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安
那是1969年的冬天,我只有12歲。一天傍晚,母親將我叫到面前說:“天冷了,我想讓你去給你爸送雙鞋,你也不小了,該給媽做點事了。”
我的父親在陜西華陰縣的一家農(nóng)場工作,“文革”開始后,父親就很少回家。我至今還記得母親給父親做的棉鞋外表是用黑燈芯絨布做的,鞋幫里是厚厚的棉花,鞋底子是母親一針一線納出來的布底子,鞋頭圓圓的,樣子很笨。臨走的時候,母親送我到大門口,一再叮嚀:“路遠,你把鞋送到就回來?!蔽靼簿嗳A陰大約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我坐的那趟火車見站就停,停停走走,車到華陰羅敷站的時候,已經(jīng)快到中午了。我下了車,向路人問了父親所在農(nóng)場的路線,還有二十多里路,那時也沒有交通工具,全憑著兩條腿,我順著通往農(nóng)場的石子公路,一邊吃著母親烙的饃,一邊急急地趕著路。只記得天氣特別地冷,西北風呼呼地刮著,走著走著,天空又下起了微微的雪粒,我趕到農(nóng)場的時候,已經(jīng)快近下午了。
我趕到農(nóng)場里,終于見到了父親,他上身穿著黑色的舊中山服棉襖,腳下是一雙舊舊的解放鞋,他正在路上吃力地拉著一輛架子車在運肥,臉上汗珠子不住地往下流著。我站在父親的身后,輕輕叫了一聲“爸”,眼淚就止不住落了下來。父親轉身看見是我,臉上露出驚奇的神色,忙把車子放在路邊,拉著我的手問道:“這么遠的路,你咋來的?吃飯了嗎?”我看著父親說:“坐火車,下車走來的?!备赣H聽說我一個人趕了大半天的路,才趕到這里,只吃了一點饃饃,緊拉著我的手,眼淚落了下來。我從布袋里掏出了母親做的棉鞋,雙手遞到父親的手里。父親用手翻來覆去地看著這雙新棉鞋,說:“這里晚上冷得很,有你媽做的這棉鞋就不怕了?!庇终f了幾句話,父親就催我趕緊回家,他擔心我趕不上回去的火車。我只好依依向父親告別。我走了好遠,回過頭去,還看見父親的身影站在路邊。
回去的路上,大片雪花飄下來了,我急著急著地趕路,雪中的路上行人很少。當我趕到羅敷火車站的時候,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在站房一打聽,到晚上十一點多才有一趟客車在這個小站上停留,我只得在這靜靜的小站上苦等。在靜靜的夜里,雪花還在飄著,不時有客車和貨車在站上呼嘯駛過,遠處是夜幕下沉睡的秦嶺山峰。我忘記了渴和餓,靠著候車室里長椅子就睡著了,正睡得香甜的時候,我感到有個人在輕輕地推我,睜開眼睛一看,一個年約七十歲的老奶奶站在我的面前,頭上包了塊醬色頭巾,她看著我笑著說:“娃,這么晚了咋還在這里,走,跟我到家里去。”邊說著,就用手拉著我走。我忙搖了搖頭說:“我不去,一會兒就坐車回家了?!本瓦@樣,我要乘坐的那趟列車到來的時候,已經(jīng)深夜十二點多了,車到西安的時候,已是近凌晨了。
我走進院子里,看見屋里的窗戶還亮著燈光,也許聽見了院子里的腳步聲,母親從房子里走出來,看見是我,母親一把將我拉到懷里,難過地說:“你這么小,就讓你跑那么遠,以后再也不讓你出去了?!闭f著,母親的眼淚就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