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江蘇高考作文試題可謂獨領風騷。原題是：閱讀下面的材料，按照要求作文。

幾位朋友說起這樣一段探險經(jīng)歷：他們無意中來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山洞。因對洞中環(huán)境不清楚，便點燃了幾支蠟燭靠在石壁上。在進入洞穴后不久，發(fā)現(xiàn)許多色彩斑斕的大蝴蝶安靜的附在洞壁上棲息。他們屏住呼吸，放輕腳步，唯恐驚擾了這些美麗的精靈。但數(shù)日后再去，卻發(fā)現(xiàn)這些大蝴蝶已不在原地，而是遠遠地退到了山洞的深處。大家若有所悟，那里的環(huán)境也許更適宜吧，小小的蠟燭竟會產(chǎn)生這么大的影響。

要求：①角度自選；②立意自定；③題目自擬；④除詩歌外，文體自選；⑤不少于800字。

這道新材料作文題與江蘇前幾年作文命題的形式迥然不同，它的出現(xiàn)，是有背景的。多年來，在全國眾多自主命題的省份中，江蘇高考作文一直保持“提示語+標題”這一形式的命題格局，直至2012年仍固守著僅江蘇獨此一家為“標題作文”的最后一道防線。2013年終于來了個華麗的轉身，最終突破了這一道防線，從而形成了2013年高考新材料作文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我想，這不僅是因為命題者已認識到“提示語+標題”這一作文題型的局限，而且能夠正視它，尤其是能夠尊重客觀，不固步自封，充分借鑒優(yōu)秀作文命題的長處，勇于自我否定和超越。

多年來，江蘇語文高考自主命題作文試題采用“提示語+標題”這一作文命題形式是有明顯局限的。雖說給定標題，是為了加強限制，增加規(guī)定性，以防止宿構和套作；命題加提示語，主要是為了引發(fā)思考、激活思維、打開思路，讓考生人人有話可說，體現(xiàn)人文關懷。然而，給定標題不僅規(guī)定了寫作范圍，限制了寫作角度，也束縛了學生的思維，它意味著讓考生失去了寫作的自主性和選擇性，顯得很不包容和開放。而題目加上提示語，又至少存在兩個缺陷：一是由于提示語已對立意作了基本定向，寫作要求中的“立意自定”幾乎形同虛設；二是提示語也常常給考生帶來一種思維誤導，影響考生的立意和構思，導致不少考生的作文是在對提示語進行簡單的演繹甚至擴寫，于是也由此產(chǎn)生大量的套構之作。

自2006年始，在全國新課標卷和大綱卷中出現(xiàn)的體現(xiàn)新課程理念和精神的新材料作文基本上不存在這類局限。雖然寫作的范圍也有一定的限制，但寫作的視角是多維的，立意是多向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更具開放性，考生的寫作具有較大的自由度和靈活性，不僅有利于考查學生的思維和表達能力，也有利于考生施展才華、張揚個性、發(fā)揮獨創(chuàng)。而且，這種作文題型融“讀”“寫”“思”三位一體，它更接近語文學習的本真，能較好的檢測考生的語文素養(yǎng)。因此，人們十分青睞這種新材料作文題型，所謂眾望所歸，與時俱進，于是2013年江蘇這道優(yōu)秀作文試題也就應運而生了。

就試題的命制而言，這道新材料作文考題給了我們不少有益的啟示。

一.好的作文題首先要有較高的檢測信度、效度

好的作文試題首先在于它檢測的信度和效度，因為作為選拔性考試，它的第一要著是公平公正。要具有信度和效度，就應盡量回避社會熱點和焦點，以防猜題押題，然而回避熱點焦點又并不是說要考生不關注現(xiàn)實生活和社會人生。我們認為，在作文試題的命制上，回避熱點焦點問題，防止猜題押題、套作和抄襲，這是常識；而引導學生關注社會、關注生活，充分發(fā)揮命題的導向作用，這又是共識。怎樣在這兩者之間尋找最佳契合點，江蘇高考語文命題者給我們提供了一個不可多得的范例。為了有效防止猜題押題而影響考試的公平公正，此題選用的材料表面看關注的似乎是自然生態(tài)，并沒有直接來反映現(xiàn)實生活，然而卻間接地折射生活、反映時代，與現(xiàn)實生活非常貼近，與時代的脈搏緊密相聯(lián)，符合“合時合事”的寫作準則。經(jīng)驗告訴我們，高考作文命題材料一般都不直接反映社會現(xiàn)實生活，盡量回避社會熱點和焦點問題，但這并不意味著高考作文試題與社會現(xiàn)實生活就完全沒有關聯(lián)。縱觀歷屆優(yōu)秀考題，除寫作的視角指向抒寫自我心靈這類考題外，絕大多數(shù)作文命題，盡管不直接反映現(xiàn)實生活，但都與社會現(xiàn)實生活有一種隱含性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或若隱若現(xiàn)，或藕斷絲連。其宗旨就在于引導考生寫出關注現(xiàn)實、貼近生活，富有時代感和現(xiàn)實感的文章。倘使文章脫離生活，沒有時代感與現(xiàn)實感，在虛幻王國里構建空中樓閣，又有何價值可言？當然這并不是說我們主張或要求考生將高考作文作為某個時尚概念或新潮觀念的圖解，甚至政治的傳聲筒。

細品江蘇這道高考作文題，一則優(yōu)美的小故事，體現(xiàn)出的是人文大愛和生態(tài)情懷。此題有很強的寄寓性，它旨在讓考生從生活的一個現(xiàn)象，一個細節(jié)入手，去寫出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建設生態(tài)文明，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等這樣一個大題目，這對當今社會，很有現(xiàn)實意義。此題堅持正確的導向，引導考生不僅關注自然，也關注生活、關注時代，不回避社會現(xiàn)實問題而又不失檢測的信度和效度。

二.好的作文題要有較高的思維含量和張力

什么是“好”的作文題？熊丙奇教授認為：“高考作文題好與壞，主要在于它能不能提供比較大的思辨空間，能不能讓學生自由表達。”（中國教育報《高考作文改革“在路上”》，2013年6月8日第3版）可謂一語中的。這道高考作文試題尤為突出的是，不僅有利于考生自由表達，而且有很大的思維（思辨和想象）空間，真正意義上考查了學生的思維和語言表達能力。高考作文考查的核心能力是思維和語言，姑且不論語言表達能力，但就思維能力而論，優(yōu)秀作文命題總是具有較高的思維含量和思維張力的。這思維包括形象思維（聯(lián)想和想象）、抽象思維（邏輯和辯證）、批判思維等等，思維的淺層次、結論的不言而喻都與優(yōu)秀命題無緣。高考作文考查的終極目標是檢測學生的思維能力和語言表達水平；沒有思維含量和張力的試題，就不具備檢測的信度、效度和區(qū)分度。所以，作文命題必須有思維品質(zhì)尤其是理性思辨和批判反思的高品位追求。2013年江蘇高考作文的命題實踐，有力的說明了這一追求并非無可企及。僅就立意而言，這道題能較為科學地檢測學生思維的準確性、廣闊性和深刻性。

新材料作文與舊材料作文的寫作不同，舊材料作文有一種寫作傾向，就是一定要依據(jù)材料的主旨來寫，寫出來的文章，其中心要與材料的主旨保持一致，否則就是偏題跑題，不符合材料作文的要求。而新材料作文強調(diào)的則是相關性，而不是一致性。具體而言，其立意并不要求與材料的主旨完全一致，只要能夠與材料含義相關即可，而不一定要從材料的整體出發(fā)，不一定要與材料的主旨高度契合。簡言之，只要能“源自材料，自圓其說”即可。

由于新材料作文寫作的視角多維，立意多向，允許多層次、多角度立意，因此具有較大的靈活性和包容性。

江蘇這道作文試題提供的敘事性材料具有基本情節(jié)，內(nèi)涵十分豐富，從理論上講，正如一位閱卷專家所說的那樣，它給考生提供了角度自選、立意自定的多種可行性。

總體來看，尊重生命，敬畏自然，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保護生態(tài)平衡，維護生活秩序，小細節(jié)會決定大變化等，這些都是這個材料的核心意蘊，也是立意的根本點和出發(fā)點。如果從不同角度、不同側面來思考，還有多種立意：

1.從探險者角度看，（1）探索無止境，有探索就有發(fā)現(xiàn)；（2）善于發(fā)現(xiàn)并欣賞自然之美；（3）崇尚自然法則，維護和諧寧靜；（4）尊重生命，善待別人；（5）要學會體察別人，從對方的角度來思考問題；（6）敬畏自然，要謹“小”慎“微”，有時哪怕是無心之舉也可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傷害；（7）我們還可進一步去反思人類自身的行為，人類本身這些沒有惡意的輕微行為，尚且對美麗生態(tài)造成影響，而一旦有意為之、人為干預甚至是蓄意破壞，那又將會造成怎樣的嚴重后果呢？

2.從蝴蝶的角度來說，（1）追求寧靜之美；（2）學會保護自己；（3）要善于見微知著，懂得防患于未然；（4）勇于改變生存現(xiàn)狀，而不隨緣自適、隨遇而安；（5）如果我們作一番理性思辨，蝴蝶遠遠地退到了山洞的深處，這就意味著它走向更黑暗而不是光明處，難道說蝴蝶永遠保持在黑暗中生活這樣一種安于現(xiàn)狀的習性（習慣）就不需要改變嗎？（6）蝴蝶生存環(huán)境的改變，這是人的干擾，但自然界的干擾會更多，自然界的各種災害是客觀存在，變化未必是壞事，關鍵是要提高生存能力，面對干擾，處變不驚。

3.從探險者與蝴蝶兩者的關系來看，材料主要有兩個關系，正如南京大學博導王繼志教授所言，探險者代表人類，蝴蝶代表自然，說到底是人與自然的關系。（1）人和自然要建立一種和諧的關系，不要破壞它；（2）無論自然界還是人類生活，變化發(fā)展是常態(tài)的，凝固不變反而是非常態(tài)的。要學會適應，順應改變；（3）人類既要順應自然，又要改造自然，提升整個自然和人類的生存質(zhì)量、生活質(zhì)量；（4）人類如果缺少對自然、對生命的敬畏，實際上是對自己、對未來的不負責任；（5）人和自然生命是同等的，不要老是以主宰者、征服者、改造者去對自然胡作非為，肆意破壞。

當然，我們還可從蠟燭的角度去思考，一支小小的蠟燭尚且影響蝴蝶的生存環(huán)境，而人類自身那種種破壞生態(tài)的行為，又會產(chǎn)生怎樣的“蝴蝶效應”？甚至還可以由山洞這樣一個蝴蝶生存環(huán)境的變化，聯(lián)想到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環(huán)境的惡化，從而來談憂患意識。如此等等。

三.作文命題很難盡善盡美，對作文命題的探索永無止境

高考作文題目一出臺，優(yōu)劣評判，總是見仁見智，主要是沒有也很難有一個相對統(tǒng)一的標準。其實，客觀地說，高考命題是很難的，幾乎不可能十全十美，如果我們從不同的角度和層面去審視評判它，結論往往相左，甚至迥異。然而，相對客觀的標準總是應該有的。

應該說2013年江蘇高考作文，無論從檢測的信度和效度，還是考察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思想認識水平包括人文情懷，尤其是考查學生的寫作核心能力思維與語言，都是無可非議的。但即令如此，試題的不足也還是顯而易見的。

除了材料中將“夜蛾”誤作“蝴蝶”這一科學常識的錯誤外，至少還存在兩個問題。

一是作文試題中的各項要求，很難讓考生得到一一落實。以文體的選擇為例。此題偏于對事物現(xiàn)象的理性思考，而不具有敘事性質(zhì)；文體趨向于寫議論文，而非記敘文，故在文體的選擇上兩者難以平分秋色，于是也就讓擅長寫記敘文的考生勉為其難，盡管也產(chǎn)生了不少考場佳作，但畢竟是鳳毛麟角。

二是材料審題立意的開放力度不大，命題理念仍略顯保守。此題所提供的材料，雖然文字優(yōu)美，語言優(yōu)雅，描寫傳神，讓讀者身臨其境，感同身受，可美中不足的是，最后一句“若有所悟”，幾乎是直接點明題旨，使得立意的指向明確而集中，這實則是給定了立意，多少束縛考生的思維，影響考生的個性張揚，才華的施展和發(fā)揮，不利于考生寫出新意和創(chuàng)意。這是傳統(tǒng)命題“主題預設”、“結論先行”的偏執(zhí)表現(xiàn)，這也許是近幾年高考新材料作文命題的一個通病。即令是2013年的全國新課標卷，這一問題也仍很突出。

全國新課標卷，所提供的材料，大意是說，一位商人得到一塊價值不菲的寶石，卻發(fā)現(xiàn)寶石上有一條裂縫，可如果能從裂縫處切開，就能得到兩塊完美的寶石。許多老工匠不敢嘗試，這時一位年輕工匠勇敢的站了出來，并且完美的切割出了兩塊寶石。很好的一則材料，可命題者偏偏又在這則材料的最后加上了一句老切割師的話：“（切割寶石）要有經(jīng)驗、技術，更要有勇氣。不去想價值的事，手就不會發(fā)抖?！庇谑沁@則材料的主旨就顯得十分明確，意思非常明白，而作文的立意也就失去了思維張力，并不存在什么審題難度，以致考生誰都懂得只能圍繞“經(jīng)驗”、“勇氣”或“顧慮”這三個關鍵詞做文章。由于命題加上這一句，將現(xiàn)成的結論擺在考生面前，考生幾乎沒有了自主立意和自由表達的思維空間，考生就很難發(fā)表獨到見解，寫出真知灼見。于是大量立意雷同的平庸之作由此產(chǎn)生，這樣也就影響了選拔考查的區(qū)分度。命題者也許是為了讓考生“人人有話可說”，而不在審題上為難學生，尊重和呵護考生，體現(xiàn)一種人文關懷，但高考畢竟是選拔考試，它需要有一定的區(qū)分度。顯然，在這方面江蘇命題與全國新課標卷作文命題，幾乎如出一轍。

誠然，作為獨立（單個）閱讀材料，這樣的結尾是必要的，因為任何一篇文章它總要給人以啟迪，這樣的結尾可看作是“卒章顯旨”或“畫龍點睛”；然而，作為作文的命題材料，它的功用是讓考生通過閱讀，自己去思考和感悟，以便有效檢測考生的認識水平和思維品質(zhì)；而一旦有了這樣的結尾，也就意味著將現(xiàn)成的立意和結論提供給了考生，這實質(zhì)上是“主題預設”或“結論先行”。由于寫作的內(nèi)容單薄，指向單一，并沒有能給考生提供自選角度、自定立意的多種可行性，客觀上也剝奪了考生獨立思考、自主立意的權利，也讓作文題目中的“角度自選”、“立意自定”等要求，很難落到實處，所以命題材料中這樣的結尾也就成了“畫蛇添足”。

這一點，江蘇高考考場作文的實際，足以作為明證。據(jù)2013年6月20日的《揚子晚報》有關現(xiàn)場閱卷的情況報道，由于材料中的最后一句話是“小小的蠟燭竟會產(chǎn)生這么大的影響”，受這句話的‘啟發(fā)，差不多有七成的考生都在論述‘小與大的關系，雖然也算切題，但寫的人多了也就成了大路貨，而且大多考生寫得枯燥乏味，很難得到好的分數(shù)。

其實，江蘇2013年這道作文題目完全可以讓考生自己去“若有所悟”，去揣摩理解和深刻感悟，并在此基礎上表達自己獨到的見解，抒發(fā)自己的真情實感，從而寫出新意和創(chuàng)意，也讓優(yōu)秀考生在大考中脫穎而出。

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題”。我們期待著今后高考能有更多比較成熟完善的優(yōu)秀作文考題。

華義平，語文教師，現(xiàn)居江蘇興化。責任編校：舒 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