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昊
英美法上同我國“見義勇為者”類似的概念是“好撒馬利亞人”(Good Samaritans)?!?〕“好撒馬利亞人”與“見義勇為者”兩個概念都涉及緊急情況下對他人的救助行為,就此而言,二者是一致的。但我國地方的見義勇為獎勵和保護立法將見義勇為的情形主要界定為與違法犯罪行為做斗爭和搶險救災,如《北京市見義勇為人員獎勵和保護條例》第4條、《上海市見義勇為人員獎勵和保護辦法》第2條、《廣東省見義勇為人員獎勵和保障規(guī)定》第2條等,而英美法中的“好撒馬利亞人”的范圍更為寬泛,例如在美國,食品捐贈人也被稱為好撒馬利亞人(如1996年10月1日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簽署的《好撒馬利亞人食品捐贈法》(Good Samaritan Food Donation Act))。在英美有關好撒馬利亞人的立法中,這一概念被用于指稱幫助危難者的人。〔2〕Pam E.Stewart& Anita Stuhmcke,Australian Principles of Tort Law,Routledge-Cavendish,2005,p.253.它體現(xiàn)了基督教對救助人(rescuer)的理解,具有特定的文化背景?!?〕關于好撒馬利亞人寓言的簡要描述,可參見王澤鑒:《侵權行為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90、91頁。在英美法關于救助人的討論中,除了救助他人的生命外,也涉及對他人財產的挽救,〔4〕如在英國,救助的對象包括財產以及人身,see Basil Markesinis&Simon Deakin,Tort Law,4th.ed.,Clarendon Press,1999,p.153。我國《民法通則》第109條和《侵權責任法》第23條也都包括對他人人身和財產的保護。二者的區(qū)分在救助人的求償問題上有著重要的意義。
在英美法上,對好撒馬利亞人的討論常常出現(xiàn)在侵權法中,有時被冠以“救助案件”(rescue case)的標題。〔5〕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142.一般來說,在侵權法的視角下,關于好撒馬利亞人主要涉及三個主要問題?!?〕Pam E.Stewart& Anita Stuhmcke,Australian Principles of Tort Law,Routledge-Cavendish,2005,p.254.第一,是否存在救助義務(duty to rescue)?特別是,人們是否應對未提供救助的行為承擔損害賠償責任?第二,若好撒馬利亞人在救助中受到傷害,他是否能夠獲得賠償?求償對象是肇致危險者,既可能是第三人,也可能是給自身肇致危險的被救助人。第三,在救助者使得被救助者的情況惡化時,救助者是否承擔責任?這里主要涉及救助者的免責問題,也是好撒馬利亞人法(Good Samaritan Statutes)所討論的主題。除了前述侵權法上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外,對好撒馬利亞人的求償問題的討論還常常出現(xiàn)在英美的回復法(不當得利法)、代理法和海商法(海上救助的情形)中,這主要涉及救助人對被救助者的費用償還請求權、報酬請求權或獎勵請求權。〔7〕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p.3,4.See also L.S.Ayres& Company v.Hicks,(1941)220 Ind.86,40 N.E.2d 334.Cf.James A.Henderson,Richard A.Pearson,Douglas A.Kysar& John A.Siliciano,The Torts Process,7th.ed.,Walter Kluwer,2007,p.234.本文也將圍繞這些問題展開分析。
本文的研究范圍是英美的普通法(以典型判例為主)及相關的制定法(如好撒馬利亞人法、海商法等),主要涉及美國和英國(主要是英格蘭和威爾士地區(qū)),并略及澳大利亞、加拿大等普通法國家或地區(qū),而不包括蘇格蘭、美國路易斯安那州、加拿大魁北克省等具有大陸法傳統(tǒng)或混合法系特征的地區(qū)。
和大陸法系不同,在英美普通法中,并不強迫個人像好撒馬利亞人那樣去救助處于危險的人或財產?!?〕Pam E.Stewart& Anita Stuhmcke,Australian Principles of Tort Law,Routledge-Cavendish,2005,p.254.普通法傳統(tǒng)的規(guī)則是,在缺乏特殊的情景或特殊的關系時,人們不負有救助他人免遭危險的積極義務?!?〕Kenneth S.Abraham,The Forms and Functions of Tort Law,3rd.ed.,F(xiàn)oundation Press,2007,p.234.
這種對一般救助義務的拒絕,在現(xiàn)今仍幾乎具有普遍的效力,即使救助給被告造成的風險很小或者不存在,而給原告造成的風險很大?!?0〕Kenneth S.Abraham,The Forms and Functions of Tort Law,3rd.ed.,F(xiàn)oundation Press,2007,p.234;James A.Henderson,Richard A.Pearson,Douglas A.Kysar a& John A.Siliciano,The Torts Process,7th.ed.,Walter Kluwer,2007,p.235;John L.Diamond,Lawrence C.Levine& M.Stuart Madden,Understanding Torts,Lexis Publishing,2000,p.121.基于對一般救助義務或作為義務的拒絕,普通法區(qū)分了單純的未施救(nonfeasance)和因過失將原告置于危險境地(misfeasance)。對于前者,普通法拒絕施加責任?!?1〕Steven L.Emanuel,Torts,中信出版社2003年版,p.188;Kenneth S.Abraham,The Forms and Functions of Tort Law,3rd.ed.,F(xiàn)oundation Press,2007,p.235;Markesinis and Deakin,Tort Law,4th.ed.,Clarendon Press,1999,p.138;Clerk and Lindsell on Torts,19th.ed.,Sweet& Maxwell,2006,pp.411,412.中文介紹,可參見蘇艷英:《侵權法上的作為義務研究》,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69頁;張民安:《侵權法上的作為義務》,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15、16頁;蔡唱:《不作為侵權責任研究》,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78頁。也即,我不能傷害我的鄰居(misfeasance),但我不必救助他(nonfeasance)?!?2〕W.V.H.Rogers,Winfield and Jolowicz on Tort,17th.ed.,Sweet& Maxwell,2006,p.170.
英格蘭法并不承認一項一般的積極作為義務,因此不鼓勵大眾成員對那些需要幫助者提供救助。恰恰相反,它還設法阻止給予幫助,因為一旦某人開始提供幫助,他可能就要為他在提供幫助時犯的錯誤承擔責任。Gregory在1966年給出的建議——“不要‘作為’,除非你必須這么做”——在當今的英格蘭法中仍然有效?!?3〕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6.
在Smith v.Littlewoods案中,〔14〕Smith v.Littlewoods,[1996]3 All ER 801.Goff法官認為,為什么法律不承認一項一般的防止他人遭受第三人的故意不法行為肇致的損失或損害的注意義務呢?基本理由在于普通法對于所謂的純粹的不作為不施加責任?!?5〕Smith v.Littlewoods,[1987]AC 241 at 271.Cf.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54.作為權威意見,他援引了Diplock法官在Home Office v.Dorset Yacht Co.Ltd.案中的意見:
Atkin法官在Donoghue v.Stevenson案中喚起的好撒馬利亞人(路德福音第10章,第30節(jié))這一寓言描述了從另一邊走過的牧師和利未人的行為中存在的不作為,這一不作為可能會將給盜賊的受害人的健康造成的損害作為其合理的和可能的后果,但是對此,牧師和利未人在英格蘭法上都不會遭受民事責任。示例可以進一步增加……你無需對你的鄰人將要遭受的人身危險對之作出警告,除非你們兩個之間存在某種特殊關系,如土地的占有人和來訪者之間的關系;你可以看著你的鄰人的貨物被雷雨毀損,盡管你最不費力的努力就可以防止這些貨物被淋雨,而且你可以這么做且不受到懲罰,除非你們之間有著諸如寄存人和受寄人這樣的關系?!?6〕Home Office v.Dorset Yacht Co.Ltd.,[1970]A.C.1004,1006.
在Stovin v.Wise案中,〔17〕Stovin v.Wise,[1996]3 All ER 801.在闡述了作為責任和不作為責任的區(qū)分“基本上是合理”的意見后,Nicholls法官認為,公認的法律立場是,旁觀者對于落水的孩子或粗心大意的行人并不負有采取措施加以救助的義務。還需要其他的條件他才不僅僅是旁觀者。必須存在某一額外的理由,能夠公平合理地認為,某人應被視為其兄弟的看管人并在該方面負有法律義務。在這一額外的理由存在時,可以說存在足夠的近因。這就是習慣的標簽?!?8〕Stovin v.Wise,[1996]3 All ER 801 at 807.Cf.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54.
在美國,新罕布什爾州最高法院在Buch v.Amory Mfg.Co.案中描述了這一缺乏一般救助義務的狀況:“我看到我鄰居的兩歲的小孩接近了鄰居院里的磨坊里的機器并遭受危險,并且很容易救他,卻沒有這么做。我對該名孩子的傷害不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因為他和我之間是陌生人,我不負有保護他的法律義務?!薄?9〕Buch v.Amory Mfg.Co.,44A.809,811(N.H.1897);James A.Henderson,Richard A.Pearson,Douglas A.Kysar& John A.Siliciano,The Torts Process,7th.ed.,Walter Kluwer,2007,p.230;張民安:《侵權法上的作為義務》,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189頁。
美國1965年《侵權法第二次重述》第314條和第315條也體現(xiàn)了拒絕一般的救助義務這一一般原則。第314條規(guī)定:“行為人意識到或應意識到其行為對于幫助或保護他人是必要的這一事實并未使其承擔采取這種行為的義務?!钡?15條則規(guī)定一項更為具體的規(guī)則,除非存在特殊關系,否則不存在一項控制第三人行為以避免給他人造成有形損害之義務。2010年的《侵權法第三次重述:有形損害和精神損害》第37條取代了第二次重述的上述兩條,〔20〕See Restatement(Third)of Torts:Liability for Physical and Emotional Harm,§37,comment a.也宣示了這項一般原則:“其行為未創(chuàng)設有形或精神損害者對他人不負有注意義務,除非法院決定應適用第38-44條規(guī)定的積極義務之一?!?/p>
這一拒絕一般救助義務的規(guī)則背后的原理是,普通法過于關注個人自由,從而不要求人們多管閑事。而且作為實際問題,也不容易發(fā)展出一項規(guī)則以確定在不止一人能完成救助而無人施救的情形誰應承擔責任。〔21〕Kenneth S.Abraham,The Forms and Functions of Tort Law,3rd.ed.,F(xiàn)oundation Press,2007,p.234.《侵權法第三次重述》即認為,區(qū)分作為和不作為依賴個人自由和自治的自由主義傳統(tǒng)。
在英美侵權法上雖然不存在一般的作為義務或救助義務,但并不意味著某人能夠免于刑事處罰?!?2〕Vincent R.Johnson,Mastering Torts,4th.ed.,Carolina Academic Press,2009,p.149.在英美法系,存在一些規(guī)定了一般救助義務的刑事立法。在美國,截至2009年,至少有十個州制定了法律,要求在一定條件下,若某人處于危境時,人們負有通知執(zhí)法機關和/或尋求幫助的義務,違反該義務的,會受到刑事處罰。這些法律有時也和豁免救助者責任的規(guī)定一并被稱為好撒馬利亞人法(典型者如明尼蘇達州和佛蒙特州的規(guī)定)。不過,這些法律很少適用,通常為公民和立法者所忽略?!?3〕Duty to rescue,http://en.wikipedia.org/wiki/Duty_to_rescue#cite_note-Rosenbaum -1,visited on April 10,2014;Volokh Eugene,Duty to Rescue/Report Statutes,November 3,2009,http://www.volokh.com/2009/11/03/duty-torescuereport- statutes/,visited on April 10,2014;also see Damien Schiff,Samaritans,Good,Bad and Ugly A Comparative Law Analysis,11 Roger Williams U.L.Rev.77,92(2005).但 Schiff的文章中僅提及五個州。
雖然理論上法院在民事侵權訴訟中可以依賴這些刑事立法來界定理性人的行為,但法院不可能根據這種制定法這么做,因為經常有理由認為,立法機關對違反這些制定法的行為作出的唯一制裁就是小額罰金?!?4〕Vincent R.Johnson,Mastering Torts,4th.ed.,Carolina Academic Press,2009,p.149.此外,在美國更為常見的是對那些牽涉機動車事故者施加為事故中的其他受害者提供或尋求醫(yī)療救助義務的制定法(如Ky Rev Stat§189.580)或者要求醫(yī)院的急救室在處于危急的病人情況穩(wěn)定之前不得將之轉移的制定法(聯(lián)邦《緊急醫(yī)療和積極工作法》,Emergency Medical Treatment and Active Labor Act)。〔25〕James A.Henderson,Richard A.Pearson,Douglas A.Kysar& John A.Siliciano,The Torts Process,7th.ed.,Walter Kluwer,2007,p.235.
雖然普通法的一般規(guī)則是不存在一般的救助義務,但在特殊的情形或存在特殊關系的時候,則會產生特殊的救助義務?!?6〕Kenneth S.Abraham,The Forms and Functions of Tort Law,3rd.ed.,F(xiàn)oundation Press,2007,p.235.
在英格蘭法中,產生侵權法上的積極作為義務的特殊情形中最重要的兩種是:占有確保其財產對合法的來訪者為安全的義務以及雇主就其雇員在工作時的健康和安全所負有的義務。這些義務產生的關鍵在于當事人之間存在的早于侵權的關系(pre-tort relationship)。其他可能產生作為義務的關系如父母和子女、學校和學生、主人和客人、監(jiān)獄管理機關和類似的機構與其看管的人等之間存在的關系?!?7〕Basil Markesinis& Simon Deakin,Tort Law,4th.ed.,Clarendon Press,1999,p.138.Clerk and Lindsell on Torts一書總結了英格蘭判例中施加積極作為義務的三種情況:除了上述的特殊關系(如土地占有人對來訪者、雇主對雇員的保護義務)外,還有特殊的職責承擔(special assumption of responsibility)和特殊的防止第三人侵害的職責(special responsibility for protection from third parties)?!?8〕See Clerk and Lindsell on Torts,19th.ed.,Sweet& Maxwell,2006,pp.414ff.在 Smith v.Littlewoods Organization Ltd.案中,就第三種類型,Goff法官確認了四種情形:(1)被告和原告之間基于被告的職責承擔存在特殊關系;(2)被告和第三人之間基于被告的控制存在特殊關系;(3)被告對可能為第三人利用的危險狀況負有職責;(4)被告對可能為第三人用于造成損害的財產負有職責。Ibid,p.416.除此之外,如果無義務實行救助者一旦對受害者進行了幫助,就可能承擔了一項注意義務,特別是承擔了一項不使受害人境況變壞的義務?!?9〕Basil Markesinis& Simon Deakin,Tort Law,4th.ed.,Clarendon Press,1999,p.140.
美國有關作為義務或救助義務的規(guī)定主要體現(xiàn)在侵權法重述中。2010年《侵權法第三次重述:有形損害和精神損害》于第7章規(guī)定了“積極義務”(affirmative duties),其中第37條宣示了一般原則,就非行為人所創(chuàng)設的風險(對第三人)不存在注意義務。就存在作為義務的情形,第三次重述統(tǒng)一規(guī)定了如下七種情形:〔30〕根據對第7章的適用范圍的評述(Scope Note),《侵權法第二次重述》所列舉的情形之間存在重復,如第323條和第324條即是如此。Restatement(Third)of Torts:Liability for Physical and Emotional Harm,Chapter 7 Affirmative Duties,Scope Note.第344條和第314A條之間也是如此。See Restatement(Third)of Torts:Liability for Physical and Emotional Harm,§40,comment a.基于施加保護他人義務之制定法規(guī)定的積極義務(第38條),基于創(chuàng)設了有形損害風險之在先行為的義務(第39條),基于和他人的特殊關系的義務(第40條),基于和造成風險之人的特殊關系而對第三人承擔的義務(第41條),基于允諾的義務(第42條),基于對他人的允諾而對第三人承擔的義務(第43條),基于照顧第三人而對他人承擔的義務(第44條)。從這些產生積極作為義務的情形來看,大體上可分為制定法規(guī)定、在先行為和特殊關系(與造成風險之人間存在特殊關系、與第三人之間存在特殊關系)三種。其中第40條取代了第二次重述的第314A條和第344條,〔31〕See Restatement(Third)of Torts:Liability for Physical and Emotional Harm,§40,comment a.所列舉的特殊關系情形包括:(1)公共承運人和乘客,(2)旅店主和客人,(3)企業(yè)或建有向公眾開放的建筑物的土地占有人和合法進入該建筑物者,(4)雇主和雇員,(5)學校和學生,(6)地主和佃農,(7)監(jiān)護人和被監(jiān)護人。根據對第7章的適用范圍的評注(scope note),本章中使用的“救助義務”不僅用于描述在某人受傷或處于臨近的危險時采取行動對之救助的義務,而且包括幫助傷害的風險對其暫時還更為遙遠之人,甚至減少將來對某些分散的個人群體造成傷害的義務。而通常的用法并未將后兩種情形稱為“救助”義務?!?2〕Restatement(Third)of Torts:Liability for Physical and Emotional Harm,Chapter 7 Affirmative Duties,Scope Note.
除前述情形外,在海商法中,長期以來就存在一項幫助處于危境的船舶及其船員和乘客的義務?!?3〕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143.
在英美法的文獻中,關于好撒馬利亞人對被救助者可能享有的請求權,學者Kortmann區(qū)分了如下三種類型?!?4〕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p.81-83.
1.費用補償(reimbursement of expenses)
關于reimbursement的含義,英美法在不同的時期有著不同的認識。最初,它主要用于指稱償還貸款(repayment of a loan),即借款人償還貸款人;最近則被用于指稱在三方關系中借款人償還擔保人,范圍受到限縮。也有學者(Goff法官和Jones教授)對reimbursement采用了不同的定義,用來描述下述情形,即被告基于合同之外的理由,在其從支付中獲得的收益的范圍,負有補償原告的義務?!?5〕Gareth Jones,Goff and Jones:The Law of Restitution,7th.ed.,Sweet& Maxwell,2007,pp.439,440.Kortmann則將基于合同的償還納入reimbursement的范圍內,如基于合同對保證人的償還,而排除了原告就費用獲賠的情形(在費用代表了被告的收益的范圍內),后者被納入回復(restitution)的范疇。
2.損害賠償(compensation)、報酬(renumeration)或獎勵(reward)
(1)損害賠償
前述的費用補償實際屬于廣義上的賠償的子類型,狹義上,損害賠償僅指彌補自愿遭受的費用之外的損失。
(2)對所提供服務的報酬(remuneration for services)
報酬可以有兩層含義:一種含義是包括了費用償還和損害賠償,相當于repay;常見的是第二個含義,即對所提供的服務付費(payment for services rendered),所付費用無需充分。如Blackburn法官所述:“報酬……指的是對價或等價物(a quid pro quo)。如果某人提供了服務,他對此獲得的任何對價在我看來都是對其提供的服務的報酬?!薄?6〕R.v.Postmaster General,(1876)1 QBD 658 at 663.
(3)獎勵(reward)
在日常使用中reward常與remuneration換用,而在救助法中,救助報償(reward)包括了費用補償、損失賠償和報酬三項要素。在和費用補償、損害賠償和報酬相區(qū)分的意義上,它也指稱超出其他賠償措施的支付,旨在鼓勵介入。
3.回復(restitution)
回復,就是回復好撒馬利亞人給予的利益的價值,此時,被告必須放棄其收益或金錢價值。歐洲民法典研究小組起草的“歐洲法原則·無因管理”一編,將無因管理人的請求權依內容區(qū)分為四種:費用補償(reimbursement of expenditure)、責任補償(indemnification of liability incurred)、報酬(remuneration)和損害賠償(reparation),分別由第3:101條(前兩項)、第3:103條和第3:103條來規(guī)范。除未提及獎勵外,其他請求權類型與前述的分類基本一致。〔37〕Study Group on a European Civil Code,Principles of European Law:Benevolent Intervention in Another’s Affair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especially pp.257ff.
普通法和大陸法不同,從來沒發(fā)展出一種源自無因管理的法律關系的概念。〔38〕Study Group on a European Civil Code,Principles of European Law:Benevolent Intervention in Another’s Affair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Introduction,p.77,J58.普通法原則認為,若某人未受委托向他人提供服務的,對其服務提供報酬(recompense),甚至償還費用(reimburse)或補償(indemnity)是完全不妥當的,更不用說這是不可能的了,無論這一服務有多大的助益?!?9〕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33.如英格蘭法原則上否認介入人享有請求權,無論是報酬請求權還是僅僅對其支出費用的償還請求權?!?0〕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111.不過,Kortmann考察后認為,在英格蘭法上,否定賦予自愿介入者以請求權似乎并無權威判例支持,但也不存在一項賦予請求權的一般原則。Ibid,p.115.經典的闡述體現(xiàn)在Falcke v.Scottish Imperial Insurance Co.這一判例中,Bowen法官在該案中認為:“毫無疑問,一般原則是,根據英格蘭法,某人為了保護他人的財產或使之受益而付出的工作或勞動或支出的金錢對所挽救的或獲益的財產并未創(chuàng)設一項擔保權,甚至,單獨來看,也未創(chuàng)設一項償還費用的債務。責任不能背著人們而予以強加,就像你不能違背某人的意愿而賦予其利益一樣?!薄?1〕Falcke v.Scottish Imperial Insurance Co.,(1887)34 ChD 234.Cf.Graham Virgo,Principles of the Law of Restitution,2nd.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p.283.
這一立場在美國法上被稱為禁止好管閑事原則(officiousness)。美國法關于好管閑事原則的最好闡述,體現(xiàn)在Glenn v.Savage案這一判例中?!?2〕Glenn v.Savage,13 P.442(Or.1887).1880年,在俄勒岡州的達拉斯市(Dalles City),大量珍貴的木材落入哥倫比亞河上并將被激流沖走。木材的主人Savage當時并不在場,而當時正在為Savage提供建筑工作的Glenn“提供了幫助和服務”,避免了木材“被沖走并遺失”。7年后,俄勒岡州最高法院拒絕了Glenn的請求,即Savage應向他支付他所提供的服務以及他雇來救助木材的工人所提供的服務的合理價值。法院并未否認這些服務“對Savage來說,是值得稱贊的,并且可能是有益處的”。但法院裁決道,“讓Savage承擔責任,需要他曾要求提供服務,或者在他知道所提供的服務時,曾承諾償付這些服務”,否則,法律將把“在未經他人請求時,所謂的為他人的利益行為”視為“自愿的好意行為,對此提起的訴訟不能得到認可”。法院解釋道,若非如此,結果將是“毀滅性的訴訟以及對個人權利和民事自由的顛覆”;人民不應該失去對其私人事務的控制;沒有人能“免于陌生人的妨害,這些陌生人或許是無賴、醉漢,或者是敵人”,他們可能“以此為借口”,將人們“從事務中拉向訴訟”。而且,如果法律不這么處理,它將“違背愛心最仁慈和最好的表露而使之事后被利欲熏心的貪婪所濫用”。法律不應允許將“值得稱贊的慷慨行為事后轉變?yōu)榻疱X的要求”?!?3〕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86.
總結Glenn案,就為何拒絕好撒馬利亞人的回復訴請,它提出了兩個主要的理由。〔44〕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87.一是對保持個人自由的關注。對此,Glenn案的裁決抓住了針對保護他人財產的好撒馬利亞人的傳統(tǒng)態(tài)度,甚至被其他法院用在真正的緊急事件的案件中。如一個法院否決回復的理由是:“如果某人出于人道付出了勞務,甚至冒著生命危險自愿提供幫助保護其鄰人的房屋免遭火災破壞,法律會認為所提供的服務是無償的,因此,不構成訴訟理由?!薄?5〕Bartholomew v.Jackson,20 Johns.N.Y.28,28(N.Y.Sup.Ct.1822).這一無償的推定在19世紀早期更多地為美國法院所支持。在著名的Bartholomew v.Jackson一案中,〔46〕Bartholomew v.Jackson,20 Johnson 28,11 Am.Dec.237(N.Y.S.Ct.1822).介入人挽救了本人的大量小麥免遭火災,對此服務,陪審團判給他一項50美分的報酬,高一級法院推翻了這一裁斷,理由是,如果一個人出于人道付出勞動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去保護鄰人的財產免遭火災,他做的必須被視為是無償的。除了下述的Cotnam v.Wisdom案和提供必需品的情形外,無償性的推定現(xiàn)今仍非常堅實。二是認為利他主義自身就是對自己的最好的報償。如Nicholson v.Chapman案的判例即認為:“或許,對公眾來說,這些由某人給與他人的自愿善行,屬于慈善行為和道德義務,而非法律義務,更好的方法是,對其的報償應完全取決于感恩的道德義務。”〔47〕Nicholson v.Chapman,126 Eng.Rep.536,539(1793).Cf.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101.還有學者認為Glenn案還提出第三項理由,即賦予請求權會導致“毀滅性的訴訟”(ruinous litigation)?!?8〕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85.Kortmann還從其他 Nicholson v.Chapman((1793)2 H Bl 254,126 ER 536)、The Gas Float Whitton No.2([1897]AC 337)等判例中總結出第四項理由,即賦予請求權會導致濫用。Ibid,pp.89,90.
對自愿者的介入,在普通法上存在一個更為基本的反對理由。這一反對理由的內容是,未經他人同意介入他人事務者只不過是一個侵入者(trespasser);盡管他可能僅僅旨在為所有人做好事,但他的良好意圖是無關的。因為在普通法上,在侵入侵權(trespass)中,動機是無關的,因此內在地構成侵入的事務并不會僅僅因為侵入者的動機是良好的就發(fā)生改變?!?9〕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34.普通法的這一立場也為美國的回復法重述所確認。如1937年《回復法第一次重述》第2條(好管閑事地賦予利益)規(guī)定:“好管閑事地賦予他人利益者,無權請求回復?!?983年《回復法第二次重述》(第1號暫定草案,Tentative Draft No.1)第2條與之類似?!?0〕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87,fn.4.
英美普通法不鼓勵好管閑事的行為這一立場也存在著諸多例外。如在存在強大的直接的公共利益提供服務的情形下,允許回復因為關心他人而向其提供的利益,如死者的近親屬支付了喪葬費,尋求從遺產中獲得償還的情形?!?1〕《回復法第一次重述》第115條(履行他人對公眾的義務,Performance of Another's Duty to the Public)的評論b。See 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87,fn.4.
在美國Cotnam v.Wisdom這一最重要的判例中,〔52〕Cotnam v.Wisdom,83 Ark.601,104 S.W.164,119 Am.St.Rep.157,13 Ann.Cas.25(1907).一位醫(yī)生向一名無意識的人提供了緊急救助,法院認為他有權基于提供了“必需品”而獲得報酬(recompense)。這一判例被認為確立了下述原則:即使在緊急情況下醫(yī)生通常也是在為職業(yè)行為,因而會期待索取報酬。在這一程度上,Cotnam v.Wisdom案預示不再存在對無償性的如此有力的推定了,而應當在個案中從案件事實中發(fā)現(xiàn),原告是為無償行為還是想對其服務索取報酬?!?3〕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p.147,148.
對英美法上存在的例外,有學者總結了如下情形:除了制定法(如英格蘭和威爾士《1988年道路交通法》第157條至第159條)、信托法(英格蘭和威爾士《2000年受托人法》第31條第1款)外,普通法上發(fā)展出的和無因管理(negotiorum gestio)這一概念在功能上相當的制度有無償代理人法(the law on gratuitous agents)、寄托法(the law of bailment)和回復法(不當得利法)?!?4〕Study Group on a European Civil Code,Principles of European Law:Benevolent Intervention in Another’s Affair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Introduction,pp.78,79,J62.有學者列舉的例外有海上救助(maritime salvage)、類似羅馬法上的喪葬之訴(actio funeraria)的情形、提供必需品和保護財產(這兩者可被統(tǒng)一歸為“緊急代理”)等?!?5〕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35.
還有學者總結了七項可能的請求權基礎,除了緊急代理、寄托和不當得利這三種可能的基礎外,好撒馬利亞人還可能基于默示合同理論、侵權行為、衡平法的類推、(海上)救助等基礎享有請求權。〔56〕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p.118ff.但緊急代理、(海上)救助等也常常在回復法中進行討論。〔57〕See,eg.,Graham Virgo,Principles of the Law of Restitution,2nd.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pp.292ff.;Andrew Burrows& Ewan McKendrick,Cases and Materials on the Law of Restituti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pp.475ff.其中,和本文主題好撒馬利亞人相關的理論主要有默示合同理論、侵權行為、海上救助和不當得利。
1.基于默示合同理論的請求權
在普通法上,救助人不享有任何權利,除非救助行為能被解釋為是提供必需品。據此,一般規(guī)則就是,如果救助者想要獲得報酬(recompense),那么在救助者和受害人之間必須存在默示的合同。但是承認存在這種合同,存在著幾乎難以克服的反對意見。一方面,很難僅僅因為下述原因就解釋出在救助者和受害人之間存在著合同,即被告并未意識到原告是為其服務,無論他是碰巧無意識還是因為其他原因無法表明觀點;另一方面,即使被告并非患有精神病或無意識,而事實上意識到了原告是為其服務,仍存在一項困難,即二者的關系可能仍是完全無償的,因而在普通法上無論如何都不存在合同?!?8〕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147.
美國一些法院在自愿救助他人的人身或財產時運用了默示承諾這一原則。在Reeder v.Anderson’s Adm’rs案中,〔59〕Reeder v.Anderson’s Adm’rs,4 Dana 193(Ky.Ct.of App.,1836).一名逃跑的努力的“發(fā)現(xiàn)者”對所有人提起的訴請即根據默示允諾理論得到允許,他可以就其費用和金錢的支出獲得補償。但僅在介入者有收費意圖時求償才能獲得允許。在沒有相反證據的情況下,一般推定自愿介入保護他人財產或生命的行為是無償的,醫(yī)生或護士除外?!?0〕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p.123f.
在英格蘭,默示承諾理論的適用更為受限。就保護他人的財產而言,這一原則的適用似乎被限定在介入者和受益者之間事先存在關系的情形。而在保護他人生命或健康的情形下,基于默示承諾而允許費用補償的判例也很少見。在缺乏明示的合意時,即使醫(yī)生似乎也不被允許就其服務收費。而這一理論也逐漸被英國的法官和學者所摒棄?!?1〕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p.124ff.
2.基于回復法/不當得利法的回復請求權
(1)英格蘭法的立場
在英國的回復法著述中,就“急需”這一類型區(qū)分了兩種情形,〔62〕Graham Virgo,Principles of the Law of Restitution,2nd.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pp.292ff.一種是陌生人的必要介入情形,另一種是代理和其他既存法律關系?!?3〕這一類型起源于緊急代理原則(the principle of agency of necessity),此時代理人在緊急情形代表本人介入而超出其權限。See Graham Virgo,Principles of the Law of Restitution,2nd.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p.298.前者可進一步分為兩種類型。第一種是解除被告的法定責任,具體又可分為:埋葬(burial)、提供醫(yī)療(provision of medical treatment)和清償債務(discharge of a debt)。第二種是保護他人的生命、健康和財產,這種“急需”的類型與本文主題相關,它又可分為三種類型:其一,保護生命或健康,在這一情形下,盡管不存在權威判例,但拯救被告的生命或者被告對之負有法定職責者的生命的救助人可以請求回復,但限于如下情形,即原告在急需的情形進行了介入,并且限于被告因原告受損而獲利的范圍,這取決于原告是否支出了合理的費用,或者提供了職業(yè)服務,對于后者他有權獲得合理的報酬(reasonable remuneration);其二,提供必需品;其三,保護財產。此時,救助人可以在保護的財產的范圍內請求回復。如在Nicholson v.Chapman案中,〔64〕See Graham Virgo,Principles of the Law of Restitution,2nd.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p.296.Eyre法官就建議被告有權從所有人處就救助木材所支出的合理費用獲得賠償。
(2)美國法的立場
在美國回復法上也存在很多例外。在受保護的利益是生命或健康,或者行善者是非自愿的保管人或為海事救助者的,美國法總是更樂意接受關愛他人的介入行為。〔65〕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90.特別是因為Glenn案的原則不適用于救助生命和健康,相較于僅保護他人財產利益的行善者,為救助生命而介入的好撒馬利亞人受到更有利的對待?!?6〕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90.
《回復和不當得利法第三次重述》更是背離了“司法機關長期不愿意通過賦予對所給予的利益的回復而鼓勵對他人事務的干涉這一立場”。〔67〕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87.它在條文中并未提及傳統(tǒng)的好管閑事(officiousness)這一稱謂。〔68〕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94.其第20條規(guī)定了“對他人生命或健康的保護”(Protection of Another’s Life or Health):“(1)為保護他人的生命或健康而履行、提供或獲取必需的專業(yè)服務者,在有必要防止不當得利時,有權從他人處獲得回復,只要具體情形證實未經要求時的介入決定是正當的;(2)本條規(guī)定的不當得利依據所討論的服務的合理費用來衡量?!毙惺够貜驼埱髾嗟目梢允侵苯犹峁┓照撸鸱仗峁┑臋C構或市政當局或為服務進行支付的人,而相對人可以是服務的接受者、繼承人或代理人。〔69〕See Restatement(Third)of Restitution and Unjust Enrichment§20 Comment a.
但這一回復請求權受到下述限制?!?0〕See 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p.90,91.第一,回復權僅限于提供專業(yè)服務(professional services)的情形,“專業(yè)”在這里采用了廣義的含義,即提供者為了金錢而提供服務,〔71〕See Restatement(Third)of Restitution and Unjust Enrichment§20 Comment a.而非職業(yè)人士提供的緊急救助,無論多么有價值,根據既有法律,都不產生回復請求權。因此,結果就是,職業(yè)救助人通常被賦予一項可強制執(zhí)行的補償訴請(an enforceable claim to compensation),而非職業(yè)的救助人或好撒馬利亞人只能在其他人選擇贈與時才能享有這種報償(rewards)。理由在于對救助生命不可能賦予價值,而且英勇的救助可能會賦予一項價值無可估量的利益,但它可能最初完全是利他主義的。在這種情形施加回復責任將把自我犧牲的行為轉變?yōu)橐豁椧馉幾h的價值交換。法律通過假定緊急救助是一項無償的行為避免了這些不光彩的結果?!?2〕See Restatement(Third)of Restitution and Unjust Enrichment§20 Comment b.第二,回復不包括因介入而遭受的損失。救助人對其在救助過程中遭受的傷害提起的賠償請求是特別有說服力的,但是這種賠償——如果允許的話——僅反映了賠償和保險原則,而非不當得利原則。根據示例7,A在緊急情況下挽救了B和C的生命,并遭受殘疾。為了感激A的幫助,B承諾向A每周支付100美元的養(yǎng)老金,盡管這一承諾沒有對價的支持,仍可以作為合同法的事項獲得強制執(zhí)行。而C沒有做出補償(compensation)的承諾,之后拒絕了A有權獲得報償(reward)的提議。A可以有權強制執(zhí)行B的承諾,但對B或C都不享有回復請求權?!?3〕See Restatement(Third)of Restitution and Unjust Enrichment§20 Comment b and Illustration 7.
所得回復的受益或得利,即醫(yī)療上必需的服務,無論其最終結果如何(也即無論救助是否成功),都被推定是有益的;而且就像受領人要求這些服務那樣來評估這些服務也是合理的,因此,和大多數以服務的合理價格(quantum meruit)來衡量的情形一樣,在職業(yè)救助的情形,得利或收益是一種通過市場價值來衡量的責任(a liability measured by market value)(第50條第2款(b)項)。重述的示例8提供了良好的說明:一名醫(yī)生向一個不省人事的事故受害人提供了緊急醫(yī)療救助。該服務在醫(yī)療上是妥當的,而且得到了恰當的履行,但受害人仍未蘇醒而最終死亡。醫(yī)生向死者的遺產請求回復,遺產不能以第50條第3款中的規(guī)則——回復將使得遺產的境況惡化——來抗辯。在緊急情形提供的醫(yī)療服務被推定是受歡迎的;盡管未被要求(受領人沒有機會要求服務),對回復的目的而言這些服務仍應按照被要求的情形那樣來評估。該名醫(yī)生有權從遺產中回復相當于其合理的習慣的收費的數額?!?4〕See Restatement(Third)of Restitution and Unjust Enrichment§20 Comment c and Illustration 8.
而在保護財產的情形,《回復和不當得利法第三次重述》的規(guī)則(第21條)給好撒馬利亞人的回復之路留下了更多的障礙:首先,在救助財產的情形,和第一次重復一樣,僅在介入行為取得成功時才能請求回復(第21條及評論(b));其次,認可了傳統(tǒng)的“無償”規(guī)則:對服務提供者無意收費而提供的服務,無論多有價值,都不存在回復請求權(第21條評論(c));最后,賠償限于對回復訴訟中的被告所獲利益的特殊評價(第21條評論(a))。〔75〕See 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p.94,95.Dagan的評論雖然針對的是2000年第2號暫定草案,但對于2011年的正式文本而言也基本是適用的。根據該條第2款,不當得利取避免的損失和所提供的服務的合理收費二者中較小者。不過,在保護財產的情形,回復權不限于職業(yè)救助者?!?6〕See Restatement(Third)of Restitution and Unjust Enrichment§20 Comment b.
整體上,美國《回復和不當得利法第三次重述》為改革Glenn案的規(guī)則提供了基礎,但采用了一種有節(jié)制的方式,這些規(guī)則對于便利好撒馬利亞人的介入行為而言仍是不充分的?!?7〕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90.
(3)回復的內容和標準
從上面的分析來看,英美的回復法似乎并未明確區(qū)分“reimbursement”、“indemnification”、“remuneration”、“compensation”、“reward”等不同的標準,而是對這些術語進行了混用。但從論述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回復的內容其實包括了支出的費用、職業(yè)救助人的合理報酬,但排除了對損失的賠償。我們進一步從學術文獻中觀察一下英美普通法關于回復的內容和標準。
在英美有關回復法的文獻中,好撒馬利亞人或救助的問題常常被置于“急需”(necessity)的標題下進行討論,“reward”、“reimbursement”和“remuneration”被作為了衡量涉及服務得利的三種方法?!?8〕Graham Virgo,Principles of the Law of Restitution,2nd.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pp.283,290;Andrew Burrows,English Private Law,3rd.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pp.1068,1071.
有學者認為在急需情形,對原告在介入時支出的費用進行補償(reimbursement),對作為職業(yè)者的原告提供的服務給予報酬(remuneration)是妥當的,他們反映了被告的得利的范圍,而獎勵(reward)并無助于糾正不當得利,因此是不妥當的。〔79〕Graham Virgo,Principles of the Law of Restitution,2nd.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p.290.也有學者認為,獎勵仍應被限于海上救助者的情形,但是僅在他們提供的服務取得成功時才應給與獎勵。在補償原告的費用時,最好的方法應是遵循德國法和法國法,不考慮成功與否,以使介入的整個費用中立。在回復被告的得利時,相關的收益通常應當是節(jié)省下來的雇傭他人履行相關服務的成本,而獲得保護的且已經屬于被告的財產的價值?!?0〕Andrew Burrows,English Private Law,3rd.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p.1071.還有學者區(qū)分了救助財產和救助生命或健康兩種情況。在前者,海上救助者可以獲得獎勵,但需要救助成功,而在陌生人作為“職業(yè)人士”從事專業(yè)工作時,才可類推救助生命情形的少數判例,給予其報酬,一般陌生人僅可就其合理支出的費用獲得補償,損害則不可以以回復請求的形式獲得賠償;在后者,所有介入人的合理的費用應得到償還,在職業(yè)人士救助的情形,他可以就其專業(yè)服務獲得合理的報酬,賠償同樣不應得到允許?!?1〕Gareth Jones,Goff and Jones:The Law of Restitution,7th.ed.,Sweet& Maxwell,2007,pp.452-461.另外有學者通過經濟分析認為,介入的機會成本是最站得住腳的回復標準?!?2〕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117.
3.基于侵權法的賠償請求權:危險招來救助
這里主要涉及救助人對肇致危險者,包括被救助者在內,所享有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其中最為經典的判例則是Cardozo法官1921年作出的Wagner v.International R.Co.案,〔83〕Wagner v.International R.Co.,232 N.Y.176,133 N.E.437(1921).該判例提出了“危難招來救助”的原則,下文將對之詳細論述。
在造成了救助需要的最初的過失可歸咎于被救助者一方時,美國法上的救助原則(rescue doctrine)可用于對抗被救助者。在Sears v.Morrison案中,〔84〕Sears v.Morrison,76 Cal.App.4th 577,90 Cal.Rptr.2d 528(1999).美國法院即認為,“為何救助者在幫助作為過失受害人的第三人后應獲得賠償,而在幫助過失的行為人不能獲賠呢?”〔85〕Marshall S.Shapo,Principles of Tort Law,2nd.ed.,West Group,2003,p.344.英聯(lián)邦的判例也認為,原則上沒有理由否定自我引發(fā)事故的受害人和去救助他的人之間存在注意義務。〔86〕Harrison v.BRB,[1981]3 All ER 650;Chapman v.Hearse,[1961]SASR 51,106 CLR 112.See Basil Markesinis& Simon Deakin,Tort Law,4th.ed.,Clarendon Press,1999,p.154;W.V.H.Rogers,Winfield and Jolowicz on Tort,17th.ed.,Sweet& Maxwell,2006,p.1079.如在 Salmon v.Seafarer Restaurants Ltd.案中,〔87〕Salmon v.Seafarer Restaurants Ltd.,[1983]1 WLR 1264.被告忘記關閉餐廳的煎鍋肇致火災。在嘗試滅火時,原告(一名消防員)受到傷害。Woolf法官適用了“救助案件”解釋的原則,允許了原告的訴請。這一判例之后也為英國上議院在Ogwo v.Taylor一案〔88〕Ogwo v.Taylor,[1987]3 All ER 961.中所確認。在Harrison v.British Rly Boards案中,〔89〕Harrison v.British Rly Boards,[1981]3 All ER 679.被告試圖登上一輛正在離開車站的火車。原告是該輛火車上的列車長,他試圖拉被告上車,但在該過程中被拉下去而受到傷害。被告認為他對自己不負有義務,因而對潛在的救助者也不負有義務。這一觀點被Boreham法官否決,他認為:“在被告因為缺乏對自身安全的合理注意而肇致一種危險情形,并招來救助時,為何他應較之因缺乏合理注意給他人的安全肇致類似情形者處于更有利的地位呢?我認為沒有理由,也沒有向我提供任何理由?!薄?0〕這兩個案例引自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p.145,146.
在侵權法理論下,救助者的賠償請求權也受到一定限制。純粹經濟損失一般不能根據過失獲得賠償。這就意味著費用補償通常不能通過過失訴請來獲得?!?1〕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145.
4.基于海上救助的報酬請求權
在海商法中,有關救助生命的傳統(tǒng)原則,用1910年的《統(tǒng)一有關海上救助的若干法律規(guī)則的公約》(簡稱《1910年救助公約》或《布魯塞爾公約》)第9條的話說,就是不得對生命在海上獲救者請求報酬(remuneration)。該條規(guī)定并不影響在國內法上能找到的其他規(guī)定。但是大多數航海國的國內法并沒有這樣的規(guī)定。而僅在向救助船舶或貨物的行為給予報酬時將救助生命作為額外的項目納入考慮(如公約第9條第2款:在發(fā)生救助的事故時,參加救助工作的人命救助者,對于船舶、貨物及其附屬品的救助者所獲的報酬,有權取得公平的分配份額。)換句話說,僅在生命和財產一并獲得救助時,才存在對救助生命的進一步的請求權?!?2〕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151.
下面將從與大陸法系的無因管理制度相比較的角度,依據前述“歐洲法原則·無因管理”中的四類請求權,進一步分析英美法上好撒馬利亞人對被救助人可能享有的請求權。
(1)費用償還請求權和責任補償請求權
在英格蘭的普通法上,費用償還請求權主要存在于緊急代理(agent of necessity)的情形,如動物承運人因為被運送的動物在目的地未被接走而被迫喂食和提供庇護所的,可以享有費用償還請求權。這一權利還被擴展至聯(lián)系本人以確定其指示的費用。主要的困難則在于,在公認的緊急代理這一類型之外的緊急介入(necessitous intervention)的情形,費用償還請求權并未獲得既有判例法的完全確保。根據一項附帶意見,為一名被發(fā)現(xiàn)躺在街上的無意識者施與醫(yī)療救助者就其支出的費用明顯不享有普通法上的償還請求權(Schneider v.Eisovitch,(1960)2 QB 430,438(Paull J))?!?3〕PEL/von Bar,Ben Int,Chapter 3,Article 3:101,Notes,II,21,p.267.
在英格蘭的普通法上,責任補償請求權發(fā)生的主要情形有緊急代理(如Selby v Jackson,(1843)6 Beav.192)、衡平法上的權利(為無決定能力者管理財產的情形)和制定法規(guī)定(如《2005年意識能力法》(Mental Capacity Act)第8條第2款)?!?4〕PEL/von Bar,Ben Int,Chapter 3,Article 3:101,Notes,II,10,p.264.救助的情形也未包括在內。
從美國《回復和不當得利法第三次重述》第20條的示例6來看,救助人支出的費用似乎也可以作為不當得利而得到償還。該示例的內容為:姐姐獲得許可將弟弟送入精神病院進行必要的治療,并同意支付醫(yī)院的費用。弟弟后來被宣告無能力,監(jiān)護人也被指定。姐姐尋求從弟弟那里償付醫(yī)院的賬單。監(jiān)護人承認該費用是合理的,但基于弟弟無能力而拒絕支付。姐姐可以根據第20條向其弟弟請求償還住院的合理費用。
(2)報酬請求權
在英美普通法中,報酬請求通常是基于合同的約定或基于不當得利的回復請求權,如合理的報酬(quantum meruit)。
如在英格蘭的判例法中就介入人的報酬請求權承認的例外有:葬禮承擔者的報酬請求權;律師和其他職業(yè)人士向不具有完全法定能力者提供必需品時的報酬請求權;在被救助人因為受傷害(第三人因此負有侵權責任)而需要照顧(由管理人提供)時,也會產生對照顧服務的價值的請求權,這取決于受害人對第三人就這些服務提出請求?!?5〕PEL/von Bar,Ben Int,Chapter 3,Article 3:102,Notes,I,12,p.274.
美國的回復法僅在保護生命、身體的情形允許好撒馬利亞人就時間、努力和專門技能提出支付報酬的訴請,而且僅限于有經驗的專業(yè)人士在其服務直接屬于其職業(yè)領域的情形下提起(典型的情形如,一名下班的醫(yī)生在緊急情形提供了救助)?!?6〕Cotnam v.Wisdom,104 S.W.164(Ark.1907);Matheson v.Smiley,[1932]2 D.L.R.787(Can.).See 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112.美國普通法上衡量成功的好撒馬利亞人的報酬請求的方法可能是所提供的服務的“合理的”或公平的市場價值?!?7〕Restatement(First)of Restitution §§116 cmt.a,113 cmt.g,117 cmt.c(1937);Restatement(Third)of Restitution and Unjust Enrichment§ 20 Comment c and Illustration 8(2011).但就合理的價值的評估仍存在不同意見。Cotnam v.Wisdom案認為,法院不應考慮通行的慣例(如醫(yī)生的習慣是根據病人的支付能力對其費用進行分等),這一慣例可能表明行善者的同行對提供的服務本會收取的費用。盡管這一觀點近來為第三次重述重新確認,但仍存在爭議,與之相對的是,影響所提供的服務的合理市場價值的慣例也應被納入考慮范圍這一主張?!?8〕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113.
(3)對被救助者的損害賠償請求權
在英格蘭法中,因為不存在獨立的無因管理責任,賠償損失的嚴格責任通常只能基于合同而產生(此時,代理是合同性的)。侵權責任則遵循通常的過錯責任原則,要求本人在創(chuàng)設由介入人處理的危險上有過失,這樣才能賦予介入人以賠償請求權。不過,對經濟損失的賠償,可能根據回復法產生非合同的嚴格責任,至少根據舊的先例Shallcross v.Wright?!?9〕Shallcross v.Wright,(1850)12 Beav 558,50 ER 1174.該判例的案情為:一名病人搬入一位朋友家以便獲得更好的醫(yī)治,但不久后他就死了,基于該致死疾病的傳染性,房屋不得不被騰空、煙熏消毒和清潔,法院認為,(基于“默示合同”)房屋主人有權就他和他的家庭住旅店的費用和不得不焚燒家具而遭受的損害獲得賠償(因而,死者的遺囑執(zhí)行人在做出這些支付時合法地處分了死者的遺產)。〔100〕PEL/von Bar,Ben Int,Chapter 3,Article 3:103,Notes,11,p.284.
關于英格蘭法,應注意的是,如果介入人向因第三人的侵權而受傷者提供了無償但必要的照顧服務,在受害人起訴了第三人并就介入人提供的服務的價值或支出的交通費獲得了賠償后,可以從受害人處(基于損害賠償信托)就這些獲得賠償?!?01〕PEL/von Bar,Ben Int,Chapter 3,Article 3:105,Notes,1,p.295.此處援引的判例是 Hunt v.Severs[1994]2 AC 350(不過,由于服務是由侵權人本人提供的,該原則不能適用)。
在美國法中,對好撒馬利亞人因為施惠的介入而遭受的人身或財產損害,普通法采取了一種不情愿的(如果不是敵視的)立場:除了受益人一方的過失造成“要求”介入的緊急情況外,普通法一貫拒絕要求受益人賠償行善者因介入而遭受的損害(行善者可能可以對造成緊急情況的責任人提起訴訟)?!?02〕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p.117,118.也即僅在被救助者因為自己的過失而處于危境,從而創(chuàng)設了使救助者遭受傷害的危險時,他才對后者承擔責任?!?03〕如 Carney v.Buyea,271 A.D.2d 338,65 N.Y.S.2d 902(1946).See 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149.
關于公法的救濟,如英格蘭的制定法(也適用于蘇格蘭)規(guī)定的一項特殊的制度,即合格的醫(yī)療執(zhí)業(yè)者或醫(yī)院向道路交通事故受害人提供緊急醫(yī)治的情形。根據《1988年道路交通法》(Road Traffic Act 1988)第158條,報酬是基于固定的數額,而無關提供的服務的確切范圍,而且報酬并非由受害人支付(或者,在受害人死亡時,由其遺產支付),而是由使用機動車造成事故者來支付。在醫(yī)院提出請求的情形,有著進一步的限制,將其范圍限定于私人非營利組織(參見第161條第1款)。該法第157條施加給就事故負有償付責任的保險人以一項償付醫(yī)院支出的費用的責任(有最高限額)。盡管這一背景無疑是強制保險,但仍可能反映了法官闡述的進路,即如果在這一類型中存在獲得報酬的權利,該權利最好由公法或為了公共利益負責這種服務的公共機構的安排來表達?!?04〕PEL/von Bar,Ben Int,Chapter 3,Article 3:102,Notes,I,12,p.274.
特別是在救助的情形,可能的法律后果超出了普通人能夠負擔的范圍。如自愿者可能在救助活動中死亡而留下一個大家庭?;蛘呖赡苡幸蝗壕戎?,都遭受了人身傷害或者其中一些或全部死亡。或者,救助人可能使用了船舶和飛機并導致其喪失?!?05〕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151.在這些情形,盡管行善者或其遺屬的請求在道德上有吸引力,但將整個損失置于受到危險的無過錯的受益人身上似乎有點嚴苛?!?06〕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117.
有學者認為,在這些情況下討論通過允許介入人提起請求報酬之訴(an action of recompense)來鼓勵利他主義是不符合現(xiàn)實的。如果說需要某種機制來鼓勵救助生命,可能只應是社會或醫(yī)療保險或來自其他公共基金的救助等機制。〔107〕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151.救助風險的社會化代表了未來的解決路徑。而如果這樣的話,很明顯,英美法很聰明地在這一領域進行了限制。英美法并不是在經過深思熟慮后達成這一立場;這一立場僅源自它整體上拒絕了無因管理,這一拒絕并非是真正有理由的,也不是真正代表了其他未經委托的服務情形的實際結果,只是碰巧就救助行為獲得了令人滿意的效果。在大陸法中,如Dawson指出的,管理原則更過度擴張。旨在相互幫助的原則成為了一種新的無過錯責任的來源。存在很好的理由去懲罰在自己不遭受嚴重風險的情形下不幫助他人者;但是對需要緊急幫助自身卻無過錯者施加完全的損害賠償責任則是另一個不同的問題了。私法救濟在適用于救助生命和身體的情形時似乎是被誤用了?!?08〕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152.
有學者因此建議借鑒以色列的制定法上的機制。以色列區(qū)分對待了行善者的財產損失和身體傷害。在財產損失的情形,法院根據案情在其認為公平時會要求受益人向行善者進行賠償。而在遭受身體傷害的情形,好撒馬利亞人在一定條件下有權從公共基金中獲得賠償,該基金是作為社會保障機制的一部分來加以管理的?!?09〕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119.
1.海上救助——無效果,無報酬及其例外
在英國的海商法中,存在著“無效果,無報酬”(no cure,no pay)的原則?!?10〕參見[加]威廉·臺特雷:《國際海商法》,張永堅等譯,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268、269頁。這一原則為《1910年救助公約》所采用,該公約第2條第2款規(guī)定,如果所提供的服務并未產生有益的成果,便不應付與報酬。根據第3款,救助報酬不得超過獲救財產的價值。1989年的《國際救助公約》第12條第2款和第3款亦同,除另有規(guī)定外,救助作業(yè)無效果,不應得到該公約規(guī)定的支付款項,且救助報酬不得超過獲救船舶和其它財產的價值。而且救助效果也是決定救助報酬的一個重要考量因素(《1910年救助公約》第8條、1989的《國際救助公約》第13 條第 1款)。在 Bureau Wijsmuller NV v.Owners of the Tojo Maru(No.2)〔111〕Bureau Wijsmuller NV v.Owners of the Tojo Maru(No.2),[1972]A.C.242;[1971]2 W.L.R.970;[1971]1 All E.R.1110;[1971]1 Lloyd’s Rep.341.一案中,Diplock勛爵即認為:“第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提供救助服務者無權獲得任何報酬,除非他全部或部分救助了財產。這就是關于救助的判例中的‘成功’的意指。”〔112〕[1972]A.C.294.參見楊良宜:《海事法》,大連海事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00頁。從中可以看出,救助效果可以是部分的。
在救助可能給環(huán)境造成損害的船舶的情形,1989年《國際救助公約》采取了不同的規(guī)定模式,只要救助人對可能造成環(huán)境污染的船舶、貨物實施救助的,即使救助人的救助行為并未使船舶、貨物或其他任何財產實際獲救,救助人仍可依據第14條第1款的規(guī)定獲得特別補償。即僅僅防止環(huán)境污染損害也是救助成功的表現(xiàn)。如果取得防止或減少環(huán)境污染損害效果的,可以另行增加特別補償,增加的幅度可以達到救助費用的30%甚至100%(第14條第2款)。如果由于救助人疏忽而未能防止或減輕環(huán)境損害,可全部或部分地剝奪其根據第14條規(guī)定應得的特別補償(第14條第5款)。這一規(guī)定引入了民法法系歷史上的“協(xié)助”原則。這也為1990年和1995年的《勞氏格式救助合同》(Lloyd’s Standard Form of Salvage Agreement)所遵循(1990年版本的第2條、1995年版本的第1條(b)、第4條(b)和第8條都規(guī)定了特別報酬條款)。〔113〕參見[加]威廉·臺特雷:《國際海商法》,張永堅等譯,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270、271、275、276、283頁;另參見楊良宜:《海事法》,大連海事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33頁、第451頁以下。
救助人命者不能請求獲救人支付救助報酬?!?14〕如《1910年救助公約》第9條第1款:不得向獲救人員索取報酬。1989年《國際救助公約》第16條第1款:獲救人無須支付報酬。根據國際公約,僅在救助人命的同時,也救了其他財產,人命救助人對在同一救助事故中的其他財產救助人獲得的救助報酬有權分享合理份額?!?15〕《1910年救助公約》第9條第2款:“在發(fā)生救助(salvage or assistance)的事故時,參加救助工作的人命救助者,對于船舶、貨物及其附屬品的救助者所獲的報酬,有權取得合理的份額。”1989年《國際救助公約》第16條第2款:“在發(fā)生需要救助的事故時,參與救助作業(yè)的人命救助人有權從支付給救助船舶、其他財產或防止或減輕環(huán)境損害的救助人的報酬中獲得合理份額?!泵绹?912年救助法》(Salvage Act of 1912)〔116〕46 U.S.C.A.§ 80107.允許救助人命者從救助財產或防止或減少環(huán)境污染損害的救助人的報酬中,請求“公平份額”的救助報酬。英國1995年《商船法》(第224條第2款和Schedule 11,Part II,para.5(2))授權國務秘書,在其認為合適時,可給予救助人命的救助者一筆或額外的一筆報酬。〔117〕參見[加]威廉·臺特雷:《國際海商法》,張永堅等譯,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294、295頁。
2.一般救助情形
在海上救助之外,和大陸法的做法不同(大陸法系的規(guī)則是,好撒馬利亞人不需證明取得“最終的成功”,只要他能夠證明他盡到了“合理的謹慎”),〔118〕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109.在好撒馬利亞人保護被告利益的行為獲得實際成功時,英美法才向其提供回復(近來為第三次重述所確認)。無結果的介入,即使是合理的,也不能認為“給被告帶來凈價值”,而且,無論如何,“理性人可以說他僅愿意為結果而非嘗試進行償付”,〔119〕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108.但如前所述,旨在救助生命的介入行為除外,〔120〕Cotnam v.Wisdom,104 S.W.164,166(Ark.1907);Matheson v.Smiley,[1932]2 D.L.R.787,791(Can.);Restatement(First)of Restitution §116 illus.1(1937);§113 cmt.g;Restatement(First)of Restitution and Unjust Enrichment,§20 cmt.c.and ill.8.也即在救助生命的情形,無論救助是否成功,救助者都可以享有回復請求權。
如《回復法第一次重述》第116條的示例1:“A因事故陷入無意識狀態(tài)。一名外科醫(yī)生B被招來照顧他并提供了急救服務。盡管如此,A仍死亡,B有權從A的遺產中獲得償付?!?/p>
對于介入成功這一要件是否正當,學者意見不一。Andrew Burrows和Saul Levmore仍堅持介入成功這一要件的正當性,〔121〕Andrew Burrows,The Law of Restitution,2nd.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pp.319,320;Saul Levmore,Waiting for Rescue:An Essay on the Evolution and Incentive Structure of the Law of Affirmative Obligations,72 Va.L.Rev.879,984(1986).除了指出海商法這么要求外,他們還提出了兩項觀點:(1)沒有成功的要件,就沒有足夠的動機讓行善者在開始介入并遇到困難時繼續(xù)并取得成功;(2)激勵遏制的問題可以通過類似海商法中的調整成功的行善者的獲賠數額加以救濟。而Dagan教授則更傾向于大陸法的做法?!?22〕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p.109,110.
在普通法上,一名醫(yī)生如果拒絕提供急救不會承擔責任,而提供了急救的則會受到失職行為的指控(在典型的發(fā)生在大街上的緊急情形中,由于缺乏設備、護士等更可能發(fā)生這種情況)?!?23〕Steven L.Emanuel,Torts,中信出版社2003年版,p.194.也即在普通法上,救助者在救助時負有采取合理注意的義務,如果救助者在救助時的過失行為造成被救助者受到傷害或者加重了這一傷害,他可能要承擔責任?!?24〕如 Kent v.Griffiths,[2001]QB 36。See Pam E.Stewart& Anita Stuhmcke,Australian Principles of Tort Law,Routledge-Cavendish,2005,pp.254,255.關于美國,如 Dunson v.Friedlander Realty,369 So.2d 792(Ala.1979),F(xiàn)arwell v.Keaton,240 N.W.2d 217(Mich.1976),see James A.Henderson,Richard A.Pearson,Douglas A.Kysar& John A.Siliciano,The Torts Process,7th.ed.,Walter Kluwer,2007,p.235.因此,觀察者可以得出法律有其缺陷,一方面它拒絕施加一般的救助義務,另一方面有用責任來威脅那些向他人提供救助的高尚的靈魂?!?25〕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p.235,253.
基于此,美國所有的州都制定了“好撒馬利亞人法”(Good Samaritan Statutes),如阿拉巴馬州(Code of Ala.§ 6 -5 -332(2013))、阿拉斯加州(Alaska Stat.§ 09.65.090)、加利福尼亞州(Cal Health&Saf Code§1799.102(2014))等。這些法律通常會免除在緊急事故現(xiàn)場(而非在醫(yī)院里)提供救助的醫(yī)生的所有責任,或者免除重大過失之外的責任。〔126〕Steven L.Emanuel,Torts,中信出版社2003年版,p.194.有些法律還保護其他人,如消防員、營救隊隊員和警官等?!?27〕Hanoch Dagan,The Law and Ethics of Restitu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235.
除美國外,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家也制定了“好撒馬利亞人法”。
在加拿大,安大略省(Good Samaritan Act 2001)、不列顛哥倫比亞省(Good Samaritan Act 1996)、艾伯塔省(Alberta,Emergency Medical Aid Act 2000)也都制定有好撒馬利亞人法。如安大略省《2001年好撒馬利亞人法》第2條第1款規(guī)定:“無論普通法如何規(guī)定,第2款中描述的自愿的且未合理期待賠償或報酬而提供第2款所描述之服務的人,不對其提供服務過程中的過失作為或不作為所造成的傷害承擔責任,除非能證明該人系因重大過失(gross negligence)而造成傷害?!?/p>
在澳大利亞21世紀初的侵權法改革中,大多數州也都制定了好撒馬利亞人法,改變了前述救助人承擔責任的普通法規(guī)則,在好撒馬利亞人致力于公共利益的情形保護其免遭責任的負擔。根據這些制定法,善意且非輕率行為的好撒馬利亞人不再承擔責任,除非(在大多數州,維多利亞州除外)他的行為是在受到毒品、酒精等的影響下做出的。不過這些制定法在具體的細節(jié)上有所不同?!?28〕Stewart& Anita Stuhmcke,Australian Principles of Tort Law,Routledge-Cavendish,2005,pp.255-257.
英國法中則不存在“好撒馬利亞人法”?!?29〕The Good Samaritan Law Across Europe,http://www.daneurope.org/c/document_library/get_file?uuid=c09228f3-a745-480b-9549-d9fc8bbbd535&groupId=10103,visited on April 10,2014.
在英美侵權法上,討論比較多的是好撒馬利亞人或救助人對危險肇致者的侵權責任請求權。這里的危險肇致者可能是第三人,也可能是被救助人。這一問題主要涉及法律上的因果關系,也就是近因(proximate cause)及作為其限制的介入原因(intervening cause)或替代原因(superseding cause)的判斷問題,同時還涉及自甘冒險和與有過失/比較過失這兩項抗辯事由。
在肇致危險者對救助者的侵權責任這一問題上,美國紐約州走在了歷史的前列。在Eckert v.Long Island Rly Co.一案中,〔130〕Eckert v.Long Island Rly Co.,43 NY 502,3Am Rep 721(Ct of App.of NY,1871).原告的丈夫目睹到一名蹣跚學步的小孩正走在被告的鐵軌上,而一輛火車正在迅速接近。他設法及時接近孩子并將之解救,自己不幸遇難。紐約州的上訴法院支持了原告,認為她丈夫“對該名孩子負有將之從危難中救出來的重要義務”,而且他冒著生命危險也不構成與有過失。這是美國第一個允許救助者享有獨立的過失請求權的判例?!?31〕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142.更為經典的判例為 Wagner v.International R.Co.案?!?32〕Wagner v.International R.Co.,232 N.Y.176,133 N.E.437.在該案中,原告為救助因火車事故被拋出車外、落在橋架上的侄兒,因天黑失足掉落而受傷,因此向鐵路公司請求損害賠償。Cardozo法官支持了原告的請求,并闡述了如下經典的意見:“危險招致救助。痛苦的呼喚召來救助?!:ι牟环ㄐ袨椴粌H是對受到危險的受害人為的不法行為;也是對救助者的不法行為?!戎娘L險,只要它不是恣意的,就是該場合的產物。緊急情況造就了救助者。不法行為人可能沒有預見到救助者的到來,但他應該像他預見到那樣承擔責任。”“救助行為,無論是出于沖動還是故意的,只要是具體場合的產物即為已足。”〔133〕Wagner v.International R.Co.,133 N.E.437,438.See also Marshall S.Shapo,Principles of Tort Law,2nd.ed.,West Group,2003,p.343.關于該案的介紹,可參見王澤鑒:《侵權行為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01頁及注3。
在英格蘭法上,Cardozo法官在Wagner案中的意見也為上訴法院在Baker v.TE Hopkins&Son Ltd.案〔134〕Baker v.TE Hopkins & Son Ltd.,[1959]1 WLR 966.中所遵循。根據Wilmer法官的意見,“假設救助人的行為并非不合理……在我看來他通常必須屬于為不法行為人所預想的受其行為密切且直接影響的那類人?!奔词贡桓婧椭饕氖鹿适芎θ酥g不存在注意義務,比如,后者是一個侵入者,在和救助人的關系上仍會產生義務。而且,沒有必要預見給救助人造成的有形損害的確切形式?!?35〕Basil Markesinis& Simon Deakin,Tort Law,4th.ed.,Clarendon Press,1999,p.153.
關于救助人對肇險者的損害賠償請求權,還涉及三種抗辯事由。
第一,受害人同意(volenti non fit injuria)。英格蘭的法院拒絕適用受害人同意這一抗辯來駁回救助者的請求?!?36〕Basil Markesinis& Simon Deakin,Tort Law,4th.ed.,Clarendon Press,1999,p.153.其中一個典型例子就是Haynes v.Harwood案,〔137〕Haynes v.Harwood,[1935]1 K.B.146(C.A.).這是第一個公開遵循美國先例的英國同類裁決。在該案中,一群馬未被被告看管好而脫韁了,它們拉著有篷貨車在擁擠的大街上逃逸,一名值勤的警察從警察局飛奔出來阻止一匹馬,結果被馬壓在身上受傷。該名警察可以就其傷害獲得賠償。法院認為,因為這些傷害屬于被告最初的過失的自然和可能的后果。不能認為原告通過其有點沖動的行為而自愿承擔了風險以及損害,因為受害人同意原則并不適用于因為被告可責的疏忽造成的緊急事件而進行介入的情形。〔138〕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142;see also W.V.H.Rogers,Winfield and Jolowicz on Tort,17th.ed.,Sweet& Maxwell,2006,p.1076;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p.143,144.
之所以受害人同意不能阻礙救助人的訴請,理由有如下數端。(1)現(xiàn)在已經清楚的是,救助者的請求是建立在被告直接對其承擔的義務之上,而非源自被告向處于危險者所負的義務,因此,原告可以就其救助侵入者時遭受的傷害獲得賠償,而依當時的法律,侵入者并不享有請求權。如果被告本應預見緊急情況以及某人會使自己暴露于危險以引起救助,那么他就對救助者直接負有了義務。繼續(xù)認為救助者自愿(volens)完全是自相矛盾的。(2)救助者是根據法定、道德或社會義務的沖動而行為的,因而并未行使對抗辯成功而言非常關鍵的選擇自由。(3)被告的過失限于原告的冒險行為是救助情形的本性。原告并未同意被告的過失,當時也可能完全無視它。他所知道的一切就是某人處于危急,要求他作為救助者介入?!?39〕W.V.H.Rogers,Winfield and Jolowicz on Tort,17th.ed.,Sweet& Maxwell,2006,pp.1076,1077.
不過,美國普通法上存在一項消防員規(guī)則(fireman’s rule,firefighter’s rule),對于職業(yè)的救助者,如警官、消防員、醫(yī)護人員、救生員等,普通法拒絕其對過失肇致危險者就其在搶險中遭受的傷害提出的求償請求?!?40〕Vincent R.Johnson,Mastering Torts,4th.ed.,Carolina Academic Press,2009,pp.140,236.理由是職業(yè)救助者接受了其危險工作的內在風險,〔141〕Marshall S.Shapo,Principles of Tort Law,2nd.ed.,West Group,2003,p.345.屬于主要的自擔風險(primary assumption of the risk)的一種形式?!?42〕Vincent R.Johnson,Mastering Torts,4th.ed.,Carolina Academic Press,2009,p.236.但實際上,所有的法院都認為,消防員規(guī)則并不免除故意或輕率的不法行為人對職業(yè)救助者的責任。在一些州,消防員規(guī)則已經通過立法或判例被廢止了?!?43〕Vincent R.Johnson,Mastering Torts,4th.ed.,Carolina Academic Press,2009,p.236.
而在英格蘭,職業(yè)救助者,如醫(yī)生、警察和消防員,和出于利他主義而作為的個人一樣,也屬于注意義務的范圍。〔144〕Basil Markesinis& Simon Deakin,Tort Law,4th.ed.,Clarendon Press,1999,p.153.在Ogwo v.Taylor案中,〔145〕Ogwo v Taylor,[1988]A.C.431.原告是一名消防員,他參與了撲滅由被告過失造成的一起火災,并因火災導致的滾燙的蒸汽而受到嚴重的燙傷。被告訴稱,因為這些只是滅火行為中內在的“普通”風險,他對職業(yè)消防員不負有義務;僅在涉及可預見的、“異常的”風險時才存在義務。而上議院一致拒絕了這一觀點,Bridge法官闡述了下述觀點:
對于履行其正當義務并運用其技能有效地來撲滅普通的火災的職業(yè)消防員,在其為火災的特殊情形造成的風險所傷害時,就其對失火負有責任的侵權人提起的損害賠償,我不能看出有任何的原則基礎能夠使得否認救濟得以正當化。失控的火災內在具有內在危險性。如果火災沒有受到控制,在大多數都市的環(huán)境里,它都可能給財產造成無法估量數清的損害并可能危及生命。職業(yè)消防員的義務是盡其最大的努力來滅火,很明顯,即使充分利用其所有的技能、訓練和專業(yè)裝備,他們有時仍會遭受不可避免的受傷風險,無論火災被描述為“普通的”還是“異常的”。如果他們不符合同意原則——當代的正義觀念非常反感這一原則,我就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認為和有權援用所謂的“救助”情形的門外漢相比,他們應處于不利地位?!?46〕Ogwo v Taylor,[1988]A.C.431,437.Cf.Stewart& Anita Stuhmcke,Australian Principles of Tort Law,Routledge-Cavendish,2005,p.254.
在其他專業(yè)人士作為救助者的情況下,美國判例的意見出現(xiàn)分歧。在Carter v.Taylor Diving&Salvage Co.案〔147〕Marshall S.Shapo,Principles of Tort Law,2nd.ed.,West Group,2003,p.345.中,一名醫(yī)生在狹窄的住處為一名潛水者施行手術時,后者心臟狀況出現(xiàn)惡化,法院否認了醫(yī)生對潛水者的雇主的賠償請求,因為法院確定,醫(yī)生收取了大量的服務費?!?48〕Marshall S.Shapo,Principles of Tort Law,2nd.ed.,West Group,2003,pp.344,345.但在另一起案件中,一個建筑工地因過失發(fā)生山體滑坡,一名醫(yī)生在試圖接近受困的雇員時受傷,法院允許該醫(yī)生對建筑承包商提出的索賠?!?49〕Solgaard v.Guy F.Atkinson Co.,491 P.2d 821(Cal.1971).Cf.Marshall S.Shapo,Principles of Tort Law,2nd.ed.,West Group,2003,p.345.
第二,介入行為(novus actus intervenies)。在美國侵權法上,關于近因的判斷,存在著直接因果關系(direct causation)和可預見性(foreseeability)或風險范圍(scope of risk)兩種對立的理論。根據前者,責任僅針對被告過失直接導致的損害,即使被告行為時該損害不可預見或不可能,而根據后者,被告的責任被限定在通常可預見的結果上,這種預見既針對傷害的種類也針對受害人?!?50〕Steven L.Emanuel,Torts,中信出版社2003年版,p.149.
對于可預見性規(guī)則,也存在著限制或例外,典型的即為“救助”情形。在美國法上,存在一項“救助者規(guī)則”(rescuer rule)或“救助者原則”(rescuer doctrine)。它允許嘗試救助他人免遭危難者可以從過失造成危險情況之人處獲得侵權損害賠償。其基本準則就是,給他人創(chuàng)設一項危險情況者在法律上不僅被認為給受害人造成了危險,而且給受害人的救助人也造成了危險,因此,導致了嘗試救助的救助人所遭受的傷害??梢哉f,救助原則出于鼓勵救助的政策,為了救助者的利益,擴展了被告的責任。如果被告對被救助者存在過失,他對救助者也存在過失。肇致危險者對救助人負有獨立的注意義務?!?51〕AMJUR NEGLIGENCE § 926(American Jurisprudence,Second Edition,2014.
從近因的角度看,在救助情形,可預見性規(guī)則并未得到嚴格適用,或者說,此時,“可預見性”要求被弱化。雖然救助者經常無法真正被預見到,但是這并不妨礙法院施加責任。〔152〕Steven L.Emanuel,Torts,中信出版社2003年版,p.154.從功能上,“救助原則”將擴展可預見性的邊界,某人可能嘗試救助被置于危險境地之人以及他可能因此而受傷害總是可以預見的,從而在被告的行為和原告的傷害之間建起了近因的橋梁?!?53〕AMJUR NEGLIGENCE § 926(American Jurisprudence,Second Edition,2014.從介入原因的角度看,〔154〕根據《侵權法第二次重述》的第441條,所謂的介入力量,是在被告的過失行為之后促成原告損害發(fā)生的一種力量,而其中能夠阻礙被告過失構成原告損害之近因的介入原因,或者說可以使被告免責的原因,被稱為替代原因(第440條)。介入力量構成替代原因的條件由重述第442-453條做出了規(guī)定。See also Emanuel,p.156.在被告的過失創(chuàng)設了一項危險,而該危險使得第三人嘗試救助時,這一救助行為并不構成阻礙被告過失成為傷害之近因的替代原因(superseding cause),除非救助人實施救助行為時具有重大過失?!?55〕Steven L.Emanuel,Torts,中信出版社2003年版,p.160.當然,救助行為也不會中斷創(chuàng)設危險的侵權人和受害人之間的近因關系,即使救助人一方的過失加重了原告所受的傷害。〔156〕Vincent R.Johnson,Mastering Torts,4th.ed.,Carolina Academic Press,2009,p.139.
對此,《侵權法第三次重述:有形損害和精神損害》第32條(救助人)規(guī)定;“盡管有第29條〔157〕第29條(對侵權行為之責任的限制):行為人的責任限于使行為人之行為構成侵權的風險所肇致之損害。和第34條〔158〕第34條(介入行為和替代原因):在某自然力或獨立的行為也構成損害的事實上的原因時,行為人的責任限于使行為人之行為構成侵權的風險所肇致之損害。的規(guī)定,但如果行為人的侵權行為危及他人或他人的財產,行為人的責任范圍將包括某人因努力幫助或保護受到危害的人或財產而遭受的損害,只要該損害源自提供幫助的努力所固有的風險?!?/p>
在英格蘭,救助人的介入通常也不被視為中斷了因果鏈條。〔159〕Basil Markesinis& Simon Deakin,Tort Law,4th.ed.,Clarendon Press,1999,p.153.如在前述Haynes v.Harwood這樣的案件中,警察的行為是通常的處于類似情況的勇敢者的行為,因而是被告的不法行為的直接和可預見的后果,他遭受的傷害也因此不是過于遙遠。除了警察、消防員以外,對于合理的期待成功而做出這種救助嘗試的任何其他人,也是如此?!?60〕W.V.H.Rogers,Winfield and Jolowicz on Tort,17th.ed.,Sweet& Maxwell,2006,p.1077.
第三,與有過失(contributory negligence)或比較過失(comparative negligence)。在受傷的救助人未盡到注意時,是否排除或減少損害賠償,美國法院的意見不一。有的法院認為,受傷的救助人僅在其輕率的情形才被禁止求償,單純的過失則不可;其他法院則將普通過失作為一項抗辯。但隨著比較過錯的出現(xiàn),改變了與有過失所采用的全有全無的規(guī)則,這一問題變得不再那么重要,因為救助人一方的任何過錯都可能作為減少其尋求的損害賠償的基礎?!?61〕Vincent R.Johnson,Mastering Torts,4th.ed.,Carolina Academic Press,2009,p.139.
美國法院也不太愿意發(fā)現(xiàn)救助者對已知危險的面對構成與有過失,因為所謂的“判斷錯誤應當在考慮到當時的激動和混亂的情況下進行衡量”。在Altamuro v.Milner Hotel,Inc.案〔162〕Crossley v.Rawlinson,540 F.Supp.870(E.D.Pa.1982).中,死者在已經成功完成兩次救助后又進入了一棟著火的旅館中,這并不構成與有過失,盡管消防員已經命令所有的人員離開該棟建筑。〔163〕Vincent R.Johnson,Mastering Torts,4th.ed.,Carolina Academic Press,2009,pp.139,140.根據《侵權法第二次重述》第472條(在努力挽救人身或財產時遭遇的危險),原告在努力救助自己或第三人、其或者第三人的土地或動產免受損害時暴露于危險的,不構成與有過失,除非該努力本身不合理,或者原告在行為過程中有不合理之處。
在救助人可能完全是因為自己的過錯或者以一種無法預見的方式受到傷害時,英格蘭法有一則判例Crossley v.Rawlinson,〔164〕Crossley v.Rawlinson,[1982]1 W.L.R.369.在該判例中,原告攜帶一個滅火器奔跑去撲滅一輛卡車上的大火,但被絆了一下摔倒了。法官認為,其受傷的方式是不可預見的,因而過于遙遠。這一判例提出了一個困難的因果關系的問題;但是,可以肯定,在一時激動之下,使自己遭受危險的救助者遭受他本來可以避免的傷害完全是可以預見的。而且基于類似的理由,與有過失抗辯不會使救助者敗訴,或者在適用該抗辯時,減少的損害賠償額可能是很少的?!?65〕Basil Markesinis & Simon Deakin,Tort Law,4th.ed.,Clarendon Press,1999,pp.153,154.See also Jeroen Kortman,Altruism in Private Law:Liability for Nonfeasance and Negotiorum Gestio,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145.
對救助義務的分析可以揭示出兩種模式,一種是“大棒”模式,一種是“胡蘿卜”模式?!?66〕See James A.Henderson,Richard A.Pearson,Douglas A.Kysar& John A.Siliciano,The Torts Process,7th.ed.,Walter Kluwer,2007,p.253.在“大棒”模式下,法律會對未能嘗試合理救助的行為施加法律制裁,如前述美國佛蒙特州等采用的危難救助法,但在英美法系,大部分都否認了一般救助義務的存在,僅在特殊情形承認了其存在,因而,遇見緊急情況卻不施救并不產生侵權責任。對美國的經驗研究發(fā)現(xiàn),即使存在危難救助法,法律也很少適用,而即使無危難救助法,也并不影響人們施救的熱情?!?67〕David A.Hyman,Rescue without Law:An Empirical Perspective on the Duty to Rescue,84 Tex.L.Rev.653,656-657(2006).在“胡蘿卜”模式下,法律會對那些嘗試救助他人者給予獎勵。典型者如海上救助法,但它以救助成功為前提,并且救助生命僅為附帶產品。
好撒馬利亞人法則是一種修正的“胡蘿卜”模式,它通過免除好撒馬利亞人在救助過程中的過失責任而消除了不利于救助的遏制因素,但在具體的規(guī)范模式上,存在多種選擇的可能,尤其是是否將之限定于專業(yè)醫(yī)療人士的情形。而且作為免責的前提,一般還要求他們并無收取報酬的意圖。在無此類制定法時好撒馬利亞人要對其過失承擔責任,在獲得報酬的情形下亦同。
另一種消除不利于救助的遏制因素的途徑是,允許救助者從被救助者處回復救助費用。但和不主張大棒政策一樣,英美法原則上對救助行為也采用了不鼓勵多管閑事的立場,并且采用了無償的推定,認為感恩即為救助者最好的報酬,因此一般不賦予救助者對被救助者的請求權。僅在一些例外的情形下,美國法采用了回復法的路徑(英格蘭法的態(tài)度尚不明朗),不論救助是否成功,都允許救助者就其救助支出的合理費用獲得償還,職業(yè)救助者還可以獲得合理的報酬,但回復法不允許請求損害賠償,也不允許獲得額外的獎勵。
損害賠償則可基于侵權法,救助人對于肇致危險者,無論是第三人還是被救者本人,都享有基于過失的損害賠償請求權,且不受介入(替代)行為、受害人同意和與有過失抗辯的阻卻,但比較過失制度則可能適用。
可以說,英美法的基本立場取大棒和胡蘿卜之中,既不鼓勵救助,也不懲罰未施救行為,從這點上說,英美法對救助者的態(tài)度顯得略為消極,而在例外情形,或偏向大棒一端,或偏向胡蘿卜一端,但絕無僅取其一端的極端情形。在激勵政策上,英美法求助于各種分散的制度來解決救助者的求償問題,呈現(xiàn)碎片化的樣態(tài),體系上缺乏一定的清晰度。
相較之下,大陸法多數規(guī)定了一般救助義務,且以無因管理為基礎建構了對救助人的激勵模式,將費用償還請求權、責任承擔請求權、損害賠償請求權和報酬請求權在一定條件下一并賦予救助人,明顯采用了一種“大棒”加“胡蘿卜”的混合模式,具有體系上的清晰度。但這種無因管理的統(tǒng)一模式,〔168〕S.J.Stoljar教授即區(qū)分了無因管理和救助情形的不同,對無因管理模式提出了尖銳的批評。See 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p.149ff.在救助人遭受嚴重損害的情形下,仍無法妥善解決,最終仍需走向公法或社會化的救濟途徑。上述形式上的差異并不妨礙兩大法系在一些情形仍可能達成類似的解決效果?!?69〕See S.J.Stoljar,Negotiorum Gestio,pp.4,18,19.
最后,以鄭花閣訴張鵬、周小軍、周迅一案〔170〕(2004)南民一終字第75號。為例,我國法院采取了類似無因管理的路徑,基于公平原則的考慮,依據《民法通則》第109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42條的規(guī)定,判令獲救人張鵬應給予救助人張國林的妻子鄭花閣以適當的經濟補償,并以張鵬本人的獲益情況和本人的經濟承受能力綜合考慮。考慮獲救人的獲益情況實際上納入了不當得利的考慮因素。這一處理方式與英美法的路徑有吻合之處,不過對本案,英美法上的解決結果可能是救助人及其遺屬無法得到任何補償,除非有救助費用的支出,但本案中似乎無法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