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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三角梅以及寫詩的舒婷

2014-04-29 05:26:09吳其華
西部作家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阿香阿美鼓浪嶼

吳其華

阿美和阿香昨天晚上都沒有睡好。早上五點半,鬧鐘一響,和往常一樣,都起床了。所不同的是今天早晨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靜悄悄地,在門口的水池邊刷牙洗臉。阿香先用衛(wèi)生間,之后阿美進去。這中間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講。

樓下有賣早點的聲音傳來,一連串抑揚起伏的閩南話中,阿香聽懂了有豆奶和炸棗。隔壁做沙茶面的阿伯也起床了,不知何事心情不好,咳嗽了幾聲后,罵了一句"干你老母",之后還說了句"您伯(閩南語:老子)要怎么樣"的話,阿香沒有聽清楚。只聽到沙茶面阿伯接著又咳上了。賣麻糍的阿伯也起得早,阿香似乎聞到了麻糍的芝麻香味。她踏著人字拖鞋,快步下樓,木制的老舊樓梯被她踩得像渾身都很疼一樣,吱吱呀地叫著。阿香想今天買幾個麻糍給阿美當早點吃。

阿美最喜歡吃麻糍了。阿美有一回把麻糍拿在手上,軟軟的捧著,往嘴里輕輕送,一邊蠕動著嘴巴一邊賊兮兮地望著阿香笑。

阿香就罵,笑,笑你個大頭鬼啦,吃你的啦。

阿美把麻糍往阿香嘴巴里塞,說,你咬一口,感覺一下,感覺一下嘛。

阿香咬了一大口,大聲說,好吃,香,軟,滑滑的。

阿美把剩下的最后一口麻糍放進嘴里,騰空了的手扣上了阿香飽滿的胸部。阿香躲讓不及,碰倒了床頭的水杯,水灑到了鞋子里。阿香忙不迭地拿起鞋子倒控水,嘴里就罵,死八婆,要是個男人,一定是個二流子。

阿美壞笑著說,麻糍就像你這個啦,空砍的(閩南語:傻瓜)。阿美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很多閩南話。阿香覺得自己比阿美笨太多了。

阿香跟賣麻糍的阿伯說話,阿伯啊,麻糍怎樣這么軟嘛,真好吃。

阿伯笑得很開心,閃出了一口常年抽煙而又有點漏風(fēng)的黑牙,用閩南話回答了她一大通。阿香沒管什么意思,她只聽得懂一點點閩南話,但阿伯說的那些阿香一句都沒聽懂。

阿香提著麻糍上樓,一下子傷感起來。阿美一定找到了什么靠山,BP機換成了漢顯的,夜夜一床睡覺,白天一起在海邊,卻不曾聽她說一聲。阿香難過極了,自己的心恨不得都掏了出來,什么秘密都告訴了阿美。連小時候在田畈上打豬草讓村里的小黑扒掉褲子看屁股上的痣這種事都告訴了阿美。

可阿美呢,居然瞞著她去隆了胸。這么大的事,阿美之前都不曾透半個字,還騙她說是去了老家。等昨天回到鼓浪嶼,都已經(jīng)拆了線。

昨晚上阿香回到小木樓,阿美已經(jīng)在屋子里。阿美上身什么都沒穿,靜靜地坐在床上。阿香嚇了一大跳,見鬼了哦,一個月不見,阿美的胸脹起來了。阿美很瘦,瘦瘦的身子上,兩只壯實的乳房顯得有些突兀,像不是自己長的。阿美很興奮

,她問阿香,好看嗎?她把胸脯往阿香跟前挺了挺,讓阿香摸摸,是不是和真的一樣。阿香嚇得往后退了退,好像那一對漂亮的乳房是花重金租來的,摸壞了要賠錢一樣。阿美捉起阿香的手,說摸一下,不要緊,輕點就是了。阿香輕輕地碰了碰,和自己的差不多,也是軟的,也是熱的。阿香縮回了手。

阿香越想越生氣,也越想越難過。

阿香把麻糍放到床頭的桌子上。轉(zhuǎn)身又下樓。阿美還坐在屋子里,睡裙也沒有換。阿美在往臉上涂東西,一小點一小點,點在額頭鼻頭下巴和兩邊臉蛋上。阿香逃也似地出了屋。兩個人依然沒有說話。

阿香換了雙旅游鞋,每天的六點兩個字(閩南語中時間的特定表述,意即六點十分。)跑步。往鄭成功雕像方向,阿香跑了一段路,回頭望望,阿美并沒有跟上來。哦,阿香差點忘記了,阿美昨天晚上說,以后不能做劇烈運動,要是把胸部里面墊的東西弄歪,那就死翹翹啦。阿美說這些話的時候,很認真,全然不似平常開玩笑的樣子。

昨天晚上阿香看著阿美換了一條真絲的睡裙,抖抖的,柔柔的,前胸開得很低。阿香不知阿美何時買的這件睡裙。阿美連內(nèi)衣都不穿,直接套上裙子,在小小的屋子里走來走去。她走一下,阿香就得讓一下。屋子實在太小,里頭放了一張單人床,一只小小的床頭柜,一個小電爐,和簡易的小衣櫥,是那種帶拉鏈的,可以折疊的布質(zhì)小衣櫥。還有一堆書,是阿美的。阿美喜歡看書,有很多是經(jīng)典名著。一只錄唱機,被阿美用兩只釘子和一塊長木板固定在床里邊的墻上。阿美就是用這只錄唱機學(xué)英文和閩南語,也有時放些歌來聽。學(xué)來有何用呢,阿香想。她倆在海邊做導(dǎo)游,很少接得到外國客人。外國的散客,不喜歡要導(dǎo)游,都是自己拿著張地圖慢慢找來找去,也不要人家?guī)驼障?,他們都是拍風(fēng)景。

阿美穿著睡裙在屋子有限的空間里晃來晃去,忽而把頭發(fā)盤起來,忽而又散開。阿美眼神里全是笑意,忽而又低下頭看一看自己的胸脯,似乎很滿意的樣子。阿香無話,只得拿著臉盆,把睡衣裝在袋子里,側(cè)過阿美的身子,去樓道里的公用衛(wèi)生間沖涼。

賣沙茶面的阿伯在衛(wèi)生間里一聲緊一聲地咳,阿香在門口等。她想著屋里的阿美,什么時候變的呢?一年零三個月。兩個人認識一年零三個月了,阿香記得清清楚楚。自己是家里開始插早稻田的時候出來的,過年的時候阿香沒有回家,現(xiàn)在老家在收第二年的晚稻了。阿香把賺到的錢都寄回了家,跟媽說,回趟家要花好幾百呢,搞不好還把這兒的活丟掉了。阿香是把電話打到村頭麥叔家的。阿香聽到了自己的大在麥叔家的電話筒邊傳來的聲音,大好像在說,家在這里,又跑不掉,不回就不回吧。阿香又聽到媽說,那你在外自己要吃好睡好,注意安全。

沙茶面阿伯終于咳咳喘喘地出來了。阿香把衛(wèi)生間的門敞開,讓里面的味道散出來。阿香等了約摸五分鐘,才進衛(wèi)生間。阿香真想租一個帶衛(wèi)生間的房子??砂⒚勒f,這些都是過渡,難道還會在這樣的地方住一輩子嗎。阿美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是堅定的。一輩子,太長遠了,阿香不敢想。阿香把衛(wèi)生間的水龍頭打開,脫掉衣服就著冷水淋浴。阿香在水龍頭下,眼淚像床頭柜上的杯子被打翻了,嘩一下里面滿滿的水全淌了出來。阿香在水龍頭下哭出了聲音,她邊哭邊想著阿美。阿香知道,阿美這是要離開自己了。阿美終于要去過另一種生活了。阿香好害怕阿美離開自己。阿美這一個月不在鼓浪嶼的日子,阿香連家都不想,只想念阿美。

阿香沿著海邊跑得很慢,鄭成功雕像過了,到了大榕樹下。那個寫詩的女人也在這個時間跑步。--阿香原不知道這個女人寫詩,是阿美告訴她的。阿美告訴阿香,這個寫詩的女人叫舒婷。阿美常常跟在這個叫舒婷的女人后面跑,阿香與阿美并排。寫詩的舒婷跑著跑著,便會去龍頭路的菜市場。這時候阿美就在海邊那棵大榕樹邊慢下來,和阿香再往回走。鼓浪嶼哪兒空氣都好,鳥叫不停,海水和巖石撞擊著,發(fā)出一拍一拍的響聲。一班輪渡到了,嘩地一下子涌出一大群人,到了岸,又四下散開。鳳凰花成片成片地開,像火在樹頭燒起來了一樣??砂⒚啦幌矚g鳳凰花,阿美喜歡三角梅。三角梅有什么好看的,阿香覺得三角梅還沒有老家山上的映山紅好看。

阿香看著遠去的詩人的背影,不知阿美何以對她這么上心。舒婷是個女的,比她倆要大好多,不胖,就那么個家常的樣子。要是個男詩人,阿美這樣還讓人想得通。阿美有時會和阿香感嘆,舒婷也要買菜啊,她也要做飯哦。阿香覺得好生奇怪,她不買菜做飯,她老公孩子吃什么呢。阿香想。可阿香看著阿美癡癡的眼神,沒有作聲。

有一回阿美還故意跟著這個寫詩的女人一起去了菜市場。阿美拉著阿香,假裝也去買菜,實際上兩個人很少有空做飯,都是在海邊拿快餐解決。阿香看著寫詩的女人來到菜攤前,拿起一把空心菜看了看,又放下了,后來買了一袋同學(xué)菜。阿美也跟著把空心菜拿起又放下。寫詩的女人又來到了海產(chǎn)品的檔口,從裝花蛤的大盆子里,自己拿起漏勺舀了一大勺花蛤,瀝了瀝水,剔掉幾粒沒有張嘴的死蛤,再讓攤主過稱。阿香聽到寫詩的女人問攤主:一斤幾銀?寫詩的女人說閩南話,有點泉州或漳州總之是廈門外緣一帶的腔調(diào)。阿美這次沒有上前,她拉著阿香走了。阿美說,舒婷買菜也要講價錢的哦。那是自然,阿香想。

阿香今天也跟在寫詩的女人身后跑。阿香并不關(guān)心寫詩的女人。阿香還在想著阿美。阿美是不曾有男朋友的,阿香堅信。兩個人白天在海邊跑來跑去,把游客安頓好又一起回小木樓。偶爾阿美會跑到火車站或機場,為一些散客買回程的票。何曾見過阿美談戀愛呢。晚間在小小的單人床上,兩個人抱得緊緊。床太小,實在是擠。阿美總喜歡把手往阿香的懷里探,早先阿香是不允的??砂⑾阋挥X醒來,阿美的手,總有一只扣在自己的乳房上。阿香阿胖。閩南話里,香念成胖的音,阿美就用學(xué)會的閩南話笑阿香。阿香不介意阿美的笑。阿香后來也喜歡阿美的手撫著自己的感覺。

阿香也沒有男朋友。在老家,兩個人這樣的年紀,都要結(jié)婚了。再怎么樣的胸脯都不金貴了,敞開了在田畈上奶孩子。阿香不敢回家。不知道自己要嫁給誰。

阿香是不想在家里種田的。阿美也說不想。

阿美你長得這么好看,阿香看著阿美的臉說,嫁個城里人就不用種田了。阿美笑笑。好看有何用。阿美若有所思,低下頭,收起了笑。

阿美清瘦的小臉,長臂膀,腿也是長長的,小屁股翹翹,胸脯卻小,平躺下來幾乎是沒有的。阿美有時握著阿香的一只乳房說,阿香你長得真好。阿香臉紅了起來。阿香曉得自己胖得不好看。腿是短的,手臂粗壯得嚇人,這樣的身子在家鄉(xiāng),要是不下田干農(nóng)活,會被鄉(xiāng)親們罵死的。阿香在家鄉(xiāng)呆到十七歲的生日都過了,提親的倒是有一個,可阿香一點都不喜歡。那個提親的小伙子頭發(fā)很少,個子又小,阿香看了一眼就回房了。阿香的媽和大都罵,可也奈不了阿香的固執(zhí)。哪曾想,來到這鼓浪嶼,遇上了好看的阿美。好看的阿美一點都不覺得阿香難看,阿美有時還把頭臉都靠在阿香鼓脹堅實的胸脯上,小聲氣地說,太舒服了,阿香,做你男人是很快活的哦。這種時候,阿香也是滿心的歡喜。

阿香慢慢又往回跑。晨間的空氣濕漉漉的。阿香越跑越慢,眼睛里也濕漉漉的。路邊的棕櫚樹上,停著兩只花身子的鳥,不慌不忙,也不叫。幾蓬三角梅在開花,阿香還是覺得不好看。寫詩的叫舒婷的女人跑向了龍頭路菜市場的方向,她又要去買菜了。阿香想起自己早上還沒有吃東西呢。龍頭路上的面線糊,原本兩個人都喜歡??砂⑾憬裉煲粋€人,沒有心情去吃。每次阿美只要拿到小費了,就拖著阿香來吃面線糊。加大腸,加鹵蛋,加肚片,阿美對著煮面線糊的大鍋,一句一句跟老板說著閩南話。小小的面龐透著光亮,眼睛里像落進去了夜里的星星,鼻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鼓浪嶼很難找得到阿美這樣好看的女孩子。在外要自己愛護自己,早上有空,要吃得好好的,阿美總這樣板起小臉對阿香說。

阿美比阿香遲一個月來鼓浪嶼。阿美說她不喜歡坐車,所以來鼓浪嶼,阿美說一坐車頭就暈。阿香說自己也是。兩個人說這些話的時候,在鼓浪嶼的海軍療養(yǎng)院的食堂庫房里擇地瓜葉。

阿美說我們老家,這個叫紅薯葉,不做菜吃的。

是啊,阿香說,我們老家也不吃,這個是拿來喂豬的。

胖胖的阿香坐在小凳子上,低著頭整理手上的菜葉子。胖胖的阿香低著頭的時候,瘦瘦的阿美笑了。阿美笑的時候,阿香覺得很好看。

阿香抬起頭,問阿美,你十幾?。?/p>

阿美說十八。

阿香高興壞了,我也十八,屬老虎的哦。

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

兩個人一同唱了出來。接著又笑。阿美笑出白亮亮的牙,和阿香在鼓浪嶼的泉州路上工藝品店里看到的珍珠一樣,都有光在閃。

阿美站起來,把地瓜葉子放到籃子里,又問阿香,準備在這兒做下去?

阿香望了望寬敞的食堂庫房,一只只裝著香菇、蝦米、黃豆、白糖的袋子整整齊齊碼在那兒,阿香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兒伙食好啊,包吃住。

可賺不到錢哦,阿美說。

是啊,阿香茫然地低下頭。阿香是想出來賺錢的。帶她出來的是村頭的麥叔。麥叔在火車站倒票,阿香跟著麥叔買了兩天火車票,可她從來插不進隊,也編不來謊。火車站上到處都有便衣,阿香這呆樣子,沒兩天就要把他做票販子的事暴露。麥叔就把阿香送到老婆在江頭開的美發(fā)店里。麥叔的老婆花嬸出來很多年了,她倒是愿意阿香留下來。阿香在美發(fā)店里先學(xué)洗頭,客人困倒在椅子上,臉沖著阿香。阿香俯下身子,客人的眼睛也不閉上,死盯著阿香的胸脯。阿香的胸脯太大了,手腳一動,胸脯也跟著動??腿说难凵窬透?。阿香就慌了手腳,花灑抖著,把客人的眼睛里弄到了泡沫,水又順著客人的脖子淋濕了客人的衣服??腿藙恿伺话殉断旅?,坐起身子罵。阿香嚇得退到一邊。

花嬸上前,一個勁地賠小心。花嬸把客人又扶倒在椅子上。花嬸的手指甲都染成了紅色,長長的手指白生生的?;▼鸬纳仙硪路┑枚蹋诎⑾憧磥?,花嬸只是系了個小肚兜,不過花嬸的裙子倒是長的?;▼鹁瓦@樣笑著臉輕輕放倒了客人,花嬸拿花灑小心地沿著客人的頭發(fā)淋下去?;▼甬斎灰驳酶┲碜?,這樣花嬸的胸脯也是一跳一跳的,花嬸的胸脯真是白啊,像鴿子急著要飛出去,又像兔子餓了要跑出來吃草?;▼鸱湃嗡鼈冋{(diào)皮地跳著。

阿香難為情地別過臉。客人安靜了,花嬸說著說著,和客人都笑了。花嬸把客人的頭洗好,拿毛巾包住,拉過客人來到按摩椅子上來按摩。花嬸把客人的頭枕在自己軟綿綿的胸脯上,一下一下按著客人的太陽穴。美發(fā)店里總不大給人理發(fā),都是洗頭按摩,而后吹吹風(fēng),就能收錢了。來的都是中老年男人?;▼疬B推剪都不會。不過花嬸罵阿香,死妮子,我這里是最正規(guī)的,你都做不來,你有么子益?嘴巴甜一點不會,見人笑一個不會,讓人看看碰碰,也不少塊肉?;▼鹗怯眉亦l(xiāng)話罵阿香的。

這兒的氣候也真是怪,一年四季都是熱天,阿香只得成天穿著單衣,胸前的兩個東西,重重的,讓她累得心煩。阿香真是做不來這里的工作。麥叔只得把她送到鼓浪嶼海軍療養(yǎng)院的食堂來了。這里好,安全,吃住不要錢,當然也賺不到錢。

又一班輪渡要開船了。人群像潮水一樣往渡船上涌。阿香跑到輪渡的廣場上,到處都是干凈的。這里的天藍得真是好看。海水隱約有點咸腥味。還算得上早呢,這個時間。海和天都開闊得厲害。對面是繁華的中山路,阿香去過,和阿美一起,一家一家店鋪逛,阿美拿起好看的裙子一件一件試。每一件都貴。而每一件都是為阿美訂制的一樣,穿上身,阿美就是電視里頭的明星。而后又都脫下。阿美不亂花錢。

游客們要到八點時分才過來??砂⑾憬裉煲粋€人,不知自己可接得到生意。小旗子沒有拿出來。大喇叭也沒有拿出來。拿出來也無用,阿香個子矮,舉著未必有人看得著。不像阿美,長手臂長腿,嗓門亮亮的,把客人攏過來,和鳳凰衛(wèi)視里的主持人一樣腔調(diào)說話:各位團友,今天跟著阿美,把鼓狼椅最贊的風(fēng)景看透。阿美邊說還邊打手勢,故意把鼓浪嶼說成鼓狼椅。游客于是三三兩兩聚集過來,聽著阿美說話。阿香呢,把拍立得相機掛在脖子上,看著阿美的腿腳。阿美的長腿會在英式或法式俄式的老宅前面停?。焊魑粓F友,這是我們鼓狼椅非常有特色的建筑,大家可以隨便拍照。游客們停住,拿出相機做準備。阿美又拍拍手,各位團友,我建議大家讓我們的專業(yè)攝影師阿香小姐為你們拍出最有風(fēng)情的照片,立等可取,每人只收十元。阿香于是舉起相機,有些游客會站到阿香的鏡頭前來,有些不會。反正生意總是會有一些的。

夜間呢,海邊搞篝火晚會,阿美唱閩南歌給外地游客聽:我甲你甲你是知己,燒酒盡量桿來開......阿美唱著跳著,游客不懂何意。阿美從海邊開大排檔的阿唐的檔口拿出幾支啤酒,向游客解釋說:我當你是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盡情的喝酒。游客很高興,接過阿美拿來的啤酒,讓阿唐開開,一大口灌下去,灌得滿臉都是泡沫。泡沫在游客的臉上瞬間破掉。

阿美又跳著唱:飲落去,飲落去,我沒醉呀我沒醉。

游客跟著跳也跟著唱,我沒醉呀我沒醉。

阿美的酒根本沒有喝,只是從臉上倒下去,把整張小臉洗得濕濕,更顯清靈了。在海邊,沙灘上,月光下,篝火旁,阿美舞著長長的黑頭發(fā),扭著細瘦的腰肢,像個精怪一樣。游客們大多喝得不少,都喜歡阿美。阿香呢,這時候就幫阿唐收拾桌子,記下阿美拿給游客的啤酒支數(shù)。游客也會點菜,海瓜子,花蛤,螃蟹是便宜的菜蟹,反正外地的猴子們都不懂。阿唐這樣說。這里的本地人,把外地人說成猴子。內(nèi)地的猴子。外地的猴子。

阿香和阿美都是猴子。一只是湖北的胖猴子。一只是安徽的瘦猴子。阿唐是鼓浪嶼的漁民,現(xiàn)在漁民公司不打魚了,阿唐就算是下了崗。阿唐在漁船上弄傷了一只腳,走路總是顛著,做有些工作也不合適,就在海邊弄個夜宵攤。阿美和阿香并不罵阿唐拐腳。阿唐呢,第二天會算頭天晚上啤酒的提成給阿美阿香。有時候沒什么客人,還會給她倆炒兩份米粉,加很大的花蛤,加很多的辣椒,阿美阿香吃得滿頭臉都是汗。這里的人不吃辣椒,猴子才愛吃辣椒。阿唐如此說。

阿唐也開玩笑,開阿美的玩笑。嫁過來吧。阿唐說,很水的渣某(閩南話漂亮女孩子的意思),我也不嫌你是安徽猴了。阿美一只花蛤的殼扔到阿唐的頭上,去死啦,瞧不起我們外地女孩子,誰愛嫁你讓誰嫁好了。

阿美不會和阿唐談戀愛的。阿香想。阿唐也不可能送阿美漢顯的BP機。阿美也不可能為阿唐去隆胸。阿香慢慢往回跑,跑到了教堂邊。有鐘聲從里面?zhèn)鞒鰜怼0⑾愫鋈辉谛厍皠澚藗€十字。阿香自己也不知,為何劃十字。

阿美把臉上的粉底液勻開,拿刷子刷了些散粉,撲在臉上,定住了妝。麻糍的味道很香。阿美放下刷子,暫時不準備涂口紅。

阿美拿起一只麻糍,送進嘴巴輕輕咬下。軟軟的,香。阿美的眼睛濕出了淚。阿美又咬了一口。淚不止。淌出來,沖花了適才撲好的粉。

阿美把存折拿出來,放在了阿香的枕頭下。阿美阿香在海邊做導(dǎo)游,一共存下了兩萬五千塊錢。阿香零零散散取走了一萬。你只分一萬就好,生意都是我拉來的,阿美說。阿香自然是同意的。即便這一萬塊錢,阿香也覺得沾了阿美好大的光。阿香每月都寄八百回家。阿香的媽在電話里說,哥嫂很想念小妹,小侄兒天天都問小姑何時回家,蓋屋的紅磚都準備好了,現(xiàn)在差水泥的錢。媽還告訴阿香,哥嫂說了,要給她專門蓋一間小姑房。阿香聽了,很歡喜很歡喜。

阿美在心下罵阿香的大和媽還有哥與嫂。多虧平時幫著她存一點,要是都分給她,阿香這個愚呆呆,全都寄回老家那個無底洞了。自己不為自己作打算,今年一過,就吃二十歲的飯了。阿美放在阿香枕頭下的存折上還有四千塊錢,還有這只新款的漢顯BP機,阿美也留下來給阿香用。

阿美下定了決心,要搬到鐘先生在濱湖買的房子里去住。

房子很大,一間大臥室,一間客房,還有一間書房。在八樓上。阿美去過。那天騙阿香說去給上??腿速I機票。過了輪渡,阿美就坐上了鐘先生的車。阿美一上車頭就暈了。鐘先生一只手撫著阿美說,坐少了車,坐慣了就好。

鐘先生慢慢開,開到一個花園一般的所在,去地下車庫泊車,而后帶阿美上電梯。鐘先生在電梯里拍了拍阿美的小臉說,我買的海景房,讓我的小阿美看海的。

阿美暈乎乎,隨鐘先生進得屋子。陽臺真是大,鐘先生弄了個秋千椅,阿美試著坐上去,蕩啊蕩,蕩啊蕩,就蕩起來了,長頭發(fā)甩啊甩,海果真就在面前。阿美天天在鼓浪嶼海邊,帶著游客,大聲說話大聲唱歌,海就在阿美的眼睛底下,可阿美只是漲潮時,才覺到,哦,海,潮來了。

阿美坐在鐘先生的海景房八層樓陽臺的秋千上,再看海,不一樣。海水在陽光下泛著一波一波的白光,沒有邊際,海原來這么好看啊。起風(fēng)了,阿美的裙子輕輕揚起來,阿美覺得海真是美。

可到底如何美,阿美也說不上。

鐘先生坐在陽臺上泡茶,擎著小小的茶盅,把濃香的鐵觀音咪進了嘴。帶著笑,一眼不夠一眼地看年輕的阿美。

鐘先生是在帶龍巖的畫家朋友去鼓浪嶼玩時,認識了做導(dǎo)游的阿美。鐘先生微凸的頭頂周圍,一圈長得過份的毛發(fā)在輪渡口的穿堂風(fēng)中吹得凌亂,但不失儒雅。鐘先生愛畫,愛收藏,愛喝茶,愛吃封肉,拜地藏菩薩。鐘先生更愛水水的渣某阿美。鐘先生那日在鼓浪嶼聽得阿美說話,問,泉州的?阿美笑。鐘先生祖上泉州。阿美的閩南腔有點似泉州腔,鐘先生認定阿美是泉州人,可故土上的渣某沒有阿美這么水的,鐘先生又感嘆。后來得知阿美是一只來自安徽的猴子,鐘先生便詫異,不是閩南人講閩南話,真是少。阿美得意,對著鐘先生唱閩南歌,大聲唱:

有幾間厝

用磚仔砌砌

看起來普通普通

時常出現(xiàn)我的夢中

彼就是我的故鄉(xiāng)

鐘先生少時家貧,連肚子都沒法飽,離開故鄉(xiāng),偷渡去東南亞,吃盡艱苦,又定居在臺灣,并謀得家業(yè)。待到足跟穩(wěn)住,回故鄉(xiāng),早已物是人非。故鄉(xiāng),在五十歲的鐘先生心頭,真是有悲涼之痛。而眼前這個水水的小渣某,帶著一口故鄉(xiāng)的聲腔,唱故鄉(xiāng)的歌。鐘先生心內(nèi)慨慰,暗沉的嗓子跟著阿美唱:

住一陣人真正善良

面上攏帶著笑容

安份守已士農(nóng)工商

彼就是我的故鄉(xiāng)

阿美愈加得意,臺灣客高興了,小費會多幾張吧。阿美邊唱又邊扭動著她柔軟的腰肢,在沙灘上,阿美跑了起來,踢掉鞋子,光著腳,踏進海水里,白白的浪花一排又一排。阿美的裙擺飛起來了,長長的黑頭發(fā)也飛起來了。白凈凈的小臉,在發(fā)叢中,像個小妖,鐘先生看愣了神。

鐘先生給阿美小費一千塊。記下了阿美的BP機,留下了自己的電話。鐘先生對阿美說,有空去尋我,有困難就開口。嗯,就是這樣,阿美惦記在心。

那日阿美在鐘先生的海景房里,什么事都歷經(jīng)了。阿美瘦瘦的身子,被鐘先生抱著上床。鐘先生握著阿美小小的乳,愛憐,又似乎不滿意。事后阿美進衛(wèi)生間,里頭有大大的浴缸,還安了音響。阿美進去時,音響里在唱著"愛情給我笑容給我悲傷給我怨嘆在心中",阿美輕輕把一聲氣嘆回了肚子里。

鐘先生在臺灣有妻室,這是自然。鐘先生比阿美大三十歲,在湖里辦了廠子。臺灣人過來,都要找一個小妻的。鐘先生對阿美這樣說。鐘先生是疼惜阿美的,這么水的渣某,天天在海邊曬,曬不了兩年,嫩生生的小臉就會長斑。鐘先生的廠子生產(chǎn)珍珠粉,給女人美容用的。鐘先生說,阿美跟過去,天天讓她用珍珠粉洗澡。鐘先生還說,等阿美幾年后找到了合適的人,還要給她一筆嫁妝。

阿美呢,跟鐘先生嗲嗲笑一陣,說謝謝鐘先生關(guān)照啦。鐘先生不如好人做到底,送阿美念幾年書怎樣?阿美愛念書嘛。聰明上進的渣某比花瓶更讓人疼愛。鐘先生滿口應(yīng)承。

阿美的胸部花掉了六千。阿美還花了三千五百塊錢在老家買了個商品糧的戶口。阿美把戶口落在縣城的親戚家,上面蓋了個農(nóng)轉(zhuǎn)非的印章。阿美重新辦了個身份證。身份證的地址后面不是工農(nóng)村長河組,而是東街路38號。

其實,這于阿美,又有何意義呢。

阿美初中畢業(yè)后在老家的小鎮(zhèn)上學(xué)裁縫。自己學(xué)著裁剪的棉布花裙子穿上身,阿美好看哦,像觀音一樣。阿美的師傅夸。小鎮(zhèn)上的馮健大學(xué)暑假回家,看到了學(xué)徒的阿美。在大學(xué)里讀漢語言文學(xué)的馮健常捧著本書轉(zhuǎn)到裁縫店里來。

阿美頭低著,踏著縫紉機。咵噠噠咵噠噠。心撲撲跳。念大學(xué)二年級的馮健白凈凈的,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書生相。阿美歡喜得心都疼了。

馮健又來到裁縫店,看著穿花裙子的阿美,粉面含笑,低著頭縫扣子。阿美的師傅佯裝到里屋喝茶。馮健急急遞給阿美一封信。

阿美心下又歡喜又著急,等到天黑無人,跑回房展開,--大學(xué)生馮健寫了詩,馮健的鋼筆字好勁道好漂亮:

一位少女喜孜孜向我奔來

又悵然退去

花束傾倒在臂彎

她在等誰呢?

月臺空蕩蕩

燈光水汪汪

阿美一字一句小聲念。

一位少女喜孜孜向我奔來

又悵然退去

花束傾倒在臂彎

她在等誰呢?

月臺空蕩蕩

燈光水汪汪

阿美果真悵然。馮健是大學(xué)生哦。自己是個鄉(xiāng)下的學(xué)徒。怎樣等呢,阿美兩行淚就爬出了眼眶,滴落到紙上,濕了詩句。

馮健的媽在小鎮(zhèn)上的信用社上班,走路昂著頭,兒子生得好,又出息又懂事。馮健的媽何以看得上阿美這樣的鄉(xiāng)下妮子呢。

阿美也告訴自己,不要做夢了。

馮健暑假幾十天,天天來天天來。阿美心內(nèi)又是萬分的歡喜,自己終究是抵擋不過自己。阿美允了馮健帶她去小鎮(zhèn)后面的河沙灘。沙灘上的沙細軟。天上有月亮,月是滿月。河水又很淺,淺得只濕得到腳背。一只舊的船撐到了河的對岸,停在那兒有許多時日了。馮健在月亮下對著阿美念詩:

越是生冷的地方

越顯得放浪、美麗

不拘墻頭、路旁

無論草坡、石隙

只要陽光常年有

春夏秋冬

都是你的花期

呵,抬頭是你

低頭是你

閉上眼睛還是你

阿美聽得醉了,只當馮健的心中,全是自己。由著馮健牽著自己的手,過了河。河的那岸,就都是山。山并沒有起伏得太厲害。有樹,野生的花木,以及矮的灌叢。馮健把阿美往懷里攬過來,呼吸一聲重過一聲。阿美火燙燙的心臟在馮健的掌心里一下急過一下地跳,真的要跳出來了。滿天的星星,密密擠擠。阿美的眼睛睜不開了,阿美顧不上太多了。阿美什么也不愿去想了。馮健是何時脫下阿美的裙子,怕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才知曉了。

阿美后來又跟著馮健去了幾次河的對岸。每一次都是滿心的歡喜。

阿美的夢醒來時,馮健已經(jīng)開學(xué)了。阿美等啊等,阿美再也等不到馮健寫來的詩了。阿美獨自去了醫(yī)院,打掉了未成形的胎兒。阿美的頭在小鎮(zhèn)上實在抬不起來了。阿美的媽和大還有哥嫂都說了,沒有這樣的女兒和妹子。阿美知道,自己沒有后路可以回退了。阿美后來還知道,原來那些詩不是馮健寫的,是一個叫舒婷的詩人寫的。那個叫舒婷的女人寫抬頭是你低頭是你閉上眼睛還是你--寫的是鼓浪嶼這個小島上一種叫做三角梅的花。

阿美還小,十八歲。可阿美又早早懂得,原來歡喜一個男人,是要歷盡這些疼的。

阿美知曉了這疼,又沒什么好害怕的了。至如鐘先生,阿美想,再也難讓自己疼了。

阿美想靠住鐘先生,對他好,讓他高興。阿美自學(xué)了好久的英文,阿美想學(xué)出來。阿美對于未來,又像是篤定的,要過另一種的生活,這是自然。可到底是哪一種生活呢,阿美又茫然。總之,先念書,這是一定要的。阿美小小的臉上,有了光明的神色。

阿香在教堂門口,劃完十字,發(fā)了一陣呆。阿香覺得教堂里有上帝,就像老家的寺廟里有菩薩一樣。菩薩面前要磕頭,上帝這兒就是劃十字,都是求保佑。保佑自己,也保佑阿美。阿香如此想著,又恭敬地在胸前劃了一個大大的十字,一橫一豎劃得正正直直。

阿香還是打算跑回小木樓,問問阿美,是個什么樣的男人。牢靠不牢靠。阿香知曉阿美的苦。阿香聽得阿美說過,要在外拼出名堂,昂著頭臉走回到小鎮(zhèn)上,遇上了馮健,要笑著跟他打招呼。

阿香往回跑,跑得急快。賣麻糍的阿伯還在那個路口。對阿香笑笑,阿香卻不理。上樓時,沙茶面阿伯正準備要去開店鋪的門。阿香側(cè)過身子讓路。

阿香推開屋子,阿美人不見。床頭的漢顯BP機里,有留言,阿唐的,讓阿香去他的排檔幫忙。阿美人不見。阿香急壞了。適才在輪渡,未見到阿美坐船走。或許還在路上,阿香急忙又下樓。阿香跑啊跑,阿香忽地在岔道口停住,無措地看著腳下,從小木樓到輪渡的路有好幾條。阿香不知阿美是往哪一條走的。又一班輪渡開船的鈴聲響起,阿香往最近的一條路上跑。阿香跑啊跑,阿香邊跑邊想,阿美一坐車就頭暈,怎么辦。阿美想吃鼓浪嶼的麻糍了,怎么辦。

責任編輯:煙斗里的莫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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