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源

[摘 要]延續(xù)兩千多年的專賣制度是我國歷史上一項重要的經濟制度，評價它的利弊必須放在具體的歷史環(huán)境中。從積極方面來說，專賣制度在各個關鍵時刻緩解了國家的財政危機，使統(tǒng)治集團渡過了難關；對商品經濟的發(fā)展有過一定的貢獻；削弱了富商大賈、地方豪強的實力，緩和了貧富差距，鞏固了中央政權；保證了市場供應，穩(wěn)定了物價。它的消極作用主要有：抑制生產效率、市場運行效率的提高；造成官商假公濟私，侵害百姓，嚴重損害了消費者的社會福利；嚴重阻礙了工商業(yè)的發(fā)展。

[關鍵詞]專賣制度；商品經濟；市場效率；歷史環(huán)境

[中圖分類號]F7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6432（2014）33-0093-03

從春秋時齊相管仲的“官山?！闭?、漢代的鹽鐵專賣，到現在的食鹽專營、煙草國家專賣，專賣制度，作為一種重要的經濟制度，距今已有2600多年的歷史。長期以來，對于這種國家強力干預經濟的制度，眾說紛紜、褒貶不一。筆者認為：評價一種制度，應放在具體的歷史環(huán)境中。脫離具體的歷史環(huán)境，無視社會經濟發(fā)展的歷史進程妄加評論，將偏失客觀公正的標準。本文試圖從歷史的角度分析專賣制度的利弊。

1 專賣制度的積極作用

11 從政治上來說

專賣制度在各個關鍵時刻緩解了國家的財政危機，使統(tǒng)治集團渡過了難關?？v觀整個專賣史，統(tǒng)治集團都是在外困內憂、財政狀況異常困難的情況下，推行或加強了專賣制度，專賣制度帶來的高收益，也使他們暫時度過了危機，鞏固了統(tǒng)治。春秋管仲相齊，由于推行鹽鐵專賣等政策，結果齊國財力大增，坐致富強，“桓公遂用區(qū)區(qū)之齊合諸侯，顯伯名”（《漢書·食貨志》）。漢武帝統(tǒng)治時期，依靠鹽鐵專賣、均輸平準等措施，積累了大量財富，“當此之時，四方征暴亂，車甲之費，克獲之賞，以億萬計，皆贍大司農”（《鹽鐵論·輕重》）。最終打敗了匈奴，維護了邊疆安寧，而且做到了“縣官用饒足，民不困乏”（輕重第十四）的好處，成就了大漢帝國的豐功偉業(yè)。唐宋之后，我國財政結構發(fā)生重大變化，來自非農領域的稅收所占比例越來越大，專賣收入在國家財政中的地位更為重要，且已成為政府固定的收入來源。

我國歷史上，雖然經歷過很多次分裂，但大一統(tǒng)始終處于主流，這與封建國家擁有豐足的財政收入不無關系。同時，由于國家擁有豐足的財源，便可集全國之財力興建一些文化建設和大型工程，促進了古代文化科技的繁榮和發(fā)展?？峙聸]有人能夠否認，中國古代之所以能夠長期統(tǒng)一并創(chuàng)造出舉世聞名的四大發(fā)明，一直居于世界領先地位是與國家的財力有著非常緊密的關系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專賣制度所起的作用無疑是巨大的。

12 從經濟上來說

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專賣制度對商品經濟的發(fā)展有過一定的貢獻。專賣制度作為一種官營經濟形式，和私人資本一樣，都是從事組織商品交換，只是經營形式和資金來源不同。由于官商是依靠政權力量經營商業(yè)的，有一定強制性，不免帶來種種弊病，但在中國這樣一個幅員遼闊，個體生產者如滄海一粟的國度中，政權力量的支持可以使商業(yè)發(fā)展到私商不可能達到的規(guī)模和程度。唐代，劉晏主持鹽政時，長安“鹽暴貴”，朝廷“詔取三萬解以贍關中”，通過利用官府的專賣網絡，“自揚州四旬至都，人以為神”（《新唐書·劉晏傳》）。這樣的運銷規(guī)模和速度，顯然是私商所不能為的。專賣官營自然要分割私人資本的一部分利潤，限制私商的經營范圍，但從全社會的商業(yè)活動來看，官商并沒有縮小商品交換的規(guī)模和商業(yè)利潤的總額。更何況官商并不完全排斥、代替私商，在官營商業(yè)之下，私商依然有廣泛的經營獲利的機會。特別是唐宋以后，專賣制度從直接過渡到間接，國家與商人形成了一種“共利”關系，極大地改變了原來國家與商人對立的狀況，將商品經濟的發(fā)展納入了專賣制的軌道，擴大了商品經濟發(fā)展的空間。唐宋之后社會商品經濟的繁榮發(fā)展，與專賣制度的變化有著很大的關系。

此外，官營經濟依靠巨大的規(guī)模和強大的吸引力，推動著偏遠地區(qū)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我國邊疆地區(qū)的開發(fā)。如宋朝統(tǒng)治者通過鹽茶專賣，誘使大批商人遠赴西北，帶動了當地商品經濟的繁榮發(fā)展。在全國商稅的征收中，并不富裕的秦州商稅額位居全國前列，為東南經濟發(fā)達區(qū)的諸多都市所不及。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云南擴大開中，當時，商人以道險路遠，運糧不便，大都在邊疆地區(qū)招人開墾土地，種植稻谷，納糧于官府，然后領取鹽引，支鹽發(fā)賣。這種“募鹽商于各邊開中”的方法，謂之“商屯”。云南境內，昭通、曲靖、昆明、建水、沽益、玉溪、紅河、楚雄、大理、保山、德宏、版納等地均實行了商屯。商屯的發(fā)展，加快了云南土地的開發(fā)，有力地推動了云南社會經濟的發(fā)展。清政府對云南的銅實行專賣，長期推行“放本收銅”政策，每年為滇銅生產提供了100多萬兩的工本銀。這筆資金強力推進了云南礦業(yè)發(fā)展。同時，滇銅外運拉動了云南對外交通的發(fā)展，形成了多條溝通全國的商道。此外，滇銅業(yè)的發(fā)展吸引了大量外省移民和資金大量涌入，云南經濟步入全面大發(fā)展時期。

13 從社會上來說

專賣制度削弱了富商大賈、地方豪強的實力，緩和了貧富差距，鞏固了中央政權。專賣制度的實施抑制民間商業(yè)資本的發(fā)展，使得富商大賈和豪強地主逐漸失去對經濟的控制權，削弱地方割據勢力的經濟實力，消除政治上的潛在威脅，避免再次出現“吳王專山澤之饒”“以成私威”（禁耕第五）等情況的發(fā)生。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豪強望族對黎民百姓的肆意兼并蠶食?！尔}鐵論·復古》上曾記有桑弘羊在鹽鐵會議上所闡釋的推行鹽鐵專賣的目的：“今意總一鹽鐵，非獨為利入也。將以建本抑末，離朋黨，禁淫侈，絕并之路也?！笔菫榱藢崿F“除穢鋤豪，然后百姓均平，各安其宇?；\天下鹽、鐵諸利，以排富商大賈，……損有余，補不足，以齊黎民”（輕重第十四）。當然，這種“政在利民”的目的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實現當另當別論。

14 專賣制度保證了市場供應，穩(wěn)定了物價

國家通過專賣制度對有關國計民生的物資進行規(guī)?；a，統(tǒng)一規(guī)格，方便了農民的生產生活。漢代實行的均輸平準制度有利于平抑物價，使得“貴賤有平”“雖使五尺童子適市，莫之能欺”（禁耕第五），同時避免了因“器械不備”而導致“國有沃野之饒而民不足于食”，以及“商工不備”而導致的“有山海之貨而民不足于財”（本議第一）的弊端。

當然，任何制度都是“雙刃劍”，自專賣制度推行以來，就存在一些弊端，主要表現在由于這種國家壟斷貿易制度的實質是以行政配置資源代替市場配置資源，價格、利潤、供求關系等市場因素無法對經濟運行發(fā)揮調節(jié)作用，因而具有很大的歷史局限性。

2 專賣制度的消極作用

21 專賣制度抑制生產效率、市場運行效率的提高

封建專賣作為一項延續(xù)了上千年的制度安排，其立意是使國家最大限度地控制和支配社會生產，尤其是掌控重要商品和日常消費品的生產與消費，以此保證國家成為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壟斷利潤的獨占者。在這里，國家成了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大商人。但是，國家官僚體制的復雜性、低效性與市場本身的多變性、靈活性存在著天然的矛盾，進而影響了效率——既影響了國家作為商人的生產效率，也影響了市場運行的效率。就國家本身的生產效率來看，由于它不存在競爭對手，因而缺乏改進技術、開發(fā)市場等方面的積極性。例如宋代，因為鹽由國家包銷，地方官員作為生產的組織者不必考慮銷售問題，所以，為完成政府定額或得到獎勵，地方官員不顧市場銷量盲目擴大生產，結果導致鹽大量積壓，淮南地區(qū)生產的鹽由于無處貯藏，只好“露積苫覆”，任其“歲以損耗”（《宋史》卷一百八十二，《食貨志·下四》）。

鹽業(yè)生產的組織者——鹽商，作為國家的雇用對象，它所生產的產品全部由國家包銷，鹽商個人不必承擔市場風險，同時也不可能從技術改進中獲取額外收益，因而，鹽商也不存在提高生產效率的內在動力。就市場運行效率來看，國家要實施對鹽業(yè)的全面壟斷，維持壟斷收益，就必須通過一定的官僚組織來實現，這會產生一定的組織成本和代理成本。在封建社會，用以維持壟斷機器運行的官僚機構總是傾向于自我膨脹，而官僚層級越多，組織規(guī)模越大，國家付出的組織成本與代理成本也就越高。同時，不同層次、不同規(guī)模的官僚機構之間互相牽制，又必然導致市場的運行效率越來越低。

22 專賣制度造成官商假公濟私，侵害百姓，嚴重損害了消費者的社會福利

漢代鹽鐵政策以商為官的措施達到了以商治商的初衷，但也產生了官商一體、以權謀私的副作用，導致“為吏既多不良矣，又侵漁百姓”（疾貪第三十三）。此外，由于鐵的生產由國家統(tǒng)一操控，各地官員為了完成產量，生產的鐵器大多以大件為主，不能滿足農業(yè)生產的需要，而且所造鐵器也經常質量低劣。壟斷鹽鐵買賣造成的直接后果是農民作為消費者既喪失了議價權，更沒有了選擇權利，完全處于被動的弱勢地位。對此賢良文學描述為“器多堅，善惡無所擇”，“鹽、鐵價貴，百姓不便。貧民或木耕手耨，土耰淡食”，“鐵官賣器不售，或頗賦與民”（水旱第三十六）。

在封建專賣體制下，全國廣大地域被劃分為互不相通、彼此隔絕的若干銷售區(qū)，稱之為“地分”，金代就利用國家權力把全國鹽的產銷劃分成七個不同的地域，即“七鹽使司”，由于各鹽使司之間市場資源和產品都不能自由流動，因此，無法實現規(guī)模經營以及資源配置的最優(yōu)化。這樣，與完全競爭市場相比，封建專賣體制下的鹽價就失去了下降的可能性，社會福利由此受到嚴重損失。更為嚴重的是，各級鹽務官員為追逐私利，每次稽查私鹽時，“巡捕人往往私懷官鹽，所至求賄及酒食，稍不如意則以所懷誣以為私鹽。鹽司茍一圖羨增，雖知其誣亦復加刑”（《金史》卷四十九，《食貨志·四》）。這樣，官員們由摻雜使假得以中飽私囊，而廣大消費者卻飽受侵害之苦。北宋思想家李靚批評當時的茶鹽專賣時認為，在茶鹽的運銷過程中，主管官吏常常不負責任，造成商品積壓腐壞，更有甚者私賣公物，同時大量摻雜使假。以茶的銷售情況來說，“每歲之春，芽者既掇，焙者既出，則吏呼而買之，民挽而輸之矣。民之淳或以利而奸也，吏之察或以賄而堵也，于是乎行濫人焉。革邪、木邪，唯恐器之不盈也；塵邪、煤邪，唯恐衡之不昂也?！苯Y果導致官府往往“息未收而本或喪矣”。同時，由于官府所設商品銷售點有限，“以數十萬家之食，仰數十戶之鹽”，難于購買。

23 專賣制度嚴重阻礙了工商業(yè)的發(fā)展

封建專賣制度的實質是國家以行政手段實現對特定商品收益權的獨占，為始終保持國家對專賣產品的控制，政府建立起一整套制度打擊私鹽，以此防止其他商人的進入，這就阻礙了自由競爭市場機制的形成，從而扼殺了工商業(yè)的發(fā)展空間。在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占主導地位的封建社會，商業(yè)的發(fā)展是整個社會經濟發(fā)展的重要基礎，而某些日常生活必需品在全國范圍內的流通則對商業(yè)的發(fā)展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是，封建國家壟斷制度則人為破壞了這些商品的自由流動，破壞了在一些日常生活必需品中建立充分競爭市場的可能性，其結果不但延遲了專賣產品的商品化過程，甚至還延遲了生產這些專賣產品的手工業(yè)的發(fā)展。因此，專賣制度從長遠來看，阻礙了工商業(yè)的發(fā)展和進步，從而也扼殺了整個社會經濟發(fā)展的生機和活力。

總之，專賣制度在中國古代曾經發(fā)揮重大的積極作用，但是也對商品經濟的發(fā)展產生了巨大的阻礙作用，它的積極作用和消極作用往往同時存在，并交織在一起，同時發(fā)生影響，使我們對這一制度不能或完全肯定，或完全否定。唯因如此，對它的評價，只有放在具體的歷史環(huán)境中去分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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