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林棟
關于雜文的老友記
●文/李林棟
還是去年歲尾的一個下午,忽然對我們老中國作協(xié)曾經(jīng)的所在地沙灘北街2號懷戀至深,于是去那里造訪“碩果僅存”的老友朱鐵志。誰知在那個大院的“業(yè)主”求是雜志社之 “朱辦”閑聊未幾,一個如上之標題竟至奔上心來?;丶液?,我更是把此前獲贈的“朱作”鋪展開來,始有細閱。
到底是聊而后閱更有所感,我竟情不自禁給鐵志發(fā)了一則短信:“觀你書,有兩句話代擬有贈:此生專一雜文足矣,斯世當以雜奴自傲。大膽亂彈,不知當否?”旋即,鐵志有復:“知我者,林棟兄也!專一好,還是專攻好?自傲,還是自居?似可斟酌?!比绱吮挥讶松趸蚶嫌岩暈?“知者”,實在令人喜不自勝。但很快地我便發(fā)現(xiàn),自己讀老友之作實在尚淺,因為在他最早贈我的一冊 《自己的嫁衣》中,朱鐵志早已有言在先:“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雜文庶幾近之,斯世當引為同道?!?/p>
由此,我認定老友朱鐵志是當代中國文壇一個值得“禮贊”的人。還有那個下午閑聊中的一則“鐵志語錄”可為“值得禮贊”之證:
“我這輩子不干別的,就干一個‘四大工程’,那就是編、讀、寫、研雜文。”
至今品此語,猶存深深敬意。這是一個文學早已失卻“轟動效應”的世俗時代,這是一個雜文從來就是“文學之末”的傳統(tǒng)國度,甚至,這是雜文寫家們曾經(jīng)遍體鱗傷的一個“地雷陣”……
但曾是北大哲學系高材生的鐵志老友義無返顧,矢志不渝。他說:“讓所有人像康德一樣仰望星空、敬畏心中的道德律,既不現(xiàn)實,也不可能,……總要有一些‘仰望星空’的人,有一些被短視的人看作‘傻子’的人,有一些在這樣的選擇當中樂此不疲、樂在其中的人,像魯迅先生那樣,‘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需要一些仰望星空的人》)
“‘朱作’無戲言?!痹凇靶强铡毕拢瑥椫敢粨]間,鐵志的“四大工程”已然干得有聲有色,碩果累累:
一說“編”。迄今為止,朱鐵志已主編《中國新文學大系雜文卷(1976——2000)》、《20世紀中國幽默雜文》、《中國當代雜文經(jīng)典》、《中國最佳雜文》(年選系列)、《真話的空間——新中國雜文選》(上下卷)、《雜花生樹——中國當代雜文精品文叢》(30卷)等二十余種,當之無愧可謂是當代中國雜文主要編選大家之一了。且僅以其最新主編的《四方風雜文文叢》來說,出版后甚得讀者的認可與喜愛,不但市場銷售態(tài)勢良好,而且多有論者對其贊譽有加。于此“沒有想到”,朱鐵志“不知是雜文獨特的藝術魅力使然,還是商務印書館特有的號召力使然”,但他還是強調“甚至連大名鼎鼎的商務印書館,也加入到出版雜文的行列當中”,并且認為“能被商務印書館所接受、所認可,既是雜文的光榮,也是雜文家的光榮”。(《〈四方風雜文文叢〉編余》)很顯然,這種說法所體現(xiàn)的絕不是一種“與有榮焉”的局外心態(tài),而完全是一種深在雜文之中的編輯家自慰。
二說“讀”。常識告訴我們,沒有“讀”,焉能“編”?只有自己讀過“一桶水”的人,才有可能編給別人“一碗水”。但朱鐵志的“讀狀態(tài)”究為何種景況呢?這從他寫過的一篇雜文《渴望靜靜的閱讀》中頗可玩味?!斑^去讀書的,現(xiàn)在變得只讀雜志;過去讀雜志的,現(xiàn)在只看報紙;過去看報紙的,現(xiàn)在能看標題就不錯了。”——這是在說他自己嗎?你我還不是一樣!但他 “不免有些汗顏”,甚至“晚上疲勞地躺在床上,心中甚是慌恐”,于是在“新的一年,我要努力改變這種沒有出息的精神狀態(tài)。不再抱怨,不找借口……”就這樣,為了“編”,鐵志不僅早已研讀了魯迅全集,研讀了“五四”以來有代表性各雜文大家的主要作品,而且不斷閱讀了并閱讀著現(xiàn)當代很多重點雜文家的很多作品。實際上,年復一年,我們不僅于“編”上,而且于“寫”與“研”上,均可想像到朱鐵志的“讀”狀態(tài)是個什么景況,他的“四大工程”不僅一中有三,而且缺一不可?;蚩芍^,朱鐵志的“讀”,其實絕不僅僅是“讀雜文”,“我之所謂值得‘靜靜的閱讀’的真正好書,是指那些經(jīng)過時間檢驗的經(jīng)典和古典,是能夠長久留在人們心中,并在人類文明史上留下痕跡的書”。也許正因為求讀若此,朱鐵志才能涵養(yǎng)其編、寫、研,進而成就其“四大工程”的碩果累累。
三說“寫”。迄今為止,朱鐵志已出版雜文《思想的蘆葦》、《精神的歸宿》、《文心雕蟲》、《浮世雜繪》、《屋頂上的山羊》、《板凳的溫度》、《沉入人?!返仁N,且還有《理智的勇氣》、《紅樓背影》和《遠眺紅樓》三種即將于近期分別由金城、作家和長春社出版。其中《精神的歸宿》一書曾榮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另有多篇雜文曾榮獲北京雜文獎、上海筆會雜文獎、中國新聞獎、中國報紙副刊金獎等。除此之外,鐵志還曾先后在《南方周末》、《法制日報》、《北京青年報》等多家報刊和一些著名網(wǎng)站開設專欄,不僅身體力行寫雜文,而且多層次、全方位地宣傳雜文,弘揚雜文。他曾在《網(wǎng)絡時代的雜文創(chuàng)作》一文中深情敘說:“是的,它從來沒有大紅大紫過,從來沒有站在舞臺中央,但它就像冬天的溪水,靜靜的,卻在流;像春天的桃花,淡淡的,卻在開。肅殺的風景里有它生命的律動,盎然的春色中有它一抹亮色。安徒生的童話千年不朽,而雜文,就是那個說出皇帝光腚的小孩兒?!标P于《我的雜文觀》,鐵志一系列的真知灼見更是令人振聾發(fā)聵:“雜文的骨髓里不僅有鈣,而且有鋼,有鐵,有一切寧折不彎的材料和品質?!篱g磚頭百種,唯有雜文這塊磚最硬?!欢糜?‘敲門’最不靈?!s文的‘戲劇理論’中,只推崇本色演員,而對演技派嗤之以鼻?!蛔龃蹬跽叽蹬醯呐`,也不做詆毀者詆毀的奴隸。喜也雜文,悲也雜文,榮也雜文,辱也雜文,然后近乎雜文家?!须s文家,也有雜文官、雜文商、雜文騙……如果把雜文比作一位楚楚動人的少女,最后與之結為伉儷的,只能是真正的雜文家。”朱鐵志,不僅創(chuàng)作成果累累,而且創(chuàng)作理論鑿鑿,實可謂是當代中國文壇一位“文理兼修”的“雜文雙殊”也。
四說“研”。仔細研讀“朱作”,你會發(fā)現(xiàn)他對當代中國雜文的來龍去脈以及每一時期的枝枝蔓蔓均很清楚。但這還不是最令人感佩的,最令人敬佩不已的是,許多“瘋狂生長”的雜文問題,他總能切磋二三同道及時發(fā)現(xiàn),并用他那手術刀般的精準分析之,“撥亂反正”之。例如上引《網(wǎng)絡時代的雜文創(chuàng)作》一文,或許是我孤陋寡聞,但于聽聞“網(wǎng)絡時代的xx創(chuàng)作”之前,我先眼見為實了這個“文學之末”,這不能不令我對鐵志老友驚喜相看。也許是“生于憂患”使然吧,在此文中,鐵志的第一個判斷就是“網(wǎng)絡時代雜文依然有其獨特的存在價值”。但這個判斷并不是 “武斷”,而是建立在“與時俱進”的客觀分析之上,“‘海量信息、實時更新、雙向互動’逐漸取代了單向度的灌輸,……只要一機在手,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事實的見證者,成為現(xiàn)場直播者。……企圖一手遮天式的‘引導’和‘教育’,必須經(jīng)得起事實和民眾的雙重檢驗,……于是有人驚呼……”怎么辦?鐵志給出的答案,依然是繼續(xù)進行客觀、理性的分析:“段子具有簡潔、犀利、辛辣、一語中的的特點,同時也帶有碎片化、淺陋化、簡單化、情緒化的缺點。而雜文不受微博一百四十字的限制,可以在思想和藝術兩個層面進行更加深入的開掘,更加從容的展開,更加理性的辨析?!比绱巳肭槿肜淼谋嫖?,凡識聞者,誰能“哀嘆雜文的式微”?其實,與“雜文式微論”的韌性戰(zhàn)斗于鐵志來說,早已不是第一回?!白陨蟼€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以來,言論寫作大體呈現(xiàn)了‘雜文式微’和‘時評興盛’的整體趨勢?!瓕Υ?,我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時評的興盛打破了過去少數(shù)‘評論員’壟斷言論寫作的偏狹局面,……沒有‘定于一尊’,恰恰是走向真理的最好路徑?!瓚n的是時評寫作的快餐化、粗鄙化、膚淺化。……(且)作為時評的言論更趨向于新聞,作為雜文的言論更接近于文學?!热浑s文是‘藝術的政論’,那么它……必須有學養(yǎng)灌注、思辨訓練、藝術啟迪、語言感覺,而不是什么人都能隨意為之的。包括朱某本人在內(nèi),對這樣的美文雖不能至,但應該心向往之……”(《時評·雜文》)可以說,此文是當代中國雜文發(fā)展史上一篇重要的小記,它不僅通過對時評與雜文的及時辨析,又一次“匡正”了雜文之“式微”,而且引人注目地提出了一個“雜文應是美文”的華彩論點。這不僅是對現(xiàn)實雜文理論的一種美的提升,而且是對未來雜文發(fā)展路徑的一種光的導引。的確,對于一切雜文寫作者來說,都應該象“朱某本人”一樣,“對這樣的美文雖不能至,但應該心向往之,當成一種目標來追求,而不應僅僅滿足于‘有話直說’”。
上述“一二三四”之“編讀寫研”,我是嚴格按照那天下午與鐵志閑聊時他的“原生態(tài)”順序來分別評說的。我認為這種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顯然還是有一定的意義蘊含其中。鐵志之“人生四大工程”首先在意的,是(為別人)編而非(為自己)寫,這個“自然而然”不能不令人想到他曾在 《做一個對自己守信的人》中有所剖白:“但我自信可以做到不為金錢寫作。……一則我有工資收入,足以維持生活;二則我相信美麗的文學之鳥一旦為沉重的黃金縛住翅膀,就永遠不能展翅高飛了?!痹诹硪黄?《說人生的意義和價值》中,鐵志老友的“心向往之”就更加一目了然了:“在耕耘與收獲之間,他們崇尚耕耘;在奉獻與索取之間,他們甘于奉獻?!麄兊倪x擇,是我們應該師法的選擇;他們的人生,是我們應該效法的人生?!?/p>
朱鐵志,這個“鐵志”鮮明的多年老友,至今還令我對那個難忘的下午“懷舊”不已。為了他所鐘愛的雜文,我應該為他寫一篇“禮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