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 穎，劉曉燕

（安徽公安職業(yè)學院，安徽 合肥230088）

2012年3月14日通過的《刑事訴訟法修正案》，在證據(jù)制度和偵查程序方面進行了較大修改。這些修改強化了偵查訴訟職能，加強了人權保障。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作為新刑事訴訟法確立的一項法律制度，對公安機關的偵查工作提出了挑戰(zhàn)。新刑事訴訟法關于這一制度的規(guī)定只有第五十七條和一百八十七條，無法應對實踐中錯綜復雜的問題，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有待于完善。

一、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理論推演

關于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目前沒有明確的界定。筆者認為，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是指在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案件時，偵查人員以證人身份而非司法機關工作人員身份，在法庭上就其執(zhí)行職務時目擊的犯罪情況和證據(jù)收集的合法性問題進行陳述并接受控辯雙方質(zhì)詢調(diào)查的法律制度。偵查人員出庭時只是一位證人，享有和履行證人的權利和義務，不是國家司法機關人員，代表的不應當是司法機關，與先期偵查工作中的身份有所區(qū)別。

（一）警察作證的適格性——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理論基點

無證人資格則無作證資格，是一條普遍認同的證人作證規(guī)則的邏輯定式。因此，明確警察作證的適格性成為確立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的理論基點。

所謂證人適格性是指法律規(guī)定能夠成為證人的人員范圍。證人的適格性，在我國又被稱為證人資格、證人能力、證人的范圍。[1]偵查人員的證人適格性是指因履行職務而獲知案件事實的偵查人員在庭審階段能夠成為證人。

我國刑事訴訟法雖然在第四十八條規(guī)定凡是知道案件情況的人，都有作證的義務。但我國有些學者認為“偵查、檢察和審判人員（包括陪審員）……不能同時充當本案的證人，因為那樣與其訴訟職責不相符合，可能影響公正處理案件。[2]“調(diào)查人員的職能與證人完全不同，把不同的職能集中到一人身上即‘自究其證’，就會產(chǎn)生難以克服的先入為主的偏見，妨礙案件客觀真實?！盵3]也就是說，參加辦案的偵查人員不能以證人身份出庭，只能以辦案人員的名義出庭，其所出具的是公安機關工作過程的記錄，是說明公安工作的法律文書，而非證人證言。[4]這種觀點顯然已被新刑事訴訟法摒棄。可以認為，刑事訴訟法第四十八條是我國偵查人員具備作證適格性的法律依據(jù)。

（二）警察身份的特殊性——偵查人員作證與普通證人的相異性

雖然偵查辦案的警察具有證人的適格性，但相比于普通證人，警察證人對事實的感知時間、感知方式、感知內(nèi)容，有著諸多相異之處，這一點決定了警察證人所獨具的特征，對此特征的分析是進行制度設計的前提。這一相異性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1.警察身份的職務性。這是警察證人與普通證人相異性的基礎。辦案的人民警察（即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范圍是其執(zhí)行職務時目擊的犯罪情況和證據(jù)收集的合法性問題。也就是說，這是偵查人員執(zhí)行職務的行為，具有職務性。因此，有學者建議，人民警察出庭作證應視為專家證人。

2.警察身份的雙重性?；诰焐矸莸穆殑招?，出庭作證的警察在偵查階段首先是偵查人員，屬于國家司法工作人員，享有偵查權力和履行客觀公正義務，并不是一位普通證人。換句話說，如果在案發(fā)時該偵查人員目睹了整個案件事實，根據(jù)證人優(yōu)先作證原則，應該選擇成為證人；而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28條的回避規(guī)定，當該偵查人員成為證人時，就不應當作為偵查人員從事刑事偵查工作。這也是許多學者質(zhì)疑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合法性的原因。筆者認為，出庭作證的偵查人員具有雙重屬性：當在偵查階段從事偵查工作時，該警察是偵查人員，屬于國家司法工作人員，享有偵查權力和履行客觀公正義務；在庭審階段，該偵查人員則成為一名證人，享有證人的權利，履行證人的義務。作為偵查人員，警察在偵查階段當然不能視之為證人，否則應當回避。

3.警察證言的客觀性與主觀性。由于是國家司法機關，不能簡單等同于當事人中的控訴方，警察在進行偵查活動時承擔客觀公正義務，同時由于經(jīng)過特殊的職業(yè)訓練，其所提供的證言必然具有客觀性和準確性。我國臺灣學者評價警察作證時說：從警察所受之訓練及其平時所積之經(jīng)驗以觀，警察不失為最適于作證之證人。[5]由于警察特殊的職業(yè)性，長期面對社會最陰暗的角落，形成嫉惡如仇的特點，而且作為先期到達現(xiàn)場和接觸被害人的人員，面對慘狀更加激發(fā)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仇恨，這種特點，決定了警察證言的主觀傾向必然對被告人不利。

有的學者認為，普通證人與警察證人不同還表現(xiàn)在警察證人作證的事后性。[6]筆者對此持不同觀點，原因在于證人是指當事人以外了解案件情況而向公安司法機關作證的人。只要了解案件情況，無論是案前、案中、案后的情況，都是證人，那種“認為警察對犯罪人實施犯罪過程的描述具有間接性，無法準確證實案件事實”[7]更是一種悖論。

（三）警察作證的獨特價值

作為刑事訴訟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警察出庭作證不僅有普通證人作證的相應價值，而且還具有自身的獨特價值，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1.警察作證的目的價值——秩序價值。國家設立刑事偵查制度的最直接目的就在于通過對犯罪的懲罰和打擊，修復已被破壞的社會關系，使社會秩序恢復到以前的平衡。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的，偵查人員在行使偵查權力時可以使用強制手段而無需征得當事人的同意，這種權利必然造成對當事人權利的限制，且在偵查活動中無權提起訴訟，這是偵查行為必要的成本和代價。設置警察出庭作證制度，偵查人員在法庭上說明采取偵查權力的合法性和證據(jù)的合法性，有助于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

2.警察作證的形式價值——中立性和科學性。中立性指偵查程序的啟動和運行應當保持中立，因此，偵查人員應當承擔客觀公正義務。設立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偵查人員更多了解庭審過程，尤其是庭審時作偽證承擔的責任，使其不敢輕易作偽證，有利于偵查人員在偵查活動中更加理性、客觀地收集證據(jù)。偵查程序的科學性要求偵查程序的設計和運作符合法律行為的客觀要求。設立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在現(xiàn)有證據(jù)材料不能證明證據(jù)收集的合法性的，要求其出庭，有助于約束警察的非法取證行為，保障偵查程序的公正性和科學性。

二、公安機關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實證分析

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的確立具有理論根基，為絕大部分法律研究人員所認可。那么，在實務部門尤其是作為最主要偵查部門的偵查人員——公安機關的偵查人員，是否認可和支持這項制度的確立？由于這一制度的確立最終要落實到偵查主體身上，對此問題的回答就顯得非常重要。筆者于近期對在安徽公安職業(yè)學院參加進修的180名刑事警察和司晉督警銜晉升班的88名綜合類民警進行了問卷調(diào)查，雖是管中窺豹，也能反映一些問題。

（一）調(diào)查問卷的設計

筆者設計了三個問題——（1）你認為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警察出庭作證是否符合中國國情？（2）你所在的市（區(qū)、縣）公安機關有無警察出庭作證的案例？請簡要說明案件性質(zhì)；（3）你認為目前妨礙警察出庭作證的最大障礙是什么？本次調(diào)查發(fā)放問卷268份，收回有效問卷181份。參加問卷填寫的民警崗位構成為刑事警察、治安警察、交通警察、經(jīng)濟案件偵查警察等。

（二）調(diào)查問卷數(shù)據(jù)分析

問題Ⅰ：你認為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警察出庭作證是否符合中國國情？

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存在差異，但認為符合國情與不符合國情的比例持平，各占49.2%。刑事警察作為這一制度推行的最主要落實者，對這一制度持否定態(tài)度的更多一些。司晉督的綜合類民警由于警種多樣，這一制度的推行對其切實利益可能影響稍小，絕大部分持肯定態(tài)度。

問題Ⅱ：你所在的市（區(qū)、縣）公安機關有無警察出庭作證的案例

認為“有”的民警在問卷上說明的案例有如下幾種：（1）民警被誣陷刑訊逼供，出庭說明；（2）某公安分局一名民警被打，另一名民警出庭作證；（3）技術部門如法醫(yī)針對鑒定意見書出庭；（4）針對現(xiàn)場勘查中的專業(yè)術語進行說明；（5）就訊問情況進行說明；（6）治安案件中受害人要求民警作證等。這幾種情況顯然只有（1）（3）（4）三種情況符合本文研究的對象，這三種情形在調(diào)查問卷中僅有5份，占所有有效受訪對象的2.8%。認為“無”占有效受訪對象的比例實際有95%左右。

問題Ⅲ：你認為目前妨礙警察出庭作證的最大障礙是什么

對這一問題各民警觀點不一，刑事警察中最主要的觀點集中在“工作忙浪費時間”，占該次有效受訪對象的20.7%；綜合類民警最主要的觀點集中在“司法制度不完備”，占該次有效受訪對象的29.2%。在所有有效答卷中，最主要的觀點是“民警缺乏特殊的權利與權益保障”和“警力不足”，占該次有效受訪對象的17.1%。

三、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構想

綜合前面的理論推演和實證分析，筆者認為，我國新刑事訴訟法對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的規(guī)定，宏觀而言，符合刑事訴訟理論和我國國情，這是無可置疑的，這一制度的確立有助于執(zhí)法規(guī)范化建設和增強執(zhí)法公信力。微觀而言，這一制度的確立將有效遏制刑訊逼供這一根深蒂固的問題，對完善證人作證制度也將是極大的推進。不容忽視的是，我國新刑事訴訟法關于這一制度規(guī)定簡單的兩條是否能適應紛繁蕪雜的社會現(xiàn)實，答案明顯是否定的。作為一項制度的創(chuàng)設，至少要在含義、對象、條件、適用范圍、程序等方面做出明確規(guī)定。因此，應加強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的構建。

（一）明確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含義和身份

前文已作分析，此處不再贅述。需要強調(diào)的是，在偵查起訴階段，辦案民警的身份是偵查人員，適用司法人員的相關規(guī)定，在審判階段出庭應訴時才是證人，適用相關的證人規(guī)定。

（二）明確適用的案件范圍

在目前條件下，所有案件都要求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是不切實際的。偵查人員擔負著維護社會治安，穩(wěn)定大局的重任,繁重的本職工作決定了偵查人員不可能案案出庭，弄不好反而會拖延訴訟，降低訴訟效率。因此，適用的案件范圍可包括：（1）偵查人員在犯罪現(xiàn)場目擊犯罪事實的發(fā)生，或者現(xiàn)場抓獲犯罪嫌疑人的案件；（2）證據(jù)有瑕疵的案件，辯護方對證據(jù)取得的過程和內(nèi)容及偵查行為的合法性提出異議，現(xiàn)有證據(jù)材料不能證明證據(jù)收集的合法性。

（三）偵查人員必須出庭作證的情形

上述案件中，偵查人員必須出庭的情形有：（1）涉及罪與非罪、重罪與輕罪，以及影響量刑的關鍵性情節(jié)如自首、立功的；（2）含技術性、專業(yè)性因素，需要偵查人員出庭予以說明的；（3）涉及取證合法性問題如是否存在刑訊逼供，需要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

（四）出庭作證的例外及出庭形式

偵查人員畢竟與普通證人不同，為保護偵查人員，法律應規(guī)定例外情形：（1）公訴人有足夠的證據(jù)證明偵查行為是合法的；（2）采用秘密偵查手段的,按照新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如果使用該證據(jù)可能危及有關人員的人身安全，或者可能產(chǎn)生其他嚴重后果的，必要的時候，可以由審判人員在庭外對證據(jù)進行核實；（3）在特殊情況下，如戰(zhàn)爭、動亂、社會治安形勢嚴峻等，偵查人員也可以不出庭作證。

出庭形式表現(xiàn)在由控辯雙方提出申請，法庭作出決定進行通知，以普通證人的身份進行作證。

為適應這一制度的建立，偵查機關應加大對偵查人員的培訓，增強應訴技巧，以適應庭審的需要。

[1]何家弘.新編證據(jù)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171.

[2]陳一云.證據(jù)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292.

[3]曹盛林.證人證言之比較[J].國外法學,1986(1):23.

[4]張軍,姜偉,田文昌.刑事訴訟：控辯審三人談[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119.

[5]蔡墩銘.審判心理學[M].臺北:水牛出版社印行,1986:214.

[6][7]汪建成,楊雄.警察作證制度的理論推演與實證分析[J].政法論壇,2003(4):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