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常興,余 博
(西安電子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71)
當前農民工總體狀況有所好轉,但沒有發(fā)生明顯改善,來自資源、文化、社會流動等方面的社會排斥,進一步強化了農民工的社會弱勢地位,也反映了農民工在城市的社會支持體系匱乏。社會資本理論從社會網絡、社會關系等視角,為增強農民工的社會支持、實現城市融入、提升社會地位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截至當前,廣大農民工的就業(yè)層次、社會福利、權益保障等均沒有發(fā)生根本性改變,依然游離于城市與鄉(xiāng)村的邊緣,并未完全融入城市。與此同時,農民工普遍受到來自資源、文化、社會流動等多層面排斥,進一步強化了農民工現實中的弱勢地位。
當今社會,教育對人的發(fā)展具有決定性影響,受教育的不同,往往意味著機會擁有量的不同和把握機會能力的不同[1]。處于弱勢地位的農民工及其家庭,要想改變自身的弱勢地位,最根本的途徑就是接受良好的教育,因此,廣大農民工子女被寄予厚望。然而在教育資源嚴重短缺且分配不均的當前,不僅留守兒童的教育現狀堪憂,即便是跟隨父母進城的流動兒童,他們在城市中也無法與城市兒童享有同等的教育機會,更難享有同等質量的教育資源,由此帶來教育過程、教育結果的不公。農民工子女在教育機會、教育資源方面遭到嚴重排斥,與城市兒童的差距只能越拉越大,其弱勢的地位很難通過教育得以改變。
社會文化的排斥來自于農民工自身的傳統(tǒng)觀念、城市的偏見與歧視,以及內卷化的農民工群體亞文化。
首先,農民工自我認識模糊,難以產生對城市的認同和歸屬。
與城市居民相比,農民工的收入水平、消費能力、觀念形態(tài)、社會福利等方面均處于明顯劣勢,因此對自我社會地位的滿意度認同較低。加上根深蒂固傳統(tǒng)農業(yè)文化的影響,絕大多數農民工會產生較明顯的自卑感,這種自卑感又通過家庭生活潛移默化地投射到子女身上,使得農民工子女在無意識中會選擇主動避開城市居民,覺得在城市中“低人一等”。歷史沉淀形成的對農民的歧視,造成了農民工無法和城市居民享有同等的權利,無法使農民工及其子女對城市文化產生認同和心理上的歸屬感。
其次,來自城市的偏見與歧視,難以使農民工完全融入城市。
長期實行的城鄉(xiāng)二元體制,已經在思想意識中形成了城鄉(xiāng)居民的“等級”觀念,認為城市居民比農民“高人一等”,看不起、歧視進城務工的農民工。很多城市居民認為農民工進城,不僅在就業(yè)方面形成了與城市居民的競爭,使得就業(yè)形勢加?。煌瑫r也對城市的社會治安、衛(wèi)生環(huán)境、城市形象等帶來諸多負面影響。部分城市居民受媒體影響,容易形成對農民工帶有歧視和偏見的負面刻板印象,把農民工與城市中的偷竊、搶劫、擾亂社會治安等不良行為甚至是犯罪行為聯系在一起,對農民工另眼相待,在行為表現上刻意回避與這個群體的接觸,主動疏遠[2]。
再次,內卷化的農民工群體亞文化,再次強化疏離。
農民工群體的亞文化,是相對城市主流文化的一種弱文化。群體亞文化的內卷化,是指農民工的社會互動對象依然集中于與自身情況類似的人群,如同鄉(xiāng)、工友、親友等,較少主動與城市居民交流溝通,實質上形成了對農民工群體的自我封閉。形成內卷化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們具有共同的價值觀和共同利益,可以增強農民工的凝聚力,共享信息與社會資源,有利于自身在陌生城市的發(fā)展。農民工文化適應力弱,這使他們習慣于固守同鄉(xiāng)交往而不愿意主動打開社會交往的封閉圈,長期以往,農民工群體內的凝聚力必然增強,但農民工群體與城市居民群體的交往互動則處于疏離與隔離狀態(tài)。
以職業(yè)為基礎,根據不同群體對經濟資源、文化資源、組織資源的擁有量多寡,陸學藝等學者將中國社會劃分為十大階層,農民工群體在理論上應當被劃分為第八層(產業(yè)工人)。但因為身份等制度性因素,農民工的實際社會地位低于產業(yè)工人,只能是界于第九層與第八層之間,基本處于社會最底層。
弱勢群體改變弱勢地位通常依靠代際向上流動,但農民工子女從底層流動到較高階層的門檻不斷被抬高,又失去了接受良好教育的機會,也就意味著他們失去了通過社會階梯融入社會主流的機會,他們中的大部分將被迫重復父輩的生活,無法通過教育實現向上流動的目標。這種階層固化的傾向日益明顯,不僅抑制了底層民眾向上流動的希望,更加劇了社會矛盾、群體間的對立沖突,社會管理成本與壓力大幅增加。
社會支持,是指在以自己為中心的社會互動、社會交往中形成了特定的社會關系網絡,該網絡能夠為自己在社會中的生存與發(fā)展提供有力的支撐、支持、增強等正能量。它既包括物質上的直接援助和社會網絡、團體關系的存在和參與;也包括個體在社會中受尊重、被支持、被理解的情感體驗。良好的社會支持對于個體、群體和社會都是必需且有益的,它使得個體的社會行為更愿意符合社會要求與規(guī)范,促進個體實現良性社會化;又增強了社會團結、維護社會有序運轉,推動社會良性運行[3]。農民工在城市中社會支持體系總體匱乏,表現在三個方面[4]:
正式支持體系主要是由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等正規(guī)組織部門提供的社會資源和支持。有調查顯示,獲得過農民工創(chuàng)業(yè)技能培訓的僅為16.7%,而且其中僅有28.8%的人認為培訓內容對自己有所幫助。獲得過小額貸款支持、稅收減免優(yōu)惠、創(chuàng)業(yè)補貼的比例,均不高于15%。
非正式支持體系是指由各種非政府組織提供社會資源和支持。工會、婦聯、慈善機構等對于農民工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非營利組織,是能夠給自己提供幫助的非政府機構。但是調查結果顯示,曾經得到過上述機構幫助的僅有15.8%,通過這些組織獲得就業(yè)信息的為6.2%,獲得技能培訓的為4.3%,獲得工作的2.4%,獲得心理輔導的3.8%。
大多數農民工認為自己在城市中“缺乏”或“非常缺乏”人際關系網絡,比例高達90.7%。而90%甚至更多的農民工通常依靠家人、老鄉(xiāng)、親戚等血緣、地緣關系建立人際關系,進而獲得物質和資金援助、就業(yè)信息、心理安慰、精神支持等,能夠從城里人獲得上述支持的比例通常不超過10%。
綜上說明農民工在城市中的社會支持體系是非常匱乏的。來自政府的正式社會支持渠道較少,而且實效性較差,不能滿足農民工所需;來自非政府組織的非正式社會支持體系并未廣泛建立,發(fā)揮作用有限;來自于同鄉(xiāng)、工友等人際關系尚處于初級社會關系網絡階段,拓展性明顯不足。
以皮埃爾·布迪厄、詹姆斯·科爾曼、林南、羅伯特·普特南等學者為代表的社會資本理論,是由1980年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爾迪厄正式提出“社會資本”概念而發(fā)展至今。社會資本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存在于人際關系的結構之中。社會資本與物質資本、人力資本一樣,這種個人與組織的他人之間的聯系可以給個人帶來未來的收益。社會資本在微觀上更加關注個體自身社會地位與獲取社會資本的關系,以及個體自身獲取社會資源的能力。
社會資本對于促進農民工實現就業(yè)、增強農民工的社會支持、促進農民工個體的全面發(fā)展,具有極強的現實意義,因為社會資本有助于社會弱勢群體獲得、增強社會支持,這是社會資本的基本功能。尤其是當政府對民眾的社會支持較弱時,民眾通過社會資本來增強社會支持就顯得越加重要。一個人總是生活在多個社會網絡中,由此可以獲得多種社會支持。反之,要想獲得充足的社會支持,就必須維護自己不同的社會網絡關系。
社會資本理論較早地運用于勞動就業(yè)方面。大量的研究結果已經證明,農民工在城市尋求就業(yè)機會的過程中,個人的社會關系網絡、人脈資源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該研究結論不僅適用于正處在社會轉型期、勞動力市場制度尚不健全的中國,同樣適用于西方歐美等發(fā)達國家。對于進城尋求更多發(fā)展機會的農民工來說,獲得來自政府的正式社會支持有限,轉而依靠同鄉(xiāng)、家人、熟人等初級關系網絡,這些社會關系對于農民工獲得就業(yè)與穩(wěn)定的收入,起到了基礎性的作用。
在弱勢群體的內部,根據自身實際情況的不同,個人所需要的社會支持是多元的。楊海龍?zhí)岢?,“現實中宏觀的社會支持并不能完全滿足每一個弱勢者的實際需求,這就要求弱勢者形成‘互構’意識,主動開發(fā)有利于自身發(fā)展的社會支持”[5]。
農民工社會資本占有量非常有限。他們從長期生活的農村社會網絡中走出來,進入到另一個嶄新而又陌生的城市社會網絡中,其原有的在農村具備的社會網絡(親人、朋友、熟人)大多被切斷了,或者被長期擱置起來,無法為其在城市中遇到困境時提供有效的幫助。而在城市的舉目無親,又使得他們也很難尋求到來自異鄉(xiāng)的支持和幫助,由此決定了農民工想在城市獲得新的社會支持非常艱難。對于本來就處于弱勢地位的農民工,想要提高自己在城市中的生活水平和社會地位,想要融入城市,絕非易事。因此,誘發(fā)和增加他們的社會資本是相當重要的[6]。
人是社會歷史的主體,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是人類社會的終極目標。農民工從農村走向城市,從傳統(tǒng)社區(qū)走向現代社區(qū),本身就是在追求自我與后代的自由全面發(fā)展。在這個轉型期,農民工恰恰是最具有主動性、積極性的參與主體,并非完全被動地等待別人主宰自己命運的客體。
農民工正處于向更高社會層次流動的通道中,需要得到外界的幫助,而這正好也是社會資本的優(yōu)勢所在。社會資本在提升人的社會地位過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同時還可以影響到人力資本的投資與效果。此外,社會資本還對人力資本的合理配置具有重要影響,最終實質上促進了農民工主體性的發(fā)揮。
社會支持體系不僅強調來自外部的政府、非政府組織、社會等主體要素,同時農民工自身也不應作為完全被動的客體,其自身更應積極參與、強化對其社會支持體系的構建。
農民工的主體作用是農民工為適應城市環(huán)境而發(fā)揮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實踐活動,是農民工作用于城市社會結構,與城市社會資源網絡發(fā)生特定關系的一種機制和過程[7]。
農民工初到城市,面對的是一個完全嶄新而又陌生的世界,在城市中沒有熟悉的親人、朋友,原有的農村社會關系網絡在城市無法發(fā)揮作用,必須建立新的關系網絡。此時,最為可行的首選方法就是與城市中的熟人(親戚、同鄉(xiāng)等)或與自己相類似的人(工友等)建立社會關系,這種社會關系仍是基于傳統(tǒng)的地緣、親緣、血緣,是原有農村社會關系網絡向城市的移植和復制。李漢林認為,“信任是農民工交往和互動的基礎,是他們構造自己的關系網絡以及社會支持系統(tǒng)的一個根本的前提條件”。因此以親緣、血緣和地緣為主體的初級社會關系網絡仍是農民工在城市生活的基本立足點[8]。
如果農民工止步于初級社會關系網絡,只是與同質性群體發(fā)生互動,則會導致農民工群體互動的內卷化傾向,其結果強化了群體內部關系,卻使得其與市民群體日漸疏離,導致自我封閉,不利于自我發(fā)展。因此,除了復制、移植初級關系網絡以外,農民工及其子女要積極、主動融入所在城市,還應當發(fā)揮主體作用構建新的社會資源網絡[9]。再構的社會網絡一般以業(yè)緣、趣緣、友緣等“弱關系”為主,超越了以往鄉(xiāng)土關系網絡中以同鄉(xiāng)、親戚為主的格局,進而擴展到同質性群體之外,特別是與所在城市的居民、其他群體發(fā)生密切互動,從而建構新的社會關系網絡[10]。所以,應當盡可能創(chuàng)造機會與城市居民溝通、接觸,發(fā)生互動,建立良好的次級社會關系,增強對城市的心理認同感和歸屬感,才有助于從根本上扭轉農民工在城市中的弱勢狀況。
在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問題上,政府依然處于主導地位,必須伸出那只“看得見的手”,努力消除當前存在的諸多制度性障礙,完善政策支持系統(tǒng)。
逐步改革城鄉(xiāng)二元戶籍制度。城鄉(xiāng)二元戶籍制度及其附加的社會福利、社會保障等制度,對于農民工在城市拓展以“弱關系”為核心的社會關系網絡、增加社會資本占有量,起到了極大的限制性作用;對于農民工在城市的就業(yè)、生活、福利等切身利益,是一種制度性歧視和剝奪。因此,政府最緊要的就是逐步改革城鄉(xiāng)二元戶籍制度,逐步取消對農民工的種種歧視和限制,為農民工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公平公正的社會法律環(huán)境。
探索創(chuàng)新土地流轉制度。農民工不能完全融入城市,與當前土地制度有很大關系。目前,土地對于農民來說,依然發(fā)揮著重要的生活保障功能,如何使農民工放心徹底地脫離土地,從土地保障轉向社會保障,憑借土地獲得較高的經濟收益,都需要土地流轉制度的創(chuàng)新。因此,只有通過國家的宏觀調控,促進社會資本-土地的合理流動,改善農民工的經濟地位,使其有能力去獲取更多更高質量的社會資本,增加社會支持。
提升農民工在城市的公共服務。農民工與市民應當同樣享受同質同量的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實現“同等待遇”。政府應當為農民工投入更多財力,提供更高效的服務,以使得本已受損的農民工權利逐步恢復與保持。
介于政府和農民工之間的非政府組織,發(fā)揮著加強聯系溝通的橋梁和紐帶作用,在許多政府無力關注的領域,可以更有效地為農民工提供各種幫助,助其提升在城市的社會資本,獲得更多的社會支持。
促進農民工實現就業(yè)和盡快融入城市。隨著時間推移,農民工所倚靠的社會資本,會由初級社會資本逐漸轉向擴展性社會資本。一般來講,農民工與城市居民的社會互動范圍越大、頻度越高,其擴展性人際關系越趨于良性發(fā)展,社會資本的占有量提升,可獲得的社會支持體系越牢固。當前,可以借用社會組織、社會工作者的力量,來促進農民工融入社區(qū)??梢赃\用社區(qū)工作的方法,為農民工提供相應的社區(qū)服務;通過社會工作者專業(yè)支持和引導,幫助農民工打破社會關系網絡瓶頸、促進在城市的有效融合,提升擴展性社會資本占有量,增強社會支持體系。
促進農民工子女教育公平的實現。教育的基礎性地位決定了農民工要想提升社會資本,必須打牢子女教育的基礎。社會團體和志愿者的參與不僅可以彌補政府在農民工子女教育方面投入的不足,同時也是促進農民工子女教育公平的重要途徑。他們到農民工比較集中的地區(qū)或農民工子弟學校支教、幫助孩子們輔導功課、開展心理講座、培養(yǎng)興趣愛好,對于拓寬視野、增強自信心極有幫助。
例如陜西省婦女婚姻家庭研究會設立的“蒲公英家園”,就是在農民工聚集的西安東郊等駕坡地區(qū)設立的旨在幫助提升農民工子女教育的小小家園,幫助孩子們輔導功課、拓展興趣、增進交流。同時還開辦了“書香列車”,讓充滿濃濃愛意的兒童讀物,在全市農民工子女比較聚集的學校、社區(qū)等地巡回,讓更多的農民工隨遷子女可以享受到課外讀物帶來的樂趣,提高學習興趣。
關注農民工及其子女心理健康。長期的經濟貧困,以及遭受多方面的社會排斥,處于弱勢地位的農民工及其子女,普遍存在心理健康問題,已經引起了社會的高度重視與關注,但是在解決問題方面,最優(yōu)選擇還是社會團體和志愿者。他們提供的服務比政府更高效、更具體、更有針對性,其對于農民工及其子女健康人格的形成與發(fā)展,具有重大影響。
完善覆蓋農民工的社會保障體系。2.6億的農民工長期在城鎮(zhèn)從事非農產業(yè),但是城鎮(zhèn)現有的社會保障制度無法實現與農民工有效對接。盡管農民工可以選擇交納養(yǎng)老保險等,但是從現實利益角度看,絕大多數的農民工是無法享受到養(yǎng)老保險為自己帶來的收益,以致多地出現大規(guī)模農民工退保潮。因此,要把保障農民工的社會權利納入法制化的范疇,從根本上解決農民工權利的缺乏和被剝奪的狀況。
增強社會輿論宣傳引導。新聞媒體的報道是公眾了解農民工的重要窗口,因此,新聞媒體需要承擔其社會責任,加強對城市中農民工的就業(yè)、子女教育、權利保障等問題的關注,發(fā)揮自身示范帶動效應,呼吁社會公平正義,理性對待農民工群體,努力營造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促進農民工及其子女適應城市生活、認同城市、融入城市。
建立市民與農民工的友好互動機制。城市社區(qū)應以開放包容的心態(tài)接納和幫助農民工融入城市社區(qū)生活。加強社區(qū)居民之間的交流溝通,促進鄰里互助互愛,增加農民工及其子女的歸屬感和融入感,讓他們發(fā)揮其優(yōu)勢及特長,體驗成功,培養(yǎng)其成就感和自尊感。通過社區(qū)交往和互動,可以培養(yǎng)社區(qū)群體意識,增強社區(qū)凝聚力,促進整個社會的包容與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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