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希和

1906年8月11日

我們離開了奧什。由于沙漠旅行隊（馬隊）隊員的遲到，我們不能再想一直到達蘭干了。沙漠旅行隊于中午出發(fā)，我們自己于下午2點半鐘出發(fā)。我們一直到奧什城，均由賽義德·汗尼的代理人護送。我們經(jīng)過的唯一一個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村莊，叫作馬迪。我們宿營于喀喇臺（喀喇達依），意為“黑馬駒”。今天別再想能趕到蘭干了，我們將宿營在稍遠2俄里處的“虎湖”。那名富有經(jīng)驗的老馬車隊員向我提供了這些信息。他經(jīng)過14年停頓之后，又要重操從奧什到喀什的服務(wù)。他確實在薩哈林（庫頁島）服流刑九年。為了熬過這九年，他的背井離鄉(xiāng)之災(zāi)要延至13年。他有三個兒子，較年長的兩個都變壞了。其中已經(jīng)18歲的二兒子剛剛偷了他的錢，他將此子趕了出去。孩子的母親在給夫妻生活制造了許多麻煩之后，也終窮死去了。正是這一切促使他重新過上了略微飄泊的生活。也正如那位馬隊隊長所說的那樣，他在需要的情況下，也會帶領(lǐng)他真正掌握的四匹馬，追隨我前往中國。這個誠實男人的俄語講得很蹩腳，但發(fā)音卻相當(dāng)清楚。這也是使我很容易與他相處融洽的原因。

在喀喇臺，刮起了很強勁的大風(fēng)，氣候已經(jīng)完全涼爽了。那名老人聲稱，這里的風(fēng)基本上是連續(xù)不斷的。

我付出了世界上最大的艱辛，最終于此找到了我所需要的東西，也就是說是肉食。我的那些隨從很久沒有吃過今天那種盛餐了?，F(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鐘了，但人們尚未為我牽來羊。這只羊是由那個擁有軍銜的人通過雅庫伯的介紹下，在奧什縣長阿列克謝耶夫致我的突厥文信件的推薦下，才許諾給我的。馬隊的這第一天并未使我單獨與我個人的馬匹在一起，它們從未趕過路。我的兩個馬鞍扶手或支架破碎了，正如努埃剛剛毀掉的那把折迭椅一樣。瓦陽的那些為顯微鏡觀察而制作調(diào)試的玻璃，同樣也有半數(shù)被撞碎。

那位廚師對于夜間殺死一只羊的事，向我表示出了穆斯林們對于殺生的謹慎，幸好士兵們都在那里。但穆斯林伊利亞佐夫卻宣布說，當(dāng)涉及服務(wù)時，尚沒有能立得住的穆斯林法。我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米爾·哈依特的宗教謹慎，僅僅是堅持說他不知道該怎樣辦。

我還不瞌睡，但卻需要休息了。因為我昨夜于2時睡下，于5時半起床。

1906年8月12日

我于5點半鐘起床，夜間過得很好，但我們?nèi)晕吹玫侥侵痪d羊，現(xiàn)在只有很少一點奶了。我們毫無留戀地離開了這片富裕的宿營地。此時還發(fā)生了另外一件不快之事，我們很可能于今天無法到達古里察（古勒沙）了，這與奧什的馬隊隊長之所說完全相悖。因此，我們沒有必要設(shè)法去趕上多牧師先生及其妻子了。他們是在喀什的瑞典傳教士，與我們同日自奧什出發(fā)，但他們走得要更遠。

這條路沿著整整一條激流前進，有時甚至進入河床本身。那些所謂高河堤上的道路，實際上僅僅是舊河床，被水沖刷得越來越深。在河溝深處，則是風(fēng)景相當(dāng)優(yōu)美的雪山。到處都是白色的大錦葵植物；還有一種草地似的紫花，酷似歐百里香。

我們于中午前后到達蘭干。這是一個驛站，驛丞對于在他那里停留的一切都很感興趣，曾說服了布科夫和米爾·哈依特。我曾提前派他們赴卡蘭普，即虎湖。但他們在那里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事端，因此便在那里停留下來了。事實上，于此很容易弄到肉食，并把它一直帶到虎湖，以在那里烹制濃湯。從馬隊一到達起，我就讓他們沿虎湖行走，而那些士兵與我們則停留了兩個小時。

正當(dāng)我們用餐時，古里察的哥薩克人來了（奧倫堡的哥薩克人），由同一名帶中尉軍銜的俄國軍官率領(lǐng)。此人告訴我們說，阿拉吉斯卡雅·卡里亞的宿營地就扎在從蘭干到古里察之間的大道上，距古里察有15俄里遠的地方。由于我們是經(jīng)由虎湖的道路，所以錯過了他。然而，中校庫魯帕特津（大臣的兄弟）告訴我們說，阿拉伊王后的兒子哈桑伯克正準備接待我們。我們于是便決定，努埃特和瓦陽繼續(xù)沿虎湖前進，馬達漢和我繞行大道，以前往阿賴斯卡婭·察里察家去。由于為鐘表上發(fā)條的需要，瓦陽被留在了馬隊中。此外，菲特雷確實曾經(jīng)由虎湖而順利地通過了該地區(qū)，但這條路卻被大雪所封，他無法進行任何考察。

馬達漢與我出發(fā)了。這條路把我們逐漸地導(dǎo)入了一片耕耘較好的地區(qū)。定居的吉爾吉斯人不僅僅是在山麓或大山高處從事種植農(nóng)作物，而河谷底部又提供了大量種植燕麥、小麥和大麥的農(nóng)田。那里有許多美麗的飛禽，各種海鷗、藍色和綠色的小嘴烏鴉、紅腹鳥和黃脖麻雀?？上覜]有隨身攜帶我的獵槍，而是由馬夫帶到虎湖一帶去了。

我們必須翻過奇吉爾吉克達坂，吉爾吉斯人的宿營地還在稍遠一些的地方。當(dāng)我們距蘭干還有近20公里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很低了。我們到達了有人向我們指出的一個俄羅斯村莊。全村恰恰由一幢及其附屬建筑組成。我們在那里找到了優(yōu)質(zhì)酸奶。那個農(nóng)民完全不知道我們稱之為阿賴斯卡婭·察里察的人，但他仍然不失以各種祝福而回響于我們耳邊。他是一名老派的俄國農(nóng)民，原籍為基輔，后來遷移至此，獨自與其家庭生活在該河谷中。

在離開“俄羅斯村”之后，我們便開始沿農(nóng)場而上，這條路從未中斷過馬車隊的通行。最后，在海拔2400多米的高山上，我們到達奇吉爾吉克山口的頂峰。在黃昏的輕霧中，居高臨下地俯瞰我們的雪山之風(fēng)景，直接面對我們，一條巨大的鋪滿“絲絨”的河谷一直延伸到我們腳下，這是從未出現(xiàn)過的供我們欣賞的最漂亮的全景圖之一。

在下山期間，夜幕完全降臨了。最后，我們所遇到的一名吉爾吉斯人帶領(lǐng)著我們，過了8點鐘之后，我們進入了阿賴斯卡婭·察里察的帳篷。人們把我們領(lǐng)入一個被富麗堂皇地覆蓋和裝飾的氈房。這些氈房連同通過其上部的洞而露出的布滿星辰的天空，在地毯下露出的青草，都形成了真正是美如畫的風(fēng)景。當(dāng)天氣寒冷時，我們令人關(guān)上了氈房的開口。

王后的兒子哈桑伯克不在那里。因為他不知道我們是從哪條路前來的，于是便前往古里察等待我們了。其兒子，也就是阿賴王后的孫子，以其年長96歲的祖母的名義，向我們的到來表示歡迎。他們?yōu)槲覀儙砹朔隙Y儀的“桌布”（飯前點心），計有開心果、杏仁、青瓜、不同程度發(fā)酵的酸奶、茶水，不過天太晚了，使我們無暇按時宰羊以供我們今天晚上吃。

1906年8月13日

我們醒來了，睡得很好。我們決定從今天上午就出發(fā)，以在古里察聚齊我們的所有人馬。此前，我們曾要求向老王后致以我們的敬意，馬達漢前去為她拍照，這一建議被接受了。那個年邁的女人身穿其豪華的長外套而出現(xiàn)了，這是倒數(shù)第二位總督贈送給她的。她不絕口地向我們表示祝賀。其眼睛略含一點眼淚，但她聽力和視力都很好。無論她多么駝背和柱著一根棍子，但其腿腳尚很靈活，可以無多大困難地蹲下去。

第一張照片拍攝于氈房內(nèi)，第二張是王后騎馬照。該女子年長96歲，已經(jīng)不再去阿賴嶺，因為那里太遠了。但她于冬季生活在奧什其子馬哈木家中，夏季則生活于此處的哈桑家中。她始終騎馬趕路，每天40俄里，聲稱在馬車中會使她感到頭暈。當(dāng)蘇博提齊近期前往奧什時，她還騎馬去迎接他。同樣，她還提前趕到安集延，以迎接庫羅帕特金大臣。當(dāng)拍攝完照片之后，我們便回到了帳篷內(nèi)，那個小孫子交給我一件長袍外衣，我立即披在身上，它是布哈拉的作工。其后，我們在那位小孫子的護送下出發(fā)了，他把我們一直帶到古里察。我忘記了提及，今天清晨，昨天晚上給我們上的“桌布”（開胃點心）當(dāng)然又被重新上來了，但這次卻有羊肉。有一盤肉，另一盤則盛著羊身上最珍貴的部分，也就是那些盛有綿羊尾巴的油脂、羊肝和羊腰子的鐵盤。綿羊尾使我們覺得遠不及其名稱那樣美味。

我們在路途中向王后的孫子詢問了有關(guān)其家庭的情況。從他所說的情況來看，當(dāng)浩罕國繼霍德雅爾汗之后，在浩罕汗國解體時，便創(chuàng)建了一大批獨立的汗國（如塔什干汗國等）。在古里察為老阿賴斯卡婭·察里察的丈夫創(chuàng)立了一個獨立的小汗國。其丈夫叫阿里木·伯克·達特哈，如果從霍德雅爾汗賜給他的和我在哈桑身上看到的腰帶來判斷，那么他在霍德雅爾汗統(tǒng)治時代，就是一個具有一定品級的人物了。因此，這個汗國已經(jīng)創(chuàng)建40多年了。在阿里木伯克薨逝時，它與俄羅斯人之間，便已經(jīng)有許多困難了。斯科貝列夫又被人稱為“雙胡子將軍”（因為其胡子長達兩副胡子的正常最大值），希望前去阿賴嶺地區(qū)。阿里木·伯克的長子阿仆杜拉·伯克不想給俄羅斯提供通道，甚至還向?qū)Ψ桨l(fā)動了一場戰(zhàn)斗。俄羅斯人人數(shù)不多，斯科貝列夫致信于阿里木·伯克的遺孀，即年邁的庫爾班迪延·達特哈。他還向她提議，如果她給俄羅斯人讓開一條通道，那就可以承認她的阿賴王后尊號。她同意了，并按照這一意思而致信其子。但其子卻不肯聽從其母親的命令，更主張不屈服，隨后逃往阿富汗并死亡于那里。阿里木·伯克的另外兩個兒子馬合木·伯克與哈?！げ松泻苣暧?，我們可以認為其母生他們相對太晚了。在我見到他們的奧什，這兩個人都明確表示，他們既不了解西域，也不懂西伯利亞。馬合木卻曾前往七河。

在11點鐘左右，我們與王后的孫子到達了古里察，并且找到了哈?！げ?。我們?nèi)グ菰L了那名哥薩克軍官，他僅僅在數(shù)月前才到任這里。他指揮著大部分駐扎在這里的奧倫堡的哥薩克“百夫兵營”。其剩余部分（24人）駐扎在伊爾克什坦。指揮官本應(yīng)該是有三名軍官與他在一起，但他事實上只有我們在蘭干看到的那位。該軍官在那里就任的時間還不長，他無法向我們提供有關(guān)該地區(qū)的任何情況。有關(guān)阿賴王后的家族，他卻告訴我們說，他認為其兒子之已經(jīng)被處死（如果不是阿仆杜拉·伯克，那就是她兒子）。馬合木確實曾被放逐到西伯利亞，因為他殺死了一名俄國衛(wèi)兵，但他很可能是無辜的。

在前往阿賴王后于古里察的府邸的道路上，王后的孫子向我們指點了蒂利葉卡·不花的墓葬。他是吉爾吉斯的一位英雄，曾于此抵抗過卡爾梅克人，并在戰(zhàn)斗中死亡。這已經(jīng)是100多年前的事了，王后的孫子并不了解情況。

同一位王孫還使我們獲知，在奧什的阿拉班世克州，有一座為了紀念哈茲拉特·阿里的古碑。阿里曾騎馬至此。在他死后，馬匹變成了神靈。正是它在那里，并且?guī)в性S多綿羊和公山羊等的圖像。我無法弄清楚這里是指圖案、石窟等，還是指石刻等。非常遺憾，當(dāng)我自己在奧什時，未被人告知這一切。

天近正午時，瓦陽和努埃特趕上了我們，馬隊接著也來了?；⒑诮裉靸H僅是一片幾近于干涸的沼澤地了，已經(jīng)被蘆葦大量入侵。馬隊稍微遲到了一些，這是由于我們兩匹馬反復(fù)無常的任性。我們必須追趕它們數(shù)公里，才能抓住它們并給它們裝上馱子。瓦陽在這條路上發(fā)現(xiàn)了許多化石，而菲特雷曾經(jīng)看到它被大雪覆蓋，因而是難以實施考察的。

下午，努埃特、瓦陽和我再次從古里察河的彼岸出發(fā)，我們還曾出去打獵。許多飛鳥被列入我們的獵物中。瓦陽于晚上烹制了一只很漂亮的青色小嘴烏鴉。正當(dāng)我們在工作時，那些在我們一旁，正于其夏季營地中休養(yǎng)的哥薩特人，卻高聲唱了起來，就如同我于1900年8月聽到他們在北京太廟中所唱的那樣。

當(dāng)?shù)剀姽偾皝戆菰L我們，這個可憐人的人與其妻子共同生活在這里，而其妻子又是這里唯一的歐洲人。

1906年8月14日

我提前派出了廚師和波科夫去打前站。他們應(yīng)該經(jīng)過克孜勒·庫爾干（克孜勒古堡），并在那里采購綿羊，然后前往我們在陽阿里克的宿營地準備晚餐，我們應(yīng)該在那里支起兩頂帳篷。一名馬夫為此目的而被古里察的“長老”派出去了。整個馬隊于8點半鐘時開始行動了。我們攜帶著自己的槍，我打了幾只鳥。這片土地幾乎始終如一，即在頁巖層上的沖積層。然而，在克孜勒·庫爾干，我們卻遇到了一片大理石地，瓦陽在那里收獲到了化石，特別是考夫曼山牧蠣的化石。

在距克孜勒·庫爾干以遠4～5公里的地方，我們到達了陽阿里克。那里沒有任何如同房子一般的建筑。但此地已被耕種，正如大家在那些古舊的小分水渠中所看到的那樣。此外，這里還有大麥田等，存在于附近地區(qū)。在我們宿營地旁邊，還有一個古堡塞，這是過去一座寺廟堡塞的古圍墻。那名年長的馬隊隊員說，它可能有400～500年了。哈?！げ艘舱J可這種觀點。如此便要追溯到卡爾梅克人（喀爾木克人）時代了，這個堡塞便被稱為“卡爾梅克堡塞”。在道路的北側(cè)，便是另一座堡塞圍墻，同樣也有一個方形土臺，其名稱叫做圖爾·庫爾·庫爾干（圖爾·庫爾堡塞），意為“四湖堡塞”。它的歷史也不為人所知。哈?！げ烁嬷覀冋f，卡爾梅克人在世界末日之前，應(yīng)該不會再次征服阿賴嶺和整個地區(qū)了。但他似乎將中國中原人的進入與卡爾梅克人的入侵相混淆了。那些城市中的人，都是真正的漢人。我們于此既沒有發(fā)現(xiàn)廚師，也沒有找到波科夫。他們越過了我們的宿營地而又未能發(fā)現(xiàn)它。他們僅僅于夜間才返回，是沿養(yǎng)吉庫爾干（新堡塞）的一條錯誤的小路，而不是沿陽阿里克之路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