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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翼在現(xiàn)實“圍城”中的純真情愛
——透析《邊城》田園夢幻背后的悲劇意蘊

2014-03-04 01:04:09田豐
關(guān)鍵詞:渡船二老船夫

田豐

(山東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山東 濟南 250100)

■文學(xué)

折翼在現(xiàn)實“圍城”中的純真情愛
——透析《邊城》田園夢幻背后的悲劇意蘊

田豐

(山東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山東 濟南 250100)

充滿魔力的愛情雖然足以征服青年男女熾烈的心,卻時常無法掙脫現(xiàn)實的羈絆,因而即便是純真的愛情也難免會在現(xiàn)實的“圍城”中折翼。在《邊城》中誠然有著非常濃厚的田園牧歌情調(diào),但同時又對現(xiàn)實給予了或隱或顯的關(guān)注,這在翠翠母女兩代人的愛情悲劇中有著明確的體現(xiàn)。究其實質(zhì),翠翠母女兩代人的愛情悲劇,既非外在的暴力迫壓所致,也非盲目的命運觀念使然,而是更多地體現(xiàn)為愛情和包括身份、地位、習(xí)俗、責(zé)任等等在內(nèi)的現(xiàn)實因素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沖突與矛盾。

沈從文;《邊城》;悲劇意蘊;現(xiàn)實“圍城”

在以往的文學(xué)評論和文學(xué)史中,《邊城》往往被視為一方未曾沾染塵俗的樂土,一個充滿世外桃源意味的理想化的世界,這里人美景美,給人一種亦真亦幻如入夢境般的感覺。然而就在牧歌情調(diào)掩映下卻不時跳動著不和諧的音符,并由此觸發(fā)起我們對小說中人物命運浮沉的關(guān)切和哀嘆。翠翠母親、父親和翠翠、儺送兩代人原本為世人艷羨和翹盼的琴瑟和鳴卻最終化成凄婉的不絕哀鳴。面對如此慘劇,我們不禁要問為什么有情人無法兩情相悅反倒要生離死別?

從翠翠母女兩代人愛情故事牽涉到的人物來看,無論是老船夫、翠翠父親、楊馬兵,還是順順、天保、儺送等都不是極惡之人,小說中生活窘迫的老船夫清貧自守、為人忠厚,自不待言,即便饒有家資的船總順順非但不仗勢欺人,反而急公好義、為人慷慨,因而以往常見的濫施封建家長淫威橫加干涉子女婚姻的敘述套路在《邊城》中蹤影難覓。那么既然悲劇的主角是母女,是否跟她們的性格有關(guān)呢?我們知道翠翠母親幼時雖然也曾“乖得使人憐愛”①,但她敢于大膽追求愛情,不僅通過對歌為自己選定如意郎君,而且還背著忠厚的父親與戀人發(fā)生了曖昧關(guān)系以致未婚先孕,直至為了愛情付出自己的生命;而翠翠雖然也在風(fēng)日里長養(yǎng)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但給人的整體感覺卻更像一個乖乖女,對于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在愛情的追求上也始終是靦腆、被動的,在她身上已幾無其母親剛烈性格的遺存,甚至連對歌的能力和勇氣也已經(jīng)喪失殆盡,生命力顯得極度弱化。既非人為暴力迫壓造成,又非人物性格使然,那么是否是偶然的命運造成的呢?這在文本中似乎也有據(jù)可循,老船夫不是已隱約感到“這母女二人共通的命運”嗎?然而深究其實,以“命運”二字來概括兩代人的愛情悲劇不免顯得大而無當、過于籠統(tǒng),既無助于我們理清愛情悲劇的精神實質(zhì)及其真實成因,也無法解釋為何在大老求婚時老船夫就沒有這樣的擔心,而一到翠翠喜歡二老不愛大老時就認為可能重蹈翠翠母親愛情悲劇的覆轍。退一步講,既然有翠翠母親的前車之鑒,而且老船夫在大老求婚時已經(jīng)擔心翠翠是否能夠接受,為什么不在征詢翠翠的意見后再作決斷呢?要解開這些疑團,我們還需把翠翠父母、翠翠和儺送間的愛情悲劇綜合起來以便找尋真相。

以往論者往往將筆墨集中在翠翠身上,對翠翠母親卻少有論及。這在很大程度上或許與《邊城》故事情節(jié)的安排有關(guān),翠翠與天保、儺送兄弟倆間的愛情糾葛無疑是作者論述的焦點,而在長達 21節(jié)的故事文本中只有6次提到翠翠母親,字數(shù)加在一起也不過600左右,但這些文字卻均勻地分布在故事的各個部分(分別出現(xiàn)在第1、7、11、12、13、21節(jié)),“從頭到尾,翠翠父母的故事都像是一個影子一樣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1]150。故事剛剛開始,作者便向我們介紹起翠翠父母的戀愛悲劇。十七年前身為老船夫獨生女的翠翠母親和一個屯防軍人通過對歌心生愛慕而私定終身,在懷有身孕后兩人約定一起私奔,卻因翠翠母親不忍心拋下孤獨的父親作罷,最終軍人服毒自盡,翠翠母親在生下翠翠后也尋了死路。故事聽起來并不復(fù)雜,但也恰由于過于簡略不由得讓人疑竇叢生。從苗地的風(fēng)俗來看,“勾勾傘‘勾’幸福,邊邊場上定終身”是其婚戀常態(tài),男女間“以歌為媒”通過對歌自由婚戀是合情合理合法合規(guī)的,他們?yōu)楹尾荒苷=Y(jié)合而偏要選擇為愛殉情呢?究竟是什么阻礙著他們無法成婚?

以往曾有論者提出翠翠父親是漢人,由于苗漢不通婚方才導(dǎo)致悲劇的發(fā)生,粗看起來似乎也有些道理。早在乾嘉年間,清廷為鎮(zhèn)壓苗民起義曾調(diào)集七省十余萬兵力血洗了此地的一個個苗寨。事變平息后,清王朝在重兵駐守的同時,還采取“以苗治苗”的方略,“設(shè)苗兵控制苗人,設(shè)屯兵控制苗兵,設(shè)綠營控制屯兵,保境息民”[2],在防地劃分上則讓苗兵駐在各鄉(xiāng),屯兵駐在各縣以便層層控制。茶峒作為處在三省交界地帶的軍事重鎮(zhèn)成為清朝實施“苗防屯政”的協(xié)臺治所,嘉慶七年相當于師級的永綏協(xié)即駐守在此,其招募的士兵全部是漢人,駐防官兵多達一千余人。翠翠父親既然身為駐守茶峒的一名屯戍兵,而且文中特意交代“城中只駐扎一營由昔年綠營屯丁改編而成的戍兵及五百家左右的住戶”,翠翠父親也的確是“在當時按照綠營軍勇的裝束”,那么基本可以肯定他是漢人。有清以來對于苗漢通婚曾數(shù)度開禁后又再行禁止,康熙四十三年頒布禁止苗漢通婚法令;雍正五年又經(jīng)湖廣總督奏請發(fā)布禁令,苗漢結(jié)親者要“照違制律,杖一百,仍離異”,甚至媒人也要“杖九十”;雍正八年又準許民苗兵丁結(jié)親,令其自相親睦,以成內(nèi)地風(fēng)俗;乾隆二十九年為化遵苗民,以苗人向化日久,準與內(nèi)地民人姻婭往來;乾嘉起義期間苗漢親戚往往互通消息屢屢泄露軍機,清廷有感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又再次禁止苗漢通婚。但因邊地艱苦,加上戍卒眾多導(dǎo)致男女比例嚴重失衡,因而在實際執(zhí)行時往往大打折扣。當?shù)貪h族上層人物為了延續(xù)子嗣或有將苗族婢女收房納妾者,在生下男丁后再將苗女遠嫁他鄉(xiāng),假稱已死在本地做一假墳供子孫祭拜。沈從文的親祖母即是在生下二子(即沈從文的父親)過繼給沈宏富(沈從文的爺爺)后被嫁到遠方,直到他二十歲時才從父親口中得知從小祭拜的正是其苗裔祖母的假墳。之所以如此,乃是因為有著苗族血統(tǒng)的孩子不僅會遭受歧視,也不準許參加文科武舉。然而上述情況大多只發(fā)生在類似沈家這樣的上層漢族家庭之中,對于下層士兵而言卻基本上并不存在這樣的顧忌,通過同為屯戍兵的楊馬兵也曾追求過翠翠母親這一事實就可證明漢人身份并不足以成為翠翠父親與翠翠母親正常結(jié)婚的阻礙。而且在小說中,也確已點明“這地方城中只駐扎一營由昔年綠營屯丁改編而成的戍兵,及五百家左右的住戶。(這些住戶中,除了一部分……小資本家外,其余多數(shù)皆為當年屯戍來此有軍籍的人家)”。由此可見,漢人戍兵在當?shù)爻杉乙讶怀蔀槌B(tài),且在成家后大都已經(jīng)脫離軍籍。那么究竟如何方能對此做出合情入理的解釋呢?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雖然我們已經(jīng)基本認定翠翠父親的漢人身份,但因翠翠母親是苗人,而他們又身處苗人聚居地區(qū),因而在婚戀問題上更多地還是要遵從當?shù)氐拿缢?,而且從他們對歌相戀也可以看出翠翠父親對于苗人習(xí)俗不僅完全熟習(xí),他也確然是按照苗人禮儀展開愛情攻勢的。我們知道湘西苗族雖然婚戀比較自由,但到了談婚論嫁之時卻也有著一系列的儀式,“無論自由婚或包辦婚,從婚約的締結(jié)到成婚,苗族有自己的風(fēng)尚、禮儀和規(guī)矩”[3]327,其中比較關(guān)鍵的環(huán)節(jié)就有男方必須向女方家登門求婚,而且按照習(xí)俗“親要多求為貴”,即男方要多次到女方家央求,得到女方家父母同意后方才算正式訂婚。雖然老船夫只有一女,按照苗俗家中有女無兒者要招入贅女婿,但還是要男方登門求婚的,在楊馬兵代大老求婚時也曾提到“這件事照規(guī)矩得這個人帶封點心親自到碧溪岨家中去說,方見得慎重其事”。那么是否是因老船夫有意阻撓而無法成婚呢?有學(xué)者就曾大膽推測說老船夫應(yīng)該對此悲劇的發(fā)生負主要責(zé)任,其論據(jù)是“老祖父是不愿意把女兒嫁給當兵的,因為當兵的人要開拔的……矛盾的是女兒愛上了一個要遠走的人,而且又愛得那么深,楊馬兵不是說,我也唱過歌的,可是她始終不理我,但當兵的一唱歌,那個女的就跟他好上,不僅好上,而且有了孩子”[1]151。這里我們首先要指出其中的一個明顯疏漏,因為照這句話的意思顯然認為楊馬兵不是當兵的,但在文中已經(jīng)明確說明楊馬兵(諧音即“養(yǎng)馬兵”,綠營兵按照兵種可劃分為馬兵、步兵和守兵,又因步兵和守兵都無馬,通常也以馬兵和步兵來劃分綠營兵,因而楊馬兵極有可能并非是其本名,而是以此來借指楊姓馬兵,在小說文本中“特為證明那馬兵所說的話有多少可靠處”這句話事實上也的確含有此意)年青時即在軍營做馬夫,在老船夫死后他照顧翠翠時還需先“回城去把馬匹托營里人照料,再回碧溪岨來陪她”,三天后船總過來接翠翠時因翠翠不愿進城“只請船總過城里衙門去為說句話,許楊馬兵暫時同她住住”,由此可見楊馬兵“原本和翠翠的父親同樣當差”。那么接下來的問題是翠翠父親是否一定要開拔,對此我們要特別指出翠翠父親是屯戍兵的這一特殊身份。因為湘西屯戍兵是在實行“苗防屯政”后才出現(xiàn)的,而此前從全國各地征調(diào)到湘西來的綠營兵的確有固定的駐防年限,一到期滿便可返回故鄉(xiāng)。在實施屯防新政后保存下來的《苗疆屯防實錄》中我們看到關(guān)涉茶峒所屬永綏廳的這樣一組數(shù)據(jù):“永綏廳屯丁二千名……永綏廳老幼丁八百名、殘廢丁三百名”。而且事實上并非永綏一廳如此,鳳凰、乾州、永綏、古丈坪、保靖縣等五廳共有屯丁七千名,但僅鳳凰、永綏二廳就共有老幼殘廢丁二千三百名[4]。這一點從楊馬兵身上也可得到證實,因為直到老船夫去世時年近六十歲的楊馬兵還是一名老兵,在得到消息后他也是“同一個老軍人,趕到碧溪岨去了”。由此可見,屯田新政實施后綠營的屯戍兵基本上固定駐守在某個地方,這些人即便是年老或殘廢后也都由屯田稅賦供養(yǎng)起來,這也正好可以解釋為什么翠翠父親和楊馬兵要追求當?shù)氐拿绻枚皇堑绒D(zhuǎn)移防地后再與漢族姑娘成婚。

此外,雖然翠翠父母間的曖昧關(guān)系是背著老船夫發(fā)生的,但從老船夫在為翠翠講述起其父母的故事時也已經(jīng)表明他對于翠翠父母的相戀是知情的:“祖父夜來興致很好,為翠翠把故事說下去,就提到了本城人二十年前唱歌的風(fēng)氣,如何馳名于川黔邊地。翠翠的父親,便是當?shù)爻璧牡谝皇?,能用各種比喻解釋愛與憎的結(jié)子,這些事也說到了。翠翠母親如何愛唱歌,且如何同父親在未認識以前在白日里對歌,一個在半山上竹篁里砍竹子,一個在溪面渡船上拉船,這些事也說到了”。通過祖父講述故事時的神態(tài)、情境及其內(nèi)容都不難看出他對于翠翠父親是比較滿意的,對于他和自己女兒對歌生情也未加阻攔,顯然持默許的態(tài)度,在文中也并無任何證據(jù)能夠表明老船夫直接反對過翠翠父母的婚事。

那么是否是因為翠翠母親未婚先孕有違禮制而無法成婚呢?文中翠翠父母也確是“有了小孩子后”方才商定要一起私奔的,而且在事發(fā)后雖然老船夫只當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過一樣“不加上一個有分量的字眼兒”,但翠翠母親卻“懷了羞慚”,以致在生下翠翠后故意尋了死路。然而,實際上苗人男女青年未婚即行野合多出自漢族文人的主觀臆測,因為現(xiàn)實生活中“苗族青年男女通過對歌,談情說愛,自訂終身,一般都十分注意禮節(jié),行為是很有分寸的,否則就會受到對方的鄙視和社會輿論的責(zé)難”[3]336。依照苗俗,尚未結(jié)婚的男女青年忌行房事,因而翠翠父母“野合”乃至懷孕在身的確是于禮不合的,而且“處女與人私通有孕,常吃水銀打胎,有私生子則常溺斃”[5],況且他們也的確是背著老船夫發(fā)生的曖昧關(guān)系。但問題是未婚先孕并不會像已婚的蕭蕭在受到花狗引誘懷孕后那樣面臨“沉譚”或被發(fā)賣的危險,事實上,只要處女不是在懷孕后被人拋棄也還是有補救措施的。湘西地區(qū)原本就有“打三早”的婚俗,青年男女在以歌為媒私定終身后如果無法得到雙方父母認可的話,他們也可以沖破家庭阻力結(jié)合在一起,待生下孩子后雙方父母還得認賬并重新補送嫁妝舉行結(jié)婚儀典。因此其根節(jié)點恐怕并不在此,而是仍然出在為何“結(jié)婚不成”上。

這還得從翠翠母親的獨生女身份說起。按照苗俗,男子招贅后要居住女家,永遠上門,而且在湘西“贅婿本人無財產(chǎn)權(quán),一切主權(quán)概歸女方,故入贅現(xiàn)象并不多”[3]222。在老船夫死后,楊馬兵趕來料理喪事時曾對翠翠說:“爺爺?shù)男氖挛胰贾?,一切有我。我會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對得起你爺爺。我會安排,什么事都會。我要一個爺爺歡喜你也歡喜的人來接收這只渡船!不能如我們的意,我老雖老,還能拿鐮刀同他們拼命”,在此我們有必要追問一下楊馬兵為了老船夫的何種心事以至于到了不惜以命相博的程度。如果爺爺?shù)男氖率侵敢偈箖秃痛浯渫昊榈脑?,似乎不必拼命也可以得到順利圓滿的解決,船總順順不是在剛過四七后就派人請楊馬兵進城商量把翠翠接到他家中去的事了嗎?這難道不是已經(jīng)表明順順已經(jīng)同意儺送和翠翠的婚事,只待儺送回返后便可完婚嗎?但為何楊馬兵在轉(zhuǎn)達順順的意見時非但不主動促成反倒“又為翠翠出主張,以為名分既不定妥,到一個生人家里去不好……等到二老駕船回來時,再看二老意思”予以回絕呢?顯然爺爺?shù)男氖聭?yīng)該另有所指,那么其心事究竟是什么。其癥結(jié)恰出在渡船上,楊馬兵要拼命完成的老船夫的心事其實是要找一個爺爺和翠翠都歡喜的人來“接收”這只渡船。此處要未來新郎接收的“這只渡船”并非單純地與碾坊相仿佛的“陪嫁物”,而是要迎娶翠翠的人必須終生以撐渡船為業(yè)。既然是要依禮招入贅孫女婿,在孫女尚且懵懂無知之時老船夫本人是有相當大的發(fā)言權(quán)的,就連頗懂老船夫心事的楊馬兵也說過“人家以為這件事情你老人家肯了翠翠便無有不肯呢”這樣的話。惟有渡船相伴的老船夫并沒有什么值錢的家產(chǎn),但對渡船有著深厚感情的他別無他求,卻偏偏想要招一個愿意接續(xù)自己以撐渡船為終身職業(yè)的女婿,這一點在文中是有據(jù)可查的。大老在與二老談?wù)撟约旱拇蛩銜r就曾說過:“二老,你運氣倒好,作了王團總女婿,有座碾坊。我呢,若把事情弄好了,我應(yīng)當接那個老的手來劃渡船了”;在大老死后不久,二老到川東辦貨經(jīng)過渡船后腳夫詢問他時也說:“你當真預(yù)備作他的孫女婿,接替他那只破渡船嗎?”顯然要得到翠翠是必須以終生操弄渡船為條件的,同為“陪嫁物”的碾坊卻并非如此。文中借老船夫的口說過:“聽說你們中寨人想把河邊一座碾坊連同家中閨女送給河街上順順”,由此可知二老是迎娶團總女兒上門而非倒插門,而且碾坊也無須親自動手操弄,婚后完全可以雇一個長年來打理,老船夫也正是借此來試探二老的口氣的。

我們藉此可以梳理出翠翠父母愛情悲劇的成因。在小說文本中,人人各司其職、忠于職守,都有著極其強烈的責(zé)任意識和奉獻精神,即便是妓女也輪流的接待商人同水手,切切實實盡一個妓女應(yīng)盡的義務(wù)。老船夫幾十年如一日,“不論晴雨,必守在船頭”,就連他養(yǎng)的那只黃狗也“儼然懂得如何方為盡職似的,把船繩緊銜著拖船攏岸”。翠翠第一次偶遇儺送埋下愛情的種子是由于她看過龍船后在河邊等待爺爺接她回家,但爺爺卻遲遲未出現(xiàn)。老船夫之所以沒能按約定接她,卻是因為臨時找來代替他守渡船的人醉倒了。雖然他也心急如焚地牽掛著翠翠的安危,但“為了責(zé)任又不便與渡船離開”,由此不難看出,渡船擺渡的職責(zé)在老人心目中是近乎神圣的;而翠翠雖然很生爺爺?shù)臍?,但在看到家中醉倒著的另一個老人后便頓時消了氣。由此可見,自幼受到爺爺行為耳濡目染的翠翠對于渡船的職責(zé)所在也是同樣看重的。她在爺爺疲倦時總是代替他把路人渡過溪,“一切皆溜刷在行,從不誤事”,也唯如此她才馬上原諒了爺爺。當年翠翠父母之所以為了愛情雙雙殞命,正是由于老船夫、翠翠母親、翠翠父親三人各自擔負的職責(zé)間的不可調(diào)和及約定俗成的習(xí)慣性力量合在一起終而導(dǎo)致慘劇的發(fā)生。這要換成別人比如楊馬兵或許還不至于如此,但翠翠父親偏偏“又要愛情又惜名譽”,他無法在渡船和從軍之間做出抉擇。如果選擇渡船則必然要退出行伍,這有違于他立志從軍的志向,當逃兵私奔更有悖軍人的榮譽;如果繼續(xù)從軍則無法接過渡船到女方家生活,這既違背了當?shù)氐牧?xí)俗,也不符合老船夫擇婿的條件,因此他無法與翠翠母親按正常途徑結(jié)合在一起。那么為何翠翠父親這么看重軍人的榮譽呢?這得從當時綠營兵的社會地位和薪俸待遇說起。綠營兵完全由漢人組成,在清代前期為清王朝的建立和鞏固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然而到了清代后期,由于承平日久、軍紀松弛,戰(zhàn)斗力極度萎縮。清代晚期,清廷為提高綠營兵的戰(zhàn)斗力,在采取裁撤冗員,提高軍餉等等舉措的同時,還有意強化軍隊紀律以及增強軍人的榮譽感。為穩(wěn)定邊境,清政府對遠離故土的綠營士兵給予了特殊的優(yōu)待,以便使他們能夠安于職守。當時苗兵的薪俸極低,嘉慶二年湖廣總督畢沅在遲至一年后方才得到朝廷批復(fù)的給予苗弁基本口糧的報告,在該報告中,“苗守備每名每年給銀十六兩……苗千總每名每年給銀十二兩……苗把總每名每年給銀八兩……苗外委每名每年給銀六兩”,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每名苗守備每年所得餉銀十六兩“尚不及各營戰(zhàn)兵一年餉額”[6]。我們知道老船夫擺渡是由公家撥付錢糧的,但如果翠翠父親接過渡船年收入?yún)s只有“三斗米,七百錢”,按照1兩銀子換1000錢,大約可買1石米,而1石是10斗折算的話共計1兩銀子,這也難怪老船夫的生活異常窘迫了。因而無論從社會地位還是經(jīng)濟收入等各方面來衡量,我們都不難理解為什么翠翠父親難以輕易下定決心按照苗俗入贅女方家了,但身為獨女的翠翠母親卻又不愿意拋棄孤獨的老船夫和他一起私奔,因而才會在“結(jié)婚不成”翠翠母親又已有身孕的情況下做出自殺殉情的選擇。然而需要強調(diào)指出的是,事實上也并非所有的綠營士兵都像翠翠父親這樣極端重視軍人的榮譽,如同上文所指出的那樣,許多軍士已經(jīng)自動放棄軍籍而與當?shù)氐陌傩战Y(jié)合在一起,以至于到了翠翠長大之時“除了號兵每天上城吹號玩,使人知道這里還駐有軍隊以外,其余兵士皆仿佛并不存在”。也正因此,楊馬兵在事隔多年后回憶起翠翠父親時還專門強調(diào)翠翠父親既要愛情又惜名譽這一造成愛情悲劇的癥結(jié)所在。

面對如此凄慘的現(xiàn)實,老船夫不可能無動于衷,而必然會有所警覺,這直接表現(xiàn)在他對翠翠擇婿問題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上,他一反以往憑其自然、聽之任之的做法轉(zhuǎn)而事必躬親、關(guān)懷備至。天保和儺送兄弟兩個雖然同時愛上翠翠,但首先正式展開愛情攻勢的卻是天保,老船夫?qū)τ谒彩呛軡M意的,他“記起前一次大老親口所說的話,知道大老的意思很真,且知道順順也歡喜翠翠,故心里很高興”,只不過為顯得莊重些他想讓天保按照本地規(guī)矩帶封點心親自上門求婚,因此才提出或走“車路”或走“馬路”來“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求婚。不難看出,老船夫還是很看好這門親事的,實際上對他而言,天保無論是“車路”也好還是“馬路”也罷都無關(guān)緊要,他唯一擔心的是翠翠是否能夠滿意。為了打消男方的顧慮,他還特意同楊馬兵說:“我若捏得定這件事,我馬上就答應(yīng)了”。當他一旦意識到“翠翠愛二老不愛大老”后卻馬上聯(lián)想到翠翠很可能會步其母親的后塵,并為此感到害怕。那么對此我們不禁要問,為什么喜歡二老就會重蹈愛情悲???難道兩情相悅的二老和翠翠就不能成婚嗎?為何在大老求婚時老船夫就沒有這樣的擔心呢?

這也需從苗地的習(xí)俗說起,“按習(xí)慣,小兒子不出門,隨同父母居住”[3]222,因此在分家時往往對小兒特別優(yōu)厚,相應(yīng)地小兒也要承擔起贍養(yǎng)年邁的父母的義務(wù)。況且在船總順順看來,大兒子行為做事和自己最為相似,將來能夠靠自己的雙手創(chuàng)立家業(yè),因而由著大老離門出戶到老船夫家撐渡船過活;對儺送則不然,不僅要讓他將來繼承家業(yè),還特意為他選定了有碾坊作為陪嫁的團總女兒。為人豪爽的大老對此泰然自若,他還向二老描述自己未來的打算:

二老,你運氣倒好,作了王團總女婿,有座碾坊;我呢,若把事情弄好了,我應(yīng)當接那個老的手來劃渡船了。我歡喜這個事情,我還想把碧溪岨兩個山頭買過來,在界線上種一片大南竹,圍著這一條小溪作為我的砦子!

但碾坊作為陪嫁在當?shù)貋碚f畢竟是極為罕見的,即便是對人事尚還懵懂的翠翠在偶然聽到別人對碾坊和渡船的議論后也不禁心潮起伏:

翠翠到河下時,小小心腔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分明的東西。是煩惱吧,不是!是憂愁吧,不是!是快樂吧,不,有什么事情使這個女孩子快樂呢?是生氣了吧,——是的,她當真仿佛覺得自己是在生一個人的氣,又像是在生自己的氣。

從老船夫這方面來看,深諳當?shù)亓?xí)俗的他當然更看好的是大老而非二老,早在楊馬兵代大老求親之前,他就假借開玩笑對翠翠說過:“假若大老要你做媳婦,請人來做媒,你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在大老過溪時,心直口快的大老當著老船夫的面夸贊翠翠長得標致,老船夫不僅不惱,反而“用微笑獎勵這種自白”。由此可見,他一心想要成全的是大老和翠翠的婚事,也正因此才會在得知真正唱歌打動翠翠芳心的人是二老后卻并沒有向翠翠挑明。事實證明,老船夫的擔心并不是多余的,二老在和大老對歌競爭時本“有機會唱歌卻從此不再到碧溪岨唱歌”,在大老主動退出后原本志在必得的他卻打了退堂鼓,而在大老死后中寨人又來向他求婚的關(guān)鍵時刻說出的卻是那樣模棱兩可的話,他說:

爸爸,你以為這事為你,家中多座碾坊多個人,你可以快活,你就答應(yīng)了。若果為的是我,我要好好去想一下,過些日子再說它吧。我尚不知道我應(yīng)當?shù)米敕?,還應(yīng)當?shù)靡恢欢纱?;因為我命里或只許我撐個渡船!

這在他其實也有著難言之隱,選擇碾坊就意味著要永遠失去翠翠,選擇渡船又無法履行贍養(yǎng)父母的義務(wù),而在大老溺水身亡后已成獨子的他在“碾坊”“渡船”之間搖擺的太平已經(jīng)更多地開始傾向后者。對于當?shù)亓?xí)俗了然于胸的老船夫顯然對此也是早有預(yù)料的,他非常明了儺送面臨的兩難處境,因而才會顯得那么急迫,不僅多次當面詢問順順和儺送的意見,還急切地向中寨人打聽情況。但也正因此,原本忠厚的他言語間便顯得繞來繞去,這并非他故意要像文明人那樣講究,而是因為他充分了解這件事情的棘手之處,但為了孫女的幸福他又不得不說,因此才會一反常態(tài),顯得欲說還休、拖泥帶水而不夠爽快??闪钏麤]想到的是,恰恰因為他“太小心了,太想把這件事做好”[1]152,反倒使得順順和二老都對他產(chǎn)生誤會,非但求婚未果反而使得事情陷入僵局。

總而言之,翠翠母女兩代人的愛情悲劇從根本上講既非外在的暴力迫壓所致,也非由于盲目的命運觀念使然,而是更多地表現(xiàn)為愛情和包括身份、地位、習(xí)俗、責(zé)任等等在內(nèi)的現(xiàn)實因素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沖突與矛盾。究其實質(zhì),正符合于王國維先生所總結(jié)的悲劇之大者:“由于劇中之人物之位置及關(guān)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質(zhì)與意外之變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且此等慘酷之行,不但時時可受諸己,而或可以加諸人,躬丁其酷,而無不平之可鳴,此可謂天下之至慘也”[7],此事古難全,《紅樓夢》如此,《邊城》亦然,這也正應(yīng)合著沈從文在文中所特意說明的:“這些事從老船夫說來誰也無罪過,只應(yīng)‘天’去負責(zé)”。愛情的魔力之大足以征服青年男女那熾烈的心,卻又時常無法擺脫現(xiàn)實的羈絆,從而引發(fā)起無數(shù)的人間悲劇,但也正因此種永恒存在而又始終難以超越的矛盾糾葛吸引、打動著無數(shù)讀者去為之唏噓感嘆,灑上一掬熱淚。在苦苦追求甚至以死相逼終于如愿以償贏得美人歸卻又移情別戀于高青青的沈從文在蜜月期創(chuàng)作出具有悲劇意蘊的《邊城》恐怕也絕非偶然,在某種程度上《邊城》或許恰是深陷在現(xiàn)實“圍城”中難以自拔的沈從文唱出的一曲哀歌。

[注 釋]

① 文中所引《邊城》中的文字均見于《沈從文全集》第8卷,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

[1]陳思和.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名篇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3.

[2]石啟貴.湘西苗族實地調(diào)查報告[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191.

[3]伍新福.苗族文化史[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0.

[4](清)佚名.苗疆屯防實錄[M].揚州:江蘇揚州人民出版社,1960.

[5]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100.

[6]譚必友.19世紀湘西“苗疆”屯政與鄉(xiāng)村社區(qū)新階層的興起[J].民族研究,2007(4):70-79.

[7] 王國維.王國維全集(第1卷)[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9:66-67.

本文推薦專家:

李慧敏,河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研究方向: 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及影視文學(xué)。

賀仲明,山東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思潮及20世紀中國鄉(xiāng)土小說。

The Pure Love is Held Back by the Reality ——Dialysis of the Tragedy Implication Behind the Rural Dream of “Border Town”

TIAN FE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100)

Border Town is marked with idyllic style and pays attention to the reality explicitly or implicitly. The love tragedy of Cuicui and her mother reflects that Border Town is not a pure land which is fully far away from reality. It also infiltrates blood and tears behind the rural dream. The beautiful natural scene of Border town is not completely isolated from the painful loss of life. The magical love can easily conquer the fiery heart of the young men and women but always cannot get rid of the fetters of reality. As a result, the pure love is unavoidably held back by the reality.

Shen Congwen; Border Town; Tragic connotation;Besieged by Reality

I207.42

A

1008-472X(2014)09-0095-06

2014-01-20

田 豐(1981-),男,河南新鄉(xiāng)人,山東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家作品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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