正和暗戀他多年的女友陳璧君做最后的訣別,這是這個詩人兼革命家第一次表露自己的愛意,因為他覺得現(xiàn)在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但這次精心準備的暗殺就像世界上大部分暗殺一樣,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失敗了。
喻培倫剛把炸藥埋好,興奮地走出橋洞,剛剛還空無一人的胡同里忽然閃出一個黑影,這讓他大驚失色。這個黑影顯然看到了他。喻培倫撒腿就跑,他腦袋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趕緊通知汪兆銘快跑。
喻培倫的反常舉動自然讓這個意外走過來的人產(chǎn)生了疑心,我們已經(jīng)無法考證這個人到底為什么來到了銀錠橋邊,但是他一定是大清朝的好臣民,因為他馬上報告了警察。那罐特意從日本買來的炸藥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
暗殺計劃徹底失敗,沒當成英雄的汪兆銘也很快被捕了。但是,他的人生高潮也迅速到來,因為暗殺雖然失敗了,但這個事件讓本來就已經(jīng)很脆弱的政局陷入了更嚴重的混亂中。輿論的聲音像旋渦一樣,迅速裹緊了汪兆銘,讓他有了可能比暗殺成功更難以得到的名氣。在這個事件的刺激下,老百姓和統(tǒng)治者緊繃的神經(jīng)像一根被拉緊的琴弦,越繃越緊,革命的壓迫性的氛圍開始聚集起來。
按照大清律法,汪兆銘犯的是“謀大逆”罪,這個罪名是通常所說的“十惡不赦”的“十惡”之一,要被凌遲處死。但是,攝政王載灃再窩囊也知道,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代,處死汪兆銘這個政治犯意味著什么,加之日本人趁機插手,他更不敢輕舉妄動了。
獄中的汪兆銘心中有種英雄般的滿足感,他恢復詩人的本性,喊出了他生命中最燦爛的句子: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這首詩很快就在北京城的士人學子、販夫走卒中傳遍了。詩歌本是世界上最柔弱無力的東西,但當它擊中人們的心事時,其力量卻勝過千軍萬馬。革命者赴死的氣概有如尖刀,把大清朝廷的面子——那塊早已腐朽的遮羞布——徹底剖開了。
兩個同齡人——載灃和汪兆銘的交鋒就這樣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烙在了歷史的熒幕上,勝利者自然是汪兆銘。
一個成了“國家元首”,
一個成了一介平民
1911年,農(nóng)歷辛亥年的秋天,窩囊的攝政王載灃再也不用應(yīng)付那些他難以勝任的國事了,因為“國已不國”,大清朝在炮聲和談判桌上的討價還價中正式宣告結(jié)束。所有重要官員的頭銜前面都可以加上一個“末代”的字樣,六歲的溥儀成了“末代皇帝”,載灃成了“末代攝政王”。和遺老遺少們?nèi)鐔士煎男那橄啾龋d灃卻長出了平生最輕松的一口氣,他從宮里回到自己家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終于可以回家抱孩子啦!”
刺殺載灃的刺客汪兆銘也在辛亥革命的炮聲中走出監(jiān)獄,以革命元勛的地位走進了新生的國家。
這兩個同齡人的交集原本可以這樣徹底消失,但命運的奇詭卻讓他們再一次產(chǎn)生了關(guān)系。
此后幾十年的歲月中,載灃是一個沉默的前朝遺老,偶爾在溥儀和復辟者們身邊無奈地走來走去。而汪兆銘則在中華民國的政治風暴里起起伏伏,但始終處在政治職務(wù)頂尖的位置。
1940年的3月30日,汪兆銘已經(jīng)是汪精衛(wèi)。這一天,他已經(jīng)由中華民國的開國元勛熬成了“中華民國”的“國家元首”,這和他三十年前準備刺殺攝政王的日子是同一天。
整整三十年的時間,不長不短,已經(jīng)讓刺客革命家汪兆銘變成了歷史上最大的漢奸汪精衛(wèi),這時他早已不再是“80后”,而是一個五十七歲的老人了。
汪精衛(wèi)的“中華民國”雖然是日本人扶植下的偽政府,但在形式上,他和曾經(jīng)的大清攝政王載灃之間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載灃在辭去攝政王職位后的三十年里,基本上沒有再和歷史事件發(fā)生大的關(guān)系,他如自己所愿,隱居在自己的王府中,以一個前朝遺老和“中華民國”公民的身份生活著。他的口吃雖然和以前一樣嚴重,但他已經(jīng)不需要再為自己掩飾。endprint
這天,喜歡讀書讀報的載灃知道了這樣一個荒謬的事實:當年的刺客汪精衛(wèi)如今成了“中華民國”的“國家元首”,而他自己所在的北京在形式上也是這個偽中華民國的領(lǐng)土。這樣,他和汪精衛(wèi)的政治地位正好調(diào)換了位置:汪精衛(wèi)成了“國家”領(lǐng)導人,他成了一介平民。
但載灃本人并不承認這個“中華民國”,正如他不承認同時在東北存在著的那個“滿洲國”,雖然“滿洲國”的皇帝正是他的親兒子溥儀。從1931年日本人以溥儀做傀儡建立“滿洲國”之后,日本人就花盡心思威逼利誘這位“滿洲國”皇帝的爸爸去長春,但是載灃在這個問題上和自己的兒子徹底分道揚鑣,他用能想到的所有的搪塞理由拒絕了日本人的要求。比起當年風光無限的攝政王來,載灃的這個政治抉擇是他真正值得炫耀的,這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獨立人格作出的政治抉擇,而且顯然是正確的抉擇。
在日本人的控制下,汪精衛(wèi)的“中華民國”承認了“滿洲國”,還像模像樣地建立了“外交關(guān)系”,而且汪精衛(wèi)本人還要作為“國家元首”出訪這個“盟國”,當年的革命家要向自己當年的革命對象行禮如儀!
在載灃和汪精衛(wèi)的第二次較量中,載灃完勝了。
1942年5月4日,汪精衛(wèi)帶著偽政府大員們出發(fā)了,他們的目的地是“新京”(長春),偽滿洲國的“首都”,來祝賀這個“國家”的“國慶”十周年紀念?!皣摇钡故切隆皣摇?,但人全都是舊人。
這一天,汪精衛(wèi)的代表團中還包括“華北政務(wù)委員會”的兩位大員,他們是從北京出發(fā)的,其中一位是“華北教育督辦”周作人,同樣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位“督辦”正是23年前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主將之一。
這場滑稽的“兩國領(lǐng)導人會面”像模像樣地進行了很復雜的交涉,因為日本人控制的“滿洲國”要求汪精衛(wèi)一干人等按照古代宋朝使臣見北國皇帝的禮節(jié)來行禮,汪精衛(wèi)為了顧全“國體”,堅決不答應(yīng),最后在日本人的斡旋下,決定雙方行“兩國元首禮”。
到了會見的時刻,汪精衛(wèi)帶著眾人來到了“滿洲國”的“皇帝”溥儀面前,剛要舉行“兩國元首”的握手,沒想到一旁的司儀大聲喊“一鞠躬”!眾人猝不及防,慌忙之間不知所措,只好順勢鞠躬了事,既然有了“一鞠躬”,自然就有了“再鞠躬”和“三鞠躬”,汪精衛(wèi)之前的交涉成果就這樣在日本人的安排下化為烏有。
一代同齡人都化為了
歷史的塵土
同樣是1942年的3月,汪精衛(wèi)的詩集《雙照樓詩詞稿》出版了,詩集開篇就是那句“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編者是一個日本人——黑根祥作。而此時,詩人汪精衛(wèi)早已埋沒于歷史的塵土中。詩絕對不是一種獨立于思想的東西,當汪精衛(wèi)失落了內(nèi)心的正義時,詩情也自然終結(jié)了。
在滑稽的“兩國元首會見”之后兩年,汪精衛(wèi)因為多發(fā)性骨髓腫病死在日本,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話是“回中國”。
最后,他回到了中國,他最后夢想的是回到他的革命生涯中,因此偽政權(quán)把他葬在了中山陵的一側(cè)。為了防止必然要發(fā)生的毀墓行為,整個墳墓都用混凝土澆筑封閉。
但是,抗戰(zhàn)勝利后的軍民沒有放過羞辱他的機會,因為人們認為讓他的墓在中山陵就是對孫中山莫大的羞辱。再堅固的混凝土也禁不起炸藥的威力,當年,汪精衛(wèi)沒死于自己引爆的炸藥之下,死后卻被炸藥炸開墳墓,尸體也被火化,徹底消失在歷史的塵土中。
他曾經(jīng)的敵人,當年的大清攝政王載灃卻親眼看到了推翻大清的中華民國的覆亡。1951年2月,68歲的載灃在北京善終,他最高的榮耀不是當年的攝政王,而是周恩來總理代表新中國對他的蓋棺論定,周總理說:載灃是在一種特殊的情況之下,身不由己地被慈禧推上監(jiān)國攝政王的高位的。慈禧當時滿以為她自己還不會死,所以才作出了這樣的選擇。第二天,當她明白自己活不久,想改變昨天的命令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又勉強加上個“大事請示太后”,算是了卻了這件事情。其實,不是因為載灃適合做攝政王,慈禧才選了他,而正是因為他不適合,慈禧才選他的。這個歷史責任不能由載灃來負擔。載灃忠于大清,在位時盡了他最大的努力,而未能阻止王朝的滅亡,這不是他的過錯。誰也不能阻擋歷史車輪的前進。
載灃在辛亥革命爆發(fā)后主動辭去監(jiān)國攝政王的職位。他后來也沒有主張對革命進行武力反抗,也沒有站出來反對宣統(tǒng)皇帝“遜位”。這些表現(xiàn)順應(yīng)了時代的潮流和人民的意愿,客觀上有利于革命。到了民國以后,貴族和遺老中有人不遺余力地進行復辟大清王朝的活動,但載灃卻始終沒有積極參與,這一點也是難得的。
載灃后來作為一個平民,作為溥儀的父親,如果他移住長春去依靠他的兒子,在人情上是說得過去的。這同溥儀去當“皇帝”是不同的,同溥杰等人為“滿洲國”效力也不一樣。但他畢竟是一位政治家,是一個反對分裂祖國的愛國者。他在日偽的統(tǒng)治下沒有屈從日本人的一再勸誘,堅持不去東北,在政治上同“滿洲國”劃清了界限。在這件事情上,他充分表現(xiàn)了民族氣節(jié)、政治膽識和魄力。這是他晚年的最大成功。
到了民國時代,載灃還一直在王府里堅持實行前清的舊禮,好像是要永遠堅持下去。但是到新中國成立以后他就把它全取消了,這是他思想開通進步的表現(xiàn)。載灃的國學底子很深厚,又是清朝末年到民國、到日偽時代歷史的活見證,他如果能夠有更長的壽命,一定會對文史研究作出很好的貢獻。
命運的巨手給我們的歷史設(shè)計了這樣一對奇特的同齡人,他們的生前身后,可謂盡占時代風流,千古是非后人評說。唯一公平的是,時間讓他們都化為了塵土。
〔本刊責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名人傳記》2012年第10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