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耳
——給夢中情人
我可以下床。開花的山頂多么清晰
你躺在我的夢里磨牙,呻吟,手腳抽動
其他器官都是軟軟的,包括耳垂和肚皮
很痛苦嗎?手舉在半空
要抓住什么?抑或苦苦支撐著
我們的夢境?撕扯
一定和我們的友情無關(guān)
和我們?nèi)艏慈綦x的故事無關(guān)
手的氣味,手指的張力
我把你輕輕按下,在透徹的湖里
醒來的風(fēng)景
滿樹的果實任你摘,象征和平的
橄欖枝卻不知道,因為言語被禁止
取消另外的思想不比殺一只鴿子——
自動放棄就更加可悲。星星隔著
高高掛起的光景,看我們默誦密碼
猜測我們與我們的玩意兒不平等的關(guān)系
還是那么亮。女孩在窗外的路旁,銀色轎車
街對面的柏樹,樹后面的教堂,霓虹燈
剪開當(dāng)年自行車輪條的倒影,取消
繼續(xù)徹夜回頭話的可能。沿街電纜
哪去了?鳥的儀仗無從列隊。瓦檐上的信鴿
變出盤中乳鴿,醬香,橘香,蔥花香
輸送刀口上藍色的夜光。講不清
此刻的追憶,看見的背景,遠方
殺人和被殺,瘋狂和錯亂沒有后果,像不像
常青的枝條一如既往地取消四季風(fēng)景?
重新輸入,再痛一次?再死一次?
生存的密碼沒有分量:630710
空無一物的是種子,是磨練的事物
是遮月的云低頭,是羞澀的補丁
是歷史幸福地遺忘你輕微的責(zé)備——
在雪融化前取消我們的約會。桂花油
攪拌發(fā)條上的時間,只是一個詞,只是
我的一層心思。是這兒不是?
讓松針。讓云抬頭看云,回到當(dāng)初。取消
童年總吃不飽的噩夢,自信的技藝在喀嚓聲中
撒放花花綠綠的應(yīng)驗——衛(wèi)生橄欖,甜酸口味
黃金核,兩頭尖。讓我們蕩起雙槳
在什剎海浸泡中痛痛快快地發(fā)芽
沒有莫名,沒有悲傷。
最難過。離夢還遠
該哭的已經(jīng)哭完,笑還不能降落
只有黃昏帶著色情的雨意
不緊不慢端出
只能看不能下咽的
奶油蛋糕。我在你身上插花
貪吃冰激凌,蜂蜜滴下來
去舔,牛皮狗咬住你不放
粉紅舌頭也許只是你
碗里的面條,喵的一聲
不見了,被蟒蛇纏住尾巴。
黃昏
簡單地把白天送給夜,陪上
一壺印度茶,讓我猜想你
從沒見過的
顏色。你寫黑冰,寫光的
體積,沉默的體積。建筑工地
彩旗颯颯,翻著媚眼
因為你只對“變動”感興趣
而桌子上豐滿的草莓餅
挪著小步,纖纖
領(lǐng)走午餐的素菜沙拉
算不算“變動”?
草莓其實是所有女人
最真誠的色味
(比玫瑰還玫瑰)。
插花構(gòu)型復(fù)雜,動機
是不是吸引蜜蜂,對我示愛
或者只是花枝本身要求
自我完成?這些流不干的
體積,入秋后第一場耐心的雨
洗凈了街道和黃金時間
轟轟烈烈的政治新聞:
……
……
你一定也明白
我們之間的對談
原始得沒有詞匯
很少涉及時事
所以也最接近
想邁也邁不過去的黃昏。
放下去的
天,碧藍如我們相識的
下午,等待
意外讓我們走到一起
再各自走開。可以給出
一切,卻決定什么都
不給。微笑著走開
去擁抱街上婚車喇叭
決定一路歡樂。
不過是風(fēng)
不能決定自己
樹葉在室外小幅度擺動
不小心擦過這扇蒙塵的窗
劃破多年哀怨。
感謝失控
是一個決定:
右轉(zhuǎn)彎。這樣
剪接技術(shù)就能救我們——
記錄過去和將來
這就是全部。翻過
現(xiàn)在,以及
枝條在陽光里不知情的
舞蹈。決定——
吃東西
寫這些句子。四兩輕。
讓它固定,延長我們的追求——
留下不動,日子便成為永恒
藝術(shù),你源源不斷
只留意事物的輪廓,讓出
各種體積和表面。那么
我們該怎樣對待生命
短暫的必需?
比如食欲,性
還有婚約?山山水水
就流過去了——
男人、女人和他們
熱切的創(chuàng)作——
放在哪里?端在哪里?
天沒有意思,就著一捧塑料花
燦然綻開工業(yè)化的微笑。
你回來了
我不再出門
遍體撫摸
皮膚的記憶勝過心的嘆息
黑鳥還會在我的黑頭發(fā)中作窩嗎,親親?
兩種撫摸不是一種撫摸
你來了
我重新描畫眉毛
鏡子落滿塵土
伸手去擦
連影像也擦去
我還能找回那對黑眉毛嗎,親親?
兩種表情不是一種表情
你來了
樹葉竟全落了
于是在室內(nèi)種花
沒有陽光,草也能長
真是奇跡,親親
兩種綠不是一種綠
你來了
我開始編故事
并唱給枕頭一支支催眠曲
枕頭也會閉上眼睛
甜睡不醒,并且做夢
我也能同樣安睡嗎,親親?
兩種夢不是一種夢
你回來了
我在門口掛出
“油漆未干”
可這兩種漆不是一種漆,親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