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麗
摘要:焦延琥為清代通儒焦循之子,幼承家學,研治經(jīng)史。本文主要考察其生平著述、交游及其家學淵源。揚州學派是清中后期作為繼吳、皖而興起重要學術流派,其特征之一是大族盛門承擔著學術文化的傳承,家族成員積極參與,力圖維護其學術傳統(tǒng),故其學通常能延續(xù)到兩代以外,由此形成了博通經(jīng)史、世代傅承的地域?qū)W術文化氛圍。
關鍵詞:焦延琥 揚州學派 家學
中國分類號:K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4)01-37-43
焦廷琥(1782-1821),字虎玉,清揚州府甘泉人,其父焦循有通儒之稱。廷琥幼承家學,學通經(jīng)史,并工詩文。雖英年早逝,但遺著也有十余種。目前為止所見,除臺灣學者有一兩篇文章論述外,國內(nèi)鮮有學人論及之,本文探析其學術成長過程及成就,兼論揚州學派的家學特征。
一、生平與交游
焦循二十歲得長子廷琥,后十年生子廷繡,廷繡三歲而殤,因此他對廷琥頗為珍愛。但焦廷琥體質(zhì)較弱,在他的《蜜梅花館詩錄》中多見記述患病的詩篇,如《病起》之“一月不出戶”、《病坐不能出戶》之“枯坐倏三月”、《江口待風》之“扶病來登江上舟”、《村居》之“年荒況值病中過”等,焦循《李名醫(yī)記》更詳細記述廷琥幾次大病的始末。廷琥也曾因病廢讀而研習醫(yī)書,如《吳少文太學康以近作見示作詩答之》:“觀詩我復憶平生,壬戌癸亥迄乙丑。前年一病死復生,豪氣消磨卻何有。櫝貯奇書幾萬卷,昔嘗縱觀今則否。興來枯坐或無俚,岐黃之理欲強剖。玉函金匱列幾席,不能解者十之九。系楫中流盡著鞭,眼前金印俱如斗。豈欲秋園老一經(jīng),幾年湖上談農(nóng)畝。”又如《病起》:“病里當春不似春,宮躔摩蝎困吾身。陰陽舛謬非三世(病痰飲誤服熟地黃,病遂大?。┮菇箘诶蹆捎H。久束妝書終日懶,遞更物候幾番新。藥爐檢點呼童仆,枯坐窗前看隙塵?!?/p>
廷琥自幼隨父讀書,雖然在他們父子的著述中很少看到關于問學授受的文字,但他與年長八歲的叔父焦征同受學于焦循則是事實。焦循在《饋酪集自序》中記述教授三弟焦征讀經(jīng),征讀書未熟,他體罰之,競至出血,可知道廷琥的就學環(huán)境也必然是嚴厲的。另外焦循辭世之際,面授廷琥務必使三個孫子授易、授詩、授書,希望勤讀書以傳家業(yè),可見他對繼承家傳儒業(yè)的重視,自然,在教授廷琥時候不免教之以嚴而望之甚高。焦循第二次離開揚州赴浙江阮元幕府襄校文事之際,便讓十四歲的廷琥隨侍左右,以增廣見聞。
阮元在浙江學政任上以經(jīng)史校士,將天文算學別為一科,焦循以擅長算學而協(xié)助阮元批閱課卷。清代自康熙時重視天文算學知識,設立算學館,令八旗子弟學習。至乾隆時,戴震在四庫館??闭硎嗖抗糯鷶?shù)學名著,名氣大噪,部分士子逐漸有以掌握數(shù)學知識作為進身之階的傾向,阮元甚至以是否掌握算學知識作為通儒的標準。焦循早年家居時得讀梅文鼎著述而對算學產(chǎn)生興趣,漸次著成《里堂學算記》數(shù)種,此次在阮元幕府期間,得與幕賓數(shù)學家李銳、汪萊交相問難,時稱“談天三友”,算學大為增進。而廷琥也熟知平面三角之法,據(jù)阮元《定香亭筆談》記載,他曾令廷琥步籌推算,以驗得數(shù),而百不失一;即韻賦詩,也時有佳句,這位名父之子始嶄露頭角。稍后,焦循至寧波訪萬氏遺書,登天一閣觀書,又過吳中,請教于錢大昕,凡此,廷琥皆隨從。不過這一次經(jīng)歷較短,數(shù)月之后,廷琥患濕病嚴重,返回揚州家居養(yǎng)病,他的第一次遠游即此而已,但已經(jīng)開闊眼界,流播聲名。
嘉慶六年(1801),廷琥十九歲,隨叔父焦征至泰州應院試,二人皆成廩生。此后不再事帖括,而是潛心從父受學,輔助父親的學術研究。除了三十歲時至高郵、泰州,三十三歲過金陵,其余時間都是閉門讀書。廷琥由科舉之道轉(zhuǎn)向繼承家族的純學術研究,大約為父親鍵戶力學的精神所影響,而他多病的體魄也是客觀原因之一。
焦循四十一歲后家居不出,肆力著述;時廷琥二十一歲,侍父左右,助其整理資料,邊受學,邊撰述,亦漸有所成。如王紹文請焦循序《九經(jīng)三傳沿革例》,焦循即命廷琥以任啟運、鮑廷博兩刻本校之,得異同九十條;又如,焦循著生平力作《孟子正義》,廷琥費時兩載,協(xié)助編《孟子長編》三十卷;《孟子正義》草稿成,焦循手錄至十二卷而病逝,以未能完錄為憾,即世告廷琥此書無需修改,惟所引用書籍需一一校對,以免傳寫有誤。先是,廷琥前一年病吐血,贏弱之極,父喪后抱病校書,不肯懈怠,終于校勘一過,然未及付梓,即于半載之后追父而去,卒前叩頭涕泣,以刊刻父書托付叔父焦征。
廷琥的交游范圍除了因為父親而結(jié)識的學界前輩,如阮元、錢大昕等,其往來友人多限于揚州境內(nèi),如阮元從弟阮亨,著有《珠湖草堂詩鈔》、《珠湖草堂筆記》等,少廷琥一歲,是廷琥的從舅,二人瀕臨而居,較投契。廷琥有《和阮梅叔先生亨寒柝詩韻》、《題阮梅叔先生珠湖漁隱圖》。又吳康,詩人,與焦循年相若,與廷琥為忘年交,著有《白茆草堂集》,二人聚必有酒。廷琥有《訪吳少文太學康即題其白茆草堂詩》、《觀棋和吳少文太學》。焦循、廷琥相繼卒后后,吳康有《吊里堂并令嗣虎玉》詩,其三云:“死不忘親無愧孝,生能承業(yè)自余芳(自注:虎玉見賞湯學使,有家學淵源之譽)。一門風雅推吾里,兩代淪亡慘客腸。遺跡尚留茅屋壁(自注:虎玉曾為余作《白茆草堂記》),欲看先覺淚沾裳。”吳康與焦征也相善。又有邑人何方衢,年歲相仿,彼此激賞,然年二十三即卒,廷琥譜《八聲甘州》哭之,又為作權(quán)厝志。他如鄉(xiāng)人丁椿、毛夢鵬、王桂、周岱等。
廷琥之友朋多長于詩詞,因為父親有通儒之稱,廷琥不假外傅,故其交相論學之友不多。廷琥有弟子數(shù)人,但都未能發(fā)揚他的學問。廷琥有三子,授易、授書、授詩,不見于著錄,蓋未能傳家學。
二、著述成就
廷琥著述,據(jù)其叔父焦征《先兄事略跋》載有十種,而賴貴三《焦循年譜新編》附錄《焦虎玉先生著述書目》則有十五種,但自注云有七種未見傳本。
現(xiàn)在僅針對所見著述,剖析其為學源流。
(一)《尚書申孔篇》一卷
乾嘉學者研治《尚書》者如閻若璩、惠棟、王嗚盛等皆以漢儒傳注為宗,否定偽孔傳,只有毛奇齡能據(jù)偽孔傳內(nèi)容予以認可。焦循以為孔傳之善應分別觀之,其《尚書孔氏傳》指出孔安國傳雖然是偽書,但將其視作魏晉間人之書,仍有可取之處,且較之漢儒傳注者有七大長處,疏通文意則比漢代經(jīng)師馬融、鄭玄更為精確詳細。這種觀點在當時比較有創(chuàng)見性,廷琥嘉慶二十年、三十四歲時作《尚書申孔篇》,以衍父說,其自序曰:“今年讀《尚書注疏》,因舉若干條與門人輩論之,錄得一卷,即名曰《尚書申孔篇》。”又跋曰:“右十九條,孔義之可采者,不止此也,此特較馬鄭之說而見其長者耳?!蓖㈢昝骺讉鳎拭織l都引孔《疏》以反駁馬鄭,具體從句讀、字義、事理、制度四個方面分析,以支持其孔《疏》別有佳處的觀點。
在此書的序跋文字中,廷琥未提曾得到父親之指導,但與焦循《尚書孔氏傳補疏》卻有見解相同之處,據(jù)此,江瀚以其掩蓋父名而譏之。其實,早在嘉慶十五、十六年之際,焦循撰《國史儒林文苑傳議》,就提出尚書偽孔傳勝于漢儒之處,嘉慶十九年完成《尚書補疏》的校錄工作;廷琥之作完成于嘉慶二十年十二月??梢钥隙ǖ恼f,《尚書申孔篇》乃受之父教,廷琥學問來自父授,世人皆知,毋庸置疑,后人過度揣測,實是節(jié)外生枝。
(二)《冕服考》四卷
焦循于乾隆五十五年撰《群經(jīng)宮室圖》,嘉慶三年撰成《毛詩鳥獸草木蟲魚釋》,考證經(jīng)義中名物。他曾面授廷琥云,三代制度散見于群經(jīng),宮室外最需要考核的是冠服,因為有關經(jīng)義匪淺。廷琥有感于心,遂搜討古代冠服制度。其時納入乾嘉考證學范圍的有《三禮》、《詩經(jīng)》等古經(jīng)義中的相關名物,如宮室、草木鳥獸、車制、冠服、器具等,黃宗羲、江永、戴震、程瑤田、焦循、任啟運等,皆有名物考證著述傳世,廷琥此書之撰述,也為當時學風所染。后廷琥讀任大椿之《深衣釋例》、《弁服釋例》,發(fā)現(xiàn)其中沒有涉及男性禮服,于是發(fā)愿補充之。他的體例是,先列出自己的觀點,次列取群經(jīng)之相關文字,次考核漢唐注疏,再輔以杜佑、聶崇義等之書,而其考證文字附以案語。成書于嘉慶十九年,時三十三歲。開篇云“冕作于黃帝”,下引《說文》、《世本》、《后漢書》表明出處,并疏通《世本》之“黃帝作冕”。關于服制的考察,清代學者屢屢涉及,任大椿之外,如黃宗羲《深衣考》、江永《深衣考誤》《鄉(xiāng)黨圖考》、戴震《深衣解》、程瑤田《儀禮喪服文足征記》、宋綿初《釋服》、許瀚《釋布》等,廷琥能別古代禮服而出為一書,其開拓精神值得肯定。至以為其辨析精核,不次于其父,比宋綿初之《釋服》完備,則非虛譽之詞。但此書有文無圖,不免遺憾,因為據(jù)其文字分析,冕服之結(jié)構(gòu)、尺寸、飾物等,應是可以圖例輔助,大概他基于經(jīng)典,僅釋文字而已,沒有實踐繪圖,或參考其它圖本。
(三)《三傳經(jīng)文辨異》四卷
焦循幼時讀《春秋》好左氏傳,久而生疑,后來將其中紕繆嚴重之處出而疏之,成《春秋左傳補疏》五卷。廷琥之讀《春秋》,也受到父親的影響,遇有疑問,隨筆按之,約二百三十余條,十余字至數(shù)百字不等,每則下有“廷琥按”字樣,參考萬斯大《學春秋隨筆》、顧棟高《春秋大事表》等,但只辨異文,不作發(fā)明。
(四)《地圓說》一卷
廷琥精于算學,在十四歲時隨父協(xié)作阮元批閱天文算學課卷時,就已經(jīng)顯露出來。明末清初,西學地圓說曾引起學人的爭議,梅文鼎認為地圓說與中國傳統(tǒng)的“渾天說”是一致的,并舉出《素問》、《大戴禮》等書~2iiE之。焦循信地圓說,其友孫星衍則不信,廷琥讀孫書,以為“古之言天者三家:曰宣夜,日周髀,日渾天。宣夜說無師承,周髀即蓋天之說,謂天如蓋笠,地似覆盤。渾天者,天包地,外如殼之裹黃。渾、蓋之說,皆謂地圓,此固確而可信。”遂“搜羅《素問》、《大戴禮》、邵子、程子之說,并及淮南子、諸史傳之張衡、馬融、鄭玄、蔡邕等人相關文字,并征集西人利瑪竇、陽瑪諾、艾儒略、蔣友仁臚列而成《地圓說》,闡釋地圓說乃中國古亦有之,結(jié)尾說:“渾象形如鳥卵,何嘗非橢圓。然西人之說,皆前人所已言者,西人第闡而譯之耳。謂地圓之說為西人所創(chuàng),固非?!蓖㈢@種做法是面對西學的自然反應,如同梅文鼎一樣,在中國的傳統(tǒng)中尋找西人立說之根據(jù),以證明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這也可見在稍后的西學沖擊下,一部份學人積極闡揚本土文化,這種文化心理,在廷琥身上也有所反映。
廷琥又有《益古演段開方補》一卷。焦循有《天元一釋》二卷《開方通釋》一卷?!断雀侣浴罚骸耙颐?,府君在浙得《益古演段》《測圓海鏡》兩書,急寄尚之先生,尚之先生為之疏通證明。府君又得秦氏所為《數(shù)學大略》,因撰《天元一釋》二卷《開方通釋》一卷,以述兩家之學?!^不孝日:如歲杪無事,可列《益古演段》六十四問,用正負開方法推而算之。府君喜曰……得此而演段可讀矣。即命名日《益古演段開方補》,且日可附《學算記》之末?!贝藭拐饕喾Q“(廷琥)又出所自著數(shù)種,謂《益古演段補》,父所許可”,惜未見傳。
(五)《先府君事略》
嘉慶二十五年焦循病逝,廷琥于哀痛之際,編??薄睹献诱x》,并含淚抱病撰成父親行略一卷,是日后焦循生平研究的第一手、詳細且可靠的資料,凡蹤跡、交游、著述及家居之狀,一一記述,近兩萬字。撰成之后,廷琥心力交瘁,方過半年,即追父而去。
(六)《讀書小記》、《因柳閣讀書錄》
《讀書小記》一卷,六十五則,多是讀《漢書》及《舊唐書》列傳、《說文解字》之筆札,以及考證稱語源流,如白衣、親家母、送禮、祭酒、大人、閣下等,短短數(shù)十字,考其讀音,或?qū)て鋪碓?,足見讀書仔細,隨手考錄。
《因柳閣讀書錄》一卷,但據(jù)內(nèi)容可析為前后二卷,首卷十二則,體例似其《讀書小記》,多是讀毛詩札記以及考證俗語之源如姊夫、私房之類。次卷十四篇,有專篇題目,多釋三禮,如《寢》、《大裘祀天》、《實柴》、《祭祀之好羞》、《王齋日三舉》、《廟寢》、《裸禮有二》等,則是專力為之。
二書未有序跋,皆廷琥手稿,似是未成之書,據(jù)此可考其讀書范圍,乃經(jīng)史列傳、筆記小說,隨讀隨記,反映其讀書之勤奮、扎實。
(七)《蜜梅花館文錄》《詩錄》《因柳閣詞抄》
治學之余,廷琥也作詩文。他十一歲從父受唐人絕句、律詩、古體之法,好作詩,一月數(shù)十首,父親訓斥曰:“詩文最忌浮詞,即懷人詠物比興無端,亦當使書卷之氣,盎然紙上,而泛為風云月露之詞,則所當深戒?!苯裼小睹勖坊^詩錄》,多記其患病之苦及足跡所至,不外乎揚州山水,偶爾也與父親唱和,然恬淡自如,山水田園,俱有佳構(gòu)。
此外,屬文紀事之作,結(jié)為《蜜梅花館文錄》一卷,收錄二十六篇,按其內(nèi)容,可分為三類,一類是與父親的文字活動有關,如焦循搜集鄉(xiāng)賢范荃、羅然倩、徐坦庵的詞集為《北湖三家詞抄》,廷琥則作《北湖三家詞抄跋》;焦循選吳康詩為《白茆草堂詩鈔》,并作《吳少文詩序》,而廷琥作《白茆草堂記》;焦循攜廷琥游相墩,歸后作《相墩銘》,而廷琥作《游相墩記》;焦循作《斗魚會圖》,而廷琥作《斗魚圖記》;焦循作《謝景張哀辭》,廷琥則有《謝景張傳》;前后呼應,所謂言傳身教、耳濡目染即為此類。一類是論學之文,如《鄭氏讀說作襚辨》、《易多俗字辨》、《以此毒天下說》、《朋為門戶之名辨》等八篇。第三類是人物志傳,有八篇,如《書吳千為軼事》、《書高貞女》、《何梯云權(quán)厝志》等。詩文俱如其人其學,有書卷之氣,不事浮詞。焦循曾教廷琥云:“凡人有一節(jié)之可取,必就其一節(jié)摹寫盡致,使其精神畢露,況可取者不止一節(jié)乎?如此乃為有用之文,若為無聊市語,人亦何賴有此文?盡可不作?!苯唐錇閷W者之文,不蹈空虛。
《因柳閣詞抄》兩卷,二十五闋。廷琥自序曰:“今歲以養(yǎng)病村居,筆墨之事甚少,秋杪冬初,霜寒撲面,良友不來。默坐一室,啟櫝檢書,得《花間集》及花庵諸詞選,誦而愛之,間仿其體。昨薈篋中所作錄之,即名曰《對花詞》,后有所作,此為先聲焉。嘉慶丙寅十一月晦日江都焦廷琥記?!敝杏小赌钆珛伞じ缟铡罚螒c庚午1810年,廷琥二十九歲),卷末《夢游仙·辛未元日戲作七首》(嘉慶辛未1811年,三十歲),大多乃是三十歲前所作,寫其村居閑適之狀,若栽樹賞花,泛舟野望等,清新雅麗,文人之詞。
又,《論語集解偶釋》,稿藏北京大學圖書館,筆者未能親見。
(八)未見傳本者
焦廷琥尚有五種著述未見傳本,但比對焦循的著述成果,推測廷琥撰述這些文字是極有可能的。一是《讀詩小牘》二卷(或稱《毛詩小牘》),焦循有《毛詩補疏》五卷《毛詩地理釋》四卷《毛詩草木鳥獸蟲魚釋》十卷等。二是《儀禮講習錄》二卷,焦循有《三禮便蒙》不分卷。三是《禮記講習錄》二卷,焦循有《禮記補疏》二卷。四是《湖干紀聞》二卷,焦循有《北湖小志》六卷《邗記》六卷。五是《論語集解偶釋》,焦循有《論語補疏》三卷《論語通釋》一卷。
廷琥著述除《冕服考》、《因柳閣詞抄》、《尚書申孔篇》外,均無序跋文字,皆稿本,且多未經(jīng)手訂,大概因病廢讀的情狀時常發(fā)生,而又孜孜不倦輔助乃父的學術研究,未及融會貫通有所發(fā)明,誠為其憾。
值得關注的是,據(jù)《中國古籍總目·叢書部》著錄,焦廷琥還編《仲軒群書雜著》91種,不分類,稿本現(xiàn)藏湖南社科院。但此書并不見于以往著錄。通過考察《仲軒群書雜著》所收書目,大致可以見出編選者的旨趣。其中收錄焦循著述兩種:《經(jīng)義五疏補》五卷、《孟子正義》六卷,似為節(jié)錄本;廷琥自撰三種:《后漢書衍易》一卷、《明人說易》一卷、《周禮六官考》一卷,此三種,未見他書著錄,故而尚不能確定其真實性;廷琥輯書六種:《明史藝文志易類》一卷、《正朔考》一卷、《字典論說》三卷、《占象分考拾遺》三卷、《古注參同契分箋注釋》一卷、《群書錄要》二卷。余下包括宋人六種,元人一種,明人四種,余皆清人著述。清人著述中多是經(jīng)史考據(jù)之作,且以《易》、《詩》、《春秋》、《禮》為主,囊括乾嘉之際一流學者的著作,如毛奇齡、李光地、惠士奇、戴震、段玉裁、王念孫、王引之、孫星衍、阮元等等,所收之書與廷琥平日為學趣向亦很符合。竊以為當是廷琥據(jù)自家所藏以及從別處抄錄之書,以供閱讀研究之用,曰積月累,插架漸多,遂略為編輯,成此所謂《群書雜著》,故其篇幅多為一卷二卷。廷琥較早追父而去,未及整理,而焦征對此也未提及。該叢書筆者并未寓目,惟俟他日再作進一步考察。
三、焦廷琥的家學淵源及揚州學派家學之特征
清代江都北湖焦氏,乃地方大族,廷琥《葺焦氏族系》云:“湖居五百載,族孫尚綿綿。祖德留門戶,芳徽在簡編。詩書當世守,名字幾人傳。舊譜新增葺,家藏好待鐫?!苯寡负霉敝T家之學,通《焦氏易林》,并喜以格言教訓子弟,焦循曾錄十八條于《先考事略》。焦循又曾輯錄先人若醒齋先生詞一卷、學時先生詩一卷、聲依先生蝸牛草堂詩一卷、熊符先生憑軒遺筆一卷、鑒前先生晚翠集一卷,先輩清芬不墜,至焦循時,著述等身,流波學界,稱得上焦氏家族之鼎盛期。從上兩章焦廷琥的生平與著述不難看出,他的學術活動以及成果,與其父密不可分。作為焦循的助手,他善承家學,在???、抄錄工作之余,有自己的見解并筆之以書,而他本人也引以自豪,如《寄王灌茵兼問丁春木目疾》云:“豈令高閣束春秋,敢謂群書能博極。學經(jīng)須以經(jīng)文通,師友啟迪最有力?!睍r人也盛贊廷琥能繼承家學,他的聰慧甚至讓年長八歲的叔父焦征自嘆不如。
關于學術文化與大族盛門的關系,陳寅恪《崔浩與寇謙之》有精辟地論述:“東漢以后學術文化,其重心不在政治中心之首都,而分散于各地之名都大邑。是以地方大族盛門乃為學術文化之所寄托。中原經(jīng)五胡之亂,而學術文化尚能保持不墮者,固由地方大族之力,而漢族之學術文化變?yōu)榈胤交凹议T化矣。故論學術,只有家學之可言,而學術文化與大族盛門常不可分離也?!钡拇_,盡管歷代政權(quán)都試圖掌控知識與文化的話語權(quán),但地方大族盛門,尤其是科舉世家、文學世家、學術世家,對文化的傳承則是更具有自覺的傳道、守道的精神。世家大族的學術傳承,主要得力于家族內(nèi)部雄厚的經(jīng)濟、學養(yǎng)支持。父輩之于子輩,親自教授,偕同出游,引見于學界前輩;而子輩之于父輩,則是協(xié)助其著述,刊刻著作,于其卒后,撰寫碑傳行狀,使不泯沒。如王安國、念孫、引之一門三父子皆進士及第,是清中期揚州最具代表性的學術世家。焦循因修《揚州府志》得五百金,筑樓買田。阮元家世之顯赫,在嘉慶時達到巔峰,其子阮常生、阮福等就整理文選樓藏書,刊刻先輩著述為己任,不應科舉。再如汪中出身孤苦,七歲喪父,憑借勤奮與天分,在學術上成就輝煌,但家境較貧寒,其子汪喜孫則人貲為官,為河南懷慶府知府,相對于廷琥、阮福的優(yōu)游境況,當屬不得已而為之。但在彰顯父輩的文名、整理刊刻先人遺著方面,他們有同樣的使命感,如焦廷琥撰《先府君事略》;阮常生阮福撰《雷塘庵弟子記》;汪喜孫撰《汪氏學行記》、《容甫先生年譜》、《汪容甫年表》。雖然沒有將學問作為一種謀生職業(yè),但能不從“學而優(yōu)則仕”的傳統(tǒng),而以從事純學術的研究為志、為樂,就這一點來說,已經(jīng)具有近代知識人的特點。
此外,揚州自古就是南北交通的要道,是鹽業(yè)的供應基地和南北漕運的咽喉??滴?、乾隆南巡途經(jīng)揚州,使得經(jīng)過清初慘遭十日屠殺的揚州,經(jīng)濟漸有起色。帶動了它的繁榮,有“廣陵繁華今勝昔”的之稱。彼時刊刻于揚州的《全唐詩》、《佩文韻府》、《全唐文》,也反映了當?shù)赜∷I(yè)的發(fā)達。另一方面,清代的鹽商推進了揚州的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官商互濟,也是揚州文化的一個特點。一些文化素質(zhì)較高的鹽商則喜藏書,多至萬卷,筑藏書樓供士子文人閱覽。如馬日瑁、馬日璐兄弟家富財資,筑小玲瓏山館,不但藏有多種善本,還為途徑揚州的南北文士提供閱讀、住宿,切磋學術,考校典籍。有的出刻資支持文人著作的出版,有的則常舉風雅詩酒之會,活躍文藝氣氛,推動藝術創(chuàng)作。如盧見曾官兩淮鹽運使,愛才好客,四方名士咸集,揚州八怪、吳敬梓等人就直接得到其經(jīng)濟援助。等等,凡此,形成了博通經(jīng)史、雅重文藝的學術氛圍。
揚州學派一個明顯的特點就是注重家學,且其學問大都并非一世而終,通常能延續(xù)到兩代以外。清代揚州府治領二州六縣,包括高郵、泰州、江都、甘泉、儀征、興化、寶應、東臺,據(jù)此范圍內(nèi)的學術世家,如王式丹、懋竑叔侄,任陳晉、大椿祖孫,王念孫、引之父子,焦循、廷琥父子,汪中、喜孫父子,顧九苞、鳳毛父子,阮元、阮福父子,劉文淇(舅氏凌曙)、毓崧、壽曾、師培四世,劉臺拱、寶楠及寶樹、恭冕三世;等等,幾乎包括了揚州學派的一流大家。綜觀清代,學術世家層出不窮,如清初的余姚黃氏、桐城方氏、甬上萬氏等,清中期的嘉定錢氏、吳中惠氏、常州莊氏、桐城姚氏等,以及晚清的瑞安孫氏、定海黃氏、新化鄒氏等,但不如揚州學派中世傳家學之如此集中。中國傳統(tǒng)知識以經(jīng)史子集四部傳承,尤其是學術研究,偏重誦讀記憶、書籍積累、長輩熏陶,家族氛圍濃重,所以父以傳家學為責,子輩自然以承家學為志,崇家世、重人倫,形成了濃厚的家學傳統(tǒng)。即在同一家族之內(nèi),或父子相承,或叔侄相紹,或祖孫相繼,或受學于外家,將一個家族逐漸形成的學術優(yōu)勢保持并光大,繼之而起者因耳濡目染,潛移默化,能取得相對而言的較高成就,達到其家傳領域研究的較高水平和高度。
清代考證學的興盛并納入經(jīng)典學術的研究系統(tǒng),為在治統(tǒng)道統(tǒng)被壟斷的高壓環(huán)境下的學人爭奪文化解釋權(quán)提供了新的路徑。清儒治學方向無疑是復古,這是對現(xiàn)實的不滿而積極抗議的表現(xiàn),也是他們把顧亭林,或者方以智、黃宗羲作為清學開山之師的內(nèi)在精神,至于后來有的清儒視毛奇齡為清學的真正鼻祖,則是純粹的學理內(nèi)部譜系。就揚州學派而言,清中后期承平日久,人心久安,地方經(jīng)濟文化的繁榮,促進了學術的發(fā)展;而大族盛門承擔著學術文化的傳承,家族成員積極維護家學的代表性,如焦氏之《孟子》、劉氏之《論語》、王氏之文字訓詁等皆如是。學術世家累出,是清代學術史較之以往的一大特征,其中已悄然孕育了近現(xiàn)代學術職業(yè)化的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