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斌,徐 琳,劉銀國
(1.安徽財經大學工商管理學院,安徽蚌埠233030;2.安徽財經大學國有企業(yè)公司治理研究中心,安徽蚌埠233030)
組織存在于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與利益相關者進行著資源的交換。資源基礎學派認為組織的績效取決于組織的資源整合能力,而組織社會學則認為社會(即組織內外部的利益相關者)對組織的評價關系到組織的資源獲取乃至生存。如果將社會對組織的評價視為從積極到消極的連續(xù)統(tǒng)一體,則主流研究更多地聚焦于諸如聲譽、地位、合法性之類的積極或中性評價概念。事實上,社會對組織的消極評價也是客觀存在的,并且很多時候會對組織及相關個人的生存狀態(tài)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組織污名”(organizational stigma)即是這樣一個概念。
近年來,一系列企業(yè)丑聞和失敗案例引發(fā)了學者們對組織污名的研究興趣,但由于一直以來的污名研究多指向個體層面(Devers,2005),即便涉及組織也主要關注個體因歸屬于染上污名的組織而受到的影響,比如,破產或有不當行為企業(yè)的領導精英常常成為“替罪羊”(Semadeni,2008),加之既有文獻往往對組織評價的“陰暗面”(dark side)保持沉默(Devers等,2009),因此,組織層面的污名問題研究遠不如聲譽與合法性等積極或中性組織社會評價研究來得發(fā)達,即便組織污名對組織的生存、發(fā)展以及成員個人的職業(yè)生涯有相當大的影響。污名研究對于組織研究來說之所以重要,也因為一旦將污名視為組織意義建構的天然成分,就能為領導力、團隊、激勵和群體間關系等領域的組織現(xiàn)象研究提供新的洞見。
有鑒于此,本文對國外有關組織污名的研究進行了系統(tǒng)梳理,從組織污名的含義與生成、污名對組織和個人的影響,以及組織管理污名的策略等方面進行了探討,最后對未來研究方向進行了展望,以期推動有關組織消極社會評價問題的研究。
盡管“污名”(stigma)一詞最早為古希臘人所采用,這一概念卻是由Goffman(1963)率先正式提出的,并且彼時的研究尚停留在個體層面。Goffman認為污名起源于身體憎惡、特征缺陷和種族身份,并指向特定的個體或群體,比如麻風病人、精神病人、吸毒人群、同性戀者以及艾滋病人等。
組織社會學研究的興起,推動污名概念由心理學和社會學研究領域進入組織行為研究領域。在Goffman 定義的基礎上,Sutton 和Callahan(1987)將個體層面的污名概念應用于組織,并將組織污名定義為(受眾)對組織屬性“深度質疑”并將對組織的評價由完整和普通降低為污損和不值錢。換言之,污名即是組織外部觀察者感知的“污損形象”。如果說Sutton和Callahan對組織污名的界定尚比較籠統(tǒng),Hudson(2008)則抓住因核心屬性存在問題而受指責組織的不同特征,對Sutton和Callahan的定義進行了拓展。Hudson認為核心污名是一個組織(或多個組織的集合體)因其一些核心屬性存在問題而在某種程度上受到的貶抑、失信和/或污損評價,通常由一些社會受眾表達和持有。
從概念演化上講,組織污名是個體污名的延伸,然而,前述定義主要聚焦于已經存在的污名,忽略了污名的源起,并且沒有深入探討組織污名與個體污名的區(qū)別。針對這一情況,Devers等(2009)基于社會心理學理論,將組織污名定義為一種能使利益相關者認識到組織存在本質和深層缺陷,從而將其去個性化并失去對其信任的標簽。進一步地,他們從生成、管理與傳播三個維度對組織污名與個體污名做了區(qū)分(參見表1)。
表1 組織污名與個體污名的區(qū)別
此外,亦有學者從社會功能視角解讀組織污名,比如利益相關者將給予組織污名作為社會控制的一種形式,以便定義、闡明和實施共同持有的價值觀和規(guī)范(Kurzban和Leary,2001),并保護其社會身份(Elsbach和Bhattacharya,2001)。
組織污名是社會對組織的一種消極評價,其理論基礎是越軌社會學(sociology of deviance)中的貼標簽理論。作為組織不當行為的后果,組織污名應該源自組織對超規(guī)范(hyper-norm)或元規(guī)范(meta-norm)①的顯著違背,表明組織系統(tǒng)在一定程度上功能紊亂。盡管這種違背可歸因于個人,但要形成組織污名,則需要作為整體在組織層面有所反映。也就是說,組織可能遵循了自身的規(guī)范,但卻違背了更廣泛意義上的社會規(guī)范,出現(xiàn)了Warren(2003)所謂的破壞性一致。給予組織污名并非將組織按其唯一或顯著特征區(qū)分,而是將組織去個性化(Link和Phelan,2001),導致利益相關者對組織不認同并施以有害的經濟或社會制裁。
具體來看,組織污名的出現(xiàn),是特定利益相關群體因集體感知組織與其自身價值觀明顯相悖(即一般價值觀的不一致),而對組織進行消極評價的貼標簽或歸屬過程。認知過程可能是污名得以產生的必要而非充分原因(Link 和Phelan,2001),厭惡、恐懼和排斥等情感反應是組織污名的關鍵成分。社會受眾在與組織交往時,會將組織屬性與其自身價值觀、信念體系和意識形態(tài)加以對比,一旦將組織評價為不適當、道德上不可接受、貶值或污損,就會撤銷他們對組織的社會支持,并且以懷疑甚至敵對的眼光看待組織,組織即被污名化。在污名形成過程中,一般會有先給個體貼標簽后給集體貼標簽的過程,只有在消極評價的受眾達到臨界規(guī)模時組織才會被污名化。
污名對組織而言是一種普遍存在,即在特定時點上組織可能為一些受眾積極感知,同時為另一些受眾消極感知,并且?guī)缀跛械慕M織都曾經被一些社會受眾給予污名。比如,Wal-Mart的成功是得到廣泛認同的,但其卻因對社區(qū)范圍小規(guī)模業(yè)務的放棄(Bianco,2006)、雇傭政策以及在與供應商關系中的過于強勢而遭受詬?。⊿teinhaurer,1995;Peterson和McGee,2000),只是相關受眾規(guī)模比較小,無力對Wal-Mart施加較大影響(Grant,2005)。
組織污名是情境依賴的,一種情境下導致污名的特征在另一種情境下則可能是中性甚至積極的。污名既非不可避免,也非永久不變,而是隨受眾的變化以及組織和受眾之間相互作用性質的變化而變化。比如,美國的煙草制造商一度因在戰(zhàn)爭中慷慨地向士兵和國家無償提供香煙而廣為稱道,如今卻因其產品對個人健康的影響以及給國家造成的經濟損失而受到強烈批評(Galvin 等,2005)。
組織污名既可源于組織外部,也可源自組織內部。Hudson(2008)將組織污名區(qū)分為核心污名(core-stigma)和事件污名。核心污名是指組織因是誰、做什么、為誰服務等本質特征而被部分受眾給予的消極社會評價,具體涉及流程、產品和/或客戶等核心屬性,比如提供墮胎服務的機構、某些多國公司、賭博及煙草公司,等等。事件污名則源自破產、工業(yè)事故或明顯的產品缺陷等離散、異常以及零星事件。我們則認為,組織層面的污名相當部分是源于組織及其成員特定行為或選擇的行為污名(behavior-stigma),比如組織因其高管的瀆職或貪腐行為,以及組織在與災難性事件有關的社會公益活動中的不當言行等招致的社會受眾的消極評價。
組織社會評價涉及一系列概念,包括以污名為代表的消極評價概念及以聲譽、合法性為代表的積極或中性評價概念。那么,這些概念之間的關系如何?污名與其他社會評價概念之間有何不同?學者們對這些問題進行了探討。其中,Devers等(2009)從定義、是否個性化等六個維度對組織污名和其他社會評價概念做了比較(參見表2)。
表2 污名與其他組織社會評價概念比較
Hudson(2008)則認為,不合法性(illegitimacy)是社會論爭結果連續(xù)體的一端,而核心污名則可能是不合法性連續(xù)體的遠端——導致重要社會受眾對組織產生消極評價的論爭結果。此外,Kurzban等(2001)以及Carter和Feld(2004)認為污名不同于其他消極評價之處在于其導致社會交往的減少,由此重新定義了社會認可的邊界。
綜上,對組織污名含義的界定經歷了先現(xiàn)象、后類型、再本質的演化,體現(xiàn)了組織社會學對消極社會評價問題認識的不斷深化。事實上,任何組織都可能因內外部原因而現(xiàn)實或潛在地面臨不同程度的污名,其在生成上既有共性表現(xiàn)(都是社會受眾的歧視),也有個性特征(根據(jù)污名類型而不同),并且是情境依賴和動態(tài)變化的。污名是否會對組織的生存和發(fā)展產生實質性影響,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組織本身的實力、給予消極評價受眾的規(guī)模以及污名指向內容的嚴重程度等。當然,厘清組織污名與其他組織社會評價概念之間的關系,尤其是與其他消極評價概念之間的差異,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與應對組織污名這一重要社會現(xiàn)象。
作為社會受眾對組織的消極評價,組織污名對組織及其關聯(lián)者的影響是多重的:一方面,組織污名可能使組織失去寶貴的聲譽與合法性,影響相關個人的職業(yè)生涯(Lacey,2003);另一方面,污名及其后果將促使組織及其成員采取應對行動以改善組織形象,從而產生積極影響。
1.污名對組織的影響。污名對組織的影響是多方面的。起源于組織外部的污名(如組織領導者個人不當?shù)纳钚袨橐鸬奈勖┛汕秩牒陀绊懡M織內部的活動和過程,而源自工作場所的污名(如源于組織績效和程序的污名)也會影響組織內的控制程序和組織成員工作之外的個人活動。作為流言蜚語和不信任氣氛的結果,污名會侵蝕組織整體的內聚力、道德和效能(Kulik 等,2008)。
污名會導致利益相關者對組織的不認同,進而影響其與組織交往的數(shù)量和質量(Elsbach 和Bhattacharya,2001)。比如,上世紀九十年代,世界第一大煙草商Philip Morris(現(xiàn)在的Altria集團)發(fā)現(xiàn),身處煙草業(yè)的污名使其在美國進行慈善捐款面臨困難,半數(shù)以上慈善機構因擔心與其有關聯(lián)會遭到激進分子抗議或染上污名而拒絕接受其捐贈。
污名會造成企業(yè)股價下跌、解雇員工、司法訴訟,但最大的負面影響還是市場和經濟層面的,嚴重時甚至會危及企業(yè)的生存,導致企業(yè)破產和失敗。比如,曾經在中國保健品市場盛極一時的三株口服液因1996年的常德事件而染上污名,造成經銷商退貨、消費者索賠,加上缺乏妥善的應對,導致短時間內市場崩潰、企業(yè)消亡,直接經濟損失高達40億人民幣。
當然,如果染上污名的組織掌控了其他組織所必需的資源,則在經濟交往中會有更強的談判力,此時,其他組織即便感知到污名的存在,也只有等到權力對比發(fā)生變化時才能充分采取行動。比如,Bianco 和Zellner(2003)發(fā)現(xiàn),在面對像Wal-Mart這樣強大的零售商時,即便其存在污名,合作組織也不可能減少或切斷與其的交易關系。
2.污名對組織中個體的影響。組織層面的污名會轉而波及相關的個人,其中組織精英往往因為執(zhí)掌組織,對組織的行為和后果負有責任而首當其沖,并且這種影響常常通過內外部勞動力市場體現(xiàn)出來。比如,市場在做出關于董事和經理的薪酬及任職決策時,會通過事后清付(ex post settling up)對其品質加以考慮(Fama,1980;Fama和Jensen,1983)。Canella等(1995)以美國德克薩斯州失敗銀行的經理為樣本研究發(fā)現(xiàn),那些對銀行失敗負有直接責任的經理找到類似職位的機率僅為因無法控制的其他原因而失敗的銀行經理的一半。Arthaud-Day 等(2006)發(fā)現(xiàn),重述盈余的公司其CEO 和CFO 失去職位的可能性兩倍于無重述的公司,重述公司的董事失去董事會職位的可能比無重述公司高出70%。Desai等(2006)發(fā)現(xiàn),有盈余重述行為的公司至少一位高管的更迭幾乎兩倍于配對公司,并且被解雇高管其后的受雇情況比因其他原因去職的高管要差許多。
當然,與不當行為自身無關的社會交往特征會影響污名化過程和事后清付。事后清付源自組織績效和結果所傳遞的信號,而信號解讀受對組織和個人污名的規(guī)避意愿的影響(Pozner,2008)。
組織污名對組織成員的影響并不限于領導精英,波及工作場所的污名化會造成普通成員組織承諾水平的下降,影響成員的士氣和積極性,最終影響組織的競爭力和生存能力。實踐中,污名對個人和組織的影響經常是交互的。比如,組織領導若因組織失敗或不當行為而染上污名,則可能以一種惡化而非改善組織形象的方式應對困境(Wiesenfeld等,2008),導致惡性循環(huán)。這樣,指向個體的污名最終又會波及組織。
盡管污名被普遍認為是消極的且對組織有著負面影響,Paetzold等(2008)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們認為污名造成的危害源自對意義建構天然成分的過度延伸或濫用,污名事實上對個人和組織都有潛在的積極作用。個體、群體或組織的污名化有助于進行社會或組織控制,鼓勵對社會或組織有價值的行為,通過譴責組織領導者促進組織的長期生存,以及通過對污名的質疑激勵群體成員展開集體行動或幫助個體構建穩(wěn)定、獨特的身份。
1.污名化與伴隨污名的社會指責構成建立和維持社會控制的必要機制。與特定行為(比如吸毒、酗酒等)相關的污名及損失會弱化個體實施此類行為的傾向。比如,組織成員在意識到會因偷竊、欺騙以及其他傷害同事或公眾的行為而染上污名時,更可能約束自己的行為并以可靠或可信的方式行事。Kulik 等(2008)認為,那些因與被指責者有關聯(lián)而卷入負面流言的個體,可能會為了撇清流言而努力表現(xiàn)出組織所看重的特性,從而使工作場所效率和內聚力得以提高,進而對組織產生正面影響。組織的污名化同樣有助于維持組織在社會中的理想狀態(tài)。Hudson(2008)指出,為避免遭到受眾的消極評價,組織會回避那些可能導致受眾將其與已染上污名的組織歸為一類的行為。
2.污名化有助于鼓勵對社會或組織來說有價值的行為。很多時候,組織染上污名是因為其“越軌”行為。當利益相關者感知到組織與其一般價值觀不一致時,便可能將其貼上危險越軌者標簽,并通過誹謗將其置于自身群體所看重一切的對立面。Kulik等(2008)認為,污名提供了組織要避開的越軌紅線,促使組織實施能提升長期生存前景的有價值的和反污名化(counterstigmatizing)的行為,比如互助、信任、忠誠、坦誠交流以及組織公民行為,從而在幫助組織累積社會資本的同時使組織受益。
3.污名化能夠促使組織在合法性完好的情況下長期生存。社會受眾在為組織貼上污名標簽時通常只將組織的部分而不是整體貼上標簽,組織成員可以輕易地隔離和移除組織被污名化的部分,同時維持組織剩余部分的合法性。比如,在組織因業(yè)績不佳或經營失敗而染上污名時,將責任歸咎于組織的領導精英(如CEO 或董事長)個人,能夠確保組織得以合法生存(Wiesenfeld 等,2008)。
4.污名化可能導致對污名正確性的質疑,從而對個體、群體或組織產生積極影響。基于種族、殘疾等的組織污名化可能引發(fā)相應人群的集體維權行動。Ragin(2008)認為,工作場所的無形污名(invisible stigma)會激勵當事人尋找擁有同樣污名者或支持者,并與他們聯(lián)合起來相互支持,以反對歧視與不公。從這個意義上說,污名化會導致積極結果。
盡管污名對組織可能會產生積極和消極雙重影響,并且積極影響能在一定程度上弱化消極影響,但是我們認為,潛在的積極影響并非必然存在,具體要視污名的類型和情境來分析和確定,以便為組織有效應對和管理污名提供線索和依據(jù)。
任何組織在其生命周期的不同階段,都有可能因被受眾給予負面評價而染上污名,從而影響組織的資源整合能力,進而危及組織的持續(xù)發(fā)展乃至合法生存,因此,組織有必要積極采取有效策略來管理污名。
就污名管理而言,組織最為主動的策略是事前預防,避免污名的出現(xiàn)。鑒于組織污名是情境依賴的,并且污名產生的一個重要前因是利益相關群體對組織與自身價值觀不一致的集體感知,那么組織關注所處的環(huán)境,積極與環(huán)境協(xié)調,即可預防污名的產生。具體而言,Astley和Fombrun(1983)發(fā)現(xiàn),組織如果經常與社會受眾進行溝通,并持續(xù)調整自我行為,其價值觀就會與社會趨于一致,從而難以被認為存在缺陷,即便出現(xiàn)不當行為,也較容易被諒解。當然,最為有效的策略還是強化對組織內外部環(huán)境的監(jiān)控,避免出現(xiàn)不當行為,畢竟污名的嚴重程度取決于引起污名的行為事件的嚴重程度和可控制程度。
導致污名化的任何潛在壓力都會影響組織管理和保持與利益相關者健康關系的能力,因此預防工作的本質在于組織通過以不同利益相關者認為恰當?shù)姆绞叫惺聛砭S持合法性。尤其是,在面對可能的污名化壓力時,組織可以采取一些新的實踐來自我防御,比如股票期權費用化②。股票期權被認為是會計欺詐的主要動因之一,美國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FASB)在1995 年即建議企業(yè)將員工股票期權費用化,但并未強制要求這樣操作,于是多數(shù)公司采取了抵制的做法。然而,安然(Enron)事件發(fā)生之后,情況出現(xiàn)了戲劇性變化,在2002年1月~2004年7月間,共有753家公司自愿進行股票期權費用化。Carberry 和King(2012)認為,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種轉變,根本原因在于企業(yè)面臨與公司欺詐和治理無效有關的污名化壓力,因此進行了防御性反應。他們以財富500強企業(yè)為樣本的研究證實了這一點,尤其是面臨司法調查、媒體曝光度高和股東較為積極的公司更是如此。
此外,招致污名的事件的發(fā)生可能事前毫無征兆,但企業(yè)高管們可能因為掌握內幕信息而產生預感,此時對于個人而言,提前逃離(比如跳槽)以避免被波及,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Semadeni等(2008)以1985~1990年德克薩斯州437家銀行為樣本的研究顯示,相對于失敗時在職的高管,那些在失敗前兩年離職的高管(盡管可能對失敗負有直接責任)在勞動力市場上很少遭遇不良雇傭后果。至于高管跳槽對組織失敗的影響,現(xiàn)有的實證研究則得出了相異的觀點和結論。
組織面臨的污名有多種形式,各自在可逆性上差異較大。因此,如果污名已然出現(xiàn),組織首先應該區(qū)分污名的類型,其中事件污名與行為污名屬于可以恢復的,組織可以通過采取積極追蹤事態(tài)進展、與社會受眾進行充分溝通、糾正不當行為并承擔相應責任等補救措施來消除污名,并將污名所造成的負面影響降至最小。
通過正確應對消除事件污名的一個典型代表是美國Johnson公司。上世紀八十年代初,Johnson公司的明星產品泰諾膠囊因在流通過程中受到污染而導致消費者死亡事件,引發(fā)了消費者的質疑和市場恐慌,致使公司產品被污名化,其在止痛劑市場的份額一度由35.3%跌至7%,民意調查結果更是糟糕。危機之下,公司在積極配合警方調查和媒體報道的同時,收回產品并重新設計更為安全的包裝,并通過廣告和公關重塑品牌形象,最終消除了意外事件給公司及產品帶來的污名,重新獲得了消費者的認可。當年三株公司在常德事件發(fā)生后,如果應對得當,結果恐怕也會大為不同。
鑒于核心污名往往不可恢復,染上核心污名的組織,其生存能力取決于組織為減少污名的影響而從戰(zhàn)略、結構以及網(wǎng)絡等多個層面進行的響應。具體來看,不同層面的策略可根據(jù)組織污名化強烈程度和組織自身的情況單獨或聯(lián)合使用。
1.戰(zhàn)略層面響應。戰(zhàn)略層面的策略包括專家策略、隱藏策略和挑戰(zhàn)策略。(1)專家策略。多元化帶來的規(guī)模擴張勢必引起受眾更多的關注,從而加大污名組織的經營難度。為避免污名由既有業(yè)務波及新業(yè)務,組織可以用專家而非多面手策略(Hannan 等,2003)或高度有限的多元化策略(Li和Greenwood,2004)來運作,除非組織希望放棄污名業(yè)務或降低對污名業(yè)務的依賴。(2)隱藏策略。組織可以采用在選址、招牌、建筑等方面分散布局以及只發(fā)布有限或僅針對目標人群的廣告等隱藏策略來運作,以降低受眾對組織的知曉度,最小化核心污名的潛在負面影響(Hudson,2008)。(3)挑戰(zhàn)策略。組織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向組織施加污名的受眾價值觀、信念體系和意識形態(tài)的挑戰(zhàn)(Hudson 和Okhuysen,2004),因此組織可通過宣傳其存在來吸引注意力,凸顯其身份和形象,以挑戰(zhàn)對其核心屬性的污名化??傮w來看,核心污名的表達越強烈,組織就越可能采取上述策略來加以應對。
2.結構層面響應。受眾對污名組織的消極評價造成組織可整合資源的稀缺,加上專家策略和隱藏策略的采用,染上核心污名的組織往往呈現(xiàn)較小的規(guī)模與一元結構,比如較少的人員、單一的所有權或有限的管理結構(Armstrong,2002),在施加污名的受眾影響力和支配力較強的環(huán)境中尤其如此。當然,一些適度污名化組織可能在規(guī)模和結構上相對更具彈性。
3.網(wǎng)絡層面響應。鑒于污名可能被對立受眾轉而指向組織的客戶、供應商以及其他網(wǎng)絡伙伴,網(wǎng)絡伙伴出于對染上污名及受到其負面影響的擔心,會盡量避免與污名組織的聯(lián)系。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染上核心污名的組織需要向網(wǎng)絡伙伴提供保護,比如通過印象管理淡化外界對自己與伙伴之間業(yè)務聯(lián)系的感知(Elsbach,1999;Elsbach和Bhattacharya,2001),或選擇已染上污名或者對特定負面后果有免疫力的網(wǎng)絡伙伴(Hudson,2008)。
當然,身處污名行業(yè)并不必然受到利益相關者的消極評價,因此多元化策略也并非一定不可取,跨行業(yè)經營有可能分散利益相關者的注意力,弱化其對污名行業(yè)的排斥,從而起到降低組織污名化程度的作用。比如,一直聲名狼藉的軍火工業(yè)屬于典型的污名行業(yè),但持續(xù)位居全球三大武器制造商之列的Boeing公司(同時也是主要的民用飛機制造商),成功地使利益相關者對自己的不認同低于軍火業(yè)中許多較小的競爭對手。Vergne(2012)以1996~2007年全球軍火行業(yè)為例的研究顯示,多元化確實弱化了利益相關者對軍火企業(yè)的反對,并且多元化所涉及的行業(yè)類別跨度越大效果越佳,而類似“9·11事件”那樣的恐怖襲擊更是增強了這種淡化作用。
總體來看,社會受眾對組織的歧視是組織污名得以產生的根本原因,具體則視污名的類別而有所不同,且各類污名在可逆性上存在較大差異。因此,組織對污名的管理可從事前、事中、事后等多個時間節(jié)點上推進,且應當是類型依賴的。組織可以通過建立一套“預防—消除—共生”的策略體系,實現(xiàn)權變的差異化應對,以為組織的長期生存與健康發(fā)展營造良好的環(huán)境。
綜觀現(xiàn)有研究,組織污名是社會受眾因組織的某些核心屬性或特定行為或事件而給予組織消極評價的一種標簽,對組織及相關個人會產生不同程度的負面影響,嚴重時可能危及組織的合法生存,同時污名的存在也可能因激發(fā)組織及其成員的應對行動而產生積極影響,因此組織需要有效應對和管理污名。本文認為組織對污名的管理應當是類型依賴的,并結合重要時間節(jié)點提出“預防—消除—共生”的組織污名管理策略體系。我們認為,作為組織社會評價研究中新興而重要的主題,組織污名的未來研究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深化:
首先,厘清組織污名的作用機理。學者們在現(xiàn)有研究中對組織污名從含義、生成、影響以及管理等方面做了深入探討,但尚未涉及污名的作用機理,即關于特定類型的污名如何與組織情境交互,影響組織的內外部過程及關聯(lián)個人,目前缺乏直接的研究及結論。此外,現(xiàn)有研究更多地從靜態(tài)角度展開,沒有考慮組織污名的存續(xù)周期及動態(tài)變化,而存續(xù)周期可能是決定污名對組織最終影響程度的重要因素,需要未來的研究加以關注。
其次,展開組織污名實證研究。污名作為組織實踐中的一種普遍現(xiàn)象,對其的研究不能僅僅停留在目前以理論推導為主的規(guī)范研究層次上,而應該借助統(tǒng)計分析方法進行實證研究,提供更多的經驗證據(jù)。當然,實證研究的一個難點是如何測度組織污名的存在與程度,除心理學與社會學在研究個人污名時所使用的問卷調查與實驗方法之外,有必要尋找適當?shù)姆椒ê痛碜兞俊M瑫r,在研究過程中要區(qū)分諸多影響因素,并將污名與組織績效、組織承諾等變量聯(lián)系起來,考察組織污名之于組織的實際影響后果。
再者,探索組織污名與其他社會評價的交互作用?,F(xiàn)有研究在比較組織污名與其他社會評價概念時,只是從多個方面進行了靜態(tài)比較,而沒有考慮污名與其他評價形式之間的交互作用。比如,組織所擁有的良好聲譽可以帶來受眾的積極行為反應,有利于組織獲取資源和提升業(yè)績,但這種正面效應在特定情況下能否勝過污名所帶來的負面效應,甚至阻止污名的生成?污名最終是否會損及組織的聲譽?這些問題均有待深入研究。并且,組織污名與其他組織消極評價概念之間的關系,也有待進一步探討。
最后,結合我國轉型經濟情境開展研究。理論的生命力在于其解釋力,組織污名問題屬于組織社會學范疇,相應研究需要與具體經濟社會情境相結合,才更具價值和前景。鑒于我國轉型經濟背景下監(jiān)督機制的缺失或低效,諸如乳制品行業(yè)三聚氰胺事件、白酒行業(yè)塑化劑事件之類的企業(yè)危機事件以及其他邊緣化甚至違法違規(guī)現(xiàn)象較為常見,涉事企業(yè)乃至整個行業(yè)都可能被污名化,輕則造成經濟損失,重則導致企業(yè)消亡,這既為組織污名研究提供了現(xiàn)實需求,又提供了良好的制度環(huán)境與實驗場景。具體來看,與發(fā)達市場經濟國家相比,在我國,組織污名在生成原因與類型結構上有無不同,是否真能起到社會控制作用,非正式治理機制(比如以媒體為代表的第三方中介)在組織污名的生成、存續(xù)與影響上發(fā)揮著怎樣的作用,組織如何構建有效應對及管理污名的策略體系等問題,都值得未來的研究加以探討。
注釋:
①“超規(guī)范”指規(guī)定人類本質的普遍倫理規(guī)范,反映社會的宗教、哲學、文化價值觀及理念。一些特定的社會現(xiàn)象,可能會對社會的超規(guī)范造成侵害,比如在我國盛行的“關系”這種私人連接網(wǎng)絡中,根據(jù)內部默認慣例,網(wǎng)絡成員可以無視社會規(guī)范。“元規(guī)范”則是一種約束力更強的社會規(guī)范,不但那些違背規(guī)范的人會受到懲罰,那些看到有人違背規(guī)范而自己卻沒有采取行動來對其進行懲罰的人也將受到懲罰。
②股票期權的會計處理一直備受利益相關者爭議,焦點在于股票期權在被授予員工時其價值是否可以精確計量。支持者認為股票期權對于員工(作為未來薪酬)和公司(吸引和留住員工)都有價值,因此需要進行費用化處理;反對者則認為股票期權僅是無法出售的合約,對員工來說沒有實際價值。美國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FASB)曾在1992年要求企業(yè)將股票期權進行費用化處理,但遭遇了來自薪酬體系中股票期權所占比例很高的硅谷和新興高技術部門的阻力,有關高管和行業(yè)協(xié)會甚至發(fā)起了公共運動來抵制FASB的這一要求,迫使其最終妥協(xié)并在1995年將股票期權費用化處理由要求變?yōu)榻ㄗ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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