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華英
摘要:兩宋時期,蜀地文化昌盛,琴風(fēng)熾盛??疾閮伤问竦氐那偃饲偈?,大體可分三類:第一類是入蜀為官的非蜀籍文人,但在蜀地留下了琴詩、琴文與琴事,這其中又以北宋浙籍文人趙抃為著。另一類是兩宋時期的蜀籍文人。他們生于蜀,長于蜀,但其后一生大多數(shù)時間,或在蜀,或云游各地。如蘇軾父子、文同、陳性、魏了翁等。其三是宋代蜀地的琴僧,如宋初九僧中的釋惟鳳、宋代著名僧人重顯、寶曇、居簡等,皆善琴。本文依據(jù)文獻(xiàn)記載,對蜀地文人和僧人的琴事作了梳理。
關(guān)鍵詞:宋代;蜀地;古琴;文人;琴僧
中圖分類號:J632.3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172(2014)04—0030—15
在文化的形成和發(fā)展中,人類總是在自己所處的地域空間和地理環(huán)境中創(chuàng)造著自己的文化,從而形成各自獨(dú)特的文化形態(tài)和文化傳統(tǒng)。作為一種文人藝術(shù),古琴音樂流派與地域風(fēng)格的形成,總是和一時一地的文化風(fēng)尚、自然習(xí)俗有著密切關(guān)系。人宋以后,傳統(tǒng)的地域文化格局開始發(fā)生巨大的變化。自北宋始,文化重心即已東移。靖康之變后,宋代士人的南渡,促使了南方文化的格局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宋代學(xué)術(shù)的地域重心亦由北向南移動,最后聚集在東南地區(qū)的兩浙、福建、江西、江東等地。古琴藝術(shù)的發(fā)展,和作為操縱古琴藝術(shù)主體的文人及賴以生存的社會文化背景,歷來是有著水乳交融的關(guān)系。兩宋時期的古琴藝術(shù),除了開封、臨安、江西、福建等地以外,比較活躍的地區(qū)當(dāng)屬四川。
蜀地自古人杰地靈,故其琴學(xué)是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淵源的。至兩宋時期,蜀地文化昌盛,尤其是成都府路和梓州路,在宋代的教育十分發(fā)達(dá)。宋仁宗時,“成都學(xué)舍為諸郡之冠,聚生員常數(shù)百十人”。這種盛況一直持續(xù)到南宋。除了官學(xué)之外,民間教育同樣發(fā)達(dá):
嘉、眉多士之鄉(xiāng),凡一成之聚,必相與合力建夫子廟,春秋釋奠。士子私講禮焉,名之日鄉(xiāng)校。亦有養(yǎng)士者,謂之山學(xué)。眉州四縣,凡十有三所,嘉定府五縣,凡十有八所。他郡惟遂寧四所,普州二所。余未之聞。
宋代蜀中文人才士層出不窮,藏書豐富,人文熾盛。張孝祥言:“凡蜀之士文德名世者,自漢以來,何代無之,本朝獨(dú)盛,頻年尤輩出。”其時如眉州地區(qū),“學(xué)者獨(dú)盛,以詩書為業(yè),以名節(jié)相尚”;嘉定府:“地靈人透,人士俊義,為風(fēng)月主人”;彭州:“其人敏志,士多英才”。不僅如此,兩宋蜀地民間音樂也十分發(fā)達(dá),在《宋史·地理志》中,唯蜀人被標(biāo)以“好音樂”。如崇慶府,“尚侈好文,俗好歌舞?!O掖俟埽曈燃で小?;渠州地區(qū),則“其人勇健,好歌舞”。至于文人彈琴之風(fēng)氣,一直很盛。如蘇軾、文同等,都是蜀人,并在蜀地留下了許多彈琴、詠琴、聽琴的詩句和故事。早在唐代,四川雷氏家族的制琴便享有盛譽(yù),至宋代,古琴制作在蜀地依然發(fā)達(dá),“琴最盛于蜀,制斷者數(shù)家”,足見當(dāng)?shù)貜椙偃酥唷6竦貜椙僦L(fēng),從古至今,一直綿延不息,并有許多以彈琴著稱的僧人。
考查兩宋蜀地的琴人琴事,大體可分三類。
第一類是入蜀為官的非蜀籍文人,但在蜀地留下了琴詩、琴文與琴事。另一類是兩宋時期的蜀籍文人。他們生于蜀,長于蜀,但其后一生大多數(shù)時問,或在蜀,或云游各地。如眉山三蘇、梓州文同、眉州陳糙、邛州魏了翁等。另一類祖輩雖為蜀籍,但其一生并未在蜀地生活、為官,則不在本文所述之列,如北宋名臣蘇舜欽等。第三類是宋代蜀地的琴僧,如宋初九僧中的釋惟鳳、宋代著名僧人重顯、寶曇、居簡等,皆善琴。以下分而述之。
一、宋代入蜀文人與琴
文人人蜀是中國文化史上一個獨(dú)特的現(xiàn)象。兩宋時期,是中國文人人蜀的高峰。蜀地在宋代,是穩(wěn)定西南地區(qū)的重鎮(zhèn)。因此,與唐代人蜀文人多為避難、貶謫的情形相比,宋代人蜀文人大多在巴蜀諸州郡任地方官職。宋代人蜀文人不僅數(shù)量眾多,且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影響深遠(yuǎn)。如張詠、張方平、韓琦、宋祁等文人均曾受命入蜀,著名的如范成大、陸游、黃庭堅等文人也有多次入蜀的經(jīng)歷。這些文人有不少都精于古琴,且在蜀中留下了不少彈琴、詠琴的詩句。這其中,最為人稱道的,則屬北宋浙籍文人趙扦,其琴鶴相隨的故事廣為流傳。
趙扦(1008~1084),字閱道,號知非子,浙江衢縣人,出身仕宦之家。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進(jìn)士。曾任武安軍(今長沙)節(jié)度推官,崇安(今福建武夷山)、海陵(今江蘇泰州)、江原(今四川崇慶)等縣知縣,泗州(今江蘇盱眙)通判,殿中侍御史。出知睦州,移梓州路(今四川三臺)轉(zhuǎn)運(yùn)使、右司諫、虔州(今江西贛州)知府等。元豐二年(1079)二月,以太子少保致仕。退居于衢。七年卒,年77歲。謚“清獻(xiàn)”。著有《清獻(xiàn)集》十卷。
北宋是中國歷史上“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典型時期。其時,既有如歐陽修、晏殊、梅堯臣、蘇軾、曾鞏、黃庭堅、秦觀等一批在歷史上極有影響的文人,同時也涌現(xiàn)了如范仲淹、王安石、寇準(zhǔn)、韓琦、富弼等一批剛正不阿的名臣。趙扦長期于地方任職,治郡善“因俗設(shè)施”,被推為楷模;在朝為臺諫官,“彈劾不避權(quán)幸”,被譽(yù)為“鐵面御史”。曾鞏曾用“直道正行”、“豈弟之實(shí)”兩句話來描述其為政為人。而在趙扦的漫漫人生之旅中,“琴”、“鶴”不僅是他一生相隨的親密伴侶,也成為其人格與精神的象征!
作為一代名臣,趙扦前后曾四次受命入蜀。他曾不無自豪地說:“舉朝五往東西蜀;還有區(qū)區(qū)似我無”。前后凡四次:第一次是仁宗慶歷(1044~1048)末年,經(jīng)水路沿長江而上,在蜀州江原縣(今崇慶縣境)任職;第二次是嘉祐三年(1058),走水路,任梓州路轉(zhuǎn)運(yùn)使,后改任益州路(即成都府路)轉(zhuǎn)運(yùn)使;第三次是英宗治平二年(1065),從河北,經(jīng)陸路入蜀,趙抃是以龍圖閣直學(xué)士知成都府;第四次是神宗熙寧五年(1072)以資政殿大學(xué)士再知成都府。至熙寧七年(1074)十月出蜀,“移知越州”。趙扦在蜀中總共生活了九年,五往四人,與巴蜀之地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這在宋代人蜀文人中亦屬少見。
據(jù)《宋史·趙扦傳》載,宋仁宗嘉祐年間,趙扦入蜀時,沒有前呼后擁的隨從,單人獨(dú)騎,僅攜一琴一鶴赴任:“其將命于四方,雖家人不以從行。而琴與龜鶴未嘗去也?!边@一點(diǎn)在朱長文《琴史》中也有述及。至宋神宗立,召知諫院,并對他說:“聞卿匹馬人蜀,以一琴一鶴自隨,為政簡易,亦稱是乎?”
然而,關(guān)于趙扦人蜀,以琴鶴自隨之事,諸家記載不一。這其中以宋人葉夢得(1077~1148)在《石林詩話》中所載較為詳細(xì):
趙清獻(xiàn)公以清德服一世,平生蓄雷氏琴一張,鶴與白龜各一,所向與之俱。始除帥成都,蜀風(fēng)素侈,公單馬就道,以琴、鶴、龜自隨,蜀人安其政,治聲藉甚。元豐間,既罷政事守越,復(fù)自越再移蜀,時公將老矣。過泗州渡淮,前已放鶴,至是復(fù)以龜投淮中。既入見,先帝問:“卿前以匹馬入蜀,所攜獨(dú)琴、鶴,廉者固如是乎?”公頓首謝。故其詩有云“馬尋舊路如歸去,龜放長淮不再來”者,自紀(jì)其實(shí)也。
上述詩句在今本《清獻(xiàn)集》中未見收錄,《全宋詩》中將此句歸于張公裕所作。另在宋人陳均《九朝編年備要》中也有記載,詩句作者為張公裕:
兩知成都。其始往也,攜一龜一鶴以行。其再往也,屏去龜鶴,止一蒼頭。張公裕送以詩云:“馬諳舊路行來滑,龜放長江不共來?!?/p>
趙扦人蜀時所攜琴為唐代蜀人雷氏所制,金徽玉軫,此為趙抃平生至寶,將其視為生命的知己:
我昔所寶真雷琴,弦絲軫玉徽黃金。晝橫膝上夕抱寢,平生與我為知音。一朝如扇逢秋舍,而今只有無弦者。無情曲調(diào)無情聞,浩浩之中都奏雅。我默彈兮師寂聽,清風(fēng)之前明月下。子期有耳何處聽,自笑家風(fēng)太瀟灑。
更深人靜之時,獨(dú)自彈琴,自有一番難以言說之趣:“幽樓疑有鶴,清響為留蟬。飲對傳三雅,琴依按七弦”;“凈室寒窗無長物,道書狼籍古琴橫”。古琴,儼然已成為趙扦宦海途中的至友:“攜琴曉出錦官城,千里秋原一望平”,“金擺池魚驚俗眼,琴調(diào)山溜寫清音”,“我愧無能使兩川,龜琴為伴僅三年”。蘇軾《題李伯時畫趙景仁琴鶴圖》云:
清獻(xiàn)先生無一錢,故應(yīng)琴鶴是家傳。誰知默鼓無弦曲,時向珠宮舞幻仙。
蘇軾與趙扦多有交游,他認(rèn)為趙扦一生清廉,所蓄雷氏琴應(yīng)為家傳,故趙扦南來北往,隨身攜帶,讓它陪伴自己的循吏生涯。
趙扦為政清簡,同時極其重視自身修為,以清節(jié)正論聞名于世。每到夜晚,必先沐浴、焚香,再將日問作為恭謹(jǐn)?shù)胤A告于天,凡“不可告,則不敢為也”。王事問隙,時彈古曲以和平其心志?!肮式K始完潔無疵,為世師表云”。
和同時代的其它文人一樣,趙扦喜歡與當(dāng)時的琴僧、道士、隱士為友。如僧化宜、法云禪師、王道士,隱士梁準(zhǔn)、王處士等等。如《月夜聽僧化宜彈琴》詩云:
蜀國有良工,孫枝斵古桐。逢師寫流水,為我益清風(fēng)。淡恐時心厭,幽蘄世耳聰。坐來明月滿,無語訟庭空。
隱士梁準(zhǔn)知趙扦善琴,慨然以琴相贈:“高懷宜與正聲通,妙絕孫枝三尺桐。開匣為公鳴一弄,熏風(fēng)中有故人風(fēng)?!倍[士遠(yuǎn)離塵紛之林泉之風(fēng),也讓趙扦敬羨不已:“蔡山深處隱林泉,遠(yuǎn)離塵紛僅十年。已得琴中平淡意,有弦終日似無弦?!?/p>
趙扦一生愛琴,亦愛自然山水。晚年隱退后,居于衢縣老家。“有溪石松竹之勝,東南高士多從之游”。北宋三朝宰相韓琦,曾給予趙扦的德行和風(fēng)范以很高的評價,日:“真世人標(biāo)表,蓋以為不可及云”。南宋劉克莊亦云:
幾度過墳偏下馬,向來出蜀只攜龜。自憐日暮天寒客,不到林間讀隧碑。
二、宋代蜀籍文人與琴
1.蘇洵
蘇洵(1009~1066),字明允,四川眉山人。與其子軾、轍,皆能文善詩,在當(dāng)時皆負(fù)盛名,世稱“三蘇”。年二十七,始發(fā)憤為學(xué),舉進(jìn)士,茂才異等皆不第。乃悉焚所為文,閉戶益讀書,遂通六經(jīng)、百家之說。仁宗嘉祐年間,得歐陽修推譽(yù),一時公卿士大夫爭相傳誦,遂知名。曾為秘書省校書郎,灞州文安縣主簿。與姚辟同修建隆以來禮書,成《太常因革禮》一百卷,書成而卒,追贈光祿寺丞。著有《嘉j;占集》二十卷,《謚法》三卷等行世。
蘇洵是有政治抱負(fù)的人,其為文目的乃是“言當(dāng)世之要”,為了“施之于今”。他在其文章中提出了一整套革新主張。雖不免有偏頗之論,但不少觀點(diǎn)還是切中時弊的。蘇洵善琴,明萬歷時琴家張大命在《陽春堂琴經(jīng)·琴窗雜記》中寫道:“古人多以琴世其家,最著者……眉山三蘇,斯皆清風(fēng)頡頏,不墜家聲于嶧陽者也?!碧K洵對古琴的熱愛也影響了蘇軾兄弟對琴樂的理解和鑒賞。在蘇氏兄弟的文集中,記述家傳琴藝的詩文很多。
宋嘉祐四年(1059),蘇軾兄弟為其母病服喪期滿后,與其父蘇洵一起水路出蜀適楚,夜泊戎州(今四川宜賓)。蘇軾曾在《南行前集序》云:“舟中無事,雜然有觸于中,而發(fā)于詠嘆?!逼鋾r,蘇軾、蘇轍兄弟在舟中聽其父蘇洵鼓琴,兩人皆寫有琴詩為紀(jì),如蘇軾《舟中聽大人彈琴》:
彈琴江浦夜漏永,斂衽竊聽獨(dú)激昂。風(fēng)松瀑布已清絕,更愛玉佩聲瑯珰。自從鄭衛(wèi)亂雅樂,古器殘缺世已忘。千家寥落獨(dú)琴在,有如老仙不死閱興亡。世人不容獨(dú)反古,強(qiáng)以新曲求鏗鏘。微音淡弄忽變轉(zhuǎn),數(shù)聲浮脆如笙簧。無情枯木今尚爾,何況古意墮渺茫。江空月出人響絕,夜闌更請彈文王。
從蘇軾“彈琴江浦夜漏永,斂衽竊聽獨(dú)激昂”名,可知蘇軾兒時就愛聽其父彈琴,一聽琴聲,便獨(dú)自“激昂”不已。蘇轍則寫有《舟中聽琴》詩:
江流浩浩群動息,琴聲瑯瑯中夜鳴。水深天闊音響遠(yuǎn),仰視牛斗皆從橫。昔有至人愛奇曲,學(xué)之三歲終無成。一朝隨師過滄海,留置絕島不復(fù)迎。終年見怪心自感,海水震掉魚龍驚。翻回蕩潏有遺韻,琴意忽忽從此生。師來迎笑問所得,撫手無言心已明。世人囂囂好絲竹,撞鐘擊鼓浪謂榮。安知江琴韻超絕,擺耳大笑不肯聽。
兩人詩的意境和審美均差不多,蘇軾感嘆“自從鄭衛(wèi)亂雅樂,古器殘缺世已忘”,蘇轍則云“世人囂囂好絲竹,撞鐘擊鼓浪謂榮”;蘇軾詩中寫了“江空月出人響絕,夜闌更請彈文王”,是寫古曲《文王操》,而據(jù)蘇轍“一朝隨師過滄海,留置絕島不復(fù)迎”意,指的是記述昔日伯牙從成連學(xué)琴的琴曲《水仙操》,從中可見蘇洵的琴樂審美是好尚“微音淡弄”、“古意渺?!敝?,這與北宋中期復(fù)古主義成風(fēng)的社會好尚,顯然是相一致的。
另據(jù)蘇軾兄弟詩文記載可知,蘇洵曾藏有唐代斫琴名家雷氏家族所制古琴,這在當(dāng)時已是稀世之寶。蘇轍曾在《欒城集》記述,其父蘇洵平時常彈琴,有段時間因久不復(fù)彈,并將雷琴借與他人,后稍將溫習(xí),即尋回舊曲一事:
久厭凡桐不復(fù)彈,偶然尋繹尚能存。倉庚鳴樹思前歲,春水生波滿舊痕。泉落空巖虛谷應(yīng),佩敲清殿百官寒。終宵竊聽不能學(xué),庭樹無風(fēng)月滿軒。
蘇軾曾在《雜書琴事·家藏雷琴》及《東坡志林》等文中,詳細(xì)記載了此琴:
余家有琴,其面皆作蛇腹紋,其上池銘云:“開元十年造,雅州靈闗村。其下池銘云:“雷家記八日合”。不曉其“八日合”為何等語也?其岳不容指,而弦不(先+攵),此最琴之妙,而雷琴獨(dú)然。求其法不可得,乃破其所藏雷琴求之。琴聲出于兩池間,其背微隆,若薤葉然,聲欲出而隘,徘回不去,乃有余韻,此最不傳之妙。
唐雷氏琴,自開元至開成間,世有人,然其子孫漸志于利,追世好而失家法,故以最古者為佳,非貴遠(yuǎn)而賤近也。予家有一琴……廬山處士崔成老彈之,以為絕倫云。
從上文可知,此雷琴通體均有蛇腹斷,其龍池中有款,為:“開元十年造,雅州靈朗村”,其下鳳沼有款為:“雷家記八日合?!碧K軾曾特意對此琴進(jìn)行過剖腹,由此得知唐代雷氏琴在槽腹制作上的獨(dú)特之處,在于“琴聲出于兩池問,其背微隆,若薤葉然,聲欲出而隘,徘回不去,乃有余韻,此最不傳之妙”。對此,鄭珉中認(rèn)為,從傳世雷氏第一代之琴來看,有的是桐面杉底,有的底面皆用杉木,僅于池沼內(nèi)納音部分用梧桐木鑲貼而成,這樣做的納音,既沒有增加琴面的厚度,又使龍池鳳沼兩個出音孔變得稍稍狹隘,借以延緩共鳴箱中余音的擴(kuò)散。蘇軾在文中用自己的親眼所見,向后人記錄了唐代雷琴在制作上的特點(diǎn),彌足珍貴。而這個特點(diǎn)從現(xiàn)存故宮所藏“九霄環(huán)佩”等唐代雷氏琴上得到了印證,由此可知蘇軾所言非虛。
蘇軾好友廬山道士崔閑曾彈過此琴,認(rèn)為其音色絕佳。蘇軾曾在西湖月下聽玉澗道人崔閑用此琴彈奏,并在詩中寫道:“……我有鳳鳴枝,背作蛇蚶紋。月明委靜照,心清得奇聞。當(dāng)呼玉澗手,一洗羯鼓昏。請歌南風(fēng)曲,猶作虞書渾?!?/p>
蘇洵雖好琴,但無琴文、琴詩、琴論傳世。
2.蘇軾
蘇軾(1037~1101),字子瞻,一名和仲,號東坡居士,四川眉山人。宋仁宗嘉事占二年(1057)與弟蘇轍中同榜進(jìn)士。他一生博學(xué)多才,其詩詞、文章、書法、繪畫俱精,且都有著鮮明的風(fēng)格和獨(dú)特的藝術(shù)成就,在中國文化史上有產(chǎn)生過巨大影響。與此同時,蘇軾也是中國音樂史上一位十分重要的音樂家,尤其是在古琴方面,蘇軾有著極深的造詣。他一生給我們留下了蔚為可觀的琴詩、琴詞、琴文,并在琴樂美學(xué)方面也有著自己獨(dú)到的見解。
蘇軾的一生,遭遇了人生的多次起起落落,尤其是元豐二年的“烏臺詩案”,使蘇軾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脫胎換骨的人生洗禮。然而,無論處于怎樣的境遇中,古琴——一直是蘇軾生命路上一個親密無間的知己。
蘇軾不僅自己喜歡琴,在他所交游的朋友中,也多有好琴者。如歐陽修父子、文同、黃庭堅、陳季常,等等,均善琴。
北宋中后期朝政腐敗,黨爭酷烈。文人士大夫?qū)⑺庥龅娜松猛炯笆送局L(fēng)波險惡,以及由此生發(fā)的憤恨感慨,系之于詩詞,也傾注于古琴。他們借詩詞抒發(fā)屢遭貶謫、他鄉(xiāng)飄零的失意與愁苦,借古琴而獲得力求解脫的曠達(dá)情懷。
元豐二年(1079),蘇軾在徐州任職。正月,同畢仲孫、舒煥、冠昌朝、王適、王通、其子蘇邁等八人游江蘇桓山,登石室,并使道士戴日祥鼓蘇軾所藏雷氏琴?;干皆诮窠K徐州銅山縣東北,因春秋時宋國的大司馬桓魋墓位于此,故名。其問,曾有人問:“鼓琴于墓,禮歟?”蘇軾卻道:“……余雖鼓琴而歌可也。使魋而有知也,聞余鼓琴而歌知哀樂之不可常、物化之無日也,其愚豈不少瘳乎?”
蘇軾一生因同時遭新、舊兩派勢力的排擠打擊,屢遭外放貶謫。紹圣四年(1097),62歲的蘇軾仍被貶逐到荒蠻的海南儋州。元符三年(1100),65歲的蘇軾被改貶廉州。是年六月二十四日,他與幼子蘇過渡海過雷州半島前往廉州,因大雨陸路阻塞,轉(zhuǎn)而乘船取道合浦到達(dá)廉州。直到八月二十九日才離開廉州,從水路北行,去湖南永州任職。他平生“胸中泊然無所芥蒂,接人無賢愚皆得其歡心”。在逗留廉州期間,蘇軾與舊友石康縣令歐陽晦夫久別重逢,不由得悲欣交集。歐陽晦夫乃歐陽修之子,以琴枕相贈,蘇軾寫下了《和曹子方詠茅庵橫琴圖》《歐陽晦夫畫茆庵》《晦夫惠琴枕》《謝晦夫惠接(四+離)琴枕》等詩。當(dāng)時,對蘇軾曾有提攜之恩的歐陽修已逝世多年,同遭貶逐的元祐黨人,也大多登了鬼錄。多年的羈宦生活,愛妾朝云和次子蘇遁的相繼病逝,早已使他告別了“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穿天狼”的豪邁,卻多出了幾分回歸恬靜的從容。而闊別多年老友,在渡盡劫波之余相見,自然是感嘆萬分。此次相見,就連蘇軾事先沒有想到,就像他為此事而寫的詩中所說的“見君合浦如夢寐,挽須握手俱紈瀾。”然而這一次相會,也成了兩位老友之問最后訣別。翌年,東坡在北歸途中卒于常州,享年66歲。至此,這位中國文化史上的最耀眼的巨星黯然隕落,給后世的星空留下了一片永遠(yuǎn)無法填補(bǔ)的空白……
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歲月里,他攜同幼子著書立說,先后為《五經(jīng)》《尚書》作注,并編撰了《東坡志林》。在他去世前一年的十月,他依然饒有興致地在廣州觀其友王進(jìn)叔琴畫,相與論琴,并寫下了《書王進(jìn)叔所蓄琴》。文中有云:
知琴者以謂前一指后一紙為妙,以蛇跗文為古,進(jìn)叔所蓄琴,前幾不容指,而后劣容紙,然終無雜聲,可謂妙矣,蛇跗文已漸出,后日當(dāng)益增,但吾輩及見其斑斑焉,則亦可謂難老者也。
他用一個中國文人最傳統(tǒng)的方式為自己的人生畫下了最后一個句號,用具體的行動詮釋著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風(fēng)骨。他的豪邁、他的清曠、他的通達(dá)、他的正直,他對慘淡人生從容淡定的胸襟與氣度,都令人神馳不已!
3.蘇轍
蘇轍(1039~1112),字子由,一字同叔,晚號潁濱遺老,仁宗嘉祐二年(1057)與其兄蘇軾同登進(jìn)士科。神宗朝,為制置三司條例司屬官。因反對王安石變法,出為河南推官。哲宗時,召為秘書省校書郎。元祐元年為右司諫,歷官御史中丞、尚書右丞、門下侍郎因事忤哲宗及元豐諸臣,出知汝州、再謫雷州安置,移循州?;兆诹ⅲ阌乐?、岳州復(fù)太中大夫,又降居許州,致仕。卒,謚文定。孝宗淳熙中,追謚文定。有《詩傳》《春秋傳》《欒城集》等,并行于世。
蘇轍生平學(xué)問深受其父兄影響,以儒學(xué)為主,最傾慕孟子而又遍觀百家。在古琴方面,也深受其父兄影響。從蘇軾《次韻子由彈琴》詩所記,可知蘇轍能琴:
琴上遺聲久不彈,琴中古義本長存??嘈挠洺C耘f,信指如歸自著痕。應(yīng)有仙人依樹聽,空教瘦鶴舞風(fēng)鶱。誰知千里溪堂夜,時引驚猿撼竹軒。
從蘇轍的詩文來看在,除了前面提及所寫《舟中聽琴》《大人久廢彈琴比借人雷琴以記舊曲十得三四率爾拜呈》二詩是記寫其父蘇洵琴事以外,蘇轍還有十余首詩歌,皆提到古琴。如《次韻子瞻題張公詩卷后》曰:
世俗甘枉尺,所愿求直尋。不知一律訛,大樂無完音。見利心自搖,慮害安得深。至人不妄言,淡如朱絲琴。悲傷感舊俗,不類騷人淫。又非避世翁,閔嘿遽陽痦。嘐嘐晨雞鳴,豈問睛與陰。世人積寸木,坐使高樓岑。晚歲臥草廬,誰聽梁甫吟。它年楚倚相,儻能記愔愔。
又如《次韻答張耒》寫道:
……浮木寄流水,行止非所期。何須自為計,水當(dāng)為我移。外物不可必,惟此方寸心。心中有樂事,手付瑟與琴。夜吟感秋詩,惜此芳物零。幽人亦多思,起坐再三聽。白駒在空林,瓶罄有恥罍。盡我一杯酒,愁思如云頹。
類似蘇轍提及彈琴、詠琴之事的詩文還有很多。如:“聽琴峰下寺,弄石水中洲”,“梧桐生兩涯,蕭蕭自成林。孫枝復(fù)生孫,已中瑟與琴”,“遲子北歸來見我,攜琴委曲記深幽”,“長官不用求琴譜,但聽風(fēng)吹作弄聲”,“聽琴峰下寺,弄石水中洲”,“琴疏不辦彈新曲,學(xué)廢誰令致束修。慚愧邑人憐病懶,共成清凈勸遲留”,等等。
然蘇轍雖善琴,但在琴學(xué)方面影響,與其兄蘇軾顯然不可同日而語。
4.文同
文同(1018~1079),字與可,號笑笑居士、笑笑先生,人稱石室先生。其遠(yuǎn)祖乃西漢蜀守文翁,后移居梓州梓潼郡永泰(今四川綿陽鹽亭)。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以第五名登進(jìn)士第。遷太常博士、集賢校理,曾任邛州、陵州、洋州等地的知州。元豐初年(1078)知浙江湖州,元豐二年正月,至陳州(今河南淮陽),忽留不行,沐浴衣冠,正坐而卒,年六十二。人稱“文湖州”。史載文同方口秀眉,以學(xué)名世,操韻高潔,善詩、文、篆、隸、行、草、飛白,深為文彥博、司馬光等人贊許。范百祿《文公墓志銘》載,文同“平生所為文五十卷”,至宋徽宗崇寧、宣和問,已有散佚,后經(jīng)文同曾孫整理其遺集,編為“家集”四十卷。今存《丹淵集》四十卷。
文同善琴,一生退避黨爭,為官清廉,勤于政務(wù),深為時人推重。其政事之余,便“齋居一室,書史圖畫,羅列左右,彈琴著書,寒暑不廢”。他在詩中多處描寫了這種彈琴賦詩的閑適生活:
層巖敞戶外,淺瀨流窗前。邀客上素琴,留僧酌寒泉。
何當(dāng)俯清渭,解帶濯塵塊。掉手入巖谷,琴樽樂幽曠。
琴軒冰沼凈,書閣火爐深。默坐自有得,閑行誰可尋。
又如《靜中吟》:
客去復(fù)掩戶,高松下清陰。微風(fēng)動其間,對語雙珍禽。幽人獨(dú)憑幾,聽此古意深。起來南窗下,被以朱弦琴。彈之代佳話,俚耳誰知音。
又如《推琴》:
點(diǎn)點(diǎn)新萍帖水,蒙蒙亂絮縈風(fēng)。盡日推琴默坐,有人池上亭中。
正因如此,司馬光稱文同“襟韻瀟灑,如晴云秋月,塵埃不到,光心服者非特詞翰而已”。
文同與蘇軾是表兄弟,更是至友,二人交情頗深。蘇軾在《書文與可墨竹并敘》中敬稱其有“四絕”:“詩一,楚辭二,草書三,畫四?!狈栋俚摗段墓怪俱憽芬噍d:
公博學(xué),雖星經(jīng)、地理、方藥、音律靡不究,古篆行草皆能精之。好水石松竹,每佳賞幽趣,樂而忘返,發(fā)于逸思,形于筆妙。摹寫四物,頗臻其極,士大大多寶之。教。文同在指點(diǎn)蘇軾畫竹時說:“故畫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執(zhí)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此即后世“胸有成竹”的由來。而在竹閣之中,面對疏疏高竹,滿室琴書,這種閑曠清逸的生活,正是文同所心向往之的。如其《竹閣》一詩所述:
回廡抱曾閣,蕭然深且虛。畫欄憑曲曲,高竹愛疏疏。塵滓外不到,衣襟清有余。每來聊自適,幽意滿琴書。
文同家中藏有古琴,蘇軾為此題銘日:
攫之幽然,如水赴谷。醳之蕭然,如葉脫木。按之噫然,應(yīng)指而長言者似君;置之枵然,遺形而不言者似仆。
蘇軾曾在文中解釋,因文同好作楚詞,故有“長言似君”之句,“醳”、“釋”同。因鄒忌論琴云:“攫之深,酵之愉?!惫蚀颂幘谘云渲阜ㄖ睢闹?,亦可見文同是一個精于古琴的文人。
琴曲《水仙操》,取材于伯牙學(xué)琴的故事。相傳,伯牙學(xué)琴于成連先生,三年不成。成連說:“我?guī)煼阶哟涸跂|海中,能移人情?!庇谑牵琅c成連俱至海上,然成連刺船而去,旬時不返。伯牙延望無人,但聞海水洶涌,林岫杳冥,萃鳥啁啾。悄然而悲日:“先生移我情哉!”援琴乃作水仙之曲?!耐瑢Υ饲械蔫妹熘?、清逸之韻,心有戚戚,作《水仙操》詩:
嗟哉先生去何所兮,杳不可尋。舍我于此使形影之外兮,唯莽蒼之山林。仰圓嶠之峨峨兮,俯大壑之沉沉。長波澒涌以蕩潏兮,群鳥翻翻而悲吟。寂擾擾之煩慮兮,納冥冥之至音。先生將一我之正性兮,何設(shè)意之此深。我已窮神而造妙兮,達(dá)真指于素琴。先生盍還此兮,度明明乎我心。
文同雖身居廟堂之上,但向往的卻是“不復(fù)人城市,亂山圍一村;云霞供幾席,水石佐琴樽”、“攜琴秀野彈流水,設(shè)席芳洲詠落霞”的生活。在他平日的交往中,有不少亦為隱士、僧侶,且精于古琴,繪事。有一次,他聽天臺處士彈琴,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處士得琴要,誰師師自然。為言秋思好,因聽夜聲圓。耳出淫哇外,心搖寂寞前。廣陵君且止,不欲慢商弦。
文同的好友居云也是個隱而不仕的文人。居云雖飽讀詩書,卻結(jié)茅層巒,幽隱于林泉之下。居云藏有一琴,名“古溜”,筑一室,名“棲枝”。他善彈《履霜操》,文同與常其在山水之中,彈琴同調(diào):
峨峨仙鸞山,杳杳山上閣。道傍問耕者,居云之所作。居云倜儻士,韁鎖不可縛。讀書三十年,議論寫不涸??v橫入眾藝,深曉不止略。自笑與世疏,回首念巖壑。安排事幽隱,終老期此托。結(jié)茅層巒巔,退比籬下雀。棲枝榜其號,意豈羨鵬鶚。時茲入岑絕,寄憤滿寥廓。江風(fēng)拂危欄,澗月滿疏箔。獨(dú)橫古溜琴,遠(yuǎn)意追淡泊。蕭蕭履霜操,隱隱天外落。飄揚(yáng)雜仙籟,泛響度林薄。其誰共高興,唯此猿與鶴。愿言解塵纓,一赴方外約。
元豐二年(1079)正月二十日,文同逝,蘇軾痛失摯友,以至于“夜不眠而坐喟。夢相從而驚覺”,“氣噎悒而填胸,淚疾下而淋衣”,他寫文致祭文同之靈:“與可能復(fù)飲此酒也夫?能復(fù)賦詩以自樂,鼓琴以自侑也夫?”同年七月七日,蘇軾在湖州曝書畫,見文同昔日所繪墨竹,不覺“廢卷而哭失聲”,其親厚無間至如此也!
現(xiàn)存文獻(xiàn)中,有一篇《文與可論琴》,傳為文同所撰,實(shí)則為南宋文人姜白石側(cè)商調(diào)琴曲《古怨》,當(dāng)為后人所誤。
5.陳慥
陳糙,字季常,生卒年不詳,北宋眉州(今四川青神)人。隱于岐亭(屬湖北麻城),自號龍邱居士,庵居蔬食,徒步往來山中,不與世相聞。因人見所戴之帽,形似方屋高聳,故又曰“方山子”。
陳糙是蘇軾至友,蘇陳兩家原是數(shù)代世交,陳糙系陳希亮第四子。陳希亮為官清正,嚴(yán)而不殘。蘇軾十分敬佩陳希亮的為人,寫有《陳公弼傳》。陳糙常與蘇軾論兵及古今成敗,喜好賓客,蓄納聲妓。北宋元豐二年(1079),蘇軾貶黃州后,屢至岐亭探望陳糙,人始知其名。
陳糙是當(dāng)時著名的隱士,因懼內(nèi)而稱,人們稱他是“季常癖”,也是緣于蘇軾“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xùn)|師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句而得之。季常信佛,飽參禪學(xué)。蘇軾曾稱他“河北有田,歲得帛千匹,亦足以富樂,皆棄不取,獨(dú)來窮山中”,可謂真高士之遺風(fēng)!
陳糙善琴,蘇軾的《雜書琴事》和《雜書琴曲》12首,即是寫給陳糙的。元豐四年(1081)6月23日,陳糙從岐亭去看望蘇軾,其問,攜帶精筆佳紙妙墨,讓蘇軾書法。其時,有來客中有善琴的人,請用蘇軾所藏琴彈奏,故蘇軾寫下了《雜書琴事》,“所書皆琴事”。
琴曲有《瑤池燕》,因其詞不甚佳,其聲亦怨咽,故蘇軾改其詞作《閨怨》,云:
飛花成陣春心困。寸寸別腸,多少愁悶。無人問。偷啼自揾殘妝粉。抱瑤琴,尋出新韻。玉纖趁。南風(fēng)未解幽慍。低云鬢。眉峰斂,暈嬌和恨。
因此曲奇妙,陳季常“勿妄以輿人”。
6.魏了翁
魏了翁(1178~1237),字華父,號鶴山,四川邛州蒲江人。慶元五年(1199)進(jìn)士,授簽書劍南西川節(jié)度判官廳公事。開禧元年(1205),除秘書省正字。次年,遷校書郎,出知嘉定府,以養(yǎng)親歸里,筑室白鶴山下,授徒講學(xué)。嘉定初,知漢州。歷知眉州、瀘州、潼川府。理宗初,被劾欺世盜名,謫居靖州、湖湘、江浙之士多從之學(xué)。紹定四年(1231)復(fù)職。五年,進(jìn)寶章閣待制,為潼川路安撫使、知瀘州。史彌遠(yuǎn)卒,召為權(quán)禮部尚書兼直學(xué)士院。端平二年(1235),同簽書樞密院事、督視京湖軍馬兼江淮督府。官終知福州、福建安撫使。嘉熙元年卒,年60,謚文靖。有《鶴山全集》109卷行世。
魏了翁是南宋中后期著名的理學(xué)家,窮經(jīng)學(xué)古,與真德秀齊名,也是真德秀的至友。兩人均曾私淑朱熹,得其真?zhèn)?,并常在一起切磋學(xué)問。黃宗羲曾在《西山真氏學(xué)案》中說:“從來西山、鶴山并稱,如鳥之雙翼,車之雙輪,不獨(dú)舉也?!蔽毫宋躺圃娔芮?,他在詩中寫道:“醉頭新酒空似清,墻根新薺花如驕。便思傾罍芼鮮鯽,不妄為取琴徽調(diào)。”善于斲琴的道士劉發(fā)云攜琴前去拜訪魏了翁,他專門給劉道士寫了一首詩:
劉師攜琴來,自言有術(shù)驅(qū)雷霆。聞之囅然笑,人心未動誰為聲。陽居陰位陽行逆,日循陽度日數(shù)贏。必嘗凝聚乃奮擊,不有降施誰升騰。劉師攜琴來,為我鼓,一再行。若知雷霆起處起,便知音是人心生。
對善詩能琴的蕭守中道士,真德秀為他屬文題詩,魏了翁亦頗為敬佩,寫有《題陳膚仲真希元詩卷贈蕭道士》詩三首:
手撇飛鳶上五溪,兩牛腰大送行詩。猶嫌言語無多子,古錦奚囊長自隨。
吾廬幾研半生塵,朋友相邀問保鄰。旅進(jìn)群咻渾易事,鄰家老子是何人。
是間正位至虛靈,都把精神逐外明。勸子抱琴歸舊隱,亂云深處認(rèn)真情。
真德秀與魏了翁,兩人同年生,同年舉進(jìn)士,寶慶元年又同時遭貶,后又同時復(fù)出,經(jīng)歷基本相似。且兩人同為理學(xué)家,學(xué)問相近,在朝也是直言敢諫,惺惺相惜,互為聲援,且同樣的善詩好琴。故魏了翁在真德秀的神道碑上寫道:“吾與子生同志,死當(dāng)同傳?!就瑲夂?,則海內(nèi)寡二?!笨芍^至言!難怪黃宗羲說道,西山之志鶴山,就如同司馬光和范仲淹,“后世亦無敢優(yōu)劣之者!”
兩宋蜀地文人眾多,著述豐富。許肇鼎《宋代蜀人著作存佚錄》共著錄文人1020余人,各類著作凡2530多部。事實(shí)上,蜀地文人遠(yuǎn)不止此數(shù),在《全宋詩》《全宋文》《全宋詞》中有著述存留的,其數(shù)量要大的多。這其中,善琴的文人也有不少。他們不僅彈琴、聽琴、賞琴、鑒琴,并為后人留下了豐厚的琴學(xué)著述及不可勝數(shù)的琴詩、琴文、琴詞及各種琴學(xué)記載,對于研究宋代的琴學(xué)發(fā)展,具有重要的價值。
當(dāng)然,數(shù)量統(tǒng)計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在兩宋時期的文化發(fā)展中,蜀地文人群以其獨(dú)特的藝術(shù)傳統(tǒng),在詩、書、琴、畫各個領(lǐng)域,均卓有建樹,而“三蘇”是為其中的杰出代表。文同、陳糙等在當(dāng)時也有一定的影響。至南宋時期,雖然整體的文化成就遠(yuǎn)不如北宋,這時期的蜀地,雖沒有出現(xiàn)像蘇軾這樣的一代大家,但如郭印、馮時行、李石等文人也繼蘇氏遺風(fēng),擅琴能詩,無愧為一時名家。即使在濃郁的理學(xué)氛圍中,如魏了翁等,也抱道含章,以琴修身理性,返其天真。這種風(fēng)氣一直持續(xù)到南宋滅亡。人元的南宋遺民如家鉉翁、牟獻(xiàn)等,均是善琴愛琴的文人。因限于篇幅,不一一細(xì)述。
三、宋代蜀地琴僧考
可以說,特定的社會歷史原因不僅決定著琴僧的形成,同時也決定著琴僧形成的地域性。考查中國古代的琴僧,主要活躍于長江以南地區(qū)。兩宋時期的琴僧,主要分布于江浙、福建一帶?!端螘嫺濉贩Q“平諸國后,籍?dāng)?shù)彌廣,江、浙、福建尤多?!本科湓?,顯然與宋代這一地區(qū)佛教興盛、寺院林立有關(guān)?!端螘嫺濉さ泪屢弧蜂浻兴握孀谔祆迥辏?021)僧尼數(shù)量,其中的川峽四路,即今名“四川”的源頭,包括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四路。其僧尼總數(shù)為56221人,僅次于兩浙(82618人)、福建(71080人),位列第三。雖然其統(tǒng)計數(shù)字不一定準(zhǔn)確,但從中仍可見大概。
在筆者所著《宋代古琴音樂研究》一書中,曾依據(jù)《全宋詩》《全宋詞》《全宋文》所引寫過與古琴相關(guān)的詩文的僧人,及地方志、文人筆記、佛教典籍等資料記載的琴僧,錄宋代琴僧的籍貫及所屬寺院表,以下為其中兩宋時期川籍琴僧的大體情況:
兩宋時期,禪宗興盛?!端未徘僖魳费芯俊芬粫蹭浨偕?8人,其中以兩浙尤多,其中浙西有38人,占近一半。浙東的天臺、四明也有不少,為16人。其中屬川籍的琴人共11人,現(xiàn)擇其中有代表性的川籍琴僧分述如下:
1.釋惟鳳
釋惟鳳,號持正,青城(今四川灌縣)人,是宋初“九僧”之一。九僧主要活動于太宗至真宗朝,大體出生于趙宋開國(960年)前后?!熬派痹娫诒彼蔚玫剿抉R光、歐陽修、黃庭堅等人的贊揚(yáng),在當(dāng)時有著一定的影響?!熬派眳⒍U學(xué)詩,具有較高的文化修養(yǎng)。從他們傳世的詩作來看,“九僧”中有幾個是善琴的?!度卧姟肥珍浀摹熬派痹娮髦校瑢懹信c古琴相關(guān)詩作的有釋文兆、釋行肇,釋簡長、釋惟鳳、釋惠崇5人。
《全宋詩》中錄釋惟鳳詩共15首,其詩里也有多處提到琴。如《送陳豸處士》云:“草長開路微,離思更依依。家遠(yuǎn)知琴在,時清買劍歸?!庇秩纭读纛}河中柴給事望云亭》云:“棋窗寒日短,琴幌夜燈幽。青瑣無歸夢,期僧話沃洲?!笨梢姡屛P也是會琴的。
九僧中的釋懷古,是四川峨眉人。釋希晝,劍南人,其詩備受人稱道,希晝與惠崇、懷古、惟鳳、智圓等人均有詩歌酬唱。但是否彈琴,因無史料佐證,不詳。
2.釋重顯
釋重顯(980~1052),俗姓李,字隱之,號長松長老,法號明覺大師,宋初遂州(今四川遂寧市)人。自幼聰慧過人,下筆敏速,讀書知要,常有驚人之語。重顯家世豪富,世傳儒業(yè),然他志懷丘壑之意。少年時即離俗人道,初司經(jīng)律。宋真宗咸平五年(1002),在成都普安寺出家,時年22歲。重顯在蜀時以釋仁銑為師,落發(fā)受具,橫經(jīng)講席,究理窮玄,詰問鋒馳,機(jī)辯無敵。其后,重顯出蜀南游,浮沉荊渚問,游學(xué)各地。至復(fù)州(今湖北天門)北塔,重顯向云門宗法嗣智門光祚禪師參學(xué)。光祚也是蜀人,為著名禪師,見重顯聰明好學(xué),甚為驚喜。重顯在光祚門下五年,盡得其道。
宋真宗天禧初年,重顯在池州(今安徽貴池)景德寺與池州知州曾會相逢。曾會與重顯同為四川遂寧人,幼時同舍,相與厚善。其后經(jīng)曾會以書薦顯,重顯至杭州靈隱寺,滯留三年。宋仁宗天圣初年,曾會出任明州(今浙江寧波)知府,迎重顯至明州雪竇山(今浙江奉化)資圣寺,任住持。其后重顯長期住持雪竇山,弘揚(yáng)禪法,故又稱“雪竇重顯”、“雪竇”。
雪竇重顯是禪宗云門派開創(chuàng)人物文偃的第三代弟子,歷來被視為云門宗的高僧,宋代另一名著名禪師慧洪覺范(1071~1128)譽(yù)其為“云門中興”。他作有頌古一百則,不僅是禪僧的必讀書,且受到士大夫的歡迎,雪竇把頌古之風(fēng)推向了高峰。雪竇是個儒士化很深的禪僧,善琴,且常與琴僧交游。其《贈琴僧》詩曰:
太古清音發(fā)指端,月當(dāng)松頂夜堂寒。悲風(fēng)流水多嗚咽,不聽希聲不用彈。
3.釋寶曇
釋寶曇(1129~1197),字少云,俗姓許,嘉定龍游(今四川樂山)人。幼年即習(xí)五經(jīng)章句。但因自少體弱多病,父母許以出家,“遂投本郡德山院僧某為師”,寶曇稱其師“賢而能教其徒”。五年后依成都昭覺徹庵、白水六庵。其后出蜀,從大慧于育王徑山,又從東林卍庵、蔣山應(yīng)庵,辛苦艱難,始畢平生之愿。之后住四明(今浙江寧波)仗錫山。后因歸蜀葬親,住無為禪寺。復(fù)至四明,寧宗慶元三年示寂,年六十九。釋寶曇善詩文,為詩慕蘇軾、黃庭堅,自稱“憂患一世問,游戲翰墨?!?。寶曇著有《大光明藏》三卷,《橘洲文集》十卷傳世。南宋釋曇觀跋曰:
橘洲詩文高妙簡古,有作者之風(fēng)。予少年誦之,實(shí)深致慕,自是片言只字,率訪尋之,久而成編,不敢自躅,敬命工鋟版,以廣其傳。
寶曇善琴,他認(rèn)為“琵琶琴瑟,必資妙指,乃發(fā)至音”。從《橘洲文集》所遺詩文來看,有十余首提到古琴。如《彈琴》日:
一鼓熏風(fēng)至自南,再行新月墮瑤簪。高山流水人猶在,笛弄梅花莫再三。
又如:
彈指聲中見彌勒,鼓琴安用識昭文。青山步障五百里,猶有贈行南北云。
南宋文人樓鑰精于琴,與寶曇多有酬唱。樓鑰生日,寶曇賦詩日:
古今成敗幾頭緒,酒澆不下仍橫咽。援琴一鼓天地靜,萬象起舞加清圓……
寶曇另有詩《送樓尚書》,亦是給樓鑰的,其中也提到古琴:
人言夫子身九尺,我謂椽筆聊相當(dāng)。斯文豈不妙一世,如御琴瑟思更張……
除了樓鑰,寶曇和南宋宰相史浩及其子史彌遠(yuǎn)均有較深的情誼。史浩(1106~1194),自號真隱居士,鄞縣(今浙江寧波)人,南宋時召為侍讀學(xué)士,后為右丞相,封魏國公。史浩仁義忠厚,學(xué)貫經(jīng)史,精通音樂,好琴。其文集《大曲》二卷,詳載宋時樂舞之狀。其詩詞文辭暢達(dá),表現(xiàn)一種恬淡雍容、安樂閑逸之趣。朝政之余,愛彈琴賦詩,觀書聽琴。如其詩中所記:“靜院朝回靜鼓琴,浴沂新詠問清音;燕閑未省忘稽古,始信賢王寶寸陰”;“客至石壇無俗物,橫琴數(shù)曲酒一壺”;“梅塢春長在,柴門夜不扃。援琴誰寫景,思得與君聽”;“泉聲韻瑟琴,一洗箏笛耳?;试迫f幾暇,觀書每來此”……史浩對寶曇深相敬愛,曾筑橘洲使寶曇居之,寶曇因此而自號橘洲老人。寶曇也在多首詩中,和史浩琴樂相酬,如《病余用前韻呈魏公》曰:
蓬萊仙人雙鬢霜,有蔬一豆酒一觴。長歌勸客聲激昂,車如流水門如航。幾生道德為腥香,今年入謝朝明光。歸心有如三宿桑,抱琴一笑江中央。日余此琴吾翕張,越山入手修眉蒼。不容散花來后堂,毗耶室空唯一床。誰家金釵十二行,春風(fēng)環(huán)佩鳴繆瑯。斯須吐握曾未遑,自謂山穩(wěn)舟深藏……
史氏家族是南宋四明地區(qū)的名門望族。史浩、史彌遠(yuǎn)、史嵩之,祖孫三代為相,故有“一門三宰相,四世兩封王”之稱。寶曇與史浩之子史彌遠(yuǎn)也有較多來往。史彌遠(yuǎn)(1164~1233),字同叔,曾為皇子趙峨之師。任禮部侍郎時與楊皇后等密謀,槌殺韓侂胄,升任右丞相兼樞密使,獨(dú)相宋寧宗十七年。史彌遠(yuǎn)也善琴。寶曇在《送史同叔通判過雷川》中寫道:“匣琴書卷先行李,虹星車旆委后塵。屈指歸來須及早,滿城桃李正芳新?!?/p>
寶曇有一齋,名日“清蔭堂”,深有數(shù)室,但廣僅一室,其四周皆植修竹,寶曇于室內(nèi)“陳幾研,列琴書,客至清談,客云則書為友與”,儼然一士夫君子的生活。
4.釋居簡
釋居簡(1164~1246),字敬叟,號北硐,潼川(今四川三臺)人。俗姓龍。出生于一個世代習(xí)儒的書香之家。自幼對佛學(xué)便有著濃厚的興趣,大約20歲左右在潼川的廣福院圓澄得度,后游歷各地寺院,求學(xué)于諸高僧、名僧。大約在1205年左右,居簡住臺州般若院之報恩寺。后居杭州飛來峰北硐十年。有《北硐文集》十卷、《北硐詩集》九卷等傳世。
作為一個文人化的禪僧,釋居簡很少有僧衲之清寒之氣,且有著傳統(tǒng)文人的修養(yǎng)與愛好。聽琴對弈、焚香煮茗、吟詩題畫、談禪論道,便是他生活中的重要內(nèi)容。在居簡留存至今的詩歌中,有多首寫到古琴。如《聽紹上人琴》《贈悟上人》等。他在詩中寫了僧寺之中禪僧問彈琴同調(diào)的生活和感受,其中又隱含了對于塵世之問現(xiàn)實(shí)生活深深的厭倦之意。
從居簡的琴詩來看,他應(yīng)當(dāng)是個對古琴很內(nèi)行的僧人。從下面這首《破琴行》中可見一斑:
軫折徽殘弦索亂,貼壁緣空暗塵滿。歷聲爆得黑髹皴,蛇腹庚庚成百斷。爨痕孰辨贗與真,古已往矣思古人。木雖就槁聲不槁,老龍弗吟誰解聽。得時鄭衛(wèi)嘈雜鳴,泯默韶頀瘖咸英。南風(fēng)不競慍若酲,林林俚耳安知此。寰天滿地浮俗子,還我知音子鐘子。
詩寫琴軫已折,琴徽不全,琴弦散亂,斷紋歷歷,琴漆皴雜,然而,爨痕仍在,孰辨真假。此詩借古琴,表達(dá)居簡直面現(xiàn)實(shí),對于當(dāng)時人心不古的不滿和知音難覓的無奈。
擇幽棲居是歷代僧侶的共同愛好。彈琴參禪,目送歸鴻,也是很多文人心向往之的一種境界,居簡也同樣。雖為蜀人,但居簡后半生的時間,主要是在杭州度過的。大約1215年,居簡在杭州飛來峰北硐自掃一室,名之“瀣室”,自號“北磵”,此后隱居于此長達(dá)十年之久。從居簡的筆下,我們能感受他清幽寧靜,在山水之間怡然自得的野逸之趣:“月下悠然洞杳微,弗諧琴筑與塤篪”,“籬落西風(fēng)晚,琴書白晝遲;千年續(xù)遺響,側(cè)枕答涼飔”,“夕靄聯(lián)晨霏,涼入熏風(fēng)琴。扣弦借清商,千里秋沉沉”……
居簡一生交往的文人士大夫很多,其中有不少都善琴,如真德秀、樓鑰、魏了翁、葉適、陸游等。他們對居簡的文章、學(xué)問、人品無不贊賞有加。而居簡以其淵博的學(xué)識、高潔的人品和深厚的禪學(xué)修養(yǎng),亦在禪林儒苑顯示其影響!
縱觀以上琴僧,均為蜀籍,少時在蜀出家,但一生的主要活動區(qū)域還是在江浙一帶,尤其是以杭州、寧波一帶為主。而在這些善琴的僧人中,又以禪僧為主。他們是文人化程度很高的禪僧,不僅會彈琴,且多為禪宗史上的著名高僧,在佛學(xué)方面有著很深的造諧,其詩文也冠絕一時,為當(dāng)時及后世文人士大夫所稱頌。
總之,兩宋蜀地文人及僧人善琴者很多,本文所舉,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限于篇幅,這里無法一一羅列。而宋代蜀地琴學(xué)發(fā)達(dá),是整個兩宋時期琴學(xué)繁榮的一部分。宋代重文抑武的基本國策和文人主政局面的形成,造就了具有獨(dú)特風(fēng)格的宋型文化。寬松的社會環(huán)境,為宋代文人營造了一個良好的心境,使他們能以閑淡平和之心去坦然面對世問百事,精心經(jīng)營著一片安頓閑情逸致的精神家園。他們以一種非功利的審美方式闡釋著生命的價值和生存的意義,并促進(jìn)生活成為真正的人生藝術(shù),從而啟迪人們?nèi)プ穼ず吞接懮慕K極價值。他們“不以外物移其好”的人生態(tài)度,亦使彈琴、聽琴、詠琴、賞琴成為宋代文人詩意棲居的重要方式之一!
責(zé)任編輯:李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