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嫣
老寶齋是一家老字號的首飾加工店,雖然門面不大,但名氣著實不小。他們這里所有的首飾,都是獨一無二的設計,純手工制作而成。老寶齋的店主欒四海,為人誠信,技藝高超,在業(yè)界有著極高的聲譽。
這天早晨,老寶齋開門沒多久,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走了進來,拿著一張貨單,說要取一件定制的手鏈。欒四海接過提貨單一看,原來是兩天前他親手開出的單據(jù),客戶是一位名叫丁建東的大老板,短短兩個月里,丁建東為他那個千嬌百媚的妻子阿言,先后在他這里訂制了三件首飾,一共價值十幾萬,是一擲千金的大客戶。欒四海隨口問道:“丁先生自己怎么不來???”
“他有事太忙,所以讓我來幫他取?!毙』镒踊卮鸬臅r候,臉上好像有些不自然,欒四??丛谘劾铮睦锊挥傻谩翱┼狻币幌?,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又問:“你是他什么人?朋友?”
小伙子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欒四海更加覺得不對勁,小伙子這一身衣服,看上去無論如何不會超過五百元,由此可以斷定,他的經(jīng)濟條件好不到哪去,他有什么資格跟丁建東那樣的大老板做朋友?雖然這樣判斷有點勢利,但這款手鏈價值六萬多塊,小心一點總不會有錯的。欒四海笑了笑,說:“我們這里有規(guī)定,由于首飾的款項已經(jīng)預付,如果不是本人親自來取的話,需要電話溝通核實才能付貨。請你稍等一下,我給丁先生打個電話。”
欒四海伸手去拿電話,果然,小伙子露出驚慌之色,急忙說:“還是我給他打吧——我手機里存著他的號碼?!?/p>
說完,小伙子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過了幾秒后放下,說:“手機關了,肯定是在開會呢。算了,我等一會兒再來取吧。”
小伙子拿著貨單慌里慌張地走了。欒四海知道,小伙子肯定不會再來了,如果他判斷沒錯的話,貨單應該是小伙子從丁建東那里偷來的,剛才,他只是隨便調(diào)了個號碼撥出去,裝模作樣地給自己找個離開的借口罷了。欒四海決定給丁建東打個電話說明一下,可丁建東的電話卻關機,欒四海不禁有些納悶,難道,自己冤枉了那個小伙子?剛才小伙子撥打的真是丁建東的電話?
他正琢磨著呢,手機響了,卻是丁建東的妻子阿言打來的電話,她焦急地問,是不是有人拿著貨單取走了手鏈?欒四海便把剛才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阿言這才松了口氣,說貨單放在丁建東的錢包里,可不知道什么時候錢包丟了,她擔心有人拿著貨單取走手鏈,所以趕緊打電話來說明情況。
不一會兒,阿言急匆匆地趕來,再三向欒四海道謝,欒四海說這些都是他應該做的,不算什么,不過既然貨單落到了別人手里,萬一再有人拿著貨單提貨,他這邊也會有不小的麻煩,所以要求阿言出具一張收條,這樣的話,即使再有人想拿著貨單提貨也不怕了。
于是阿言親筆寫了張收條,又應欒四海的要求,留下了聯(lián)系電話,然后帶著手鏈離開了。
到了晚上,老寶齋正準備打烊的時候,一輛寶馬車緩緩停在門前,從車上下來一個三十六七歲的女人,雖然長得普通了些,但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女人臉上有一種掩不住的哀愁,從包里掏出一張貨單,對欒四海說:“老板,這是我老公兩天前訂制的手鏈,已經(jīng)做好了吧?”
欒四海拿起那張單據(jù),一下子愣住了,原來,這張貨單正是早晨小伙子拿的那張。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丁建東先后三次來老寶齋訂制首飾,每次都帶著阿言,而且向欒四海介紹的時候,說阿言是他的老婆,眼前這女人怎么說她是丁建東的妻子?
阿言雖然長得十分漂亮,但看起來卻比丁建東小了十多歲,要說她是丁建東的情人還差不多,至于說妻子,還是眼前這位女士比較合適。欒四海很快做了個大膽的猜測,但是,他還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他試探著問:“您就是丁先生的妻子?您好!怎么稱呼您?”
“我姓方,叫方媛?!?/p>
“為什么丁先生沒陪您一起來呢?”
方媛眼圈一紅,淚水撲簌簌地掉了下來:“我老公出了車禍,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昏迷不醒,大夫說他……說他恐怕再也醒不過來了?!?/p>
欒四海大吃一驚,看方媛的樣子,無論如何都不像是裝出來的,心里一下子就信了大半,他趕緊安慰了她幾句,然后疑惑地說:“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這張貨單是……你老公給你的嗎?”
方媛擦了擦眼淚,說:“不是,昨天我老公出車禍時,手機在口袋里擠碎了,今天中午我把手機卡放進新手機,隨后有人打電話進來,說撿到了這張貨單,他是按照貨單上面的電話打過來的。后來他把錢包給我送來,我才知道我老公訂制了這款手鏈。明天是我們倆的結(jié)婚紀念日,我還以為他忘記了這個日子呢,沒想到他……”
方媛忍不住又哽咽起來,欒四海卻已經(jīng)全都明白了,心里忍不住暗暗嘆息,這個傻女人,丁建東根本沒打算把手鏈給她,而是給他的情人的,要是她知道了真相,她的心會傷成什么樣?。克肓讼?,又問:“那小伙子沒向你要什么報酬?”
“他沒要,但我不能沒表示啊——人家沒拿貨單取走手鏈,反倒是還給了我,也算是拾金不昧,所以我給了他三千塊酬金。”
“我給你老公開完貨單后,親眼看見他把貨單放進了錢包,怎么會被別人撿走?是不是你老公的錢包丟了?”
方媛愣了:“我光顧著在醫(yī)院忙活了,沒注意他的錢包啊,你是說,那小伙子當時在車禍現(xiàn)場?他拿了我老公的錢包?”
看著方媛毫無心機的樣子,欒四海決定給她上一課,便把上午小伙子來取手鏈的事情講了一遍,最后點明說:“據(jù)我判斷,昨晚你老公出車禍后,那小子十有八九就在附近,順手牽羊拿走了錢包,今天他在我這沒能拿走手鏈,所以才把貨單給你送去,他的目的就是想要筆酬金,你上當了?!?/p>
方媛呆了半晌,苦笑道:“要不是這張貨單,我還不知道我老公對我這么好呢,錢包丟了也不算什么,上當就上當吧,——對了,手鏈是不是已經(jīng)做好了?”
這時候欒四海已經(jīng)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做了一件特別愚蠢的事情。他懷疑阿言之所以來取手鏈,是因為她知道了丁建東車禍受傷、甚至可能再不會醒來的消息。
面對這樣一個單純的女人,欒四海實在不忍心說出實情,他裝出不好意思的樣子說:“對不起,這兩天事情實在太多,還差兩道工序沒弄完,正好我也想去看望一下丁老板,到時候我順便給你捎去,你看行嗎?”
方媛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答應下來。方媛剛走,欒四海就讓徒弟悄悄跟上去,核實一下方媛的身份和她所說的話是否真實,然后趕緊撥打阿言留下的電話,沒想到電話怎么也打不通。欒四海暗叫不妙,直到徒弟回來,告訴他方媛確實是丁建東的妻子,丁建東的確出了車禍的消息時,欒四海終于確定,自己一片好心維護客戶的利益,卻被阿言算計了。一定是阿言得知丁建東可能昏迷不醒的情況后,害怕丁建東的老婆看到貨單來取手鏈,所以趕緊來到店里,借口丁建東的錢包被偷,在沒有貨單的情況下把手鏈騙走,雖然出具了收條,但隨即注銷了原來的電話號碼,讓欒四海無法找到她。
不過,這個阿言想得也太美了,以為這樣就能吞掉手鏈嗎?她和丁建東的關系再隱秘,總會有人知道些蛛絲馬跡的,不信警察找不出來她。想到這里,欒四海立刻報了警,還特別跟警察說明了情況,希望他們別把這件事傳到方媛的耳朵里。辦完了這些事情,他又忙活了半宿,重新做了條一模一樣的手鏈,第二天一大早送到了方媛手里。
轉(zhuǎn)眼幾天過去了,從警方傳來的消息,阿言不是本地人,取走手鏈的當天,便離開本市,原來的手機號碼也停用了,估計再想找到她比較難。欒四海非常沮喪,找不到阿言,除非丁建東醒來,否則這筆損失就沒法挽回了。他借口探望丁建東的病情去了醫(yī)院,可是丁建東依然昏迷不醒,當他見了方媛之后,卻嚇了一大跳。幾天不見,方媛瘦了一大圈,整個人憔悴不堪,原來,這些日子她一直陪在醫(yī)院,傷心、勞累使她變成了這個樣子。
欒四海安慰了方媛幾句,神色黯然地離開了。他知道,那六萬多塊他是賠定了。
三個多月后的一天,欒四海正在店里忙碌,一個瘦削的男人走了進來,欒四海抬頭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隨即驚喜地大叫一聲:“丁先生——”
原來,這人竟然是一直昏迷不醒的丁建東,大夫曾經(jīng)說過,他只有百分之一醒來的希望,任何人都以為他會在病床上度過余生,沒想到他居然奇跡般地醒過來了。
丁建東醒來后,發(fā)現(xiàn)那個手鏈戴在妻子手上,才知道車禍之后,他的錢包被小偷偷走,小偷又企圖用貨單提走手鏈之事。丁建東暗暗慶幸,雖然陰差陽錯被妻子發(fā)現(xiàn)了貨單,但好在第二天是結(jié)婚紀念日,使妻子誤以為手鏈是給她的,否則麻煩大了。只是不知道,阿言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丁建東偷偷給阿言打了幾個電話,卻一直都接不通,去找阿言,不料人去樓空。今天路過這里,想起妻子說過欒四海曾經(jīng)探望過自己,便進來與他敘舊,也順便打聽一下,他是否知道阿言的下落。
欒四海毫不猶豫地把阿言來取手鏈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并拿出那張阿言親筆出具的收條,說:“丁先生,那幾次你帶她來這里,介紹說她是你妻子,否則我也不會那么輕易相信她,把手鏈給她?,F(xiàn)在我找不到她,你看……”
丁建東呆呆地看著那張收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長嘆一聲,說:“袁老板,你說的沒錯,是我誤導了你,所以你才會把手鏈給她。呵,這個平時花言巧語、關鍵時刻無情無義的女人——這責任在我,損失由我來賠?!?/p>
丁建東爽快地給欒四海開了支票,在離開時,他深深地對欒四海鞠了一躬,說:“謝謝?!?/p>
欒四海一愣,趕緊笑著說:“你說的是我沒把手鏈給那個小偷的事情吧?你不用客氣,保護客人的利益,是我該做的事情。”
“不,我說的不是這件事?!倍〗|搖頭搖說,“當我老婆來取手鏈時,你完全可以跟她實話實說,試著爭取她的諒解,讓她放棄手鏈以減少你的損失,可你卻只字沒提,她才會以為那手鏈是我要送給她的禮物,所以她才會死心塌地地照顧我,每天都在我耳邊訴說當年的往事,用她的深情把我從那片黑暗的世界中一點點救回來?!?/p>
欒四海開心地笑了起來:“其實當時我真想跟你老婆實話實說,可轉(zhuǎn)念一想,那樣做就算能挽回損失,也有失厚道,所以才絕口不提此事,沒想到因此把你從昏迷中喚醒。”
丁建東肅容道:“不,我想謝你的不是我因此醒來,而是謝你替我保守秘密,沒讓我妻子知道阿言的存在,沒讓她受到我背叛她的傷害。她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我再也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情了?!?/p>
〔責任編輯 柳婷婷〕
〔推薦人 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