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辰庭

一、導言和綜述

韓金廣在其《“V吃＋N”結構的認知語義分析》（以下簡稱“韓文”）一文中指出，轉喻是“V吃＋N”搭配形成的理據(jù)之一。［1］韓文認為一般而言，“V吃＋N”中“N”多指食物，但人們常將注意力集中到與“食物”相關的某個環(huán)境因素上并將其反映到語言結構中，這樣該環(huán)境因素就在“V吃＋N”的“N”位置上得以突顯，即所謂概念轉喻。因此，在轉喻機制操控下，“N”在“V吃＋N”中并非必然表示“食物”概念，而是可體現(xiàn)為食物的數(shù)量、來源、屬性等非必要結構成分，其與食物之間的臨近性和相關性使其能夠轉喻食物。韓文列舉了一些現(xiàn)實語料中的具體實例，如“吃食堂”是食物加工處所轉喻食物，“吃大碗”是盛食物的工具轉指食物，“吃油膩”則是食物的屬性轉指食物，等等。這些都體現(xiàn)了轉喻允許人們在心理層面通過某一突顯概念可及另一概念，并使目標概念成為人們關注焦點。不過，韓文列舉的“吃公款”之轉喻理據(jù)為“以食物的來源轉喻食物”。針對此例，我們認為這種觀點是不正確的。接下來本文將進行討論。

二、論“吃公款”之認知理據(jù)

在以下這句話中，韓文把“吃公款”解讀為“以食物的來源轉喻食物”：

“這種里應外合‘吃公款’的現(xiàn)象，已成了目前某些人借‘三角債’名義，進行經(jīng)濟犯罪的一個主要特點?！?/p>

一般而言，“吃公款”在人們?nèi)粘Ｉ钪凶顬槌Ｒ姷囊饬x其實是“用公款吃喝”，這樣其認知理據(jù)“食物來源（公款）轉喻食物”似可成立，但該義顯然不是韓文語料中“吃公款”的真正含義，韓文不經(jīng)意間犯了張冠李戴的錯誤。該例中“里應外合”“三角債”“經(jīng)濟犯罪”等詞語決定了此處“吃公款”不再表達“用公款吃喝”之義而是有更深層含義。本文猜測，原文作者之所以出現(xiàn)誤讀，一方面是固有觀念所使然而令其忽視了語境對詞義的制約作用，另一方面則是其把“錢款”概念等同于“食物”，但接下來的分析顯示此種理解方式是不嚴謹?shù)?。我們知道，在同一場境（scenario）中，若 A、B元素概念上臨近則二者間有可能產(chǎn)生轉喻聯(lián)系。例如，孫亞舉了這樣一個例子：當一位飯館服務員對另一位說“The ham sandwich just left without paying his tab”這句話時，我們都知道劃線部分轉指“The customer ordering the ham sandwich”，其原因就在于“顧客”和“顧客點的菜”共同位于“飯店”這個場境中并為該場境的兩個基本要素，二者概念上鄰近，轉喻關系生成。［2］韓文指出在以轉喻為理據(jù)的“V吃＋N”結構中，“吃”基本上保持了本義“進食”的意思。因此我們認為，“進食”構成了“吃食堂”“吃大碗”“吃油膩”“吃十五”等以轉喻為理據(jù)的搭配的認知場境，而在此場境中食物的“處所”、“工具”等一系列與食物相關的概念為“食物”本身提供心理可及。但是，若把原文例子中的“吃公款”硬是解讀為“以食物的來源轉喻食物”，問題在于若“款”是食物，“公款”則是以“食物來源＋食物名稱”組成的搭配，包含了食物的“來源”與“名稱”兩樣要素，則“吃公款”之轉喻理據(jù)“食物來源轉喻食物”并不成立；如若成立，應表述為“吃公”而非“吃公款”，蓋因“公”（公家）實乃食物（款）之來源。另外，“（公）款”并不屬于人們關于“食物”的規(guī)約化理解范疇，這一點顯而易見。因此雖然“公家”是“錢款”的來源，但若把“公款”歸于“食物”范疇是不妥的，“公家”與“錢款”也很難成為“進食”場境中的構成要素。誠然，食物和錢款皆為個人生存活命之根本，二者具有相似性，但即便概念隱喻“錢款是食物”成立，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人們一般不使用以“食物來源轉喻食物”為理據(jù)的“吃公”搭配，而是直接表述為“吃公款”。也就是說，一方面韓文例子中的“吃公款”不以轉喻為理據(jù)；另一方面，其本身作為固定搭配而存在，韓文也未對“公款”與“食物”間存在何種聯(lián)系作出說明。鑒于以上疑問，我們主張，動詞“吃”語義的變化即其所構建場境的變化是例句中“吃公款”這一搭配得以成立的認知動因，而促成“吃”語義變化的原因就是概念隱喻。作為一類構式（construction），“V吃＋N”的構式義表征為“進食某種食物”。如前所述，“吃食堂”“吃大碗”等搭配中位于“N”位置上的概念通過轉喻機制可及“食物”概念，在V吃語義不變的情況下使名詞語義獲得進入構式的條件，語義合格。換句話說，V吃的“進食”語義制約著位于“N”位置上詞語的選擇，“N”必須是作為泛指的“食物”或是一般意義上的食物范疇中的成員，或者通過轉喻等認知動因使人們能夠通過“N”與食物概念相關聯(lián)。但在韓文例句“吃公款”中“公款”非食物且與“食物”之間并非構成常規(guī)化、約定俗成的轉喻聯(lián)系，這就使得我們轉而考慮調(diào)整動詞“吃”的語義并使其能夠與“公款”之間形成搭配意義（collocative meaning）。搭配意義就是適合在某一上下文或語境中的意義。根據(jù)呂煦，因為大部分詞匯屬于一詞多義現(xiàn)象，所以同一詞就能與多種對象搭配，形成不同的搭配意義。［3］因此，動詞“吃”與不同詞語搭配也就有可能產(chǎn)生不同意義，但這些意義都應從其本義拓展而來。

韓金廣也重點強調(diào)了隱喻也是“V吃＋N”搭配的認知理據(jù)之一。［1］隱喻是一種認知手段，本質(zhì)上是概念性的。韓文揭示了 “吃”在諸如“吃虧”“吃棒”“吃官司”等義項中的意義是如何通過隱喻引申而來的，其隱喻理據(jù)在于，人體對食物（能量）的吸收和人體對外力的消耗之間具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性。韓文還指出包括讀書“吃不透”、考試“吃了八十分”這類例子中的“吃”也是通過隱喻引申而來，其主要著眼于“吃”的施食，分別表示知識和分數(shù)的“獲得”。我們進一步認為，從施事角度而言，“吃”與“獲得”的相似性在于：食物一旦進入體內(nèi)被人體吸收就成為人身體的一部分，人體從而“獲得”能量，則人們進食過程即為人們獲得身體所必須能量的過程。因此，“吃”隱喻性地具有了“獲得、得到”之義。在韓文所列舉語料中，“吃公款”表示意義為“非法挪用、貪污公款”，個別人“吃公款”意圖在于將公款占為己有從而謀取利益，即其通過非法手段“獲得”公款以實現(xiàn)不法利益。不難看出，“吃公款”義項中“吃”的語義不再表示“進食”而應為“獲得”，語義轉變的認知理據(jù)是概念隱喻，“吃公款”本身具有隱喻性。一個“吃”字，生動再現(xiàn)了不法分子侵占公款時的貪婪嘴臉。

三、結束語

本文通過對“吃公款”這一特定“V吃＋N”結構的分析，旨在說明以下：首先，韓文提出“吃公款”的認知理據(jù)是轉喻，但本文發(fā)現(xiàn)這一結論忽視了語境因素，先入為主，存在疑點，韓文對此未能給予解釋，因此難以成立。其次，本文認可韓文提出的“V吃＋N”中的“吃”在某些義項中擁有“獲得”之義。例句中的“吃公款”即有“（非法）獲得公款”之義，而概念隱喻是其中的認知動因。最后，規(guī)約性理解不一定適合特定語境，不能生搬硬套，要一切從實際出發(fā)。

［1］ 韓金廣.“V吃＋N”結構的認知語義分析 ［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4（2）：61－67.

［2］ 孫 亞.語用和認知概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3］ 呂 煦.實用英語修辭［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