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泓

(浙江旅游職業(yè)學院 社科部，浙江 杭州 311231)

所謂塾師，就是“于私塾之中，從事‘啟蒙養(yǎng)正’的基礎(chǔ)教育工作的知識分子”[1]，分為經(jīng)師與蒙師兩類，“一曰經(jīng)學，則治科舉之業(yè)者也；一曰訓蒙，則教蒙童記誦者也”[2]。清代兩部著名的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與《閱微草堂筆記》中，都描寫了一些塾師形象，但其側(cè)重點截然不同：蒲松齡重在表現(xiàn)塾師的可憐，而紀昀則重在表現(xiàn)塾師的可恨。

一

《聊齋志異》中直接描寫塾師生活的小說并不多，但從這些有限的篇章中即可看出當時塾師的大致處境。

首先，蒲松齡筆下的塾師都是迫于無奈、走投無路之際才從事此項工作?！恶疑分械膮蜗壬且驗樵诰煏r“落魄不能歸”，無可奈何之際才“因授童蒙”，而這項工作“實非其志也”。《嬌娜》中的孔雪笠也是如此，他遠赴天臺投親訪友，不料朋友剛剛?cè)ナ?，“落拓不得歸，寓菩陀寺，傭為寺僧抄錄”，不得已才答應從事塾師職業(yè)?！斗课氖纭分械泥嚦傻抡諛邮恰坝螌W至兗，寓敗寺中，傭為造齒籍者繕寫”的環(huán)境下才當了塾師。既然教書只是他們臨時的謀生手段，只要另有選擇，就會義無返顧地離此而去，所以自然就沒有一種職業(yè)榮譽感。絕大部分塾師念念不忘、終身追求的還是科舉功名：呂先生九十多歲高齡時還要到京都參加廷試；孔雪笠最終也是“舉進士，授延安司李”，為自己求得一個讓人羨慕的歸宿。

其次，蒲松齡筆下的塾師生存狀況非常糟糕。一方面是經(jīng)濟上異常困頓。《褚生》中呂先生的兒子從老家來京尋父竟要一路要飯才能見到父親，而呂先生也必需學生幫忙才能籌措到回老家的路費。《浙東生》中的浙東書生房某在陜西做塾師，因得罪了狐仙，被它帶到浙江摔在某富翁的虎阱中，房某卻慶幸道：“雖得兩次死，然非狐則貧不能歸也?！笨梢姡谕猱斲訋煻嗄晁娣e蓄連回家的路費也不夠。除此以外，身為一輩子遠離家庭，在外作塾師至老的蒲松齡，對塾師精神上的孤單寂寞更有切身的體會，《五通·又》中“設(shè)帳于淮，館縉紳園”的蘇州人金生每天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感到孤影傍徨、意緒良苦，最終連龍女也因見金生的孤單慘不忍睹而主動出面和他相會。蒲松齡在《卷堂文》中直接敘述塾師的孤單道：“幽暗巖崖生鬼魅，燈火未喪時；凄涼境界憶家鄉(xiāng)，書生歸去后?！?/p>

再次，蒲松齡筆下的塾師工作難度很大。《愛奴》中的徐生在蔣家做塾師時，學生不用心讀書，徐生嚴加管教，家長就為學生求情，但家長又每天晚上都要詢問學生的功課。家長的此種行為令塾師陷入兩難的境地，難怪徐生憤然道：“既從兒懶，又責兒工，此等師我不慣作！”蒲松齡持嚴師出高徒的觀點，對家長干預學生的管理持否定態(tài)度。在本則故事之后蒲松齡又記載一事道：

章丘朱生，性剛鯁，設(shè)帳于某貢士家。每譴子弟，內(nèi)輒遣婢媼出為乞免，頗不聽之。一日親詣窗外，與朱關(guān)說。朱怒，操戒方，大罵而出。婦懼而奔，朱追之，自后橫擊臀股，鏘然作皮肉聲。一何可笑。

最后，蒲松齡筆下的塾師都有良好的師德。盡管塾師都不把教學工作當成終身職業(yè)，但對學生卻是盡職盡責?！恶疑分械膮蜗壬词且粋€德才兼?zhèn)涞暮蜜訋?，他知識淵博又關(guān)心學生。蒲松齡指出他是“越之宿儒”，每見到聰慧又勤奮好學的學生就“尤器重之”。當他得知學生家庭困難、無力求學之后，為了讓學生能安心讀書，就把學費如數(shù)歸還，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護，免費給他吃住，而不管自己家的經(jīng)濟狀況卻是家徒四壁。為了表示對好塾師的尊敬之情，蒲松齡給呂先生安排的結(jié)局是此學生的鬼魂投胎到呂家，做了他的幼子，并在年僅十三歲時就中了秀才。蒲松齡評價道：“作善于人，而降祥于己，一間也哉！”

二

紀昀在《閱微草堂筆記》中描寫的塾師形象和《聊齋志異》截然不同。

蒲松齡筆下的塾師都有良好的師德，而紀昀筆下的塾師則往往是外表道貌岸然、實則貪財好利的虛偽之徒?！稙搓栂匿浂酚涊d肅寧有位塾師，平時常自稱“圣賢之徒”，某日有游僧不斷敲擊木魚乞食于塾外，被塾師辱罵毆打驅(qū)趕而去。游僧臨走時將布袋遺忘于地，學生隱約發(fā)覺里面都是散錢，塾師剛把布袋打開，想和學生共同分贓時，布袋內(nèi)群蜂蜂擁而出，把師生螫得面目盡腫，不斷號呼求救。紀昀借僧人之口指責道：“圣賢乃謀匿人財耶？”《灤陽消夏錄四》又記敘一事：

有兩塾師鄰村居，皆以道學自任。一日相邀會講，生徒侍坐者十余人，方辯論性天，剖析理欲，嚴詞正色，如對圣賢。忽微風颯然，吹片紙落階下，旋舞不止，生徒拾視之，則二人謀奪一寡婦田，往來密商之札也。此或神惡其偽，故巧發(fā)其奸歟？

蒲松齡主張嚴師出高徒，而紀昀筆下嚴厲的塾師往往是非常好色的虛偽之徒?！豆猛犞酚涊d某塾師平時總是正顏厲色，對學生要求非常苛刻。某晚此塾師在月下散步時，突遇狐女，道自己非常敬仰塾師。塾師見她容貌艷麗就加以挑逗，此女宛轉(zhuǎn)相就，又告訴塾師自己能隱形，不用擔心被學生發(fā)現(xiàn)。塾師將她帶回私塾，第二天早晨，學生紛紛前來上課時，突然有老鴇前來尋找某妓，而此女則披衣徑出，對塾師說：“未攜妝具，且歸梳沐，暇日再來訪，索昨夕纏頭錦耳。”原來此女是新來的妓女，學生故意叫她來調(diào)戲塾師，令他當眾出丑。紀昀評價此塾師道：“外有余必中不足，豈不信乎？”

蒲松齡筆下的塾師往往是滿腹經(jīng)綸，如《褚生》中的呂先生即是“越之宿儒”，《嬌娜》中的孔雪笠也是才華橫溢，而紀昀筆下的塾師卻往往是不學無術(shù)之徒?！稙搓栂匿浺弧酚涊d某塾師與亡友的鬼魂一起夜行。鬼魂告訴他：“凡人白晝營營，性靈汩沒，唯睡時一念不生，元神朗澈，胸中所讀之書，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竅而出，其狀縹渺繽紛，爛如錦繡。學如鄭孔，文如屈宋班馬者，上燭霄漢，與星月爭輝；次者數(shù)丈，次者數(shù)尺，以漸而差，極下者亦螢螢如一燈照映戶牖，人不能見，唯鬼神見之耳。”塾師非常自信地問他：“我讀書一生，睡中光芒當幾許？”鬼囁嚅良久曰：“昨過君塾，君方晝寢，見君胸中高頭講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經(jīng)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為黑煙，籠罩屋上，諸生誦讀之聲，如在濃云密霧中，實未見光芒，不敢妄語。”可見紀昀認為塾師除了教學生應考的八股文以外，其余就胸無點墨了。

蒲松齡認為塾師不能管教好學生，經(jīng)常是因為家長的干預，紀昀則認為塾師自己才疏學淺才導致誤人子弟。《灤陽消夏錄二》記載一事道：

相傳有塾師，夏夜月明，率門人納涼河間獻王祠外田塍上，因共講《三百篇》擬題，音瑯瑯如鐘鼓。又令小兒誦《孝經(jīng)》，誦已復講。忽舉首見祠門雙古柏下，隱隱有人。試近之，形狀頗異，知為神鬼。然私念此獻王祠前，決無妖魅。前問姓名，曰：毛萇、貫長卿、顏芝，因謁王至此。塾師大喜，再拜，請授經(jīng)義。毛、貫并曰：“君所講話已聞，都非我輩所解，無從奉答?！臂訋熡职菰唬骸啊对姟妨x深微，難授下愚。請顏先生一講《孝經(jīng)》，可乎？”顏回面向內(nèi)曰：“君小兒所誦，漏落顛倒，全非我所傳本，我亦無可著語處。”

紀昀暗示塾師所傳授的知識離真正的學問已謬以千里，豈能不誤人子弟。

三

如上所述，蒲松齡筆下的塾師生活都異常貧困，在《房文淑》中，蒲松齡把塾師和商人的生活做了一個鮮明的對照，以塾師鄧成德棄文從商三年后果然“賈有贏余，治裝歸”來表現(xiàn)塾師生活的艱辛。《聊齋志異》中的塾師都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被迫從事此項職業(yè)，而他們無論在物質(zhì)上和精神上似乎都處于社會的最底層。

現(xiàn)實情況又是如何呢？有學者研究，清代最普通的塾師，一般一年也有銀子30兩左右收入，所得盡管低微，但當時普通勞動者的年收人約為10兩銀子，與他們相比，塾師的收人顯然又高出許多。所以普通的塾師，在正常情況下，其收入足夠保證一家人的溫飽。[3]

而且蒲松齡自己的現(xiàn)實情況又高過于一般塾師。蒲松齡在畢際有家坐館時，畢家對他較為寬厚，除束修外，另還有些資助。而且他個人的需用，包括紙墨燈火，全由畢家供應。住處也甚為寬闊，冬日有爐火御寒，夏日則移居一般讀書人難得的清幽處所。[4]除此之外，蒲松齡還經(jīng)常幫人寫些日常生活中的應用文章以貼補家用，康熙二十七年(1688)和康熙三十六年(1697)，蒲家分別兩次小興土木，建造院落和房屋。應該說，晚年的蒲松齡雖然說不上富有，但稱之為小康則是綽綽有余。

既然蒲松齡對塾師的貧困并沒有切身體會，為什么把塾師描寫得如此貧困不堪？原來他有自己的參照對象。雖然蒲松齡在作品中有時會把塾師與商人相比較，但其內(nèi)心對此類人物其實是不屑一顧的，他在《醒世姻緣傳》中就寫道，讀書人既可以經(jīng)商，也可以結(jié)交官府謀生，但“夜晚尋思千條路，惟有開墾幾畝硯田，以筆為犁，以舌為耒，自耕自鑿的過度。……所以千回萬轉(zhuǎn)，總?cè)恢皇且粋€教書，這便是秀才治生之本?！盵5]由此可知，蒲松齡認為對于落第書生來說，既可謀生又可準備科舉的塾師職業(yè)是不二選擇。

“做官，在中華帝國通常被認作是讀書人的最高理想。”[6]213從蒲松齡一生孜孜以求科舉功名可知他也是把任官一方當作自己的終極理想的，同時他又認為如果不是考官的昏庸，憑著自己的才華，理想原來早就應該實現(xiàn)。正因如此，他就會經(jīng)常把自己所從事的職業(yè)與理想中的職業(yè)作對比?！爱敼俨粌H是最榮耀的職業(yè)，而且?guī)缀跏谦@取巨額財產(chǎn)的唯一途徑?！盵6]213只要一步入官場，“幾乎所有官員，不論是大官還是小官，都利用其職權(quán)為自己積聚巨大的財富?！盵6]215而和官員相比，塾師自然是收入非常低下的一個群體。

蒲松齡除了把官員作為參照對象以外，還經(jīng)常把古代塾師的精神生活作為標準。在古代的中國，塾師為人敬重，“教學是受人尊敬的謀生職業(yè)”[6]276，民間甚至把“天、地、君、親、師”相提并論，“世上萬般生意，惟為人師者尊重無比。就是人家朝夕焚香禮拜的，止得天、地、君、親、師這五個字。”[7]塾師是一種榮耀的職業(yè)，在義、利兩者中，盡管在利字上不占優(yōu)勢，但往往在義字上有一種道德優(yōu)越感。但到了清代以后，“社會的基本需求，已趨于由‘求道’向‘求利’的轉(zhuǎn)化，塾師也就自然很難以‘傳道’來謀求生計了，亦不得不棄‘道’而謀‘食’了?！盵8]

一方面，和古代的塾師相比，自己從事的職業(yè)已沒有精神上的優(yōu)越感；另一方面被自己所輕視的人群在物質(zhì)上又比自己富裕，而從小受到的傳統(tǒng)教育又讓他不愿意從事其他自己所不屑的工作，這就使得蒲松齡內(nèi)心非常失落。

蒲松齡在《塾師四苦》中從各個方面描繪塾師生活的悲慘之處，似乎是在寫塾師物質(zhì)生活的貧乏，其實只要仔細閱讀就可發(fā)現(xiàn)，蒲松齡最在乎的是塾師不被鄉(xiāng)人敬重，所以他開門見山就說“昔人待先生，忠敬出肺腑”，然后不斷強調(diào)“今日村莊家，禮體全不顧”。

同樣，《愛奴》附則中的塾師形象照樣是為了表現(xiàn)塾師的斯文掃地。

長山某，每延師，必以一年束金，合終歲之虛盈，計每日得如干數(shù)；又以師離齋、歸齋之日，詳記為籍，歲終，則公同按日而乘除之。馬生館其家，初見操珠盤來，得故甚駭；既而暗生一術(shù)，反嗔為喜，聽其復算不少校。翁大悅，堅訂來歲之約。馬辭以故。遂薦一生乖謬者自代。及就館，動輒詬罵，翁無奈，悉含忍之。歲杪攜珠盤至，生勃然忿極，姑聽其算。翁又以途中日盡歸于兩，生不受，撥珠歸東。兩爭不決，操戈相向，兩人破頭爛額而赴公庭焉。

在本則之后，何守奇評價道：“待師之厚，人不如鬼，豈不以世家故耶？彼雖觍然人面，曾不知師之為何物也者，而又何怪焉？”可說是深得蒲松齡之心。

塾師應該享有怎樣的生活，蒲松齡在《嬌娜》和《愛奴》中展現(xiàn)了自己的理想。

《嬌娜》中的孔雪笠是孔子后裔，因流落在外、走投無路而當了塾師。但主人對他卻非常器重，“進錦衣一襲，貂帽、襪、履各一事。視生盥櫛已，乃呼酒進饌。幾、榻、裙、衣，不知何名，光彩射目。”把百兩黃金送給孔生，又為他娶一“畫黛彎蛾，蓮鉤蹴鳳”的美女為妻。除了物質(zhì)上的富裕以外，塾師在精神上還必須受人尊重，《愛奴》中的徐生在主人家受到款待，“未幾設(shè)筵，備極豐美”，而且只要家長一干預徐生的教育工作，徐就作色曰：“此等師我不慣作！請辭。”聯(lián)想到上述塾師痛毆家長臀股的描寫，蒲松齡理想中的塾師已經(jīng)近乎于官員的身份地位了。

四

紀昀對塾師的指責則是儒家傳統(tǒng)義利觀的體現(xiàn)。馮友蘭曾經(jīng)說過：“儒家所謂義利之辨之利，是指個人的私利。求個人的私利的行為，是求利的行為。若所求不是個人的私利，而是社會的公利，則其行為即不是求利，而是行義?！盵9]可見，儒家認為，個人私利即是利，社會公利則是義。而在義、利兩者之中，應該重義輕利?？鬃釉?jīng)說過：“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盵10]37明確提出，利應該在義的基礎(chǔ)上。所以他又說：“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盵10]80“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盵10]42人們應該“見利思義”[10]169。孟子繼承了孔子的義利觀，提出：“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盵11]1“非其義也，非其道也，祿之以天下，弗顧也；系馬千駟，弗視也。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11]166-167

紀昀的觀點和孔子、孟子如出一轍，他認為塾師作為教書育人者，應該重義輕利，千萬不能見利忘義，蒲松齡卻不斷抱怨塾師生活貧困、自己懷才不遇，又在《聊齋志異》中描寫一些經(jīng)常獲得艷遇的塾師形象，可見蒲松齡是一個貪財好色之徒，他的言行很明顯違背了儒家傳統(tǒng)的義利之辨，這對于他所教育的學生會產(chǎn)生嚴重的不良后果。

清代非常重視教育，康熙皇帝曾提出“上諭十六條”，向全國頒布，第六條即是“隆學校以端士習”。雍正帝在《圣諭廣訓》中對此作了詳細解釋：“蓋以士為四民之首，人之所以待士者重，則士之所以自待者益不可輕?！粚W校之隆，固在司教者，有整齊嚴肅之規(guī)，尤在為士者，有愛惜身名之意。”[12]乾隆帝登基后更是認為民風由士風決定：“民俗之厚薄，視乎士風之淳漓，士習之不端，由于士志之不立。”[13]所以對書生的品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至于士子讀書稽古，將以應嘉賓之選，尤宜立品端醇，居心恬淡。豈可奔競鉆營，妄生憤懣，與不肖無賴之徒相等耶?！盵14]

乾隆帝又提出，官員負有整飭士習的責任，首先這是學政的職責：“學政之職，惟在公慎自矢，整飭士習，興起文風”[15]。其次，其他所有官員都應該把此當成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文武雖有殊途，各宜秉禮自愛，以敦士風。”[16]186

盡管清代如此重視教育，但隨著承平日久，到了乾隆時期，出現(xiàn)了一大批不思進取、不務(wù)正業(yè)的青年士子，他們平時吃喝嫖賭、打架斗毆、偷竊搶劫，一到科舉時就采用各種方式舞弊。乾隆二十三年(1758)，京城就發(fā)生了嚴重的八旗子弟科場舞弊案，御審時案犯甚至當面頂撞乾隆，導致乾隆帝怒不可遏，下旨道：“滿洲世仆中，有此等敗類，斷不可留矣！”[17]

此類大大小小的考試舞弊案在當時經(jīng)常發(fā)生，乾隆帝認為教育和考試中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問題，各級官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此皆地方大小官員，及學政教官，平時不能化導之所致。用是特頒諭旨，著該督撫學政等，董率有司教官，嚴切訓諭?！盵16]187

紀昀認為蒲松齡的所作所為就是“奔競鉆營，妄生憤懣”，所以他已經(jīng)“與不肖無賴之徒相等”了。既然君主認為所有大臣都有“嚴切訓諭”的責任，紀昀當然也就把此當成自己不可推卸的神圣使命，不斷描繪一些與君主的要求相差甚遠的塾師形象，以提醒塾師當時刻警惕自己的言行會直接影響到學生。畢竟在封建君主專制政治體制之下，大臣的好尚是由帝王的好尚決定的。

五

總之，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描寫了一些物質(zhì)上貧乏、精神上孤單的塾師形象，同時為了滿足自己的白日夢心理，又創(chuàng)作了一些在神鬼世界中俸祿優(yōu)厚、美女相伴并且最終高中科舉的塾師形象。紀昀則認為作為一個塾師，不以教書育人為自己的神圣使命，而片面執(zhí)著于物欲的追求，嚴重違背了我國傳統(tǒng)的義利之辨。

紀昀認為塾師應該品德高尚、學富五車，不要貪財好色，自然是正確的。但從另一方面來說，自己享受著高官厚祿、衣食無憂、妻妾成群的生活，卻要指責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孤苦零丁的人對幸福生活的向往，要求他們安于現(xiàn)狀，未免不近人情。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紀昀經(jīng)常指責塾師以過苛求人，而他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對塾師的要求也未免過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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