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峰
早上接到表哥悲戚的電話,得知大妗子去了,我急忙帶著家人,在霧靄塵迷里往河里圈鄉(xiāng)下大舅家趕。
大妗兩歲喪母,自幼活潑懂事,長大后大度樂觀,陀螺般旋轉(zhuǎn)于四季村莊,是一個肚子里能撐船的女子,為家族贏得了莫大的榮譽(yù)。她大我大舅兩歲,21歲那年嫁給大舅,大小事都依著他,像慣著自己的弟弟,兩口子也相敬如賓幾十年。她喜歡打腰鼓,七十多歲的人了也停不下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驚天動地,讓鄉(xiāng)鄰好生羨慕。
進(jìn)了村子,往昔熱鬧的街道死寂一片,我一路碎步奔過去,跪在妗子床前,看見她蒙在被子里,說:“妗子,你就不熱嗎?”然后悲從中來,哭出我對妗子的親。
也許我年幼失去母親的緣故,妗子的母性之光灼熱而久遠(yuǎn)。她常常因?yàn)樾『⒆拥恼{(diào)皮搗蛋而故作生氣,一臉威嚴(yán)地瞅著我們?nèi)拢骸叭觳话ご?,上房子揭瓦!”然后,揚(yáng)起手臂做打屁股狀……我們唧唧喳喳作鳥獸散的時候,她正笑吟吟地拿起簸箕,篩麥羅面。
后來,我們長大,結(jié)婚生子工作,妗子依舊把每個孩子都仔細(xì)地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年年春節(jié)回去,我們會事先給她打電話,告訴她中午要吃她親手做的雜燴菜,因?yàn)楹贸?,我們叫它“李氏妗子雜燴菜”,有時我們會在城里不吃早飯回去,為的就是能騰出肚皮多吃一點(diǎn)。而每次她都會掂著勺子出來,站在門口向外瞅,笑吟吟地等著她的親人早點(diǎn)回來。她常常喜滋滋地對人說:“俺外甥胖孩兒今兒要回來……”
老遠(yuǎn)就聽見一陣悲凄的“啊啊”聲從人墻里穿過來,繼而撲進(jìn)來一個中年婦人,一下子蹲坐在院子的地上號啕大哭,勸也勸不住。他是村頭的啞巴,仿佛塌了半個天似的。秋香妗子嘆了口氣說:“你大妗子像面腰鼓,老是把家里家外舞得熱熱鬧鬧,如今走了,擱誰身上都難過……”
下午三時,葬禮開始,從表哥的答謝詞里,知道妗子竟是連續(xù)幾屆的鎮(zhèn)人大代表,是鄉(xiāng)親直選出來的。年前,71歲的妗子還帶著一幫老姐妹去鎮(zhèn)上跟人家比賽打腰鼓,如今腰鼓靜靜地躺在角落,依舊色澤光艷。我問表弟:“為什么不放在妗子身旁讓她帶走,她在那邊可以快樂地打下去。”
淚眼蒙眬中,我看見妗子一臉威嚴(yán),轉(zhuǎn)了轉(zhuǎn)身,然后朝著我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