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生
童謠是歌謠的一種,屬于民間文學(xué)范疇,是人民群眾的口頭創(chuàng)作并在群眾中不斷流播,不知經(jīng)過多少代人的加工整理和完善,才得以傳承至今。它的內(nèi)容涉及世運人事、社會哲理、生活常識、天氣自然等各個方面,豐富多樣,包羅萬象。
它形式短小,語言單純,容易記憶;而且韻律響亮,瑯瑯上口,適合兒童接受和傳誦;有的還形象逼真,詼諧有趣,常常使人產(chǎn)生遐想。盡管流傳下來的童謠反映的是過去時代的社會生活和自然狀況,與我們今天的環(huán)境有一定距離,但讓孩子們多了解一些歷史,增長一些見識,從中獲得營養(yǎng),肯定是有益的。
可以說童謠是給人生最早打開的一扇知識小門。孩童的記憶猶如一張白紙,童謠便是最先染上的顏色,它刻印在腦海深處,不會輕易抹去,甚至一生都無法忘掉。
小時候,母親給我說過的那么多的童謠,至今仍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際。那時每到夜晚,母親在被窩里摟著我,一邊哄我睡覺,一邊喃喃自語:“噢、噢,睡覺覺,明天做個大花花襖;大花襖、大花襖,穿到街上狗娃咬?!薄班?、噢,我娃乖;我娃乖了穿新鞋,我娃不乖穿舊鞋。”有時小娃給大人廝禁,母親便將我抱在懷里,念著歌謠哄起來:“搖羅羅、磨面面,我娃是個親蛋蛋;明兒起來吃啥飯?吃的雞蛋下掛面?!庇袝r母親在炕頭紡線,我躺在一旁,她就說開了:“娃娃勤,愛死人;娃娃懶,挨鞭桿;丟到溝里沒人管,野狼叼去沒人攆。”“盤盤坐,吃果果;你一個,我一個,剩下幾個給哥哥;哥哥吃了一個果,姐姐拿了一個果;剩下一個給外婆,外婆吃了笑呵呵。”臨近年關(guān),母親的童謠又換了新內(nèi)容:“做啥好?過年好。穿新衣,戴新帽,吃白饃,砸核桃,老漢著氣娃熱鬧。”
等我稍長,便常聽母親說一些人情世故方面的歌謠:“要知父母恩,懷里抱兒孫。”“不怕笆笆沒齒兒,單怕匣匣沒底兒?!薄昂媚胁辉诩耶?,好女不在嫁妝。”“走到山里打柴,走到河邊脫鞋?!薄肮饽_不怕穿鞋的,上山不怕打柴的。”“窮漢甭說富漢,老年甭提幼年?!薄肮芬Т€的,人向有錢的。”“有了一頓,沒了契棍?!薄皼]了給一口,勝過有了給一斗。”“出門觀天色,進門觀成色?!薄俺鲩T門檻低,進門門檻高。”“爹有娘有,不如己有,給了媳婦隔道手。”“跟著啥人學(xué)啥樣,跟著和尚學(xué)燒香?!薄皹訕泳ǎ瑯訕酉∷?,藝多不養(yǎng)人?!薄败俎5乩锎趟E花,別人不夸自己夸?!薄皩巵砗脻h一刀,不跟二木狗子結(jié)交?!币灿猩畛WR方面的:“吃不窮,喝不窮,安排不到一世窮?!薄叭龁尾坏忠幻?,三棉不抵腰里一纏?!薄霸缙痖_門窗,晚上睡得香?!薄扒按缓蠡?,必定發(fā)財?!薄靶翰欢ǘǎǘň陀胁??!薄跋搭^洗腳,強出吃藥?!边€有物候氣象方面的:“雪壓菜子花,麥打石七八?!薄霸鐭╯ hào,指朝霞)不出門,晚燒行千里。”“猛晴沒好天,等不到雞叫喚?!薄霸仆鶘|,一股風(fēng);云往南,水漂船;云往西,水急急;云往北,推個車車曬干麥。”“早上立了個秋,晚上涼颼颼;晚上立了個秋,熱死個老黃牛?!薄斑^了冬至,長一棗刺;過了臘八,長一杈把;過了年,長一椽?!?/p>
有時候,母親會說一些詼諧有趣的童謠:“新媳婦進門三天勤,過了三天不見人?!薄耙欢d子得病二禿子慌,三禿子擔(dān)水熬米湯,四禿子請先生,五禿子叫陰陽,六禿子剃頭穿衣裳,七禿子抬,八禿子埋,九禿子哭得咳呆呆,十禿子說:趕快埋,小心禿種跑出來?!薄坝衩酌?,打攪團,好兒不如瞎老漢?!薄罢赡改?,見女婿,撲得像個老母雞?!泵耖g流傳著許多反映大戶人家小姐、太太生活的順口溜,我們雖是貧苦人家,但這類歌謠母親間或說給我聽:“坐椅子、扇扇子,丫環(huán)立在兩岸子;穿綢子、穿緞子,想吃好的進館子?!边€有舊時迎娶新娘的場面:“木轱轆車子吱吱叫,大青馬兒長轅條;籬笆圍子紅絨蓋,新媳婦里面偷偷笑?!?/p>
所有這些,無疑對我起了潛移默化的作用,使我從小就喜歡童謠。此類書籍、資料,后來也看過不少,平時還注意搜集和積累。近幾年有暇,竟不揣谫陋地學(xué)著編寫起來?;仡^看自己編寫的童謠,很多內(nèi)容都關(guān)乎小動物、昆蟲、鳥類和家禽以及日常所見,這大抵是與童年的生活經(jīng)歷有關(guān)。
小時候在農(nóng)村沒啥好玩,看螞蟻搬家和搗毀蟻巢是我們小孩常干的營生。螞蟻真是無處不在,而且種類很多,在地上最常見的就是那種小螞蟻,全身黝黑。它們總是那么認真地工作,在巢口出出進進地奔忙。天將有雨時,便從巢口里叼出潮濕的土粒,整齊地壘在外邊,筑成一圈小丘,如酒盅狀,像一件藝術(shù)品。另有一種體型稍大一點的,通身棕紅色(好像也有一種腹部淡紅色,而頭和屁股呈黑色的),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麥地或苜蓿地里,巢口較大,土粒堆得均勻而美觀。還有一種大螞蟻,全身鐵黑,脖子細而腹部特別的大,常在田間有縫隙的地方出沒;搬運土粒時,隨便一扔,扭頭便走,好像大人們在地里撒種一樣,舉止瀟灑。
同時,我還發(fā)現(xiàn)螞蟻的食性很雜,總見它們叼著饃渣、碎米、谷糠、草籽、小蟲什么的往巢里拖;而且力氣特別大,甚至能拖動比自己身體重大好多倍的食物。它們極愛帶甜味的
東西,地上的果皮、果核和小孩子不慎掉下的水果糖上,一會兒便會布滿螞蟻。對掉到地上的肉片、肉骨頭,它們也不嫌棄,故而所得營養(yǎng)豐富,生長健康,家族繁衍不斷。
為了給孩子們提供準確的知識,我在描寫小螞蟻時,又看了一些資料,對它們的生活習(xí)性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比如,蟻群的分工非常明確,有的守巢,有的覓食,有的專門給下一代和蟻后喂食。還有好斗的,唐代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中就曾記載:“秦中多巨黑蟻,好斗,俗呼為馬蟻?!倍鞔顣r珍在《本草綱目》中對螞蟻記述得更生動:“其居有等,其行有隊;能知雨候,春出冬蟄?!背汕先f只螞蟻穴居一處,辛勤勞作,團結(jié)和睦,遵守統(tǒng)一的秩序,是何等的不易!將這些內(nèi)容寫進童謠,讀給孩子們聽,對他們也是一種良好的教化。
因為從小生活在鄉(xiāng)間,自然對這類小動物、小昆蟲及鳥類、家禽再熟悉不過了。可以說,是這些小精靈伴隨著自己度過了童年時代;多少年來,無形中也與它們之間悄然生出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愫,常常萌發(fā)想寫它們的愿望。記得那時燕子每年都在我家的屋梁下筑巢孵雛,白天從門口飛出飛進地忙著捕蟲,常常從我們頭頂或身邊擦過。家人和鳥兒互不打擾、友好相處,那是一種多么美好的場景!今天城里的小孩子,玩的是游戲機,癡迷的是看電視,哪會有這樣的環(huán)境和經(jīng)歷?我倒希望大人們能多帶孩子到野外去,讓他們接近大自然、觀察大自然、熱愛大自然,生活更加多姿多彩,知識更豐富,健康快樂地成長。
童謠中還有一些通俗易懂的謎語,像我小時候聽過的:“四四方方一座城,城里下雪城外晴。”謎底是羅面柜。出身農(nóng)家且經(jīng)歷過20世紀50年代的人,大抵都知道套牲口磨面是怎么回事。在我的記憶中,我家磨面的活兒都是父親干。因為我家沒有磨坊,每回磨面都要借別人家的;最常去的就是村西頭四伯家,也不用出錢,麩子留給四伯喂牲口,算是一點補償。四伯家的磨坊外有棵椿樹,上面有個喜鵲窩,喜鵲常在磨坊外叫喚;磨坊沒有門,磨面時倒出去的碎渣,變成了它們的美食。記得父親磨面時,常讓我坐在羅面柜上自在,他一邊前后搖著羅面柜拐拐,心情好時還會唱幾句秦腔,只是時不時要停了唱詞,吆喝偷懶的小毛驢。那戴著揞眼、套著籠嘴拉磨的小毛驢好像也愛聽戲似的,聽著聽著就放慢步子,怠起工來;只要一聲呵斥,不等挨打就會快跑起來。當然今天想起來,這一切都太遙遠了;但能將羅面柜編成如此上口的童謠的,肯定是勞動者本身,因為文學(xué)藝術(shù)起源于生產(chǎn)勞動。
再比如:“頭帶金盔兩瓣瓣,身穿一寸白緞緞?!敝i底是豆芽菜。這是多么形象風(fēng)趣的比喻!像這種來自生活、又通俗易懂的童謠體謎語,民間還有許許多多,口口相傳至今,實在值得為孩子們好好地挖掘和整理出來。
時代在不斷進步,童謠也會不斷翻新?,F(xiàn)在書店和超市里就有不少新童謠的版本,印制精美,各具特色。我編寫的順口溜,雖然想使它們體現(xiàn)出天真淳樸的孩童氣息和活潑自然的語言節(jié)奏,但還覺得不夠理想,權(quán)當是給童謠這個百花園里增添一些花朵。而對于自己,也不啻是一種童年的溫馨回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