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劍
日記,就文獻的數(shù)量而言,無論古今,都是諸文獻類型中數(shù)量較少的一類;然若論獨特性,無疑最為突出。其作為私密性較強的一種文字記錄,更能反映記錄者內(nèi)心的判斷和感受,有一種未經(jīng)修飾的真實感與親切感。就史料價值而言,日記要遠在回憶錄、自傳、年譜之上。不過,每一種文獻都有其自身的局限。日記因為逐日記錄的敘寫方式,使得整體文本顯得細碎繁雜,并且因為記錄是以自我為中心,故日記處處有自我的色彩,其客觀性要審慎考量,真實感、親切感與真實性之間的關系要認真對待。
日記自宋代以來,數(shù)量漸增,清代日記更有層出不窮之勢。自宋至民國初年的主要日記收錄在《歷代日記叢鈔》中,共500余種,這是有待開發(fā)的文獻寶藏。至現(xiàn)代,諸如《胡適的日記》、《魯迅日記》、《天風閣學詞日記》、《吳宓日記》、《顧頡剛?cè)沼洝?、《吳虞日記》、《竺可楨日記》等著名人物的日記已經(jīng)進入研究者的視野。自明清以來日記的繁盛,為晚期中華帝國以及近代中國的研究提供了更為豐富細致的文獻,這是早期中國研究以及中古研究所缺乏的。日記文獻的豐充,不但可以深化此前文史研究多年經(jīng)營的研究主題,還可以結合西方新文化史所關注的諸問題和研究方法,開拓中國文史研究的新領域。日記文獻的充分利用,大致應沿兩個路徑前行:一是日記的細讀,以多種主題和多種視角對日記予以系統(tǒng)的梳理,將細碎的信息梳理連綴成較為連貫系統(tǒng)的敘述;二是日記的整合研究,所謂整合,包括同一時代不同日記的比照閱讀與研究,還有日記與其他文獻的互釋性研究。整合研究,就是在與其他文獻的充分關聯(lián)中,充分發(fā)掘日記的價值,消除日記因個人記錄而帶來的偏失之弊,其目的是通過整體背景的參照顯示日記的獨特性。
舉例而言,《翁同龢日記》被譽為晚清四大日記之一,但其重要性及其史料價值,還要通過他父親的日記即《翁心存日記》來進一步揭示,筆者兩年前在整理該日記時有較深的體會?!段绦拇嫒沼洝分械闹T多記載本身就十分有價值,就人物而言,《翁心存日記》第5冊索引呈現(xiàn)的人物,就指向多個研究題目;更有價值的是,翁氏父子日記在時間上的連續(xù)與重疊,可以建立晚清政治的家族性敘述,在諸多問題上可形成互證與互釋。為推進日記的研究,筆者最近與幾位同道策劃編輯《中國近現(xiàn)代稀見史料叢刊》,日記是叢刊中的重要內(nèi)容,第一輯中就有《郘亭日記》、《鄧華熙日記》、《翁曾翰日記》等五種。日記的整理是細讀的開始,其目的在于促進整合研究,為學術研究提供新動力。
本專欄組織的三篇日記研究論文,涵蓋從晚清、民國到當代中國,是建立在細讀基礎上的整合研究。徐雁平的《賀葆真日記》研究,首次揭示該日記中所記錄的北方晚期桐城派信息,由此可見這一文人群體的轉(zhuǎn)型以及文學流派的發(fā)展機制。楊早以其高祖楊芾(光緒十五年進士)的日記為中心,結合吳汝綸、王景禧、許炳榛、張維蘭等人游歷日本的日記,考察他們?nèi)绾侮P注日本的商務、教育、警政,乃至交通、消防、會展等制度,從而建構他們設想中的“文明國”。張霖的論文從1962年7月至8月的《茅盾日記》和《顧頡剛?cè)沼洝穼ψx出發(fā),對1962年夏天舉行的大連會議進行“文學考古”,澄清了當代文學史上重要歷史事件頗有價值的細節(jié),如周揚、沈從文與這次會議的關系;而這一研究的啟發(fā)意義在于,如何利用“那些散落在日記和書信中的一些看似不重要細節(jié)、不相干的信息可以幫助我們對重要的文學事件的歷史背景、事件過程、事件影響,及文學史中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做更準確的記錄、更深刻的把握、更細致的描繪”。[張劍(1971—),男,河南遂平人,文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