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捷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 法學院,北京100089)
我國2012 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專門設置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一章,并且在第266 條強調“以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少年司法基本原則,這是我國在建立健全獨立少年司法制度道路上邁出的重要一步。然而,我國少年司法程序的獨立化與人道化目前還缺乏刑法實體矯治制度與手段的呼應,除了減輕少年犯的刑罰,最大限度放寬緩刑制度的適用范圍之外,實無其他處分措施替用。目前圍繞少年矯正對策的探討,也都是從加強在押未成年人的管理出發(fā),以解決未成年人自殺、自殘、脫逃與打架斗毆等監(jiān)管難題。整體上而言,我國少年矯治體系并沒有真正地從“以刑為教”的理念上徹底轉型。缺乏保護性或福利性的少年矯治體系的跟進,單靠設置獨立的少年刑事訴訟程序很難實現(xiàn)全面的少年法律保護。日本少年矯治體系的探尋追索之路同樣也經(jīng)歷了從傳統(tǒng)刑罰思維到福利性保護思維的艱難轉折,本文擬考察其歷史發(fā)展、矯治措施與實務運作,為我國少年矯治制度未來改進提供借鑒。
日本少年矯治體系歷史沿革可以分為五個時期,即黎明期、私立感化院時期、感化法時期、舊少年法時期與新少年法時期,以下分別闡述與評論各個時期的歷史緣由與主要內容。
日本最早有關犯罪少年處遇的規(guī)定可見于1742 年德川幕府時期制定的“德川刑律”。由于當時日本社會相比于早前封建時代(鐮倉. 室町時代)趨于穩(wěn)定,加之受儒家仁政思想的影響,德川刑律出現(xiàn)了刑罰寬緩的特征[1]。如就殺人罪而言,成年人觸犯時被判處死刑,而不滿15 歲之少年先交由家屬管控,管控無效或無法管控者才再處以遠島流放[2]。
如果說德川刑律只是局限于量刑部分,明治五年(1772 年)則通過日本最早的監(jiān)獄法——《監(jiān)獄規(guī)并圖式》對成人與少年進行了分類矯治,實行“別房留置”制度,讓成人與少年分開承擔不同的勞役作業(yè)[3]。這是最早的受刑人分類制度,也可謂日本少年矯治體系的開端。
1882 年,日本制定的“舊刑法”中規(guī)定了“懲治場”制度,即對于不滿16 周歲的少年犯,可以根據(jù)犯罪情節(jié)將其收容于懲治場。不同于監(jiān)獄的是,懲治場要對少年進行讀書、寫字、算術、圖畫等學科教育,有文獻將此種做法稱為“懲治主義”,以區(qū)別于“刑罰主義”。盡管懲治場制度開創(chuàng)了日本少年矯治體系保護主義思想的先河,但當時的少年刑事政策的主體仍然是刑罰主義,懲治主義最多僅僅起到補充作用[4]。
19 世紀末受到英美“拯救兒童運動”(child -saving movement)思潮的感召,以及出于對懲治場矯治效果的不滿,這一時期的日本民間團體對于少年保護與弱勢族群保護表現(xiàn)得十分踴躍。民間普遍設置Cottage tape 的寮舍型感化院或家庭學校,采用了家庭式收容模式,由作為指導員的夫婦與被收容的兒童共同生活,在溫馨家庭氛圍下予以教養(yǎng)指導。最早的私立感化院是1883 年6 月27 日在大阪市由池上學枝女士所創(chuàng)設的“大成教新興感化院”。但是,后期由于私人感化院管理不善,從感化院出逃的少年犯增多,加之參與矯治的專業(yè)人士減少,于是日本出臺相關法令禁止私立感化院而改為公立[5],私立感化院從此走入歷史,但這一時期輔導少年偏差行為開出的“暖實之花”,對日本少年感化矯治有奠基之功。
1899 年,美國伊利諾伊州議會通過了《伊利偌伊州少年法院法》(IIinois Juvenile Court Act of 1899),允許各郡設置一所以上的專門法院處理犯罪少年、虞犯少年以及失教失養(yǎng)少年問題,體現(xiàn)出濃郁的國家親權思想。受此影響,日本于1900 年3 月10 日公布實施《感化院法》,規(guī)定公立感化院不僅收容“依照刑法宣告留置懲治場者”,還收容“由地方長官認定的,缺少適當?shù)挠H權行使者或者缺少適當?shù)谋O(jiān)護人、有游蕩或乞討或不良交友等行為的年滿8 周歲不滿16 周歲的未成年人”,第一次將雖未觸法卻有觸犯可能性的偏差少年納入收容范圍,“少年保護從慈善性、福利性的民間感化院事業(yè)領域開始向擔負著預防不良少年犯罪的國家刑事政策的領域發(fā)展”[6]。盡管《感化院法》在日本矯治體系的國家親權原則上具有開啟意義,但無論是感化院還是懲治場,都如同蜷縮于刑罰腳下的侏儒,無法擺脫其輔助性地位。加之政府財政的困境,到1908 年,公設感化院僅在兩府三縣設置,因此有學者稱此階段為“感化院之寒冰期”。
1923 年,日本司法部正式公布施行第一部少年法(以下稱作“舊少年法”),標志著日本獨立少年矯治體系的誕生。舊少年法承襲了感化法時期的經(jīng)驗以及美國國家親權思想,具有以下特點:(1)在少年法適用范圍上不僅包含犯罪少年,還包括觸法少年。少年指未滿18 周歲的人,所謂“犯罪少年”指完全達到刑事責任年齡而觸犯刑法的少年;未滿刑事責任年齡而觸犯刑法的人稱之為“觸法少年”,而不服管教及具有不良交際行為、將來可能實施犯罪或者觸法行為的少年稱之為“虞犯少年”。舊少年法時期的虞犯少年不屬于《少年法》適用范圍,但仍然適用《感化院法》。(2)創(chuàng)設二元矯治體系。該時期將所有適用本法的少年分流至普通刑事司法與少年司法渠道。對普通刑事司法程序審理的少年案件,法院僅僅采取寬刑主義,要么從輕量刑,要么適用不定期刑。進入少年司法渠道的少年案件交由少年裁判所,不可適用刑罰,僅可以適用訓誡、附條件責付于監(jiān)護人、保護觀察①保護觀察即將少年放在社會內,由保護觀察官對其進行指導、監(jiān)督和幫助,從而促使少年更生的一種機構外保安處分措施。、移送感化院、移送矯正院等保安處分。(3)奉行檢察官先議權。對于所有犯罪少年原則上都移送檢察官,由檢察官甄別適合刑罰處分還是保安處分,只有被檢察官認定為適合保安處分的少年才會被送交少年裁判所接受審判,這說明舊少年法時期實際上仍然堅持“刑事處分優(yōu)先主義”。而且,基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時代背景,矯治措施的內容更多著眼于軍事化教育,體現(xiàn)了軍國主義極權政府以國家親權為名對罪錯少年進行教化的本質。但是這一時期畢竟借助于二元化司法分流途徑,極大地提高了保護主義矯治措施的地位與影響。根據(jù)有關文獻的記載,以1942 年為例,受到檢察官起訴的少年犯案件只占總數(shù)的2.8%,70.7%的案件交由少年裁判所處理,而26.5%的案件涉案少年則交還監(jiān)護人照管[7]。
1945 年日本戰(zhàn)敗后,以美國為主導的盟軍司令部迫使日本當局進行法制改革以徹底革除戰(zhàn)時法西斯法制的遺毒。1948 年7 月15 日頒布的新少年法被迫在以下方面繼受美國少年法實證主義的實質:(1)擴大了適用少年的范圍。新少年法根據(jù)新工業(yè)時代發(fā)展心理學的“青春期延長”結論,適用人群范圍從犯罪少年、觸法少年擴展到了虞犯少年。(2)將少年裁判所改造為家事裁判所。舊少年法時期的少年裁判所為隸屬于法務大臣的行政機關,新少年法為了約束行政機關的權力并通過司法保障人權[8],在原有家事裁判所的基礎上,兼并少年裁判所并改為司法機關屬性的家事裁判所;另外取消了檢察官先議權,實行逆送制度,即所有少年案件原則上都必須首先進入家事程序并判處保護處分措施,只有在例外的情況下才能適用普通司法程序而判處刑罰,以徹底落實保護優(yōu)先的矯治原則。對于由家事裁判所返送回檢察院的案件,檢察院必須予以起訴,以制衡檢察權的濫用。(3)實行社會調查前置主義。根據(jù)日本《少年法》第9條,家事裁判所對于所受理的所有案件都必須在24 小時內交由調查官或者少年鑒別所運用醫(yī)學、心理學、教育學、社會學等學科的專門知識,對涉案少年的成長經(jīng)歷、監(jiān)護條件及教育環(huán)境等進行廣泛的調查。這樣就開啟了以治療為方針的矯治思路。
總之,相較之前的幾個時期,實證主義矯治思想的引入,沖擊了大陸法系傳統(tǒng)規(guī)范主義的法制架構,使得日本少年矯治體系成為古典規(guī)范主義與現(xiàn)代實證主義思潮交匯的平臺。
日本《少年法》第1 條規(guī)定:“本法宗旨系為促進少年的健全發(fā)展,對實施非行行為之少年,處以矯正性格和調整環(huán)境為內容的保護處分,同時對侵害少年以及少年福祉的成人刑事案件采取特別措施?!笨梢姡毡井斀癯C治體系以完成“非行少年性格矯治任務”為中心而展開。
在矯治處遇方面,除了逆送檢察官提起刑事訴訟而被判處刑罰的少年犯將被送交少年監(jiān)獄服刑以外,通過家事裁判所的調查與審判,決定適用保安處分的少年將被視情況交付少年院、保護觀察、兒童自立支援設施或兒童養(yǎng)護機構,其中送交兒童自立支援設施在實務中運用較少。
1.少年院的分類矯治法
少年院是隸屬于法務省的專門對少年實施機構內矯治教育的公立機構,目前日本共有53家少年院,分為初等、中等、特別與醫(yī)療4 種。其中初等少年院用來收容身心沒有顯著障礙的15 歲以上且未滿16 歲的少年,中等少年院用來收容身心沒有顯著障礙的16 歲以上未滿20 歲的少年,特別少年院用以收容身心雖無顯著障礙但卻有犯罪傾向的16 歲以上且未滿23 歲的少年,醫(yī)療少年院則收容身心有顯著問題的14 歲以上且未滿26 歲的少年。除了醫(yī)療少年院,其余都男女分別收容。少年應該送到哪一種少年院由家事裁判所決定。此外,少年院還會根據(jù)少年非行的狀況,設置短期、特修短期與長期矯治課程。
2. 保護觀察
保護觀察是指將少年放在社會上(而不是封閉式矯治機構內),由保護觀察官依據(jù)其專業(yè)知識,對于受觀察少年的特殊資質與環(huán)境適應能力等諸多問題,擬定并直接實施計劃,從而促使少年復歸社會的一種積極性施策機制。日本的保護觀察司把受觀察少年劃分為A、B 兩類,其中A 類屬于問題復雜且復歸困難的少年,保護官將主動與少年本人、家屬以及其他關系人聯(lián)系,予以直接的行政指導與生活輔導,并且聯(lián)絡保護司與少年家庭簽訂家庭協(xié)議,以幫助少年順利復歸社會[9]。除了分類處遇以外,為了進一步采取合乎個案特性的保護措施,保護觀察同時導入類別處遇,即根據(jù)是否失學、性犯罪、孤兒等變項,區(qū)分為10 種類型,并且例示每一種類型的具體處遇方針。與前面的分類處遇的差別在于,類別處遇一般不以主觀因素為基礎,而是以客觀犯罪或非行的樣態(tài)、環(huán)境條件等為主要標準,只有在個案主觀因素特別明顯時才附帶考慮個人處遇問題及其特性,因此有兼顧主客觀因素而處遇的特性。
3.兒童自立支援設施或養(yǎng)護機構
不能適用以上兩類措施的虞犯少年,通常將被送入自立支援機構或養(yǎng)護機構。無論是自立支援機構還是養(yǎng)護機構,都屬于家庭式、開放式或非強制性的機構。這兩類機構針對的是失養(yǎng)失教的虞犯少年。兒童自立支援機構是對實行了不良行為或有實行不良行為傾向的兒童,根據(jù)其個性特征進行教育,以促使其不再發(fā)生不良行為的福利機構。兒童養(yǎng)護機構則是以孤兒或受家庭虐待而有待保護的兒童為對象,即主要出于生長環(huán)境的原因而進行養(yǎng)育保護,養(yǎng)護措施包括對其監(jiān)護人加以訓誡以及使其提出保證書,讓監(jiān)護人接受監(jiān)護指導,幫助兒童認養(yǎng)父母等。以上措施無效或無法達成時,則直接將少年送入自立支援機構生活。
日本矯治體系總結了20 世紀60 年代前單純個別化教育效果不彰的原因,認識到少年人際能力的恢復對其復歸社會的重要意義,著重通過以下方式落實集體生活教育指導:(1)新入生集體生活兩個月后再予以分舍生活,即所有新進院的矯治少年進入集體宿舍生活兩個月,之后再根據(jù)其性格特征與智能高低等情況分入不同宿舍。(2)在每個宿舍中選任表現(xiàn)較好的少年擔任舍長進行生活管理,各宿舍長除了協(xié)助少年院老師們輔導各舍員以外,還將輪流擔任該少年院的值日生進行日間各種矯治教育課程的督導。(3)其余舍員將在經(jīng)過入院以后的15 日新入生培訓后,被分配到文化股、康樂股、衛(wèi)生股、環(huán)境管理股、教養(yǎng)股等各股進行少年院各種日常生活的協(xié)助工作。
有日本學者認為,少年擁有憲法所規(guī)定的自主性健康發(fā)展權,即少年身心處于自律性的生長發(fā)育過程中,并且可以隨著年齡增加而不斷擴大自我成長權,因此必須尊重少年的權利主體地位,對處于成長過程中未成熟的少年采取適當?shù)慕逃?、保護性措施,援助少年通過自身的成長形成自我價值觀。以上讓所有被收容少年自己為集體擔綱生活輔導工作的矯治方法,可以有效實現(xiàn)少年人際能力的培養(yǎng)與自主性發(fā)展。
20 世紀末到21 世紀初,日本少年犯罪數(shù)量整體上逐年減少,但是接續(xù)出現(xiàn)了幾起如少年連續(xù)殘殺同學等惡性案件,對社會輿論造成轟動效應。日本國會于2000 年、2007 年與2008 年相繼修改《少年法》。一方面加大了刑事政策的嚴厲程度(如創(chuàng)設了重罪少年原則性逆送制度等);另一方面強化了被害人權益保障。但是刑事政策的嚴厲性并沒有受到少年實務界的響應,保護主義矯治理念仍舊被堅持。被害人保護刑事政策則引發(fā)了矯治體系的新一輪變革。
2005 年,日本矯正局頒布并施行了《被害者同理教育教化方針》,要求在少年院的生活訓練課程中加入了被害者贖罪教育課程。被害者同理教育課程原則上以3 個月為單位,并實施12個單元的課程,包括認識生命的尊嚴、理解被害人與遺屬的狀況、具體的謝罪方法與培養(yǎng)不再加害的決心等內容。而且根據(jù)2006 年5 月23 日日本矯正局發(fā)布的“關于受刑人外部交通訓示規(guī)則”的規(guī)定,如果被收容少年或者少年犯愿意真誠向被害人謝罪,原則上可以向被害人或者經(jīng)由律師發(fā)信、當面謝罪等方式實現(xiàn)[10]。
在學科教育與就業(yè)教育以外加入如何尊重被害人的教育,堅持修復式司法的立場,無疑是最好的犯罪人教化政策,并且將深刻地影響日本矯治體系的進一步發(fā)展。
《聯(lián)合國少年刑事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guī)則》(即“北京規(guī)則”)提到“任何監(jiān)禁機構似乎不可避免地會為個人帶來許多消極影響,少年最易受到消極影響的侵襲”。我國作為“北京規(guī)則”的簽字國,不應僅僅停留于刑事司法程序上滿足少年法庭獨立化、合適成年人到場等形式化要求,更要構建福利型的少年矯治體系。由此,筆者認為至少可以得出以下啟示。
一直以來,我國少年司法的基本原則都是“教育為主、懲罰為輔”,似乎都是在強調國家借助于刑事矯治機構來實現(xiàn)對偏差少年的教化。但是現(xiàn)代少年平權理論認為,少年享有與成年人同等的主體地位,成年人社會不應出于自己的需求而對少年予以壓制與控制,更不能享有壟斷少年自主性發(fā)展的霸權。折射到少年矯治理念上,即不僅不應制定常態(tài)少年的黃金標準,還要注重少年個性化發(fā)展的權利要求。
“保障未成年人自我成長”的矯治政策必須先了解未成年人的階段性人格與行為特質,依照其認知能力幫助其了解行為后果與法律責任,并借由其成長環(huán)境的調整協(xié)助其改過遷善。調整其成長環(huán)境也并非單純地將未成年人與家庭、學校、社會隔離,而應仿效日本保護觀察與兒童自立支援設施等制度,由司法局下設的“陽光中途之家”等社區(qū)矯正單位對偏差少年的功能失調家庭予以直接的行政指導與親權培訓,并且與其家長簽訂責任保證書,保障少年在家庭環(huán)境下自主性發(fā)展。
對于心理狀況特殊的未成年人,我國實務上尚無類似的矯治設施,甚至根據(jù)《刑事訴訟法》,對于無刑事責任能力且具有精神疾病的未成年人不適用附條件不起訴,如果不涉及嚴重暴力犯罪,也沒有啟動強制醫(yī)療程序的可能性。其實,精神疾病與刑事責任能力并非絕對關聯(lián),不少少年違法犯罪現(xiàn)象的背后都隱藏有病態(tài)心理,即按巴甫洛夫神經(jīng)學說的觀點,在個體頭腦中形成了一種對病態(tài)文化現(xiàn)象的條件反射,這些條件反射有可能形成一些病態(tài)的心理定勢或行為習慣,如自私、虛榮、壓抑、自我封閉等。有病態(tài)心理的人可以經(jīng)心理咨詢或治療得到糾正[11]。因此,可以仿效日本醫(yī)療少年院的做法,將具有嚴重心理疾病的少年交給具有心理治療資質的醫(yī)院予以看護矯治,并且由少管所或工讀學校等矯治機構的附屬醫(yī)療機構與相關設施專門承擔這部分矯治服務。醫(yī)療式矯治必須經(jīng)過少年法庭在合適成年人、辯護人等其他訴訟利害關系人的參與下,通過聽證程序予以決定,以切實保護矯治少年的基本人權。
我國服刑人員分類在目前只是少年看守所管理活動的內容,主要表現(xiàn)形式為分類關押與分級處遇,標準也主要著眼于性別、刑期長短以及刑罰種類等,并沒有立足于少年教養(yǎng)人員的人格類型而分類,從上海、浙江、山東等地分類矯治的試點經(jīng)驗來看,其效果的局限性十分明顯。日本矯治體系的經(jīng)驗表明,專業(yè)、科學的少年人格調查工作是分類矯治的前提,因此日本專門通過少年鑒別所與家事法院專職調查官來完成這項工作。而目前我國少年人格調查工作十分混亂,公檢法機關與律師都可以從事少年人格調查,社會中介組織也可以參與人格調查,對于調查人員的心理學知識沒有硬性規(guī)定,導致在人格調查活動中的偽裝、掩飾、夸大和應付了事的情形十分常見。筆者建議,首先,應該強化矯治機構工作人員心理學知識的培訓與考核,人格調查必須交給具有心理咨詢師或者心理醫(yī)師資格的人員加以完成;其次,應改變目前的入所前分配模式,借鑒日本少年院的新入生培訓經(jīng)驗,延長新犯甄別時間與擴大新犯診斷內容,集中生活兩個月后再根據(jù)其日常生活中的人格表現(xiàn)予以分類;對于改造一年以上的少年犯進行二次心理測試,經(jīng)常性地進行月度、季度和年度分類矯治效果評估。
目前,我國少管所的矯治課程主要包括法律常識、道德修養(yǎng)、愛國主義以及人生觀教育等內容,輔之以根據(jù)刑期和文化程度開設的勞動技能課程,卻沒對被害人同理教育給予足夠的重視。盡管我國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在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適用前提上要求“確有悔罪表現(xiàn)”,以及實務中未成年人的圓桌審判程序中有被害人參與的內容,但這些要么停留于形式,要么在少年被告人求得量刑寬緩的動機中泡沫化。日本將被害人同理教育編入統(tǒng)一的少年矯治課程之中,對于少年真正檢討自身靈魂以及預防再犯、順應修復式刑事政策都有助益,值得我國援引學習。當然,被害人同理課程具體內容的設計、矯治少年申請和被害人面對面的時機與方式等問題還有待于進一步研究。
結語:對于少年犯應該更多強調教育與保護而非懲罰已經(jīng)成為當代文明社會的共識。日本少年矯治體系的歷史經(jīng)驗表明,少年的教育與保護無法借助于刑事手段來實現(xiàn),必須通過特殊矯治體系來實現(xiàn)這一目標。而一套特殊的少年司法制度并非目標本身,只是為了少年矯治體系合乎目的地發(fā)揮作用的手段而已。
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已經(jīng)要求設立相對獨立的少年審判組織,但這遠非少年司法制度的最終目標,而僅僅是一種中間手段而已。日本經(jīng)驗表明,少年審判組織的獨立化必須要以矯治體系的福利化為前提,僅僅依靠獨立的少年法院本身并不能實質性地限制刑罰的運用,必須要有刑罰以外的福利性矯治措施以供選擇。當前我國的少年矯治可以借鑒一百年前的日本矯治體系,即只有在矯治措施改革層面上取得突破,才有可能實現(xiàn)教育為主的少年司法理念。
[1]牧英正 藤原明久:《日本法制史》,東京:青林書院2007 年版,第223 -224 頁。
[2][5]丸山雅夫:《少年法講義》,東京:成文堂2010 年版,第13 頁。
[3][9]藤本哲也:《刑事政策概論》,東京:青林書院2008 年版,第219、300 頁。
[4][6]尹 琳:《日本少年法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5 版,第9、14 -15 頁。
[7]瑪格麗特·K·羅森海姆等:《少年司法的一個世紀》,高維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年版,第403 頁。
[8]中國人民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中心:《明德刑法學名家講演錄》(第1 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年版,第337 頁。
[10]綠川 徹:《圍繞矯治教育的被害人觀點(1):監(jiān)獄、少年院之相關贖罪教育的現(xiàn)狀與課題》,載《比較法制研究》,2009 年第1 期。
[11]翟 瑞 王天恒:《常見病態(tài)心理成因及調適政策分析》,載《西南民族學院學報》,2002 年第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