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燁

“哦，哦，背喜床板呢，哦，背喜床板呢……”

一群半大孩子笑著、鬧著、叫嚷著跟在一個用背架背著一大背木板的女人身后哄笑著、追趕著……

“你這些小砍腦殼呢，老娘顛來倒去就是被你幾個小老鴉啄呢咒著了，老娘背喜床板么你幾個說老娘背大板，老娘背大板么你幾個又咒老娘背喜床板……”終于，背木板的女人扔下身后的木板撿起石塊向那群半大孩子追去，孩子們哄笑著四處跑開，嘴里仍叫著嚷著：“哦，背喜床板呢，哦……”

氣暈了的女人邊撿石頭前后左右毫無方向地扔向那些孩子，邊高聲咒罵著這群勾起她無數(shù)傷心往事的壞小子們。直到村里一個年老的長者出來喝止，這群惹人厭的孩子才停止了對女人追逐嬉鬧，四散跑開。中年女人看著那群調(diào)皮的孩子轉(zhuǎn)眼跑沒了蹤影，這才轉(zhuǎn)身扔掉手中的石塊，疲憊不堪地走回那背小山一樣的木板前，呆了半響，才動手收拾凌亂的木板，邊收拾邊自言自語地恨聲罵起她那死去的男人：“你個短命鬼，你倒是輕輕松松蹬蹬腳去了，留下老娘在這世上勞碌受罪，你瞧瞧，現(xiàn)在連這些嘴里還噴著奶臭的小兔崽子都敢來欺負(fù)老娘，往后這日子可怎么過呀！”女人罵完，木板也收拾停當(dāng)，她怔怔地呆看了一下收拾好的那背小山樣的木板，才轉(zhuǎn)身彎腰費力地背起山一樣沉重的木板，蹣跚著向前走去……

背木板的女人叫李惠，人們都喜歡叫她惠子。當(dāng)年父母給她取這個名字的本意是希望她溫柔賢惠之意，哪知她卻是與生俱來的男兒性格，兒時就是個野小子，爬樹翻墻打架闖禍，十有八九都有她的份，父母為隔三叉五前來告狀的左鄉(xiāng)右鄰頭痛不已，時時感嘆怎么比養(yǎng)了個小子還要淘人。

大禍未闖，小禍不斷，惠子終于長大成人，雖不是長得花容月貌，卻也是健康清秀落落大方，前來提親的三姑六婆不斷，可父母擔(dān)憂她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的冒失性格，怕她嫁人后也和在家里時一樣不分輕重闖禍吃虧，一直不敢輕易將她許配人家，直到了解了男方性格細(xì)膩溫順，處事謹(jǐn)慎，又無公婆管束刁難，家境雖然不好，可人勤快能干后，這才放心地將惠子嫁了過去。過門前叮囑惠子，只要能吃苦耐勞手腳勤快那就比什么都強，就是一輩子用不完的財富。

成親后，惠子也總算沒有辜負(fù)父母的一片苦心，慢慢收斂野性，打算做個真正名如其人溫柔賢惠的賢妻良母。幸福的生活剛開了個頭，蹣跚學(xué)步、呀呀學(xué)語的兒子剛剛可以放手走穩(wěn)，學(xué)會饒舌逗樂，一家人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但也其樂融融，稱得上幸福美滿，可誰知天有不測風(fēng)云，就在惠子一家享受著清苦的天倫之樂的時候，她的丈夫卻不知得了什么勞什子疾病，還未曾等送到醫(yī)院，就撇下她們母子撒手西去，什么話也沒來得及說，什么東西也沒留下，只留給她們孤兒寡母一間可以暫避風(fēng)雨的破房子，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又沒有個長輩兄長可以出謀劃策拿主意的人，只有她一個婦道人家?guī)е鴤€離不了手的孩子，惠子連哭的時間都沒有，男人說沒就沒了，別說準(zhǔn)備，連神都回不過來，家里的錢所剩無幾，也沒有現(xiàn)成的棺木，可無論如何總得讓他入土為安吧，惠子把孩子送回娘家安頓好，一咬牙把家里剩余的一袋米拿出來背著只身上了山，用那袋米求爹爹告奶奶地從山民手里換來給男人做棺材入殮的大板，磕頭作揖請人幫忙總算將男人抬到山上入土為安。

人死萬事空，苦的是仍要在世上一天天艱難度日的人。性格堅強的惠子婉拒了父母接她們母子回娘家生活的提議，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家里還有兄弟姐妹，怎忍心讓年邁的父母從中作難。當(dāng)惠子抱著兒子身心疲憊地回到那個四壁空空冷冷清清的家里時，心中凄惶不已，卻只能強忍傷痛逗哄年幼的兒子入睡，等兒子睡熟后才掩被痛哭，感嘆自己命苦，年輕守寡，將來的日子可怎么過……

日子怎么艱難都得過下去，以后的日子，惠子起早貪黑背著兒子和人們一起出工掙口糧，心無旁鶩掙工分照看孩子，只求孩子能吃飽喝足無病無災(zāi)快點長大。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時間一長，村里的光棍二桿子們就不安分動起了歪心思。村里李老根家的小兒子李偉，因在家里排行最小，從小萬事都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在前面撐著擋著，有好吃的好穿的父母都叫兄姐們讓著他，使他理所當(dāng)然地養(yǎng)成了好吃懶做的習(xí)慣。村里人嫌惡他年紀(jì)輕輕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將就他的名字給他取了個綽號——驢尾巴。驢尾巴早到了娶媳婦的年齡，可四鄉(xiāng)八鄰的姑娘誰會相中他這樣的德行呢，所以他毫無懸念地進(jìn)入了光棍行列。

早在惠子成寡婦的那天起，驢尾巴心思就活泛了起來，每次總有意無意地在惠子周圍轉(zhuǎn)悠，有機會就上前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惠子雖避他如瘟神，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也不好直接發(fā)作，這使得驢尾巴越發(fā)大膽，一次見惠子單獨一人帶著兒子福生在包谷地里除草，就徑直跑到獨自在田頭玩耍的福生面前逗他：“福生，你在玩什么呢？我陪你玩好嗎？”天真的孩子見有人愿意陪自己玩，開心地答應(yīng)著“好啊，好啊，騙人是小狗哦”！驢尾巴嘿嘿一笑繼續(xù)逗福生：“我不會騙你的，你只要叫我一聲爹，我就一直陪你玩好不好？”

惠子離孩子并不遠(yuǎn)，在驢尾巴靠近福生時她就一直警惕地用眼角睄著這邊的動靜，本想著只要他不做什么過份的舉動，她就當(dāng)沒看見他，可沒想到驢尾巴竟然說出這樣不著調(diào)的話，這一下子把惠子近段時間被他攪擾隱忍的火氣騰地攛了起來，她拎起鋤頭就朝著驢尾巴沖了過去：“你讓誰叫你爹呢？??？還是我來叫你吧，看我今天先把你打成截斷尾巴死尾巴，然后把你當(dāng)成我爹一樣好好供著……”正逗著福生開心不已的驢尾巴一抬眼見惠子氣洶洶地提著鋤頭飛快地朝著自己沖過來，又聽見她咬牙切齒地說要把他打成一截死尾巴時，早嚇得屁滾尿流，轉(zhuǎn)身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逃了。

惠子雖是男兒性格，可畢竟帶著幼小的孩子，經(jīng)過驢尾巴的事情后，也怕萬一真有那么一天，會有膽大包天的登徒子翻墻入室亂來?？粗「Ｉ豁嵤朗碌奶煺婺樱葑訐?dān)心他今后的成長過程中再遇到一些居心叵測之人的欺凌，本沒想過再嫁的惠子于是在熱心的姑婆牽線搭橋說媒提親時，只提了唯一的一個條件，那就是要對方能好好善待自己的兒子福生。在男方滿口答應(yīng)并當(dāng)著說媒的姑婆的面保證會善待她們母子后，惠子眼見男的也算老實本分，就又把自己嫁了。

婚后，這個男人也如實兌現(xiàn)著自己的承諾，對惠子母子都還不錯，惠子也就踏踏實實全心全意地和他過起了日子。可老天仿佛總是和惠子過不去，就在惠子和這個男人生下一兒一女，小女兒才半歲時，男人就在一次砍柴歸來的途中不慎摔下懸崖命喪黃泉，生活剛步入正軌的惠子再次經(jīng)歷喪夫之痛。

兩次婚姻都是能干的惠子親自上山背喜床板，而這次惠子又第二次走上了上山背大板葬夫的路，這也就有了文章開頭時，一群調(diào)皮搗蛋的壞小子追趕著惠子叫喊戲謔她背喜床板的緣故。

嫁了兩次都沒能過到老，兩個老實善良本份的男人不是病死就是摔死，從迷信的角度來說都應(yīng)該歸于不得善終吧！這下惠子成了村頭村尾人們茶余飯后的熱議話題，迷信的人們一致認(rèn)為，惠子命太硬，克夫。于是，再熱心腸的婆姨都不敢再管閑事為她牽線搭橋；曾經(jīng)對她打過歪心思，想在她身上揩油的諸如驢尾巴之類的男人也消了歪念頭，生怕離她近一點兒就會有遭殃倒霉被克死的可能，一個個在心里警告自己——寧愿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要再去招惹這個女人，省得被她克得橫死。

一時間，村里人包括驢尾巴之類的二桿子們都對她客氣了，疏遠(yuǎn)了，能避都盡量避開她。兩次喪夫的經(jīng)歷本已讓惠子如鯁在喉無法釋懷，加上人們的涼言冷語和如避瘟神一樣的舉動更如雪上加霜，惠子瀕臨崩潰的邊緣，曾幾次想隨了那短命的死鬼而去，也省得別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認(rèn)定自己是不祥之物。

可面前哭的哭叫的叫嗷嗷待哺的三個孩子又怎么辦呢，總不能也一并帶走吧，即使自己真的有罪克夫，可他們有什么錯呢！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了爹，如果再沒有了娘，那自己的罪孽不是更大了嗎！思來想去，惠子心一橫，咬牙狠狠地對自己說：老娘又沒殺人沒放火，命硬也不是我的錯，這都是老天爺?shù)陌才?，說我命硬也好，克夫也罷，總不能讓我把三個孩子丟下不管吧！

說服了自己后，惠子又恢復(fù)了她的剛強本性，里里外外一把手，出工做飯帶孩子，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甚至趕牛犁地上山砍柴這樣的男人活計她也照樣干得有模有樣，按當(dāng)下時髦的話說，就是“不讓須眉”。對于自己田間地頭家里家外似乎無所不能的連軸轉(zhuǎn)，她戲稱自己是上天入地的八腳貓，三頭六臂的孫悟空。村里的人雖然忌憚她命硬的說法，但從聽風(fēng)是雨的傳言中慢慢緩過神來后，一面驚嘆于這個女人超級充沛的精力和百折不撓的生命力，一面又不得不佩服她的堅韌和頑強。

隨著孩子們一天天長大，逐漸懂事并能與惠子分擔(dān)簡單的家務(wù)，人們也逐漸從偏見中恢復(fù)理智，惠子的生活不再水深火熱，同時，她再次迎來感情世界的春天。

一天傍晚，已經(jīng)很久無人造訪的惠子的家里突然來了神神密密的三姑婆。一陣東扯西拉的寒暄后，三姑婆終于說明了來意：鄉(xiāng)里學(xué)校的民辦老師莫海明很中意你，托我來說親?；葑右宦牎罢f親”兩個字，也沒聽清楚是誰就條件反射地跳起來一口拒絕：不成不成，我命硬克夫，再說我拖兒帶女的幾個孩子也不想拖累別人。

三姑婆忙把惠子拉著坐下，拍著她的手說：你先別急著回絕，聽我把話慢慢說完你再說成還是不成吧。惠子不置可否，但又不好把熱心的三姑婆拒于千里之外，只好耐著性子聽她往下說，三姑婆見惠子一付洗耳恭聽的樣子，就又熱心地介紹起來：這個莫老師也是成過一次親的，他的媳婦前些年得病死了，留下兩個兒子，只不過比你的三個孩子大，已經(jīng)可以幫忙干活了。你的情況莫老師也早就知道了個八九不離十，他說很敬佩你的堅強和能干，還讓我對你說不急著答應(yīng)什么，先見個面，互相了解了解再做決定也不遲。

惠子雖然對提親一事不置可否，但聽了三姑婆介紹的這個老師憑感覺倒也是個通情達(dá)理的人，可一想到自己兩次婚姻的慘痛經(jīng)歷，惠子還是斷然回絕了三姑婆。她實在不想再經(jīng)歷第三次，即使“命硬克夫”是謠言是迷信，自己也不愿意再試第三次，這樣的經(jīng)歷和折磨，縱然是鐵打的人鋼鑄的心也再受不了了?；葑右恍南胫?，不管吃再多的苦受再大的委屈，只要不讓三個孩子挨餓受凍健康拉扯成人，也算是對得起村里人都認(rèn)為是被她克死的兩個男人了。

可這莫老師也是個執(zhí)著的人，三姑婆把惠子的意思轉(zhuǎn)達(dá)給他后，他并不死心，而是決定找機會親自去找惠子一次，面對面向她坦誠自己的心意和想法。

那天，悶熱了近半個月后終于下了一場雨，不但人們覺得精神煥發(fā)神清氣爽，連莊稼都精神抖擻綠意逼人。因為第二天是禮拜天不用上課，莫老師覺得這真是天賜良機，他決定吃完晚飯后就去惠子家與她見個面，把自己的情況和心意向她當(dāng)面表明。

做了決定后，莫海明心情大好，和放學(xué)回來的兩個兒子一起到廚房做飯，平時他都是任由兒子們放學(xué)回來后做什么他吃什么的，自從媳婦去世后，他們爺仨就沒有象樣地做過一頓飯吃，稀飯紅薯包谷糊糊，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這天莫海明的反常舉動讓他的兩個兒子有些迷惑，一直到飯做好上了桌，兩個兒子都沒說一句話，直到莫海明又親自為兩個兒子乘好飯遞上筷子，大兒子才試探地開口問父親：爹，是不是惠姨答應(yīng)到我們家來了？

莫海明愣了一下，也覺察到了今天自己的反常，對兒子的提問，莫海明不感到驚訝，因為在之前請三姑婆找惠子提親前，他就開誠布公地問過兒子們的想法。他們也都想能有個像媽媽一樣照顧關(guān)心自己的人，只是驚訝父親去提親的對象竟然是村里人說的命硬克夫的李惠，擔(dān)心父親也會被她克死。但從不信這些傳言的父親反問他們：那你們是不是認(rèn)為你們的媽媽也是被我克死的呀？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懂事的兒子們知道父親心意已定，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只是后來聽說媒的三姑奶奶說李惠回絕了親事，父親也一直悶悶不樂再沒提過這事，他們以為這事也就過去了，今天見父親與往常不同的反常舉動，還以為李惠答應(yīng)了到他家來呢！莫海明也不好意思直接跟兒子們說是自己要親自去惠子家提親，只答非所問輕描淡寫地回答兒子：今天天氣好，心情好。然后吩咐：一會兒吃完飯你們收拾完后自己去做作業(yè)，我出去辦點事。

當(dāng)惠子已上小學(xué)的大兒子福生聽到敲門聲后打開門，見站在門口的人竟然是學(xué)校里的老師時，他驚訝地叫了一聲“老師”后，就一邊轉(zhuǎn)身飛奔進(jìn)屋一邊大叫：媽，快點，老師來了！正在做飯的惠子聽到兒子驚慌失措的聲音還以為出了什么事，連忙邊從廚房往外跑邊一迭聲地問兒子：“咋個了咋個了？哪個來了？”話音未落迎面和跑來的福生撞在一起，惠子連忙就勢抱住快摔倒的兒子，正要問個究竟，眼睛已看到走進(jìn)屋里的莫海明。

惠子雖然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但一時也想不起來這個莫名其妙突然出現(xiàn)的男人是誰？對他的突然造訪有些惶惑，她直起身子不高興地問：“你是誰呀，到我家有事嗎？”莫海明沒想到自己的突然出現(xiàn)會嚇到孩子，正為自己的唐突不安時，聽到惠子略帶責(zé)備的問話時，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時面紅耳赤地愣在了那里。

見莫海明一聲不吭電線桿一樣杵在面前，惠子生氣了：“你到底是誰呀？到我家來干什么？”莫海明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自我介紹：“我叫莫海明，三姑婆和你提過的那個鄉(xiāng)里的民辦教師，還記得嗎？”惠子沒想到這教書的老師竟然是這么個冒失鬼，自己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讓三姑婆回絕了他的，如今他竟然不聲不響就獨自一人找到自己家里來，要說他有什么不軌的目的吧，看這樣子又不像，那他究竟想干什么呢，想到這里，惠子不高興地問：“我不是已經(jīng)和三姑婆說清楚了嗎，你怎么還找到家里來，到底想要干什么呀？”

就說這莫海明吧，雖然已經(jīng)四十出頭的人了，卻不知道多少人情世故，成天只知道備課教書和學(xué)生娃們打交道，書呆子味太濃。這次到惠子家來，也只是憑著自己的主觀意志，一心只想和惠子見了面表明自己是誠心實意想和她過日子，并把自己的情況和以后的打算全盤告訴惠子。誰知剛進(jìn)門就經(jīng)歷了這一驚一咋的尷尬，把剛才在路上左思右想在肚子里打了幾次草稿的話全丟到了爪哇國，既想不起來，也派不上用場。

就在莫海明在這邊想著如何化解這尷尬的局面時，惠子早已丟開他轉(zhuǎn)身進(jìn)廚房忙著做飯去了，不再理會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的莫海明，惠子不明白這呆頭鵝一樣的人怎么會當(dāng)上老師的，教學(xué)生也這么個教法還得了，半晌沒個響屁，來了這半天也不知道來做什么的。

見惠子進(jìn)了廚房繼續(xù)忙活，而孩子們邊玩耍邊偷偷看他這個不速之客，莫海明很后悔自己的莽撞，他定了定神走到廚房門口說：“我確實有些冒失了，真的很對不起，但我真的想來和你面對面地把心里話說出來，如果你害怕別人說三道四，那我現(xiàn)在就去把三姑婆請來讓她為我們作個證，行嗎？”說到最后，莫海明幾乎是在肯求惠子了?！拔液ε拢课液ε率裁?？我一不偷二不搶，又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有什么好害怕的！”惠子最反感別人說她害怕什么，她接著說：“我人正從來就不怕影子斜，你要說什么你就說吧，我忙不贏招呼你，孩子們都還餓著呢，你就站那兒說吧，我聽著！”

莫海明見惠子不再生氣，就走到灶臺前邊幫惠子添柴湊火邊把自己家的情況向惠子交了底，然后把這段時間以來自己是怎么想的，如果惠子同意和他過，以后的生活打算一五一十地跟惠子說了起來……

一開始，惠子只顧忙著洗洗切切，并沒認(rèn)真聽莫海明說些什么，她想這呆頭鵝一樣的男人也未定能說得出個所以然來，可聽著聽著，惠子有些動容了。原來這男人日子過得也并不好呀，自己一個婦道人家?guī)е齻€孩子苦，他一個大男人帶著兩個半大小子過得也不容易。想到這兒，惠子手上的活兒慢了下來，不禁偷偷打量起蹲在灶煻前的這個男人，他穿著的一件藍(lán)色滌卡中山裝已經(jīng)舊得幾乎看不出本來顏色，一條灰色的土布褲子也已經(jīng)很舊，黑色的布鞋前面已經(jīng)通洞，大腳趾頭神氣地露在外面。

一直盯著灶煻里的火苗自顧自地說著話的莫海明感覺到惠子在注視他，一低頭正好看到自己露在外面的大腳趾頭，趕緊把腳趾頭縮了進(jìn)去。這一細(xì)小的動作，惠子看在眼里，竟然有些心酸，現(xiàn)在的生活已經(jīng)逐步好轉(zhuǎn)，大家基本都能吃飽飯了，條件好一點的人家已經(jīng)穿上了燈芯絨、的確良，他今天到我家里來，肯定已經(jīng)是他最好的行頭了，唉，沒女人操持的家是怎么過的呀？

惠子將鍋里的最后一點菜鏟到碗里，對莫海明說：“和我們再吃點兒吧！”也不等莫海明回答，就又沖外面高聲叫孩子們吃飯，邊把碗筷擺在小桌上，接著反身把堆在墻腳的草墩丟了一個給莫海明，莫海明忙說：“你們吃吧，我在家里吃過才來的?！被葑右膊辉倜銖?，忙著給歡叫著沖進(jìn)來的孩子們乘飯?zhí)聿耍I極了的孩子們也不管莫海明吃不吃，接過母親添好飯菜遞過來的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惠子見莫海明不再說話，只是看著她，有些急躁地等著她回話，想了想就很直白地對他說了：“我的情況我想你也清楚，外面的傳言你也不可能沒聽說過，這么多年我一個人拉扯這幾個孩子忙忙碌碌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本來想就這么風(fēng)平浪靜地過了，你又來添亂找麻煩……”

莫海明一聽這話急了，沒等惠子說完就搶著說：“我是教書的，根本不信什么命硬克夫的鬼話，何況我媳婦也是生病死的，照這樣說法我的命也硬，你不怕的話咱倆要克一起克……”惠子忙接口說：“你瞎說些什么呀，誰跟你咱倆呀？這還哪兒跟哪兒呢，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惠子頓了一下接著說“你這突然就闖進(jìn)我家里來，嘰哩哇啦說了一大堆，總得讓我緩緩神想想清楚吧，總不能你一說完我就馬上答應(yīng)嫁給你跟著你走吧，今天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這件事等我想想再說！”莫海明聽了，一時也不知道惠子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但想想總比當(dāng)初請三姑婆來提親時，惠子一口就回絕有了念想，便告辭出來一路七上八下地猜想著回了家。

莫海明走后，惠子幫孩子們洗漱睡下，然后邊做永遠(yuǎn)做不完的家務(wù)活邊認(rèn)真地回想著莫海明所說的話，第一次認(rèn)真地考慮起是否再次嫁人的問題來。她回想著莫海明說的那一通樸實的話語：我一個大男人帶著兩個半大小子，家里沒有女人操持簡直就不像一個家，自從孩子娘去世后，我們爺仨就沒有正規(guī)像樣地做過一頓飯吃，每天稀飯紅薯包谷糊糊，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我無所謂，只是可憐了兩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而你一個女人帶著三個不韻世事的孩子，家里沒有勞動力，你顧得了東顧不了西不說，吃苦受累還遭外人欺負(fù)，我只希望我們能組合在一起，我的孩子有了娘，你的孩子也有個爹，我們相互支撐這個家，相互扶持過完下半輩子……想到這里，惠子心里有了答案。

在莫海明再次請三姑婆到惠子家提親的時候，惠子沒有忸怩一口答應(yīng)了。半年后，莫海明一本正經(jīng)地按照鄉(xiāng)里風(fēng)俗吹吹打打地將惠子母子四人接到了家中，共同開始了他們相互扶持、相互依賴的風(fēng)雨人生……

責(zé)任編輯：夸父逐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