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紅岡
[摘 要] 時間是文學中永恒的主題,文學的發(fā)展深受時間觀流變的影響。當代西方文學作品里出現(xiàn)了大量常規(guī)邏輯不可能出現(xiàn)的時間構架和意象,產生了循環(huán)敘事手法、意識流寫作手法及死亡敘事等不同文學敘事手法。其發(fā)展趨勢具體表現(xiàn)為時間發(fā)展直線與圓的統(tǒng)一,時間感受主體與客觀的統(tǒng)一,死亡與永恒的統(tǒng)一。
[關鍵詞] 時間觀;西方文學;敘事手法;對立統(tǒng)一
[中圖分類號] I106[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1763(2014)06—0118—04
Study on the Rheological Concept of Time and Development Trend of Contemporary Western Literature
YU Honggang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 Nanchang University, Nanchang 330031,China)
Abstract:Time is an eternal theme in literature, and the development of literature is greatly influenced by the rheological time concept. In the contemporary western literature emerged a large number of time frames and images which are impossible in conventional logic, and different literary narrative techniques come into being, like the circular narrative,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writing technique and death narrative. Its development trend is embodied in the unity of liner and circle time development, the unity of subject and object of time perception, the unity of the death and eternity.
Key words: concept of time; western literature; narrative techniques;unity of opposites
時間一直以來都是自然科學和哲學等不同領域的研究對象,它無處不在卻又縹緲虛無,看不見,摸不著,因此時間常常被人們比喻成沙漏、落花流水、環(huán)形監(jiān)獄、迷宮等,這些比喻形象地描繪了時間的特性。時間同時也是文學中永恒的主題,每當哲學界、科學界等不同領域對時間作出新詮釋時,文學界便會吸納新定義使其融入文學創(chuàng)造中,文學作品往往利用不同的時間觀和時間意象來傳達作家的真實創(chuàng)作意圖,20世紀西方文學中出現(xiàn)了與“時間”密切相關的新的文學敘事手法。
在早期乃至中世紀的西方文學作品中,反映時間主題時突出的是神與人的對立關系,通過時間的傳統(tǒng)意象傳播了“神”的強大意志, 時間的妖魔化加強了人們對生命與自然的贊美以及對青春的消逝與無常死亡的恐懼和悲傷。歐洲文藝復興運動時期的文學則體現(xiàn)了時間可以延長及輪回的唯心主義時間概念,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一方面反映了時間“線性”發(fā)展的特性,同時又反映了時間“循環(huán)往復”的特征。進入20世紀,受愛因斯坦“時間膨脹”論等觀點影響,人們最終認識到時間本質上不過是一種抽象的自然存在物。時間這個無所不能的“神”一旦被否定,更多的作家認識到時間能夠魔幻般的創(chuàng)造合成,文學的線性時間流可以被隨意切斷,時間主體與周圍世界有無限可能的關系。[1](P158)
20世紀中后期, 西方文學作品里出現(xiàn)了大量常規(guī)邏輯不可能出現(xiàn)的時間構架和意象。其發(fā)展趨勢具體表現(xiàn)為靈活改變客觀時間長度和順序,通過時間發(fā)展直線與圓的統(tǒng)一,時間感受主體與客觀的統(tǒng)一,死亡與永恒的統(tǒng)一,把時間的悖論性特質呈現(xiàn)出來。
一 時間發(fā)展直線與圓的統(tǒng)一
文學創(chuàng)作中時常出現(xiàn)將時間表征為流水的意象,暗指時間流逝一去不返的直線式發(fā)展。正如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的名言: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這種考慮社會變遷問題的思維方式讓歷史直線論者認為每件發(fā)生的事情均由一條必然的因果鏈所決定。時間的直線式發(fā)展意味著時間是一種永不停息的線性的單向運動,時間往往被認為有始有終,不斷流逝,一旦消逝便無法挽回。就如同人的一生,從嬰孩呱呱落地,青春和美麗轉瞬即逝,很快就要面對死亡的必然。中世紀意大利詩人但丁的《神曲》、17世紀英國詩人約翰·彌爾頓的《失樂園》就汲取了這種生老病死萬物枯榮始末分明的時間表達方式。
時間的表征又可以體現(xiàn)為圓弧式循環(huán)運動。古埃及人用銜尾蛇的圖像來表達宇宙中不可捉摸的時間之謎,他們將時間畫成一條羽蛇,蛇嘴銜著蛇尾,周而復始永不停滯地流轉著[2](P13)。無獨有偶,在中國傳統(tǒng)的時間觀念中,時間也是循環(huán)往復的,比如古時候人們用天干、地支相配組成歷法以顯示陰陽五行大地五氣的變化,每60年為一個循環(huán)周期。輪回式的時間觀念將時間看作是迂回的和可重復的,時間始終沿著自身運動的永恒周期做圓弧式運動。時間的變化協(xié)調于自然狀態(tài),如晝夜交替,四季變化,農時更替,都是時間的圓周式發(fā)展。倘若我們回顧歷史,就不難發(fā)現(xiàn),人類的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就是一個又一個循環(huán)往復以至無窮的圈。正如柏拉圖的“人世輪回”思想,人類一次又一次被洪水和其他災害所毀滅,只有一小部分人存活下來,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人類一次又一次從滅亡中恢復,人種數(shù)量不斷的增加,文明得以不斷的延續(xù)和發(fā)展。歷史周而復始,不斷循環(huán),這就是典型的歷史循環(huán)論。[3](P72)古希臘詩人荷馬在《伊里亞特》第六卷描寫了人類與綠葉等植物一代出生一代凋謝的相似性, 人生如同樹葉的萌芽和枯亡,新的一代崛起,老的一代死去。
循環(huán)輪回式時間觀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更為久遠。早在公元前8世紀,古希臘詩人、歷史學家赫西俄德就曾闡述過歷史循環(huán)往復于五個階段:社會平等、安逸、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黃金時代”到人性墮落、戰(zhàn)爭不息的“鐵器時代”等。其后,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也將人類世界描繪成了一個世間萬物在某一天回歸伊始重頭來過這樣的輪回。19世紀愛爾蘭文學家威廉·巴特勒·葉芝在他的多部詩作中描繪了特洛伊古城一再燃燒的輪回場景。20世紀,英國詩人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的《小老頭》等通過一個老頭子的獨白描繪一種空幻的感受,體現(xiàn)了齊始終、等生死的時間輪回的定義。[4]
進入20世紀后,西方文學開始呈現(xiàn)出時間觀上紛紜復雜的直線與圓的糾纏態(tài)勢。20世紀西方最杰出的文學批評家諾斯洛普·弗萊就在其理論著作《批評的剖析》中提出“文學循環(huán)發(fā)展論”。他從自然界的循環(huán)往復中派生出四種文學敘事類型:喜劇、浪漫故事、悲劇和諷刺,并將每一種敘事類型與春夏秋冬相對應。正如冬去春來一般,諷刺文學發(fā)展到極端之后又將出現(xiàn)喜劇文學。文學意象的循環(huán)和文學敘述結構的循環(huán)是弗萊“文學循環(huán)發(fā)展理論”的基礎,但是弗萊也曾強調他所說的循環(huán)不是簡單的周而復始,而是螺旋式上升,是后者對前者的繼承與發(fā)展。阿根廷當代杰出小說家博爾赫斯大膽嘗試循環(huán)敘事手法,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寫作流派宇宙主義,也被稱之為卡夫卡式幻想主義。在博爾赫斯關于時間命題最直白的小說《交叉小徑的花園》里,空間上小徑分叉交錯的花園隱喻著時間這個無形的迷宮,道路錯綜復雜,出路撲朔迷離,但是多種可能性并存。小說《交叉路徑的花園》才是一座真正的迷宮,其謎底就是時間。[5] 博爾赫斯強調時間的非線性,而好比一張結構復雜的關聯(lián)之網,其中每一個結點既是一條路徑的結束又是另一條路徑的起點,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交織重疊、循環(huán)往復、永無止境。
體現(xiàn)這一時間觀流變發(fā)展趨勢的文學作品還包括美國作家阿蘭·萊特曼于1992年發(fā)表的小說《愛因斯坦的夢》。在該部小說中作者借助愛因斯坦的名字發(fā)表了一系列有關時間問題的玄思,他利用物理學上的一些說法,搭起三十個時間世界——比如在某個世界里,因果錯亂,將來和過去糾纏不清;而在另一個世界里,時間則完全倒流,人們度過老年之后再回到童年;再或者不同的時間和不同的地方相連,人停留在生活的某個時刻動彈不得……整部小說以時間為主人公,以時間的流淌為主要情節(jié),展示了時間的無限可能性。在這個關于時間的多維世界里,萊特曼以一位哲人的眼光,對時間反復地品嘗回味。[6]
直線式和輪回式的不同時間觀念深刻地影響著人們對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的看法。其實,就人的一生來說, 沒有純粹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托、相互轉化。過去發(fā)生的事情不會完全消逝, 而會延綿伸展到現(xiàn)在甚至是將來。人作為個體短暫的一生雖然表現(xiàn)為直線發(fā)展,有出生就會有死亡,但另一方面, 人類生命之潮猶如浪濤般,潮起潮落,后浪推前浪。生命代代相沿,生生不息,這又揭示了時間呈圓周式循環(huán)往復的特質?,F(xiàn)實生活與文學作品中個體生命的變化與整個人類生命的繁衍都體現(xiàn)了時間發(fā)展直線與圓的統(tǒng)一。
二 時間感受主體與客體的統(tǒng)一
人們所說的客觀時間其實就是地球時間或自然時間,也稱為物理學時間。該時間觀的典型代表牛頓認為時間是絕對的,時間可以用來測量和計算地球上普遍的物質運動,包括人的生產、生活和人的生命。古希臘人是時間測量概念的創(chuàng)造者,他們以天體的空間位移作為時間的存在形式。畢達哥拉斯學派說“時間就是天球”,柏拉圖說“時間是天球的運動”,人類依據(jù)地球繞太陽公轉的周期和自轉的周期來計量客觀時間,顯示時間的自然推移和變化。客觀時間具有純粹的自然性,無存貯性和無替代性??陀^時間的順序和延續(xù)過程不受人的影響,完全是按固定的節(jié)奏機械地、必然地進行,永不停息。
主觀時間則不然,它關注時間內的具體經過,強調人們在過程中所體驗到的情感和直接經驗。因此,主觀時間由于人的認知和體驗不同,存在很大的個體差異。德國哲學家康德的時空觀把人類的先天感官形式作為時空感覺的生理基礎。他認為時間是人類先天內感官的形式,內感官是內心借以直觀自身或者他者內部狀態(tài)的。[7](P6-10) 法國現(xiàn)代非理性主義哲學家亨利·柏格森也在此理論基礎之上,提出直覺主義和心理時間學說。他認為客觀時間忽視了時間的流動性,用鐘表和日歷上的標準單位將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牢牢鎖定。事實上,時間川流不息,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相互交錯,互相滲透,彼此沒有絕對的界限。柏格森提出時間的本質特性是“綿延”,在我們的意識深處,“綿延”才是真正的時間。[8](P65-71)
對“心理時間”的探討正好迎合了西方文學發(fā)展的“內轉”傾向,為當代意識流小說創(chuàng)作提供了極好的理論依據(jù)。隨著工業(yè)文明的持續(xù)沖擊,異化程度加劇,資產階級理性主義逐漸為非理性主義思潮所取代。當代人試圖通過突破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描寫方式和客觀物理時間的規(guī)約,來表達人類的復雜心理狀態(tài)和內心世界。深受柏格森直覺主義心理時間影響,20世紀意識流創(chuàng)作大師弗吉尼亞·伍爾芙和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還有法國的普魯斯特等創(chuàng)作意識流文學作品的作家,他們著力描寫人的內心世界,從此意識流小說走向世界,形成了傳統(tǒng)文學和現(xiàn)代文學的一個分水嶺。伍爾芙以此成功創(chuàng)作了《墻上的斑點》、《達洛威夫人》、《到燈塔去》等意識流代表作品。普魯斯特創(chuàng)作的小說《追憶似水年華》,沒有激動人心的情節(jié)設置,沒有時間敘事連貫性,在故事中經常插入各種議論、感想和人物內心世界剖析。詹姆斯·喬伊斯創(chuàng)作的《尤利西斯》也被認為是意識流小說的經典作品。小說描述了一位苦悶彷徨的都柏林小市民,廣告推銷員利奧波德·布盧姆于一晝夜之內在都柏林的經歷,喬伊斯采用意識流手法在小說中構建了一個凌亂交錯的時空。其他重要的意識流作家如美國作家威廉·??思{也深受柏格森的“心理時間”學說影響,??思{的代表作《喧嘩與騷動》表現(xiàn)的就是人被囚在時間里面的那種不幸。[9]
之后當代西方作家們紛紛將意識流寫作手法作為小說創(chuàng)作的基本手法,把筆觸轉向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描寫,采用幻覺、夢境、自由聯(lián)想等手段來體現(xiàn)人物復雜的內心世界和心理活動。在意識流小說中,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不斷流動,互相滲透,不可分割。過去滲透在現(xiàn)在之中,現(xiàn)在又蘊涵了將來,每一個片段都可以成為一個完整的世界。法國新小說派作家米歇爾·布陶在其小說《變化》里描寫了主人公從巴黎乘火車去羅馬時在車廂中所度過的20多個小時所發(fā)生的事,故事并沒有按照客觀事件的線性推移進行講述,而是通過短短20多個小時內主人公內心意識活動,展現(xiàn)了他過去20余年的私人、家庭生活過往以及他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和設想。
后現(xiàn)代主義作家繼承了這種反傳統(tǒng)的文學實驗,其創(chuàng)作更趨于人本主義描寫。他們更是將文本描寫的任意性和不連貫性發(fā)揮到了極致,以期展現(xiàn)人類理性淪為科技理性,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更加混亂、矛盾加劇、社會極端化、片面化和畸形化等社會現(xiàn)實生活困境。因此,后現(xiàn)代主義西方文學創(chuàng)作強調其寫作和閱讀行為的隨意性,如約翰遜寫的活頁小說,就可以讓讀者去任意安排拼湊閱讀的次序,無論讀者從哪一頁讀起都可以,小說以簡短的片段和章節(jié)組成,而各個片段之間相互獨立,互不銜接。
然而,意識流創(chuàng)作和后現(xiàn)代主義寫作手法的大量運用,并不是說明“主觀心理時間”可以完全取代客觀物理時間。20世紀現(xiàn)象學學派創(chuàng)始人胡塞爾在他的“描述現(xiàn)象學”中闡明非本真的客觀時間是如何受到本真主觀時間決定的,或如何因此而得以可能的;因而得以首次在現(xiàn)象學領域完成了對主客觀時間關系的確立[10](P20)。他提出的一些分析方法,對20世紀初以來的西方哲學與人文科學產生了較大影響。即便如此,胡塞爾因其在現(xiàn)象學中的先驗唯心主義與徹底主觀主義的立場、觀點而不斷受到批評與質疑。意識流小說旨在告誡世人單調、線性推進的鐘表和時間觀念,使人與直接的生活經驗相剝離,因人而鑄就的矢量時間的格局使人與自然走向岔路,最終導致主體與客體相分離,主體不斷地異化。意識流作家超越了客觀時間和主觀時間的簡單二分,實現(xiàn)了理性的外部客觀時間與感性的內部主觀時間和諧統(tǒng)一,呼吁處在客觀時間異化狀態(tài)下的人類需要意識到自身的不完整性,在時間坐標網中緊緊攫住意識的碎片,并令其折射出智性的靈光。[11]
三 死亡與永恒的統(tǒng)一
美國作家阿蘭·萊特曼曾在其小說《愛因斯坦的夢》中設想了一個人類長生不死的世界。歲月悠悠,什么都能完成,什么都可以等待。但是這樣的生命無窮無盡,每個人也會有無數(shù)的親戚,一個人無論要干件什么事,先得征詢父母、祖父母、列祖列宗的意見。長生不老是如此代價,誰都不能獨立自主,誰也不自在。到后來,人們想通了,要想活,唯有死。就這樣,有限戰(zhàn)勝了無限。[6](P25)
這種對于時間生命的思索體現(xiàn)了西方存在主義的核心思想,在死亡中認識生、在身處絕境之時體悟絕對自由的生命哲學。存在主義者特別重視時間之于人的存在的意義,保羅·蒂利希認為時間是人類存在無法擺脫的焦慮:“焦慮就是有限,它被體驗為人自己的有限。這是人之為人的自然焦慮,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所有有生命的存在物的自然焦慮?!盵12](P36)克洛諾斯·薩圖恩就曾經使用食子的神話來表示時間,意喻時間會吞噬自己生出來的東西。而古希臘人將希臘神話中的克羅諾斯當作時間老人,因為這個巨神用一把鐮刀閹割了自己的父親。羅馬人的時間之神,他手握一把用以收割的長柄大鐮刀,象征著死亡[13]。所以,鐮刀作為時間的意象,經常出現(xiàn)在各種詩歌和小說之中。時間慷慨地給予人類最美好的東西,同時又顯示了巨大的破壞力,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會被時間吞噬, 被時間無情地破壞和摧毀,它能讓一張青春的臉漸漸布滿皺紋, 讓健碩的軀體逐漸萎縮而喪失活力, 最終悄無聲息地消滅人的生命。對生存狀態(tài)的焦慮來自于人類感受到自身存在的有限性。時間無時無刻地向人們昭示著死亡的在場,生命的有限性給個人生成賦予了絕對的意義。
縱觀西方文學發(fā)展史,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死亡敘事的特質。探尋死亡與存在間的緊密聯(lián)系是文學無可回避的主題,亦是文學審美的要津。人生是五彩繽紛的,死亡因其方式的不同,也呈現(xiàn)出多種多樣的形式,諸如獻身性死亡、災難性死亡、預感性死亡、偶然性死亡、新生性死亡、保護性死亡、抗拒性死亡到生存性死亡。哥倫比亞當代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在其代表作《百年孤獨》中就采用了大量的死亡敘事,霍·阿·布恩蒂亞在殺死嘲笑自己的人后,為了免遭被害人的鬼魂困擾,不得不遠走他鄉(xiāng),最后被綁在栗樹上孤獨地死去。阿瑪蘭塔整天為自己織著尸衣,孤獨地等待著死神的召喚。在一場香蕉工人罷工運動中,政府下令機槍向罷工人群掃射,霍·阿卡蒂奧倒在了血泊中。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堆尸體上。透過些許微弱的光線,他看見了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尸體塞滿了一節(jié)節(jié)火車車廂,之后像廢棄了的香蕉被扔進了大海。加西亞·馬爾克斯不僅用這些紛繁復雜的死亡方式呈現(xiàn)了死亡敘事的多樣性,還對死亡敘事進行了“陌生化”處理,如霍·阿卡蒂奧被槍殺后,他的鮮血從門下溢出,淌過客廳,流到街上,最后竟然奔流起來。吉普賽人梅爾加德斯病死后,尸體被拋入了大海。不久因無法忍受死亡的孤獨,他回到人間,卻又再一次淹死在河里。[14]
正因為有了對死亡的恐懼,才使得人們更強烈地追問生命的意義。因此,只有在死亡中,當每一個時刻奔向死亡,才意味著此在通過自我,這才能絕對地說“我在”。所以,文學作品借由死亡敘事警示我們:沒有死亡的生命本質上不是生命, 死亡才是個體生命和生活的最終確認,只有死亡才能證明活的價值和意義。沒有死亡,我們便不會為生命的短暫而憂慮,不會意識到生命的可貴和脆弱,不會為自己的努力付出而得到的收獲而喜悅。文學對時間、生命和死亡的犀利反思,強烈地震撼著讀者的心靈。[15]
自古以來,死亡與永生一直是世人思索的命題,是文學永恒的主題。時間是宇宙的重要構建,也是衡量生命長短的尺度。人生是如此的短暫和脆弱,這種生命危機感又進一步轉化為對死亡的焦慮和感傷。人類生命的有限和無限實質上就是對限制與超越問題的探討,死亡與永恒的矛盾二重性,讓我們從有限中找到無限,從死亡中悟出永恒。死亡與永恒的悖論辯證地統(tǒng)一存在,死亡是一座必須跨越的橋梁,只有通過它,才能達到永生的彼岸。
“時間”本身就包含了無數(shù)的“悖論” 特征:比如“循環(huán)—直線”、“主觀—客觀”、“有限—無限”、“死亡—永恒”等,當它們同時以某種形式呈現(xiàn)于文本中時,揭示的正是時間最深刻的本質。每一次矛盾著的雙方沖突較量、迸發(fā)出的火星都是一個關于時間的永恒命題。時間觀念的相悖,使文學具有了對立統(tǒng)一的審美張力,借此不同的方式分割和組合時間成為了當代西方文學中普遍實踐的藝術。有限與無限、死亡與永恒之間的沖突,造成“陌生化”效果,引領讀者不斷的思索時間和生存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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