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人語
八點(diǎn)半,基爾輕輕地爬上床,沒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夢里是一片看不到邊的白色,還有一堵架著鐵絲網(wǎng)的灰色磚墻,同樣沒有盡頭。
忽然鐵絲網(wǎng)上嵌進(jìn)了一抹金色,那個小腦袋晃了晃,藍(lán)色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基爾。孩子一臉的欣喜,沖著基爾張了張嘴,聲音清冽得像一泓泉。
“哥哥……”
“哥哥,我來看你了……我好高興……”
基爾愣愣地,突然明白了什么,向那個方向奔了過去,然而沒幾步便摔倒在地。
槍聲響起。
“哥哥!”孩子喊了一聲便從鐵絲網(wǎng)摔了下去。
“路德!”基爾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又是這個夢,夢里年幼的弟弟又一次與他見面。
他只能抹抹汗,在心里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路德維希。
車子停下了,走下一對年輕夫婦。“路德維希!”小路德聽到喊聲便趿拉著破鞋子走了過去。
父親拉著弟弟的手,把他交給了那對年輕夫婦。基爾看清了他們的臉,是舅舅和舅媽。
從那以后路德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父親說,母親走了,養(yǎng)不起兩個孩子,讓你舅舅家先幫我們撫養(yǎng)一個吧,后來,父親又說,舅舅家搬去了西德,和這里,隔著一道柏林墻。
1972年,基爾伯特17歲。
那個夢,夢里的墻卻一直糾纏著他,就如他心里反反復(fù)復(fù)地糾纏著這個名字——路德維希。
路德,你想家嗎?基爾偷偷地想。
少年穿上一身輕便的衣服,伸出腳,套上一雙老舊的軍靴,系緊了鞋帶。他慢慢走了幾步。
路德……路德維希……記得嗎?我是你的哥哥,基爾伯特·貝什米特。
少年低下頭,悄悄地,嘴角彎起了淺淺的弧度。他大步地向前走去,留給家門的,只是一個孤獨(dú)的背影。
夜幕降下,天空肅殺得沒有一顆星星,月亮在角落里冷冷清清地抖落微弱的白光。
基爾好不容易跳上了墻面,手死死地抓住了那張鐵絲網(wǎng)??炝?,馬上就能過去了?;鶢査{(lán)色的眼睛浮起了一層光暈,他仿佛看到了弟弟的金發(fā),在暗處泛著明亮的顏色。
少年的動作很敏捷,到墻的那一面已經(jīng)用不了多少時間了。
繼而伴隨咒罵聲與腳步聲,警察一邊舉槍瞄準(zhǔn),一邊往這里趕。
“砰!”
少年的動作兀地停了下來,他的一只腳已經(jīng)翻了過去。
血糊滿了頭發(fā),眼里的光漸漸地淡了下去。映在基爾眼里的最后一幕,左邊是東德,右邊是西德,中間深深地嵌入一道墻。
意識飄遠(yuǎn)前基爾想起了小時和弟弟一起堆的沙子城堡。他張了張嘴,像是要喊弟弟的名字。
肉體墜落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基爾伯特·貝什米特最后所處的位置,依然是東柏林。
1989年,那堵染上血跡的墻終于開始倒塌。
就是那一堵墻,隔住了春暖花開。
路德維希的手里抱著一大束潔白的雛菊,在基爾伯特的墓前輕輕開口。
“哥哥……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