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超，梁中效

(陜西理工學(xué)院歷史文化與旅游學(xué)院，陜西漢中723000)

諸葛亮五十四年的生命歷程中，有近二十年是在漢水流域度過的;三國文化中最跌宕起伏的場景是諸葛亮等人在漢水流域完成的。［1］研究三國歷史文化，最重要的歷史文獻當(dāng)然是陳壽的《三國志》和裴松之的《三國志注》，但二者相附相成，均沒有“地理志”，而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恰好彌補了二者的不足。據(jù)清代酈學(xué)家考證，《水經(jīng)》一書的作者是三國時期的魏國人。酈道元與裴松之皆為南北朝時期的杰出學(xué)者和史學(xué)家。裴松之是酈道元的前輩，前后相差19歲，他們都是北方人，雖然裴氏家族后來移居南朝，但他們都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都有南北大一統(tǒng)的情結(jié)。裴松之注《三國志》時所能夠看到的文獻資料，酈道元在注《水經(jīng)》時幾乎也能看得到，而且二人都“嗜奇好博”，使得《水經(jīng)注》與《三國志注》成為千古名注，同為研究三國文化的瑰寶。［2］335－338在《水經(jīng)注》中，記載漢水流域的《沔水注》與《江水》、《渭水》一樣，均占三卷，將漢水視為文化大河，更為重要的是酈道元曾在漢水中上游考察過。因此，《水經(jīng)注》中的諸葛亮遺蹤文化價值，遠(yuǎn)在陳壽的《三國志》和裴松之的《三國志注》之上。［3，4］

一、諸葛亮在漢水中游隱居待時期間的遺蹤

諸葛亮(公元181～234年)，字孔明，瑯邪陽都(縣名，故城址在今山東沂南縣南)人，漢司隸校尉諸葛豐后裔。諸葛亮生母章氏和父親諸葛珪于中平六年(189年)和初平三年(192年)先后去世。諸葛亮兄弟三人，他排行第二，哥哥叫諸葛瑾，弟弟叫諸葛均。諸葛亮還有兩個姐姐。興平元年(194年)，諸葛亮與弟諸葛均及妹妹由叔父諸葛玄收養(yǎng)，其兄諸葛謹(jǐn)同繼母赴江東。初平二年(195年)，諸葛亮叔父諸葛玄任豫章(今江西南昌)太守，他及弟妹隨叔父赴豫章。諸葛玄是袁術(shù)任命的豫章太守，后來由涼州軍閥李傕控制的東漢朝廷派朱皓替代諸葛玄，諸葛玄失掉官職。由于諸葛玄和荊州牧劉表是舊交，便于公元195年投奔劉表遷居襄陽，這時諸葛亮十五歲。劉表雖然沒有遠(yuǎn)略大志，但他保境安民，使荊州保持了暫時的安寧，卻是一片難得的和平綠洲。不幸的是諸葛玄到了襄陽不久，于建安二年(197年)病逝，諸葛亮和弟妹失去了生活依靠，這時只有十七歲的諸葛亮挑起了一家生活的重?fù)?dān)。他看到劉表昏庸無能，不是命世之主，于是結(jié)廬襄陽城西二十里的隆中山(今襄陽西二十里)中，隱居待時，靠耕田讀書維持生計?！度龂尽ぶT葛亮傳》曰:“玄卒，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保?］卷35，911酈道元則進一步描寫了諸葛亮躬耕地的自然與人文環(huán)境，《水經(jīng)注·沔水》記載:“沔水又東，偏淺，冬月可涉渡，謂之交湖，兵戎之交，多自此濟。晉永康中得鳴石于此水，撞之，聲聞數(shù)里。沔水又東逕樂山北，昔諸葛亮好為《梁甫吟》，每所登游，故俗以樂山為名。沔水又東逕隆中，歷孔明舊宅北。亮語劉禪云:先帝三顧臣于草廬之中，咨臣以當(dāng)世之事，即此宅也。車騎沛國劉季和之鎮(zhèn)襄陽也，與犍為人李安，共觀此宅，命安作《宅銘》云:天子命我，于沔之陽，聽鼓鞞而永思，庶先哲之遺光。后六十馀年，永平之五年，習(xí)鑿齒又為其宅銘焉?！保?］445酈道元對諸葛隱居地“舊宅”山川地貌的描寫，以“樂山”、“隆中”為地標(biāo)，以李安的《宅銘》為人文意象，給讀者以具體而優(yōu)美的想象空間、深沉而清晰的追思線索。

漢末三國初年的襄陽是全國的經(jīng)濟文化中心，《水經(jīng)注·沔水》記載，檀溪“西去城里馀，北流注于沔。一水東南出。應(yīng)劭曰:城在襄水之陽，故曰襄陽。是水當(dāng)即襄水也。城北枕沔水，即襄陽縣之故城也。王莽之相陽矣。楚之北津戍也，今大城西壘是也。其土，古鄢、鄀、盧、羅之地。秦滅楚，置南郡，號此為北部焉。建安十三年，魏武平荊州分南郡，立為襄陽郡。荊州刺史治，邑居隱賑，冠蓋相望，一都之會也?！币虼耍瑒⒈碇蜗碌南尻?，經(jīng)濟發(fā)達，人才薈萃，《三國志·劉表傳》曰:劉表“南收零、桂，北據(jù)漢川，地方數(shù)千里，帶甲十馀萬”。諸葛亮在隆中從公元197年到207年隱居了十年。這期間他與當(dāng)?shù)匾约巴獾亓髟⑶G州的智士名流交游，縱談天下大事，并日夜苦讀，揣摩兵法，增長才干。裴注引《英雄記》曰:“州界群寇既盡，表乃開立學(xué)官，博求儒士，使綦毋闿、宋忠等撰五經(jīng)章句，謂之后定?！保?］210－212建安四年(199年)，19歲的諸葛亮與友人徐庶等從師于水鏡先生司馬徽。諸葛亮讀書與當(dāng)時大多數(shù)人不一樣，不是拘泥于機械記誦，而是觀其大略，領(lǐng)悟經(jīng)典內(nèi)涵，諸葛亮與之交游的智士，有襄陽的大名士龐德公和他的侄兒龐統(tǒng)，有從潁川遷居襄陽號水鏡先生的司馬徽，有漢南名士黃承彥，有北方士人潁川石廣元、徐元直、博陵崔州平、汝南孟公威等人。諸葛亮的兩個姐姐，大姐嫁給荊州望族中廬縣的蒯祺，二姐嫁給龐德公之子龐山民。諸葛亮則與黃承彥之女結(jié)親?！断尻栍洝吩?“黃承彥者，高爽開列，為沔南名士，謂諸葛孔明曰:‘聞君擇婦;身有丑女，黃頭黑色，而才堪相配?！酌髟S，即載送之。時人以為笑樂，鄉(xiāng)里為之諺曰:‘莫作孔明擇婦，正得阿承丑女?！边@樣諸葛亮就躋身于荊州上流的士族社會，并成為中堅人物，被龐德公稱為“臥龍”，與號“鳳雛”的龐統(tǒng)齊名，遠(yuǎn)近知曉?！端?jīng)注·沔水》記載:“沔水又東合檀溪水，水出縣西柳子山下。東為鴨湖，湖在馬鞍山東北，武陵王愛其峰秀，改曰望楚山。溪水自湖兩分，北渠即溪水所導(dǎo)也。北徑漢陰臺西，臨流望遠(yuǎn)，按眺農(nóng)圃，情邈灌蔬，意寄漢陰，故因名臺矣。又北逕檀溪謂之檀溪水，水側(cè)有沙門釋道安寺，即溪之名以表寺目也。溪之陽有徐元直、崔州平故宅。悉人居。故習(xí)鑿齒《與謝安書》云:每省家舅，縱目檀溪，念崔徐之友，未嘗不撫膺躊躇，惆悵終日矣。溪水傍城北注，昔劉備為景升所謀，乘的顱馬西走，墜于斯溪?！保?］446檀溪在襄陽城西，檀溪上下，景色秀美，農(nóng)圃相望，徐元直、崔州平故宅在溪之北，劉備乘的顱馬過溪，這一切都讓檀溪在三國文化史上名聲大振。龐德公、司馬徽、龐統(tǒng)等人則住襄陽城東。《水經(jīng)注·沔水》記載:“襄陽城東有東白沙，白沙北有三洲，東北有宛口，即淯水所入也。沔水中有魚梁洲，龐德公所居。士元居漢之陰，在南白沙世故謂是地為白沙曲矣。司馬德操宅洲之陽，望衡對宇，歡情自接，泛舟褰裳，率爾休暢。豈待還桂柁于千里，貢深心于永思哉?！保?］447－448這些當(dāng)年襄陽的精英，與諸葛亮關(guān)系密切?！度f歷襄陽府志》載:“欽從祖祺婦，即諸葛孔明之姊也?！薄断尻栍洝份d:“德公子山民，亦有令名，娶諸葛孔明小姊。”這就是說諸葛亮的大姐、二姐分別嫁給了當(dāng)時襄陽最有勢力的大族蒯家的蒯祺和龐家的龐山民。而龐統(tǒng)之弟龐林，娶的是另一名門大族習(xí)禎的妹妹。這樣，諸葛亮與習(xí)家也連帶上親戚關(guān)系?！度龂尽な駮嫿y(tǒng)傳》中記載:“龐德公，襄陽人?？酌髅恐疗浼?，獨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迸崴芍ⅰ度龂尽芬断尻栍洝贩Q“諸葛孔明為臥龍，龐士元為鳳雛，司馬德操為水鏡，皆龐德公語也”。稱諸葛亮為識時務(wù)的“俊杰”的則是從潁川(今河南禹縣)流寓到襄陽的司馬德操，與諸葛亮也是師生關(guān)系。

劉表雖不能用才，但還是比較愛才，諸葛亮能夠成為一代英才，還是與劉表有關(guān)。諸葛亮與劉表之間，不僅因為叔父玄與其有故舊關(guān)系，而受到劉表的關(guān)照;而且還因為劉表是諸葛亮妻子的姨父，使關(guān)系更加親密。諸葛亮又與劉表的兒子劉琦、劉琮是同輩人。他與劉表一家的往來應(yīng)該是較多的，甚至在某一段時間交往是密切的?！度龂尽ぶT葛亮傳》載:琮，不悅于琦。琦每欲與亮謀自安之術(shù)，亮輒拒塞。從這段記載可以看出，劉琦如果沒有對諸葛亮的經(jīng)常接觸和深入了解，他不會達到“深器亮”的程度;“琦每欲與亮謀自安之術(shù)”，更說明向諸葛亮求自安之術(shù)的次數(shù)很多。這些都是諸葛亮與劉表家里往來密切的事實。酈道元格外注意劉表在襄陽的遺跡，《水經(jīng)注·沔水》記載，襄陽“城東門外二百步劉表墓，太康中，為人所發(fā)，見表夫妻，其尸儼然，顏色不異，猶如平生。墓中香氣，遠(yuǎn)聞三四里中，經(jīng)月不歇。今墳冢及祠堂，猶高顯整頓。”［6］447襄陽還是比較好的保護著劉表的墳冢及祠堂。襄陽城東漢水南也有劉表遺蹤:“水南有鷹臺，號曰景升臺。蓋劉表治襄陽之所筑也。言表盛游于此常所止憩。表性好鷹，嘗登此臺，歌《野鷹來曲》。其聲韻似孟達《上堵吟》矣?！保?］448蔡瑁是劉表政治集團最重要的成員，諸葛亮是蔡氏姻親?！断尻栮扰f記》載:“漢末諸蔡最盛，蔡諷，姊適太尉張溫，長女黃承彥妻，小女劉景升后婦，瑁之姊也?！保?］195諸葛亮的岳母是當(dāng)時荊州最大豪族蔡諷的女兒，諸葛亮的岳父黃承彥和劉表都是蔡諷的女婿，而蔡諷的兒子蔡瑁，也是劉表的屬下，也就是說，劉表是諸葛亮妻子的姨父，蔡瑁是諸葛亮妻子的舅舅。在諸葛亮的成才之路上，劉表、蔡瑁給他提供了別人無法提供的條件。因為諸葛亮通過這種姻親關(guān)系，能夠經(jīng)常接觸襄陽社會上層人士，了解天下大事和荊州軍政決策人物的政治動向，認(rèn)識政治集團的內(nèi)幕，獲取全國形勢變化的信息，這才使得他在劉備三顧茅廬之后，便能夠拿出對天下形勢正確分析和統(tǒng)一天下的千古奇策《隆中對》?！断尻栮扰f記·蔡?！窏l載:(蔡)瑁家在蔡洲上，屋宇甚好;四墻皆以青石結(jié)角，婢妾數(shù)百人，別業(yè)四五十處。［7］195《水經(jīng)注·沔水》記載:“沔水又東南徑蔡洲，漢長水校尉蔡瑁居之，故名蔡洲。洲大岸西有洄湖，停水?dāng)?shù)十畮，長數(shù)里，廣咸百步，水色常綠。楊儀居上洄，楊颙居下洄，與蔡洲相對，在峴山南廣昌里。又與襄陽湖水合，水上承鴨湖，東南流逕峴山西，又東南流注白馬陂水。又東入侍中襄陽侯習(xí)郁魚池。郁依范蠡養(yǎng)魚法作大陂，陂長六十步，廣四十步，池中起釣臺。池北亭，郁墓所在也。列植松篁于池側(cè)沔水上，郁所居也。”“其南有蔡瑁冢，冢前刻石為大鹿，狀甚大，頭高九尺，制作甚工?！保?］448楊儀家族、習(xí)氏家族與蔡氏家族一樣，都與諸葛亮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guān)系，觀諸葛亮在漢中北伐時倚重楊儀就可想而知。諸葛亮在襄陽求學(xué)期間和隆中耕讀期間所形成的政治志向和政治見解，與蔡瑁的政治主張和追求是截然不同的，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fù)。諸葛亮一家與襄陽的一些名門大族及社會上層人士，相繼發(fā)生了聯(lián)系，形成了各不相同的親近關(guān)系，對諸葛亮在襄陽求學(xué)期間和在隆中耕讀期間所度過的青少年時期成長之路及仕宦生涯，產(chǎn)生了程度不同的影響。通過這些姻親、師友、仕宦渠道，身居隆中的諸葛亮能夠更迅速地了解時局的發(fā)展、朝廷和諸侯等各類人物的政治動向以及當(dāng)時各政治集團內(nèi)幕活動等情報信息。后來劉備三顧茅廬，諸葛亮拿出的那份著名的策劃案《隆中對》，就是他此前對天下形勢進行充分了解和正確分析之后而形成的一整套戰(zhàn)略思想。

二、諸葛亮在漢水上游北伐曹魏期間的遺蹤

“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痹娛ザ鸥Φ摹妒裣唷吩?，是千百年來對諸葛亮北伐最飽含感情的贊頌。227年春天，諸葛亮認(rèn)為北伐時機已經(jīng)成熟，于是將大軍進駐漢中，籌備北伐曹魏。諸葛亮上書《出師表》給劉禪，陳述出師的原因，表明統(tǒng)一中原的希望，開始五次北伐的序幕?！度龂萘x》中“六出祁山”的說法是不正確的。在228年至234年，諸葛亮前后出師北伐五次，真正出兵祁山只有二次(第一次、第四次)。諸葛亮北伐，是為興復(fù)漢室，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雖戰(zhàn)果頗豐，但終因各種原因而退還;而曹魏也曾發(fā)動反擊戰(zhàn)，但不成功。最后以諸葛亮因積勞成疾，與曹魏司馬懿對陣渭水時，病逝五丈原。宋人洪咨夔《送興元聶帥》云:“孔明駐漢中，欲翦漢賊梗。委心任費袆，屈膝拜許靖。笑談扼奸雄，老死不得騁。至今出師表，日月光炯炯。惜哉會潼關(guān)，不從魏延請?！被蛟S找出了諸葛北伐失敗的原因，但諸葛亮北伐的勇氣和智慧激勵著后來人。陸游《感舊》:“凜凜隆中相，臨戎遂不還。塵埃出師表，草棘定軍山。壯氣河潼外，雄名管樂間。登堂拜遺像，千載媿吾顏。”酈道元雖是北朝人，以曹魏為正統(tǒng)，但對南國蜀漢丞相諸葛亮格外崇敬?！端?jīng)注·沔水》記載:“沔水又東逕白馬戍南，浕水入焉。水北發(fā)武都氐中，南逕張魯城東。魯，沛國張陵孫，陵學(xué)道于蜀鶴鳴山，傳業(yè)衡，衡傳于魯。魯至，行寬惠，百姓親附，供道之費，米限五斗，故世號五斗米道。初平中，劉焉以魯為督義司馬，住漢中，斷絕谷道，用遠(yuǎn)城治，因即崤嶺，周回五里，東臨浚谷，杳然百尋。西北二面，連峰接崖，莫究其極。從南為盤道，登陟二里有馀。浕水又南逕張魯治東，水西山上，有張?zhí)鞄熖?，于今民事之。庾仲雍謂山為白馬塞，堂為張魯治，東對白馬城，一名陽平關(guān)。浕水南流入沔，謂之浕口。其城西帶浕水，南面沔川，城側(cè)二水之交，故亦曰浕口城矣。沔水又東逕武侯壘南，諸葛武侯所居也，南枕沔水。水南有亮壘，背山向水，中有小城，回隔難解。沔水又東，逕沔陽縣故城南，城，舊言漢祖在漢中，蕭何所筑也。漢建安二十四年，劉備并劉璋，北定漢中，始立壇，即漢王位于此城。其城南臨漢水，北帶通逵，南面崩水三分之一，觀其遺略，厥狀時傳。南對定軍山，曹公南征漢中，張魯降，乃命夏侯淵等守之。劉備自陽平關(guān)南渡沔水，遂斬淵首，保有漢中。諸葛亮之死也，遺令葬于其山，因即地勢，不起墳壟，惟深松茂柏，攢蔚川阜，莫知墓塋所在。山東名高平是亮宿營處，有亮廟。亮薨，百姓野祭。步兵校尉習(xí)隆、中書郎向充共表云:臣聞周人思召伯之德，甘棠為之不伐。越王懷范蠡之功，鑄金以存其像。亮德軌遐邇，勛蓋來世。王室之不壞，實賴斯人，而使百姓巷祭，戎夷野祀，非所以存德念功，追述在昔者也。今若盡順民心，則黷而無典，建之京師，又逼宗廟，此圣懷所以惟疑也。臣謂宜近其墓，立之沔陽，斷其私祀，以崇正禮。如聽立祀。斯廟蓋所啟置也。鐘士季征蜀，枉駕設(shè)祠，營東即八陣圖也。遺基略在，崩褫難識。沔水又東逕西樂城北，城在山上，周三十里，甚險固。城側(cè)有谷，謂之容裘谷，道通益州，山多群獠，諸葛亮筑以防遏。城東容裘溪水注之，俗謂之洛水也。水南導(dǎo)巴嶺山，東北流。水左有故城，憑山即險，四面阻絕，昔先主遣黃忠據(jù)之，以拒曹公。”［6］433－434酈道元到過漢中，因此這一段對漢水的敘述，透露出許多極為重要的信息:其一，諸葛亮北伐最重要的文化地標(biāo)——陽平關(guān)，當(dāng)時亦名“白馬城”、“浕口城”，地當(dāng)漢水與“浕水”的交匯處，其附近之山叫“白馬塞”，因是漢中盆地西部要塞，因而有設(shè)關(guān)隘守衛(wèi)，稱“白馬戍”，今名“白馬山”，五斗米道第三代教主張魯?shù)幕顒又行摹皬堲敵恰薄ⅰ皬堲斨巍钡?，都在這座雄奇險峻的白馬山上，也就是說古陽平關(guān)附近是政教合一的張魯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中心;其二，諸葛亮北伐的基地和司令部也在陽平關(guān)附近。建興五年(227年)春，諸葛亮認(rèn)為北伐時機已經(jīng)成熟，于是，上書《出師表》給后主劉禪，陳述出師的原因。后主允準(zhǔn)，下討魏詔書，授諸葛亮主持討魏專命之權(quán)。三月，諸葛亮率十萬大軍，自益州出兵漢中，以漢中為根據(jù)地，拉開了北伐曹魏的序幕。扎營于沔北陽平關(guān)，實行耕戰(zhàn)，積聚糧草;調(diào)整軍事人事部署，以漢中太守魏延為丞相司馬，軍前聽用;調(diào)巴西太守呂乂為漢中太守，兼任督農(nóng)，充實軍糧;派人暗中與曹魏的新城(今湖北省房縣、竹山)太守孟達密約，囑其伺機舉事反魏，蜀將派兵策應(yīng)，以便形成東西夾攻之勢。《三國志·諸葛亮傳》:﹙建興﹚五年﹙227年﹚，率諸軍北駐漢中，“屯于沔陽”?！度龂尽ず笾鱾鳌?“﹙建興﹚五年春，丞相亮出屯漢中，營沔北陽平石馬?！敝T葛亮在漢中的行轅相府，最初位于沔陽(勉縣)古陽平關(guān)以東、漢水以北、金牛道以南，也就是現(xiàn)在勉縣武侯祠所在地。在此處，他運籌帷幄，指揮了前三次北伐。建興五年(227年)蜀軍一出祁山時，由于“(馬)謖違亮節(jié)度，舉動失宜，丟掉街亭”，“還于漢中”后，諸葛亮在行轅相府外(今勉縣武侯祠附近)“揮淚斬馬謖”。建興七年(229年)春正月，諸葛亮遣軍攻取武都、陰平二郡，進行第三次北伐，得勝回漢中后，為防曹魏突襲，將行轅相府從現(xiàn)在的武侯祠所在地遷到了漢水以南、定軍山北麓的武侯坪——“南山下原上”。在武侯坪，諸葛亮教兵演武，推演“八陣圖”，并制定了第四和第五次北伐計劃。因此，《水經(jīng)注·沔水》記載漢水南北有“武侯壘”、“亮壘”、“武侯小城”、“沔陽縣故城”﹙劉備稱漢中王設(shè)壇，今陜西勉縣舊州鋪﹚等，都與當(dāng)年諸葛亮北伐有關(guān)。其三，諸葛亮遺命歸葬漢中定軍山，墓、祠皆在定軍山下?！度龂尽ぶT葛亮傳》:“亮遺命葬漢中定軍山，因山為墳，冢足容棺，斂以時服，不須器物?！贬B道元看到“惟深松茂柏，攢蔚川阜，莫知墓塋所在”。華夏大地上最早的武侯祠是蜀漢滅亡前夕的263年春天，由后主劉禪下詔建立的，《三國志·諸葛亮傳》:“景耀六年春，詔為亮立廟於沔陽?！薄扒铮烘?zhèn)西將軍鍾會征蜀，至漢川，祭亮之廟，令軍士不得於亮墓所左右芻牧樵采?！贬B道元觀察，定軍山“山東名高平是亮宿營處，有亮廟”。其四，諸葛亮在漢中“乃治戎講武，以俟大舉”。不僅在巴山深處的“容裘谷”筑城戍守，以防“群獠”，而且還在定軍山推演八陣圖，講武練兵?！度龂尽な駮ぶT葛亮傳》記載說:“亮長于巧思，損益連弩，木牛流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陣圖，咸得其要云?！薄吨T葛亮文集》中的《八陣圖法》曰:“八陣既成，自今行師，庶不覆敗矣。”由此可知八陣圖是諸葛亮在長期的軍事戰(zhàn)爭中總結(jié)和研究所形成的一種布陣方法。由于沔陽縣地處陳倉道、金牛道和漢水東西通道的咽喉之地，因此諸葛亮格外重視這里的防守。漢中南鄭城位于漢中盆地的中央，不僅是郡治，更是劉邦興王之地，蜀漢政權(quán)也格外重視南鄭城的建設(shè)?！端?jīng)注·沔水》記載:“縣故褒之附庸也。周顯王之世，蜀有褒漢之地。至六國，楚人兼之。懷王衰弱，秦略取焉。周赧王二年，秦惠王置漢中郡，因水名也。耆舊傳云:南鄭之號，始于鄭桓公?；腹烙谌?，其民南奔，故以南鄭為稱。即漢中郡治也。漢高祖入秦，項羽封為漢王。蕭何曰:天漢，美名也。遂都南鄭。大城周四十二里，城內(nèi)有小城，南憑津流，北結(jié)環(huán)雉，金墉漆井，皆漢所修筑也。地沃川險，魏武方之雞肋，曰:釋騏驥而不乘焉，皇皇而更求?遂留杜子緒鎮(zhèn)南鄭而還。晉咸康中，梁州刺史司馬勛，斷小城東面三分之一，以為梁州漢中郡南鄭縣治也。自宋、齊、魏咸相仍焉?！保?］436酈道元時代的漢南鄭城仍然發(fā)揮著作用，三國時期是蜀漢與曹魏爭奪的焦點，是諸葛亮北伐時的經(jīng)濟文化中心?！度龂尽な窈笾鱾鳌?蜀后主建興七年(229年)，“亮徙府營于南山下原上，筑漢樂二城”。諸葛亮在漢中盆地西部修筑“漢城”(今陜西勉縣東)，在漢中盆地東部建筑“樂城”(今陜西城固西北)，以便拱衛(wèi)“南鄭城”，在這三城的外圍建設(shè)“陽平關(guān)”、“興勢”、“黃金”等“諸圍”，建構(gòu)起以盆地為核心、以“諸圍”為據(jù)點的漢中防衛(wèi)體系。在戰(zhàn)爭頻仍的三國時期，漢中乃兵家必爭之地。它進可攻，退可守，土地沃野，糧草豐足。諸葛亮在此屯駐兵馬，先后北伐曹魏長達八年之久。諸葛亮死后，蔣琬、王平、費祎等蜀國的高級將領(lǐng)又先后率軍屯駐漢中。《水經(jīng)注·沔水》記載:“漢水又東逕小城固南，州治大城固，移縣北，故曰小城固。城北百二十里，有興勢坂，諸葛亮出洛谷，戍興勢，置烽火樓，處處通照。”［6］438漢中東是黃金(今洋縣城東六十里)、興勢(今洋縣城北三十里)兩圍，分別可拒魏由駱谷、子午谷來兵，對確保漢中安全有重要意義。

三、諸葛亮對秦巴山地河谷與古道開發(fā)利用的遺蹤

秦巴山地介于黃河與長江之間，秦嶺聳立于北、巴山橫亙于南、漢水中貫其間，形成兩山夾一川的壯美地形。這里是中國南北方的過渡帶，是中國大陸腹地關(guān)隴、成渝、江漢、中原四大經(jīng)濟文化核心區(qū)之間的緩沖地帶、生態(tài)屏障和戰(zhàn)略要地。因此，諸葛亮在《隆中對》中，已將秦巴山地納入了天下三分戰(zhàn)略的大視野之中，他給劉備設(shè)計的“跨有荊益”的戰(zhàn)略，就是以秦巴山地為紐帶?！叭艨缬星G、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jié)好孫權(quán)，內(nèi)脩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yè)可成，漢室可興矣?！保?］卷35，913諸葛亮設(shè)計的由“宛、洛”、“秦川”兩路北伐的戰(zhàn)略，就是以秦巴漢水為東西聯(lián)系的紐帶和走廊，所以諸葛亮格外重視對漢水河谷的控制和秦巴古道的利用，漢水與蜀道構(gòu)成了諸葛亮豐功偉業(yè)的大十字文化坐標(biāo)系。

酈道元作為杰的歷史學(xué)家和地理學(xué)家，他諳熟諸葛亮的戰(zhàn)略，格外重視對漢水河谷盆地的考察。《水經(jīng)注·沔水》記載漢中盆地:“沔水又東逕白馬戍南，浕水入焉?！薄扳字儆褐^山為白馬塞，堂為張魯治，東對白馬城，一名陽平關(guān)?！薄暗匚执U，魏武方之雞肋，曰:釋騏驥而不乘焉，皇皇而更求?遂留杜子緒鎮(zhèn)南鄭而還?！薄皾h水東歷上濤，而逕于龍下，蓋伏石驚湍，流屯激怒，故有上下二濤之名。龍下，地名也。有丘郭墳墟，舊謂此館為龍下亭。自白馬迄此，則平川夾勢，水豐壤沃，利方三蜀矣。度此，溯洄從漢，為山行之始?！睆你骊柨h﹙今勉縣﹚“白馬城”﹙古陽平關(guān)﹚到城固縣﹙今洋縣﹚“龍下亭”﹙今龍亭﹚，是漢水上游最美的河谷盆地——漢中盆地，這里是諸葛亮北伐的戰(zhàn)略基地，他多次遷徙人口到漢中，大興屯田，興修水利，發(fā)展經(jīng)濟，支撐北伐大業(yè)。今勉縣黃沙，就是諸葛亮屯田制作木牛流馬之地，《水經(jīng)注·沔水》記載:“漢水又東，黃沙水左注之。水北出遠(yuǎn)山，山谷邃險，人跡罕交，溪曰五丈溪。水側(cè)有黃沙屯，諸葛亮所開也?！薄度龂尽ず笾鱾鳌?“亮拔西縣千馀家，還于漢中。”《三國志·后主傳》:蜀后主建興十年(232年)，“亮休士勸農(nóng)于黃沙，作流馬木牛畢，教兵講武?！贝藭r漢中盆地內(nèi)部的交通也頗為發(fā)達，《水經(jīng)注·沔水》記載:“漢水又東，黑水注之。水出北山，南流入漢。庾仲雍曰:黑水去高橋三十里。諸葛亮《箋》云:朝發(fā)南鄭，暮宿黑水，四五十里，指謂是水也，道則百里也?！睗h中盆地之東的安康盆地，諸葛亮也格外關(guān)注。《水經(jīng)注·沔水》記載:“漢水右對月谷口，山有坂月川，于中黃壤沃衍，而桑麻列植，佳饒水田，故孟達《與諸葛亮?xí)?，善其川土沃美也。漢水又東，逕西城縣故城南，《地理志》曰:西城，故漢中郡之屬縣也。漢末為西城郡。建安二十四年，劉備以申儀為西城太守。儀據(jù)郡降魏。魏文帝改為魏興郡，治故西城縣之故城也。氐略漢川，梁州移治于此。城內(nèi)有舜祠、漢高帝廟，置民九戶，歲時奉祠焉?！保?］卷27，440說明漢晉時期的安康盆地也是經(jīng)濟發(fā)達的魚米之鄉(xiāng)。安康盆地之東的上庸﹙今湖北竹山縣﹚、房陵﹙今湖北房縣﹚等，也是諸葛亮關(guān)注的戰(zhàn)略要沖?！端?jīng)注·沔水》記載:“漢水又東逕木蘭寨南，右岸有城，名伎陵城，周回數(shù)里，左岸壘石數(shù)十行，重壘數(shù)十里，中謂是處為木蘭寨，云:吳朝遣軍救孟達于此矣?！辈叻疵线_的失敗，徹底打碎了諸葛亮“跨有荊益”的夢想，沿漢水東進北伐之路徹底被堵死。“魏文帝合房陵、上庸、西城，立以為新城郡，以孟達為太守，治房陵故縣。有粉水，縣居其上，故曰上粉縣也。堵水之旁有別溪，岸側(cè)土色鮮黃，乃云可啖。有言飲此水者，令人無病而壽，豈其信乎?又有白馬山，山石似馬，望之逼真。側(cè)水謂之白馬塞。孟達為守，登之而嘆曰:劉封、申耽據(jù)金城千里，而更失之乎?為《上堵吟》，音韻哀切，有惻人心，今水次尚歌之?！保?］卷28，442《上堵吟》的“音韻哀切”，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蜀漢東出漢水戰(zhàn)略失敗的哀嘆!

諸葛亮北伐是世界戰(zhàn)爭史上最悲壯的戰(zhàn)爭奇觀，雖然竭盡全力，但始終未改變敵強我弱的格局，北伐實際上以失敗告終，除了沒有出現(xiàn)“天下有變”的機遇，曹魏基本上是明君當(dāng)政，關(guān)中統(tǒng)帥無論是曹真或司馬懿，還是名將張郃和郭淮等人，都是一時人杰，關(guān)健是“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靠棧道運輸，后勤補給的困難是難以想象的，基本上一個士卒的補給靠一個士兵運輸保障，而這個士兵運輸?shù)募Z草有一半是自已消耗的。所以，諸葛亮的軍事行動常常只能夠維持一個月，經(jīng)常是糧盡而退兵。因而，諸葛亮試圖用木牛流馬解決秦嶺山地運輸上的困難。在此背景下，使諸葛亮成為歷代政治家、軍事家中最善于運用蜀道的戰(zhàn)略家。漢晉時期的蜀道體系中，最重要的官驛大道還是褒斜道。曹操以此道進兵漢中，諸葛亮以此道北伐。酈道元也重點描述了褒斜道?！端?jīng)注·沔水》記載:“其水南注漢水。南有女郎山，山上有女郎冢，遠(yuǎn)望山墳，嵬嵬狀高，及即其所，裁有墳形。山上直路下出，不生草木，世人謂之女郎道。下有女郎廟及搗衣石，言張魯女也。有小水北流入漢，謂之女郎水。漢水又東合褒水，水西北出衙嶺山，東南逕大石門，歷故棧道下谷，俗謂千梁無柱也。諸葛亮《與兄瑾書》云:前趙子龍退軍，燒壞赤崖以北閣道，緣谷百馀里，其閣梁一頭入山腹，其一頭立柱于水中。今水大而急，不得安柱，此其窮極，不可強也。又云:頃大水暴出，赤崖以南，橋閣悉壞。時趙子龍與鄧伯苗一戍赤崖屯田，一戍赤崖口，但得緣崖與伯苗相聞而已。后諸葛亮死于五丈原，魏延先退而焚之，謂是道也。自后按舊修路者，悉無復(fù)水中柱，逕涉者浮梁振動，無不搖心眩目也。褒水又東南逕三交城，城在三水之會故也。一水北出長安，一水西北出仇池，一水東北出太白山，是城之所以取名矣。褒水又東南得丙水口，水上承丙穴，穴出嘉魚，常以三月出，十月入地，穴口廣五六尺，去平地七八尺，有泉懸注。魚自穴下透入水，穴口向丙，故曰丙穴。下注褒水，故左思稱嘉魚出于丙穴，良木攢于褒谷矣。褒水又東南歷小石門，門穿山通道，六丈有馀。刻石言:漢明帝永平中，司隸校尉犍為楊厥之所開。逮桓帝建和二年，漢中太守同郡王升嘉厥開鑿之功，琢石頌德。以為石牛道。來敏《本蜀論》云:秦惠王欲伐蜀，而不知道，作五石牛，以金置尾下，言能屎金。蜀王負(fù)力，令五丁引之成道。秦使張儀、司馬錯尋路滅蜀，因曰石牛道。厥蓋因而廣之矣。《蜀都賦》曰:阻以石門，其斯之謂也。門在漢中之西，褒中之北。褒水又東南歷褒口，即褒谷之南口也。北口曰斜。所謂北出褒斜?！保?］卷27，435褒斜因取道于褒水與斜水﹙今石頭河﹚而得名，“緣谷一百馀里，其閣梁一頭入山腹，其一頭立柱于水中。今水大而急，不得安柱，此其窮極，不可強也?！边@種“千梁無柱”式棧道，是蜀道以險峻聞名天下的典型形態(tài)。

結(jié) 語

漢水中上游是三國鼎立的戰(zhàn)略樞紐，是諸葛亮成長、成才、成功、成神的熱土，是酈道元、裴松之向往的三國文化勝地。酈道元與裴松之都是南北朝中華“地理大交流”時代誕生的杰出學(xué)者，但酈道元考察過漢水中上游，裴松之并未蒞臨，因此，《水經(jīng)注·沔水》的諸葛亮遺蹤文化地理，是裴松之《三國志注》所不能企及的。

酈道元雖未到過長江及其以南地區(qū)，但他向南到過襄陽?！端?jīng)注·沔水》對襄陽城城西、城內(nèi)和城東的記述非常詳細(xì)，而且有明確的數(shù)字表示距離。他對諸葛亮及其交游者的記載，不是道聽途說的，應(yīng)是親自調(diào)查所得。［8］52－53

酈道元在西南方向最遠(yuǎn)到了漢中地區(qū)。他在漢中考察了嘉陵江上游支流西漢水和漢水的源流，對漢水上游兩側(cè)與諸葛亮有關(guān)的諸多遺跡，如陽平關(guān)、定軍山、武侯壘等，予以特別關(guān)注。“他留下的這些詳實而生動的記述，對今天漢中地區(qū)三國文化和古蜀道文化的開發(fā)，具有重要意義?！保?］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